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舞台上倒影斑驳,水中人一青一白,是池中碎月的明净皎洁,也是碧波荡漾的恣意清狂。
一举一动,皆如同青蛇与白蛇,缠绕勾连,相伴相生。
恍惚间,江南峤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跟云汀正式站在同一方舞台上。
也极有可能是唯一的一次。
就在此刻,云汀于他而言不是师长,不是爱人,而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为此而心潮澎湃的远不只他一个,台下有千百万人在为他们欢呼。
一小段双人舞将场下的气氛掀至高潮,伴奏声也随之不断加快,终于轮到了第二段chorus,也即整首歌最为激烈的合唱片段——
“既犯我肝胆,莫怪我礼数不端;左右不过一场恶战,又何惧这战鼓滔天?”
自这一句起,整首歌的节奏随之陡然加快,迅速令全场的气氛都为之一凛。
这段总算不再是江南峤的独唱part了,导播间里的喻媛也随之松了口气。
江南峤性子一向敏锐而缜密,关键时刻也能沉得住气,合唱部分虽然没有耳返,但仅是用视觉观察队友们的动作和口型,他也成功将节拍卡得极准。
喻媛的耳机里,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晰悦耳,气息稳定,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是离开耳返所能达到的水平。
“千万般磨难,未料我越挫越敢;世人笑我击石以卵,且看今日水漫金山!”
由于需要兼顾所有人的演唱难度,同时也是一首歌中最容易传唱的部分,合唱part没有继续严格地沿用京剧板式,但鼓板的节拍贯穿始终,与男团风格的电子音乐完美融合,同方才的主副歌衔接得毫不违和。
与此同时,用来盛放水舞台的升降台缓缓下降几分,水面渐深,男孩们在其上跳起副歌部分的舞蹈,一时间水花四溅,有如浊浪滔天。
一段集体动作气势磅礴,配合水舞台及灯光的效果,张力十足,在台下的一片欢呼声中,宁皖再度强调整首歌的hook:
“世人笑我击石以卵,且看今日水漫金山!”
段卓尔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天生一把适合hook的嗓子,少年音一亮嗓,极强的瞬时爆发力便在一时间气冲斗牛,如凌绝顶。
全场的尖叫也在一瞬间直入云霄。
紧跟在这段副歌之后的便是rap片段,也终于到了岛上当之无愧的饶舌大魔王段卓尔的show time:
“说什么问道修禅,不过是道貌岸然;谈什么回头是岸,且吃我一记龙泉!”
这个舞台竟是真的将传统与现代的结合贯彻到了底,就连rap片段的beat,仍是踩着京剧的鼓点,在换气口处辅以几声檀板或是铙钹,配合hi-hat的效果,竟出乎意料地精妙。
“礼貌是我的习惯,别当成我的弱点;我本是邪祟妖蛮,不稀罕苟且偷安!”
段卓尔是绝对的舞台气氛能手,控场能力一流,更何况是他最擅长的业务领域,短短几句词,便成功吊起了全场的情绪。
beat节奏继续加快,下一句rap由贺新朗接过:
“火海刀山,我沥胆披肝;秋水望穿,换袖手旁观。”
这一段rap词写得任性,贺新朗的表现也十足玩味,用的是他平日里最舒服的京城口音,连音和腔调轻松又随意,活脱脱一位四合院里刚走出来的小少爷。
这种玩世不恭的俏皮感,也只有他能呈现到极致。
“何须渡我来这人间?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一段齐舞过后,激烈的节奏暂时趋向缓慢,琴瑟相调,随之而来的是引向另一段副歌的pro-choros。
同开头主歌的顺序一样,起句仍是两位舞担,夏时昳率先唱道:“旧马新毡,白玉为鞍。”
而后是钟澄:“血未干,月色犹寒。”
宁皖接唱:“高台望断,鼓角声传。”
收尾依然是卫恒:“久凭阑,旌旗漫卷。”
至此,西皮板再度起势,鼓点交织,又回到了方才抓人耳目的第一段副歌。
依然是江南峤的独唱片段,只是因为出现的时机不同,因而同方才相比,整体的伴奏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节奏也加快了不少。
他刚刚好不容易在完全没有返听的情况下抓住了节拍,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板,完成了一段副歌独唱,然而这一段副歌又将方才的节拍完全打乱,于他而言,无异于是一次愈发高难度的挑战。
虽说已经在没有耳返的情况下唱完了大半首歌,江南峤其实差不多适应了场上的状况,心底的节拍也从未停下过,但当舞台返听送来的过门声越来越快时,他的心头仍是难免滑过一丝悸颤。
然而这一次,江南峤站在队伍最前方的C位,他没有机会再回头去看云汀的动作了。
“你渡我下凡,不如我渡你归山。”
就在开口的同时,江南峤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同他此刻的节拍完全一致——
是云汀在轻轻给他和声。
这段是原有的版本里并没有做过的设计,属于云汀的临场发挥,目的很明显,是为了在接下来愈发难抓的变奏中,帮江南峤稳住节拍。
“世事难两全,就别问是劫是缘。”
台下再度爆发出一阵尖叫声。
虽然云汀的本意只是为了给江南峤做提醒,但因为戴着麦,这段和声自然也随着音响被扩散,抵达现场每一位听众的耳膜。
和声的曲调完全是云汀此刻即兴创作的,然而效果却精妙无比,分明是第一次,却仿佛已经事先预演过无数遍。
云汀上一次帮江南峤和声,还是在初舞台上,之后两人就再没有过同台,直到眼下的三公舞台,才再度给了观众大饱耳福的机会。
干净而略带磁性的少年声线,配上柔美清越的和声,说不清是两把声音本身的适配度太高,还是他们的主人太过默契,彼此盘绕缠绵,仿若天生一对。
“西湖雪已残,雷峰塔锁痴嗔贪。”
“断桥虽未断,自有大水漫金山。”
一段副歌唱罢,在台下的一片呼声中,队形重新变换,走位的过程中,江南峤终于有机会回过头,同云汀匆匆对视一眼。
而舞台仍在继续,几人重新回归初始时的舞台站位,渐变加快的西皮檀板之中,云汀念白道:“秃驴,看剑!”
话音甫一落下,快节奏的鼓点便再度响起,第二段齐唱副歌随之开启。
“书一封病案,妄想我接受审判;撕碎这满纸荒唐言,我生来会触底反弹!”
就像《白蛇传》这个故事本身的主题一样,他们这一组的舞台也是刚柔并济的,既有柔情似水的儿女情长,也有大气磅礴的肺腑之音。
箫笛琴筝和鸣,鼓钹梵呗交织,舞蹈动作同样精彩绝伦,这段副歌从编曲、作词到舞台设计,都暗合了京剧《白蛇传》中《水斗》这一折的武戏,直白地传递出了不平则鸣的反叛精神。
配合这段大胆直白的歌词,看似只是舞台上的一段表演,然而联系他们在这方舞台上的一系列经历,又显然传递出了无尽的隐喻意味。
男孩们直视着镜头,脸上的表情桀骜无羁,仿佛是在对某个潜藏在暗处的对象发出最直白的诘问。
又像是针对他们一路走来所遭遇的一切不公,发出最有力的抗议与还击。
“成蝶须破茧,心似明镜气如兰;举世皆浊苦海无边,我做我自己的岸!”
走位变换之中,江南峤再度回到C位,舞台上的大屏幕呈现出他的特写镜头。
这样高难度的live舞台上,他没有耳返,如同阵前的神将被人缴去了兵甲。
然而神将的勇武之处就在于,哪怕是赤手空拳,他仍能以一当十,一往无前。
任凭敌方如何卑劣诡诈,从暗处伸出千万只手,试图将他斩于马下,他却越挫越勇,所向披靡。
江南峤坚定地直视着镜头,卡着节拍,无比精准地唱出整首歌的hook:
“世人笑我击石以卵,且看今日水漫金山!”
与此同时,面前的水舞台倏然掀起一层水幕,四溅的水花沾湿了少年们青白的衣衫,却半点不曾挫去他们眼中如初的坚韧。
水面和着伴奏中的节拍,翻涌起波峰浪谷,此起彼伏,将这句hook的意境完美地诠释到了极致——
此时此刻,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身处水斗之中的蛇妖,誓要斩断这一路走来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棘地荆天,劈开前方道貌岸然的无量法门,将这不肯与他们为善的人世间掀个地覆天翻。
整场表演由此进入最后的高潮,台上的舞蹈不停,台下的观众也完全沉浸在了他们的表演之中,跟着伴奏声一起疯狂地尖叫、呐喊,给予他们最有力的应援。
前有彩排前夜突如其来的舞台事故,导致组内成员受伤、连夜修改舞台,后有上台之后,大主唱的耳返突然失声,台下的真爱粉们都已经明白,他们不幸经历了什么,却又勇敢地冲破了什么。
甚至这两个晚上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们脚下这条崎岖之路的一小段缩影而已。
其实自他们踏上舞台的那一刻起,就在不断地遭遇种种艰难险阻,他们却又在一路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台下的观众们不约而同地齐声开口,高声欢呼过台上每一个人的名字,仿佛征程已经告捷,迎接属于他们的王者凯旋。
耀眼的荧光棒闪亮成一片,仿若星火燎原。
“雷峰塔已倒,姐姐,快出来罢!”
京剧念白将快速的节拍带回到原先的鼓点,渐慢的檀板声中,歌曲节奏随之渐歇,回归了开头时的柔婉呢喃。
刚刚经历过方才大幅度的舞蹈动作,仍能在全开麦的情况下保持稳定的气息,属实是对唱功的极大考验,因而收尾句自然是由两位vocal来完成。
云汀轻声开口,袅袅如天籁:“我自倾盏,君且尽欢;乘风烟,倦客江南。”
唱到后半句时,他便转过身,同江南峤对视。
了解眼下状况的人,便都能看得出来,云汀是在给江南峤递节奏,但与此同时,眼前这幅画面的氛围实在太过旖旎,再度令台下响起了一片尖叫。
但江南峤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他望着云汀,全身心地依赖着他一个人。
在云汀的口型引导之下,他成功地接过下一句唱词。
“菱歌画船,暂安枕簟;恐肠断,不妨醉眠。”
丝竹管弦之声渐弱,相融于收尾的散板。
台上逐渐归于寂静,几人也都各自摆好了ending pose。
在台下的掌声即将爆发之际,江南峤再度站于队形中央,方才那把不知被抛去何处的油纸伞,已然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上。
大屏幕中再次呈现出他的特写镜头,方才的一段激烈表演过后,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开口的气息却依旧沉稳平和。
舞台上下安静无比,江南峤直视镜头,以一句清唱收尾:
“只是还欠这人间,一把伞。”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中云汀的几句京剧念白及唱词均出自京剧《白蛇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