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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凤和鸣 白清溪 11486 字 15小时前

皇后规规矩矩朝皇上行了礼,缓缓应声,“太子今日太过顽皮,该管一管。”

这让皇上觉得十分不适,与皇后也日渐疏远。

可他正准备让人布菜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凳子倒地的响声。

御膳房正在制作糕点,那是宫中贵妃们最爱吃的金丝蜜酥,工序十分复杂,貌似金丝,甜若花蜜,十分讨得贵妃们的喜欢。

他要走了两盘金丝蜜酥和一些难得一见的川渝口味菜式,让人送回母后的宫中。

“哦?又如何顽皮了,说来听听。”皇帝把陆聿衡扶了起来,将他抱在怀里,鼓励他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完整说明之后,便大笑起来。

可是自那以后,陆聿衡活得越来越像他的母亲,皇帝一看到他,便想到前皇后的模样,心中越来越膈应,便与陆聿衡愈发疏远。

正是由于如此,陆聿衡才会吃那么清淡的食物,才会事事压抑自己,才会万事考虑周全。

只是母后一向严格约束自身,对这些口味容易上瘾的东西十分排斥。

沉甸甸的过往压着他,压了十二年,一直只有皇帝和他知晓具体的细节。

可是陆聿衡却不想如母后那般生活,太清苦了,他觉得那样的日子,没有任何的乐趣。

“儿臣以为,母后也应当照顾自己的心绪,吃些甜的,兴许心情好一些,您身在宫中本就不易,不必如此自苦。”

皇上刚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他早已习以为常,却仍旧有些不满皇后对太子的管束方式。

……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没办法,太子殿下身手太好,速度极快,如今是气定神闲看起来走得很慢,只要他们一动,太子便能瞬间无影无踪。

只见阮太傅的腰带不知何时开了,一时间衣裳散乱,裤子直往下掉。

“子侑……”皇后蹙眉看着他,压抑着痛苦道,“这就是你,不守规矩的后果,教了你这么久,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陆聿衡面容平静,故事说到此处,过去的事情基本已经明了。

如今好不容易皇后低头一次,皇帝心中松快了些,准备与二人一块用晚膳。

陆聿衡说完,淡淡看向储璎。

他不指望储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既然打算说出来,便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即便她嫌弃,或是觉得他有罪……觉得他是个相当糟糕的人。

可他看到储璎如今的模样,却微微一怔。

储璎眼眶红红的,静静地看着他,一大颗眼泪“吧嗒”落在了他的掌心,很温热。

第 84 章 子侑

见到储璎的泪水从脸颊不断滑落,陆聿衡心神一动,不由自主抬起手,轻轻替她拭泪。

他的指腹温热,轻轻拭过她脸颊,储璎缓缓抬眸,二人对视的一瞬间,他们仿佛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温暖的灵魂安身之处。

“陆聿衡……”储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叫他的名字。

“嗯?”陆聿衡缓缓笑了笑,接着说。

“我印象中,你不怎么哭。”陆聿衡笑得温柔,反而反过来安慰她,“今日难得,你已为我哭两次了,真是诚惶诚恐。”

储璎确实很少哭,因为她知道眼泪没有办法解决任何问题,在绝境时,往往她越是哭,越能激发出那些危险来源的侵略性。

自小到大,她就很少哭,可是不知道怎么的。

可是在陆聿衡面前,她知道自己的眼泪从来不会带来负面的效果,他会用心去看她,去听她……所以眼泪越发多了,多得她控制不住。

“我以为,你是喜欢这样,才会习惯于过这样的生活。”储璎道。

“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如今,我确实再争斗中活了下来,并且能有够保护你的能力。”陆聿衡轻笑一声,那笑容是他寻常的,习惯性的,掩饰自己心绪的笑。

他一笑,却见储璎瞬间更难过了,眼泪断了线一般的往下掉。

他笑容逐渐收敛,然后缓缓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

“别哭。”他声音有些暗哑,“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如今能够当着你的面说出来,也是打算放下过往,开始新的人生……和你一起。”

储璎抱着他,靠在他脏兮兮的怀里,两个人就像是掉进了泥坑的两只流浪小猫,互相温暖着对方。

“习惯了并不代表不疼了。”储璎轻声说,“我知道的。”

他胸口那一直沉积已久几乎要溃烂的疮疤居然一下子变得十分轻盈,像是重新慢慢的长出了血肉。

“后来,我发现,我与父皇很像——我们从来不会被逼着做什么事,若是要做,一定是自己想做。”陆聿衡道,“他想让我们成婚,至于理由……应当是你比较像母妃当年的样子。”

“嗯?”储璎顿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为什么?你故意折磨她?”

她不断的强调,只是希望他能在这深宫之中,好好的活下去。

“说点别的。”陆聿衡一面往前走一面说。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储璎盯着他。

储璎点点头,又忽然像是反应过来,抬头一看,却见他正好在笑。

“是,父皇曾经说过,她当年……是京城最明艳的姑娘……”陆聿衡微微垂眸,“她也是入宫,成了皇后之后,才变得谨言慎行,谨小慎微。”

陆聿衡身上的伤也好了很多,勉强能走路了,储璎便捡了一根长长的木棍给他扶着,然后搀着他往前走。

储璎和陆聿衡慢吞吞走在野地上,像是俩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他们头发上身上都是泥浆,如今泥浆已经干涸发硬了,挂在身上沉沉的,还发臭。

“她很爱你啊。”储璎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很难过吧……”储璎声音有些低沉,“明明之前他最喜欢你了。”

陆聿衡顿时想到那被她选中的八个人……

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母亲当初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也不算。”陆聿衡缓缓道,“应当是她比较受折磨……”

“说实话,我也没这么狼狈过。”储璎一面走一面嫌弃自己,“当时第一次见你,我掉进泥浆里头,回家就洗干净了,哪像现在这样,还能腌一晚上,比猪还臭。”

“马成受屈被诬陷,也是你不遗余力的将他捞出来,让他的家人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

“她如果看到后来的你,会心疼吧。”

“你也没有让我失望。”储璎缓缓说,“虽然,一开始遇到你,确实是令人讨厌了点,但是后来你的所作所为,都代表了你是个很好的人。”

母亲她,最后也许,并没有在责怪他。

储璎缓缓说,“你因为对母亲的愧疚,把自己囚禁在固定的规则之中,这是你的善良和自省,要是那个陆鸡鸣,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早就潇洒快活去了。”

“子侑,你成为太子,便是成了众矢之的,你需得登上那个最高的山峰,被众人敬仰,然后去制定自己的规则。”

储璎眯了眯眼,轻哼一声,话锋一转,“不过啊,村里的大娘跟我说过,千万不要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

“……”储璎心顿时一疼,捉住他的手,“不许这么说,你有太子妃,他又没老婆!以后我护你。”

“不是‘自由’,是‘子侑’,这是我的字,是我出生后,母亲给我……”陆聿衡忽然一顿,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陆鸡鸣这个垃圾人!”

陆聿衡轻轻笑了笑,“你对我评价居然这么高。”

“听起来不太好吃。”陆聿衡说。

那些事就像梦魇一样,在平静的生活中猛然出现,带来心灵上难以磨灭的痛苦。

即使是面对陆聿衡,一开始她也不太能接受与他近距离接触。

“好好好,你眼光最好。”陆聿衡眼眸中的阴霾被她的话语一扫而空。

沉重的石头被冲刷成了细小的微粒和灰尘,有个人闯入他的心中,轻轻的一吹,那些灰尘便随着风飘走了,轻飘飘的,什么也不剩下。

陆聿衡抱着储璎,肩膀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

“我是你夫君,不是什么旁的男人,不会变的不幸,而且,我也不是故意让你心疼的。”

“皇上后来,也是因为你越来越像当时的皇后娘娘,才会对你不好吧。”储璎轻声问。

“不骗你。”陆聿衡眼含笑意,“但我确实喜欢你心疼我的样子。”

陆聿衡用力的抱着她,声音微颤,“聿衡,是尺度,子侑,是心怀宽广,愉悦幸福……”

“……”陆聿衡没有回话,仿佛早已知道答案,面容很平静。

陆聿衡看了她一眼,淡笑一声,“泥浆小猪吗?挺可爱的。”

二人几乎没怎么睡,因为说话太投入,篝火也熄灭了,俩人半夜冷得发颤,抱在一起取暖,哆哆嗦嗦地度过了一晚上,第二日一大清早,晨曦升起的时候,两个人搀扶着虚弱的对方,走出了小破屋子。

事到如今,只能碰碰运气了。

“你的母后,当年也是很洒脱的人啊?”储璎问。

在林中坐以待毙等着实在是有些危险,不如主动去寻找希望,宜东府不远,照理来说,附近应当有村庄。

当时储璎只觉得皇上有病,可是如今,皇上似乎有些别的想法。

陆聿衡一怔,像是猛然想通了什么。

“……”储璎喘了口气,狠狠骂道。

是她帮他打开了牢笼,开了一扇窗——让风进来。

闻言,陆聿衡眼眸一黯,抱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

储璎顿时想起之前,当初自己被人诬陷收受贿赂时,小太监当场念了马安澜的信,听了马安澜表白自己的话之后,皇上似乎变得十分愉悦,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生怕储璎不给陆聿衡戴绿帽似的。

“不然呢!”储璎忽然起身,气鼓鼓地瞪着他,“不然我为什么会喜欢你!我眼光很好的。”

那笑容极为和煦,又夹带着几分狡黠。

“陆聿衡,你说,皇上当时为什么要给我们赐婚啊?”

“哦?”陆聿衡仿佛像是听到了想听的答案,面上笑意更甚,“那以后就靠太子妃护着我了。”

“那后来呢?”储璎问。

陆聿衡轻轻“嗯”了一声,手掌抚着她的肩膀,将她牢牢地栓在他的怀中,他静静地听着储璎为他鸣不平,叽里咕噜的在他耳边说话。

储璎见他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浑身微微发颤,仿佛即将碎裂的样子。

“你刚刚是不是故意的,说这样的话让我心疼?”

“也许……”陆聿衡回应道。

“陆聿衡。”储璎缓缓抱住他,“你怎么了?”

外头的洪水已经降下去一些,那滔滔的水流依旧流得极快,几乎可以卷走一切活物。

“能吃就行。”储璎舔了舔干巴巴的嘴,“不行,不能提吃的,我快饿死了。”

一晚上过去,天地都放了晴。

“规矩的终点,是自由。”

那十年在外的生涯,给储璎留下的影响难以磨灭,她自然知道,在幼时遭受过的那些事,对人生会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自然。”陆聿衡笑道,“后来他对陆既明很好,也许是因为他很洒脱,很自信,像极了小时候的我。”

“陆聿衡。”储璎轻声说,“我觉得,过去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那你的名字是皇上给你取得吗?我记得,皇上叫你‘自由’。”储璎忽然想到这个。

“因为一直抓不到我的错处。”陆聿衡淡笑一声,“她不是很聪明。”

“我一开始很抵触。”陆聿衡道,“我只认为,是父皇听信了皇后的谗言,故意给我使袢子的。”

“问题的根源是宫中的争斗,真正害死你母亲的,明明是那个下毒的人,她虽然是出于好心,却忘了这些话会对你造成多大的伤害。”

一直到储璎出现,蛮横的打破了囚禁他的笼子,他才从那缝隙中窥见一抹生活的光亮。

陆聿衡心中巨颤,眼角有些泛红,他缓缓道,“好好……”

他确实,一直被囚禁在过往的梦魇之中,从未他母亲临终前的话语之中走出来过。

陆聿衡淡笑一声。

“……”储璎无言的看着他,“那你是泥浆大猪。”

“我偶尔会故意露出一些破绽,等她开始行动的关键时刻补上漏洞,让她很生气,于是去找陆既明的麻烦,陆既明便会来找我的麻烦,把我喜欢的东西毁掉。”

眼光嘛,也不怎么样……当然,除了看上他。

陆聿衡笑了一声,幽幽的说,“没办法,我也没有了母亲,没人护着我。”

储璎说,“那我问你啊,你跟着现在的皇后生活之后,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你简直是救苦救难的仙人了,就是嘴巴不会说好听的话而已,不然换个人早就成了百姓的救世主,不至于跟你现在这样,还在这儿怀疑自己。”

储璎瞪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那我以后多心疼你一点好了。”

看到他因为自己的动作睫毛颤了颤,眼眸中有些惊喜,她又没忍住,凑上去吻了吻他的脸颊,见他发愣,储璎还想吻他的眼角,却被陆聿衡一把抓住胳膊。

他隐忍道,“好了。”

“再亲要命了。”

第 85 章 樵夫

储璎顿时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震惊看着他。

“你,你这……荒郊野岭的不会是……”

陆聿衡压抑着笑声,像是在逗她,又像是在认真说,“是啊,别勾我。”

“我哪有!”储璎又气又急,“我这是真情流露。”

“那更严重了……”

“……”储璎终于看出他眼底的笑意,便故意凑上去,问他,“陆聿衡,我现在这样完全就是个大泥巴人,你这都行?你可真是不挑嘴。”

“怎么不行?”陆聿衡反问,“只要是你都行。”

“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明明很爱干净的,怎么如今变成这样?”储璎露出嫌弃的表情。

“你有所不知。”陆聿衡道,“近朱者赤,近墨着黑。”

“近猪者吃?”储璎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是猪?”

“不,我说你是墨。”陆聿衡淡笑一声,“把我染的……五颜六色。”

“而且,你最近是不是疏于学业,我记得教过你‘赤’与‘黑’,怎么刚学的字又忘了。”

储璎刚想反驳,却见他下巴微微一抬,朝她示意,“好好,你看那边。”

储璎一转头,眼眸缓缓睁大。

只见树影重重之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片空地,高低错落的房屋虽然破旧,却显然已有了些人烟。

“我怎么变得这么弱了,以前明明很有力气的。”

“那肯定不行,我誓死守着你,不让旁人染指。”储璎笑着说。

陆聿衡垂头闻了闻衣裳上的味道,眉头一皱,面上的矜持与端庄差点碎裂开。

除了用力过度的拉伤之外,还有几处内伤,是下水之后,被水中卷入的杂物砸中导致。

两人互相搀扶挪动了许久,终于抵达了村口,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在他们身后喊。

“你们,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樵夫死死抓着马儿的缰绳,半点也不松手,笑过之后便是满脸的防备,“现在的骗子真是猖獗啊,居然骗到爷爷我身上了,我这马儿和板车可是全部的身家,你们也太过分了!居然用这么离谱的理由骗人!”

“老伯你好!我们是……”

储璎喘着气,缓了半晌才缓过来,与他手牵着手,互相依靠着,口中有些不甘。

陆聿衡轻笑一声,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

“……”陆聿衡闻言,不由得把自己的腰带系紧了些,“不成。”

那衣裳虽然破了好几处,被泥浆浸染,但是布料是上好的云缎,即便割开也能卖个好价钱。

晚饭吃的也非常简单,老伯与他的妻子为他们准备了一些简单的南瓜米粥,米里边放了些玉米碴,已算是上乘。

“老伯。”陆聿衡吃得差不多之后,放下手中的碗,才开口说话,“你们平日里靠什么收成。”

“大娘,要不先吃饭吧,这衣裳不能总是揉搓,容易洗坏。”

“喂喂!前面两个泥人,干什么呢!”

陆聿衡却完全笑不出来,看着樵夫嘲笑的眼神,他面容严肃,似乎在思考,这人究竟是何意,他又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他这般大笑。

“污水伤身,你如今还能不生病,已是体质很好。”陆聿衡缓缓道,“回去得好生调养。”

老伯的衣裳对于陆聿衡来说,着实是有些小了,而且这衣裳相当破旧,身上满是补丁。

周围并没有什么旁的“泥人”,听到这样的形容,储璎自然知道这人是在说他们,转头一看,却见有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驾着一匹马,拉着木板车正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我们身上的配饰首饰都被大水冲走了,如今也不剩什么,若是您不愿意送我们过去也没什么,只要不污蔑我们是骗子就好。”储璎说完,便抓着陆聿衡的手,二人撑着对方,缓缓的往村子里走。

“不客气的。”储璎蹲在大娘身边看她利索地将衣裳拎起来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

“村子!有人!”储璎顿时激动起来,拽着陆聿衡的手就要往前。

那头猎来的鹿,老伯早已拿去卖了,换了些银子,买回来一些粮食。

大娘低头一看,有些心惊,“哎哟,还真是,多谢提醒了,姑娘。”

“我们就算是骗子,这也没把你怎么样,凭什么挨骂啊。”储璎虽然身上没什么力气,但是回怼老伯的话时依旧中气十足,“况且我们又不是骗子,你不帮就不帮,这么凶干嘛?干嘛用手指他啊,他是读书人,跟你这么有礼貌,你就这么回敬他的吗?”

储璎便听着陆聿衡用客气又礼貌的语气说,“老伯,我们是京城人,前来宜东府后,不慎跌落水中,被云沧河水卷到此处,如今想要回宜东府的府衙,想借马匹一用,不过,我们身上,并没有带银子。”

储璎换好衣裳之后,看了一眼身后正在整理衣衫的陆聿衡。

“等等……”老伯赶上来,上下狐疑的打量他们几眼,又注意到他们身上衣裳的纹样,换了个语气,“你们这身衣服看起来不错。”

“诶……”

当晚,储璎和陆聿衡终于在老伯家里住了下来。

储璎和陆聿衡对视一眼……

“去年村里就来个人说自己是皇上微服私访,骗走了村里最好的马车,现在人还没找到呢!”樵夫用手指狠狠地在他们二人面前点了点,“把我当傻子,你们!长得人模狗样的,干点什么不好!”

“没事吧?”储璎问他,“实在不行,就不穿了,穿着里衣也没事。”

“别急……”陆聿衡缓缓上前,牵住她的手,“慢点。”

陆聿衡哪里跑得动,他脚步一跨,便扯着了伤口,而储璎才跑出两步,就觉得头晕眼花,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撞在树上。

“可不能让旁人看见你。”储璎在他身边的稻草上坐下,“这不得抓回去成亲啊。”

储璎刚想说他不适应与这些人交流,可话还未出,她便见陆聿衡上前几步,跟那位樵夫交涉起来。

那木板车上装满了木柴,上头还绑着一头刚死的野鹿,看样子,此人应当是进山打猎砍柴回来的樵夫。

他们分别在柴房里把自己洗干净了,身上的衣裳被换下来,除了自己的里衫之外,其他都换成了这家人的破衣裳。

“……”陆聿衡看着她,“你允许?”

“种地打猎,我从前是猎户,如今老了,干不动了,只能多砍柴。”老伯一面吃着饭,一面弄了些酒,陆聿衡有意了解此地的赋税情况,便与老伯闲聊起来。

储璎笑了笑,看着他一伸手,抓着褪了色的发带,便直接把头发束起。

储璎看到老伯的妻子一直在忙,便端了碗饭出去,笑眯眯递给大娘。

他们被安排着睡柴房,二人都没什么意见,经过昨夜的饥饿露宿之后,他们对于这些外在的条件已经完全不挑,只要能遮风挡雨,已经上乘。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也并未否认,只是极为客气道,“十两你若觉得太少,一百两也可以。”

储璎正要上前,却被陆聿衡拦住了。

“我去吧。”

“你,你这个小姑娘……伶牙俐齿的……还怪护着你夫君的。”老伯上下打量他们俩,有些狐疑,“你们真是被洪水卷来的?”

“这水可不是一般的水,那是上游下来的大水,冲击力可大了,一般人能活?”

储璎虽然觉得陆聿衡被老伯误解的模样挺可爱的,但是看到他被人指指点点,储璎还是有些心疼。

储璎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挡在陆聿衡的面前。

“夫君拼了命护着我的。”储璎说到这个,指了指陆聿衡腿上的伤,“这都是昨日,夫君为了护着我受的伤,我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若是要骗你,何苦把自己弄成这样。”

孩子在宫里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能莫名被这个老伯欺负!

陆聿衡闻言,听到他的猜测居然全对,一时间有些提防。

他手太长,袖子太短,一伸手,便露出了白皙的骨节和修长的手臂,他手指一动,长发便被他束起,干净又利索,远远一看,便像是那落难的公子哥,白白净净的,相当的好看。

“随便吃点吧,我们家虽然不算穷,但也不富裕,唯一的孩子出门行商去了,一年才回来一次。”老伯在他们对面坐下,开始吃饭,老伯的妻子还在外头洗衣裳,洗的是他们两个方才穿的衣裳,洗干净了好拿出去卖。

“哈哈哈……”樵夫闻言,没有回应,却率先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他笑得直不起腰。

“京城中人,被河水卷到……这里?”那樵夫狐疑看着他,“你不会想说,你们是到宜东府来的太子和太子妃,不慎落水,现在身上恰好没带银两,若是能将他们送到府衙,到时候会给我十两银子作为报酬吧?”

实际上,陆聿衡也不止外表的伤势,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虚弱,他只是不想让储璎担忧,很多伤处没说罢了。

“姑娘,你看起来怎么又接地气又尊贵的。”大娘捧着碗,跟她一起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跟她聊起来,“看起来反正怪得很。”

储璎忍不住笑起来。

“我还倒是真信你们的话嘞,老头子他让我别信,我觉得是真的。”大娘仔细打量储璎,“这么细皮嫩肉的,那个公子也是,长得这么好的,我是从来没见过,肯定是贵人,掉进洪水还能不死,也是有大福气的人。”

她刚想接话,却听到大娘说,“不像昨日啊,有个人也是被洪水冲来村外的河滩上,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储璎脸色顿时一变。

第 86 章 患难

“是什么样的人?男人还是女人?多大的岁数?”储璎听闻可能是马成的消息,近乎失控,“你见到尸体了吗?现在在哪里?”

“姑娘你……你干嘛……”大娘顿时被储璎的模样吓得一愣,有些害怕起来,“老头子啊,你快出来……”

不等里头的老伯有反应,率先出来的却是听到动静赶来的陆聿衡。

他一听到储璎的声音,便立刻撑着身子出来,看到她没事,刚松了口气,便听到了储璎问话的内容,面容顿时凛然。

“那尸体……如今在哪里,可以带我们去吗?”陆聿衡问老伯。

“哎哟,那随便埋在后山了,这天都要黑了,明日再去吧。”老伯摆了摆手,“晦气的很。”

“后山是吧。”储璎向大娘确认。

“你们想干嘛?不会是去挖坟吧,别吧,你们去了可别回来了。”大娘有些惊恐,“那人被水卷上来到我们村已经很不吉利了,可别再出幺蛾子。”

储璎转念一想,也没别的办法,这个村子地处偏远,可能也未曾听闻兴修水利的事情,跟他们也说不明白。

更何况,洪水往往带着疾病,更何况人已经死了,若是感染上什么病,对老伯一家也不好。

储璎看向陆聿衡,二人交换了眼神,顿时明白对方如何想的。

不等储璎开口,陆聿衡便直接说。

“老伯,您指个路,我们单独过去,不连累你们。”

陆聿衡适应的很快,已经掌握了与他们沟通的技巧。

“好的,多谢您二位收留。”陆聿衡朝他们二人行了个礼,看向储璎,储璎也马上跟上他,二人这就要走。

不过多时,外头便有人进来,储璎一抬头,便看到元宝惊喜的声音。

“你……”储璎刚想说话,便觉得头发晕,无力的倒在榻上。

“已经安葬了。”陆聿衡缓缓道,“他确实是溺水而亡,身上有些伤痕,都是卷入洪水受的伤。”

“没办法,如今要以事务为重。”陆聿衡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先好好休息,把我的那份也休息了,好吗?”

马成的死,将化为最锋锐的利刃,也会成为宜东府最永存的一座丰碑。

“别生气……”陆聿衡疲惫的面容满是温柔之色,“我错了。”

“……”储璎喘着气,说不出话,只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储璎轻声叹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

可也正是储璎,让他明白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也正是因为储璎,他才放下过去,迎来新生。

同样的哨声顿时远去,传遍山林。

“嗐,管他的,就算是,也跟咱们没关系。”

“好,干正事。”

“储璎。”陆聿衡蹙眉。

“陆聿衡……是,是马成……怎么办,真的是马成……”

“等回京城,我们把马安澜带回去吧,把他们安顿在京城的私塾,让他好好读书,上学,好不好?”

“因为要给他母亲治病?”

老伯和大娘并肩站着,目送着他俩远去。

储璎终于明白,这一路上为了让她安心,陆聿衡依旧一直在忍痛,而且还在跟她说笑。

储璎和陆聿衡孑然一身,带着火把和铲子,互相搀扶往后山走去。

她咬咬牙,点了点头。

像是哨声,尖锐又遥远,有些听不清。

“是。”

“陆聿衡呢?”储璎问。

……

储璎话都没说完,便猛地向下栽倒,陆聿衡眼疾手快,将她撑住,楼进了怀里,一摸她的额头,已经是滚烫。

“太子殿下已经请过大夫给您看过了,说是水里脏,您喝了不少水进肚子,又受了凉,才会发热,得修养一阵,但不是疫病。”

储璎又气又急,撑着手坐起身,“他在哪,带我去,我得骂他……”

只有抓住眼前……

直到林子里的动静最盛,然后有人露头时,陆聿衡才松了口气。

他那内伤……这家伙,又在硬撑。

“那是个新的坟头,下了一夜的大雨,可能也不是很显眼,有人给他立了个木桩子,上边什么也没写。”

陆聿衡眉头一挑,立刻将手指放在口边,缓缓一吹。

“天马上黑了,林子里危险。”老伯见他们说走就走的样子,知道那人恐怕对他们十分重要,无奈道,“看你们虽然说话怪里怪气的,但是人不错,留下来的衣裳也值钱,这个铲子也送你们得了。”

二人经历了这么多,心中都有些沉重,又有些庆幸,庆幸如今二人还能抱着对方,听着对方说话。

“查过了,罗志也承认了,是他半夜去割坏了落脚的支架,导致马成不慎落入水中。”

马成也许是看在罗志如此热心好学的份上,才带了这么个徒弟,可偏偏,就是这唯一一个徒弟,害了他的性命。

“路上大夫已经替我看过了。”陆聿衡轻声哄着她,“我的内伤除了好好调息休养,没别的法子,如今这么多事情,着实不是休息的时候,我答应你,等把事情处理完,一定与你在东宫好好歇着,好不好?”

“哪有这样的。”储璎小声问,“马成那边……”

已经是白日了,也不知道是几时,储璎撑着想起来,却起不了身,只能半躺着看着外头。

元宝一面安慰她,一面给储璎喂药。

如今储璎却令他明白……即便不完美,这些不完美的事,都有意义。

储璎和陆聿衡还未到后山,可刚靠近山边,陆聿衡便听到了动静。

储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神情颇有几分复杂。

可是——

“不必出门骂我。”陆聿衡的声音陡然在门口响起,声音中略带一丝疲惫,“我回来了。”

储璎醒来的时候,头重得几乎抬不起来,浑身也像是碎了似的疼,她缓缓起身,却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屋子里,外头的药味很浓,一直弥漫进屋子里,温热又暖和。

世事弄人,谁知道明日又会发生什么。

“干正事,我不妨事。”

储璎闻言,缓缓叹了口气。

大娘蹙眉道,“老头子,你说,他俩会不会真是太子太子妃什么的?这衣裳的花纹,不像一般人啊,还有他们两个的气度……”

“意外的镇定。”陆聿衡缓缓道,“他确实是……长大了。”

“太子妃醒了!太子妃醒了!”

“他没休息?”储璎脸色一变。

陆聿衡这才松了手,他缓缓直起身子,看向远处的林子,神经微微紧绷。

一开始,他确确实实是无法接受储璎作为他的妻子存在,他认为是皇后煽动皇帝做出的决定,认为这是最荒谬的意外。

元宝立刻放下手中的药碗,离开了房门。

正在这时,陆聿衡听到储璎颤抖的声音……

“马安澜呢?”储璎道,“他的情绪如何?有没有哭闹?”

“陆聿衡,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她着急上前,却被陆聿衡捉住手腕。

老伯见此,不由得喊住他们,然后递上来一根火把。

“多谢老伯。”

如今他吹哨,应当是与他的人联系上了,心情一放松,才终于咳出声来。

他们家发生了太多的事,其中大多都是无妄之灾,最可怜的还是马安澜,原本爹娘就已经死了,如今爷爷又逝去,只剩奶奶一个人带着他,连谋生的手段都没有。

“那我们轮流。”储璎依旧不放铲子,“我先来。”

陆聿衡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搂入怀中。

“嗯?”陆聿衡发出一声疑问。

储璎接过那个破旧的铲子,有些感激,“谢谢。”

“话都被你说完了……”储璎靠着他。

“太子殿下回来以后,一直在忙,他洗沐之后立刻去见了知县,并把那打算窜逃的罗志抓住,关进了大狱,不日便要对簿公堂了,太子殿下会亲自审他。”元宝说。

陆聿衡刚要挖,就被储璎一把夺过铲子,“我来,你歇着。”

“马成,孤向你保证。”陆聿衡看着马成,“你的冤屈,将被彻底洗刷,你的贡献,将会被后人,永远铭记。”

她想到马成,心中仍旧觉得难过。

陆聿衡上前两步,将她扶起来靠着自己。

马成已死,他无力改变结局。

储璎虚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将她推开了些,嗓音沙哑道,也不知是不是……瘟疫,离我远些。”

来人正是流泉和石岩。

“水利工程堤坝上派人查了吗?”储璎着急问,“是罗志做的吗?是意外落水还是……”

“没有……”元宝也有些心疼,“太子殿下刚安顿好您,在这儿布下了人手护着您安危,立刻就去忙了。”

储璎轻轻的抱住陆聿衡。

储璎朝她抿嘴虚弱一笑,便见元宝直接朝她扑过来,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吓死我了,这次真的吓死我了,那洪水中寻常人根本无法活下来,二位殿下福大命大,真是太惊险了!”

他刚吹完,却是俯身一阵咳嗽,储璎听着他咳嗽的声音不对,闷闷沉沉的,像是受了内伤一般。

他垂眸,看到泥土中马成灰败的脸和毫无生命气息的模样,悲痛阖眼。

她的体质,遭了水,淋了雨,能撑到这时候才发热,已经是不易。

他早就知晓,以他一己之力,终究是无法让所有事情都达成完美,所以他偏执的苛求,越是追逐,越是偏离他的计算,越是有各种意外发生。

他们找到后山新的坟头,很快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新的坟,十分显眼,光秃秃的木板,被雨水冲刷的松软泥土,已经不是土包,而是泥坑。

陆聿衡缓缓道,“好。”

“快快快,端药来!”

就像他娶了储璎。

“哦,不是这个,说错了。”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患难夫妻见真情。”

陆聿衡疲惫的面上难得缓和几分。

他把自己的脸埋进她的发间,轻声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