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止装置全程记录了赫德是如何操作系统,一步步走向灭亡的过程。
他在球前哭泣、质问、一次次退缩,又最终颤抖着把手放上球体,一遍遍说着我愿意。
这4分25秒的短短时间,对洛迦等人来说,无疑是一次精神层面的酷刑。
当影像中赫德的身躯分解成一片金色粒子随风散去时,白鹤已经说不出话,捂着胸口倒地昏迷过去。
意外的是,段声寒没有什么悲痛的情绪,洛迦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却见他的目光都涣散了。灵魂像是抽离了本体,轻飘飘的,飞得很高,以上帝的视角麻木地看着这一切。没有感觉,也没有痛苦。
这是这种状态,比晕过去的白鹤还要严重。
在心理学上,这种状态叫做解离。指的是当一个人遇到无法接受的事情,自身无法应对此种状态时,身体触发防御机制来保护自己不被痛苦生吞活剥。
当球体中最后一颗粒子散去,化作一朵洁白的蔷薇花落下猩红的血泊中,段声寒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面临着什么。
所有人的声音都飘不进他的耳朵里,他感觉自己像是溺亡在一潭了无生气的死水里,漂浮无依。
他行将就木般走到冷却塔外,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紧握的赫德的手机成了遗物。
段声寒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密码,打开了它。
从前他们没有分开的时候,赫德就是个话痨子,总能喋喋不休缠着他讲好几个小时,小到今天吃了什么,食物的口感怎么样,吧啦吧啦一大堆。
段声寒虽然一点都不会觉得不耐烦,但终归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又不想伤了小蔷薇的心,就让他写在备忘录里,等自己有时间了,一条条看,一条条回。
自段声寒出事之后,他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把鸡毛蒜皮的碎碎念写在备忘录里,即便他不知道段声寒会不会醒过来,也始终如一日天天记,天天写。
往下一划,划不到尽头,一看,一千多条。
段声寒随便点进了一条:
「今天挨老师骂了(ω`)
老师从来没有这么凶过。可是我不是废物,我也有为同盟会做事,只是大家都不记得了。我说了时茧的事,老师也不相信我。段哥要是在的话,肯定会相信我。」
「加文老师的宝宝好可爱啊
眼睛大大的,是金色的小卷发耶,他好乖,肚子圆圆的,可爱死了。虽然他的Alpha爸爸作恶多端,可是他的颜值真的完全遗传给了宝宝,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宝宝。
我也想和段哥拥有一个自己的宝宝,不知道他的头发会是什么颜色呢?是像我一样金色的呢?还是和段哥一样黑色的呢?
[图片][图片][图片]」
……
大颗大颗眼泪滴落在屏幕上,落日余晖之下,段声寒失声痛哭。
一行人带走了这台中止装置,菲尔抱走了昏迷不醒的白鹤,洛迦在原地踟躇了许久,想了半天措辞才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劝:“段哥。”
他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跟陆庭深一样称呼他:“我们先回同盟会吧。东西……我们都带上了。”
洛迦没敢说遗物两个字。
段声寒终归是个成熟稳重的Alpha,听了洛迦的话无言点了点头,拖着沉重的脚步随众人一同返回了同盟会。
赫德没有了,白鹤和卡尔·加文受了沉重的打击精神不稳定,陆庭深大脑受了重伤,段声寒痛失爱人,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让他去做什么。整个高层,竟然只剩下洛迦、纪澜和菲尔还可以处理善后工作。
不过好在,三日之后,白鹤从房间走出来,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没有其他什么异常。
“老师……”洛迦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
白鹤摇摇头,嘶哑道:“抱歉,但我现在好多了。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完成吗?”
洛迦道:“善后工作虽然多,但是并不难做,我和纪澜搞得定。只是……”
洛迦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道:“只是联邦倒了台,帝星群龙无首,我们要重建新政权。如今单凭我们几个人,难以支持。”
“加文老师和庭深现在这样,还有段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卡尔·加文和段声寒都确认患上了解离症,卡尔·加文病情更重一些,现在已经要采取强制束缚措施了。
白鹤深吐了一口气,道:“Gavin那边好办,我去为他执行记忆删除手术,忘掉切尔·希特,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那段哥呢……”
要为了让段声寒也摆脱痛苦,执行记忆删除手术的话,对赫德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提到赫德,白鹤的心又痛得一阵抽搐,仰头看了看天花板,把眼泪憋回去:“声寒这边不行……我希望他……自己走出来。”
“还有庭深。”洛迦说,“我已经检查过,他身体的各项机能没有问题,因为有纪澜从总统府带回来的详细改造资料,目前「响尾蛇」的基因已经被我彻底摘除,但是脑子,因为……”
后面的话,洛迦没有说,白鹤已经终日饱受对儿子和学生愧疚的折磨,他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于是他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下去,转而更委婉地说:“因为生物聚变装置的强制抽离,他的大脑受到了损伤,现在是类似于阿尔兹海默症的症状,除了段声寒谁也无法近他的身,但段声寒现在又……总之这不是我的专业范围,我无能为力。”
白鹤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
白鹤来到陆庭深的房间,见他身上的蛇鳞确实已经全部褪去,和之前的模样无二差别,脊骨受了伤,他暂时无法行走,坐在轮椅上,对着虚拟窗,此时窗外设定的是一片碧绿的青草地,看起来就像是在元帅府的二楼。
在对自己的孩子造成一生不可磨灭的伤害之后,道歉还有用吗?
陆庭深不想看见他,要他消失在自己面前。
不论白鹤怎么解释,怎么蹲在他身前诉说当时的自己是逼不得已,怎么解释他「响尾蛇」的身份不是自己造成的,他也不会信。
“为什么不信呢?!”白鹤满眼泪花,看着陆庭深哽咽道,“爸爸虽然……虽然确实从来都对你不是太好,可我真的没有把你改造成「响尾蛇」!那不是我!我没有骗你!”
“你骗过我很多次了……”陆庭深喃喃地说,“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你走吧,我不恨你,我也不需要爸爸。”
如今的陆庭深,与父亲之间只剩下不好的过去,偏生在最后关头,白鹤为了洛迦对他痛下死手,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强行以三根手指深入腺体摘除生物聚变装置,两根细线从整条脊骨内被连根拔起,那种痛苦陆庭深至今回想起来依旧瑟瑟发抖。
“对不起……”
陆庭深没有回应,连像从前一样朝他委屈大吼都没有。
失望到了一定程度的孩子,不会再歇斯底里地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只会一言不发地离开,至死不回。
白鹤失魂落魄地正要离开,却见虚拟窗外振翅飞过一只白色胖胖的银喉长尾山雀,陆庭深的神色忽然变了变,挣扎着直了直身子:“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