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也是有老师的人了寡人要重赏他
第21章
秦王告诉李世民,同意他拜荀子为师,并且已经为他备好了拜师礼。
正蹲在地上教扶苏用草叶编虫子的李世民,兴奋得一下就高高蹦了起来——
为拯救秦国命运迈出的第一步,终于成功了!
扶苏以为他在玩游戏,马上跟着起身高高往上一蹦,“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立刻做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嘤嘤嘤地委屈望向李世民。
秦王看得直摇头,抢先上前一把拎起他,往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摔倒了爬起来就是,你一个大秦男儿假哭做什么?”
扶苏怒了,立刻停下假哭朝父亲噗起口水攻击,手脚乱踢乱拍个不停,
“俘俘坏坏,窝不稀饭泥啦!走走,泥走开开丫”
秦王处理这事的技巧已经很娴熟了,立刻把他往前举了八尺远,再放回地上。
真拿这小子没办法!
讲道理又听不懂,一不高兴就冲他噗口水,一个个的,目无君父,放肆极了!
李世民就爱看秦王“一怒之下、只能怒了一下”的怒状,站在一旁指着他的衣襟温馨提醒,
“阿父,这里日月纹的这里,有口水哦!”
秦王低头一看,玄金交错的衣襟处,果然有湿漉漉的一大滩口水痕迹,脸顿时更黑了。
这件不是常服,是他刚换来准备带孩子出门拜师的礼袍,穿脱极为繁复!
秦王怒气冲冲又去换衣裳了,顺手撤回了一座大山那么多的父爱。
他决定,必须要给扶苏也找个老师,不然,自己迟早要被他气死!
扶苏这会儿,才没空关心父亲的心情呢。
他一回到地上,就滚着小胖身子往地上一趴,继续做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李世民,嘴里还嘤嘤地假哭着。
李世民终于看懂他想做什么了,立刻上前把他抱起来,还很配合地安慰着,
“阿兄摔痛了吗?”
扶苏立刻露出一秒得逞的笑容,急忙点点头,皱起小眉头指着自己的左脸,一脸正气地瞎编,
“窝好特特(痛)哦,要cheichei(吹)丫”
李世民忍着笑,把扶苏“被摔痛”的左脸右脸、左手右手全呼呼了一遍,两人很快又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很快,秦王就命人来为他们换衣裳。
扶苏知道要出门,原本是很兴奋的,然而等他一听是去见老师的,立刻就挣脱宫人跑出了老远,怎么也不肯再回来换衣裳。
李世民只好跑过来劝他,
“我们是去见荀子的哦,他是很好很好的老师。”
扶苏假装很忙碌地摆着小手,
“窝不思思(不要老师),窝不写写(学学)!泥去去哦,窝不去去”
太可怕了,竟然是去见老师!
李世民自从“神速学会认字”后,就央求秦王送了些书简给他看,有时,他还会拿着毛笔勾勾画画训练手腕力气。
扶苏见了自然有样学样,不是趁他不注意抱着本竹简倒拿着看,就是悄悄拿支毛笔到处乱戳乱画。
李世民一看他这么好学,索性就主动教他认起字来,连宫人都戏称二公子是小老师——
可这简直成了扶苏的噩梦,他再也不想去悄悄摸竹简和毛笔啦!
他只想每天跟阿弟一起跳高高,摘花花,喂兔兔,玩泥巴他们小孩子,根本就不想认识那些张牙舞爪的字!
秦王回来听了此事也没勉强扶苏,命人把他送去交给芈夫人,就带着李世民出了咸阳宫
荀子看着面前的秦王父子,一贯冷静的声音激动不已,
“秦王当真愿意,让老夫当世民的老师?”
虽然他一开始拒绝过李世民,但跟这小小孩童相处的时间越久,他就越被对方的各种品质深深吸引——
他不只非常聪明灵动、常有惊人的独特见解、常怀悲悯的善良心肠,整个人更仿若一颗光芒四射的小太阳,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迅速带来蓬勃的生机点亮四周。
这也是他在咸阳一住下来就不舍得离开的原因。
想到一回去,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这小家伙了,他竟生出一种“老夫若能晚生数十年,定要第一时间抢他为弟子,以毕生所学滋其荣茂,养护这棵小树苗蓊郁生长”的无尽遗憾。
没想到,秦王竟然不嫌他已垂垂老矣,愿亲自登门为世民拜他为师!
在得到秦王肯定的答复后,荀子立刻高兴地收下了这名关门小弟子。
拜师仪式也是必不可少的。
秦王早备齐了要用到的东西,待仪式结束时,李世民按礼制规规矩矩给荀子磕了三个响头,心中暗暗振奋不已。
从现在开始,他也是有老师的人了,他的计划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荀子拿起一支朱砂笔,在他眉心点了一个圆,语重心长道,
“自古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1)
你如今是一块待琢的璞玉,要想成为一块大放光彩的美玉,必须做到勤学苦读、精诚专一、持之以恒,方能成就一番大业。”
李世民认真点头,
“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学生一定会牢记老师的教诲,认真勤学,文武兼修,成为大秦的美玉和明珠,成为老师和阿父的骄傲!”(2)
成为让秦国避开悲剧命运的改道人!
荀子欣慰抚须点头,
“好孩子,你年纪不大,却志存高远,孺子可教也!”
秦王含笑看着孩子,目光中有满满的骄傲和喜悦。
世民先前说要当秦王,他以为是孩子随口一提的戏言。
没想到,这孩子的志向,竟是成为守护大秦、滋养大秦的美玉和明珠!
这一刻,秦王认真生出了想立李世民为储君的念头。
虽然扶苏才是长子,虽然他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但早在李世民提出要驯养野兔给秦国开源时,秦王就无比清醒地知晓:
像世民这样早慧聪颖、胆大心细、洞察力绝佳、又一心牵挂朝堂的孩子,纵观古今,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他是上苍赐给秦国的社稷之礼,也是极合自己心意的继承人,只是,孩子如今还太小了些
这时,李世民提来一只小灰野兔,乖巧递上送给荀子,
“这是学生为您准备的礼物,我养的母兔生了七只小兔,这是最大最壮的一只,还请老师收下。”
秦王当然备了拜师礼,但李世民也想表达一番自己的心意,总得先把哄荀子开心了,他才会甘愿留在咸阳久居嘛!
荀子立刻惊喜地接过兔笼,打量着里面龇着牙警惕看他的野兔,乐呵呵道,
“好!这小兔看起来野性未驯,生猛活泼,为师很喜欢你这礼物!”
李世民又取出一份宅契,双手呈给荀子,
“这是上回阿父赐给我的宅子,就在咸阳城中,不过只有三间,世民想把它也送给老师!请老师不要嫌弃,我以后一定会努力立功,挣一座更大的宅子送给老师!”
荀子一生仕途不顺,如今赋闲游历,手头也并不宽裕,刚才他坚决拒绝了秦王赠送的大宅,可是,在咸阳没个稳定的居所哪行呢?就把这个送给老师先住着吧。
荀子大吃一惊,立马就想推拒这宅契。
可是,他见刚收的小小学生正满眼忐忑而期待地看着自己,那些拒绝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身为当世大儒,他面对过比这三间宅子更多更贵重的诱惑,都一一婉拒了。
可是这一回,他珍而重之地接过宅契,接过了这小孩童的一片真心,
“好,老师也努力活得更久一些,等着世民立功,挣一座更大的宅院来给我住!”
李世民咧出小牙齿朝他开心笑了起来。
秦
王看着眼前师生情深的一幕,默默挪开了视线。
虽然此事孩子提前告诉过他了,但这毕竟是世民如今仅有的三间宅子,他怎么就不先问问自己这父亲需不需要呢?
哪怕,只是装模作样问一句也好,唉,一有老师就忘了父王!
荀子得知李世民还得了三百亩良田的赏赐,立刻眼睛一亮,指着蔺成问他,
“他父亲蔺仪当年离开赵国时,曾在路上救了一位老者,你猜那老者是谁?”
李世民瞪大眼睛看他,
“一个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我怎么猜得出来?”
荀子哈哈大笑,
“你的良田,不就是线索吗?”
秦王眸光一闪,立刻开口道,
“莫非,那老者是农家的人?”
农家兴起于楚国,却又在乱世中早早隐退。
他虽不喜农家的“君王与庶民同耕”学说,却很重视对方精通的农耕醯醢之道,还派人四处寻访过农家弟子,可惜无果。
荀子笑眯眯点头,
“不错,此人正是农家掌门许行的独子,许朴。许朴如今收了蔺仪为徒,与他一家在兰陵山中耕田种桑”
世民对他这般好,连仅有的三间宅子都送给自己了,他这做老师的,也该顺手为学生搭条线。
秦王一听真是农家的人,顿时就很高兴,暗暗思忖着要怎么开口邀请对方来秦国。
李世民也很高兴。
大唐的农耕技术,固然要比战国时代先进许多,可就算他是一个关心黎民的明君,也只懂些农耕的理论皮毛,并不懂实际的耕作细节。
他早就想物色合适人选了,如果有农家弟子愿来秦国助力,真是一件造福苍生的大好事。
他想了想,笑眯眯举起双手要秦王抱抱。
秦王瞪了他一眼,还是一把将他捞了起来,李世民飞快贴在父亲耳边悄悄问,
“阿父,我想邀请他们来咸阳帮我打理田地,你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宅子吗?”
秦王抱着软乎乎的孩子,伸手点了点他眉心的红点。
是谁家小孩,这么可笑?送宅子的时候只记得老师,要宅子的时候又想起来有个父王了。
不过,小家伙倒一直跟他很有默契。
农家一向避世,就算自己亲自去请,对方也未必肯来。既然荀子主动提出此事,小家伙又起了这个念头
还是让他借荀子的手,把对方请来咸阳再说吧。
秦王淡淡“嗯”一声,同意了孩子的请求。
等李世民大大方方把这事一提,蔺成立刻就很高兴,说他很喜欢咸阳,想马上写信让家人过来。
荀子也对李世民许下承诺:他也会写信劝蔺仪早点过来帮他打理田地的,不要担心
秦王抱着李世民告辞出来,还没走到马车处,就听到一道激动的声音响起,
“王上!”
他转头循声望去,是李斯。
李斯一脸激动,小跑着前来行礼,
“臣李斯拜见王上!”
自从荀子来到咸阳后,他每日一有空就会过来陪陪老师——
当然,也是为了“偶遇”秦王和李世民。
他的运气不算好,当年来秦国谋官时,凑巧碰上了先王病逝,彼时新君尚年幼,秦国朝堂唯吕不韦一人独大。
为了在秦国立下根脚,他只得投入吕不韦的门下,当了一个小小的舍人。
这几年里,他凭借才能和洞察人心的本领,一步步获得了吕不韦的信任,终于被对方举荐给了秦王。
李斯早就看出来,秦王绝不会忍受吕不韦的摆布,所以一有机会就会对君王暗表忠心,好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现在吕不韦早已卸权归家,眼看离倒台只有一步之遥,秦王收拾吕氏党羽,是迟早的事。
他也是吕不韦的门客,生怕秦王会因此厌弃自己,真恨不得每日都待在君王身边歌功颂德。
只可惜在秦国,像他这样的客卿多如牛毛,无召是不得前去面君的。
这样一来,受秦王之邀前来咸阳小住,又与二公子关系密切的老师荀子,就成了他眼中的救命稻草。
虽然,他一次也没“偶遇”过秦王或李世民,却依然坚持天天来拜访荀子。
他昔年不过是一个小小仓吏,自认如同厕中之鼠,而来到秦国后,他从舍人一步步做到了郎官、长史、客卿,又怎甘心登高跌重?
万一,哪天就遇上了呢?
没想到,今天一下就偶遇了王上和二公子!
秦王对李斯印象很好,这是一个很有才干、做事严谨认真的人,于是他停下了脚步。
李斯压下心中的狂喜,在行礼问候了秦王后,立刻看向对方怀中的孩子,连声夸赞起来,
“数月不见,二公子又长高了!这眼睛亮汪汪的像一潭清澈泉水,真是让人一见难忘,一看便是福泽深厚之人啊”
没人比他更懂得如何揣摩人心,王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早就琢磨得一清二楚了。
比如,王上如今初为人父,又一举得了两子,最喜欢有人夸他的孩子了,但他不喜欢有人抢着抱他的孩子
李世民看了看眼前面容清癯、一脸慈爱的李斯,又抬头看了看秦王。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会夸人呐,看,秦王那疯狂上扬的嘴角!
不过,他还是从李斯强作镇定的神色里,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其实,在这种秦国新旧权力交替的重大时期,身为吕不韦门客的李斯会慌乱,倒也是人之常情。
至少他很有分寸,只是想借探望老师的名义与他们偶遇探探口风,并没有做出什么愚蠢的举动,是个少有的聪明人。
而且,他还很识时务。
李世民立刻就决定,把李斯拉到自己的阵营来。
秦王重才,本来就没有迁怒他,那就先帮李斯安下心来吧。
于是,在秦王与李斯随意交谈了几句准备离开时,他突然一脸天真大喊道,
“师兄,你是去看望老师的吗?”
李斯听完登时心跳如鼓,立刻就对号入座了——
他早就悄悄打听清楚了:王上之所以一反不喜儒家的常态,邀请老师荀子前来咸阳,是因为二公子很喜欢荀子。
虽然他猜测着,王上绝不可能让儒者担任公子们的老师,但万一呢?
现在这万一,不就又来了吗?
李斯迅速藏好心头的兴奋,小心窥了一眼秦王的脸色,才一脸惊诧地看向李世民,
“师兄?二公子这话是何意”
李世民也懒得跟他演,直接就把自己今日来拜荀子为师一事说了,又很高兴地喊了李斯一声师兄。
李斯这才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欣喜与受宠若惊,忙解下随身最贵的一块玉佩送给李世民,再三请求他不要嫌弃。
李世民笑眯眯收下了,这才让秦王抱着自己登上了马车。
李斯目送他们离去,直到六马金车再也看不见了,他才躲进旁边的巷子激动大笑起来。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如今二公子竟然成了他的小师弟,还主动在王上面前承认了他这个师兄——
王上就算看在二公子的份上,也不会再迁怒他了吧?
李斯啊李斯,好好跟着小师弟走,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李世民的心情,现在好得快飞起来了。
韩非见了,老师拜了,农家的人有了,李斯也笼络了,真是妙极了!
秦王见小家伙一直咧着嘴呵呵傻笑,不由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你故意在我面前喊李斯为师兄,又想做什么?”
李世民用力推开他的手,
“别又捏我呀,我已经是大孩子了!阿父难道真没看出来吗,李斯很担心,你会因为相国的事疏远他。”
秦王捉住小家伙凶巴巴的小胖手,数着他手背上的小肉窝,淡淡道,
“看出来了。”
他欣赏李斯的才华,也不计较他是吕不韦的门客,一路将他从郎官提拔为客卿,自然已算得上是明君。
但秦国接
下来要走的路是何等波云诡谲,李斯如果连这点小压力都承受不住,又怎配再与他同道而行?
李世民也看出来了,秦王心中现在只有韩非,为了得到韩非,他甚至不惜编造灭韩的借口,去逼迫韩王与他离心。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秦王重视韩非,是因为韩非早就在书中展现了他的才能和观念,秦王认为他是同道之人。
而现在这个还依附在吕不韦门下的客卿李斯,在秦王心中,当然也比不上后来频频展露绝佳政治手腕的廷尉李斯。
马车快进咸阳宫时,秦王把他抱到车窗前,指着前方蜿蜒的秦岭山脉,
“你看,关中虽有千里沃土,却因为这些山脉的存在而常年缺水减产,但很快,我大秦就有一条大渠开通了!
它可以灌溉关中四万余顷田地,到那时,关中之地再无凶年,它将成为一个年年丰收的大粮仓郑国不愧是水家大才,他为大秦立下了不世之功啊,寡人要重赏他啊”
李世民听到这里,心里猛地一咯噔——
这回韩国一折腾,郑国那件事,也会比史书上提前被发现吧
他扭头看着神色间隐有振奋之色的秦王,突然涌起了一阵心疼,欺骗与背叛,在秦王的一生中如影随形。
就算郑国的品性让这场阴谋,变成了一个真正造福秦国的水利工程,以秦王刚才对他的赞赏和敬佩,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也会很难受吧
他伸手紧紧抱住了父亲,试图传递给他一些温暖,来自于血脉相承的温暖,代表着永不背弃的温暖。
秦王收回远眺的目光,揉着他的脑袋问,
“怎么了,饿了还是困了?”
李世民没有回答秦王,他轻轻闭上了眼睛,想逼回即将夺眶的泪意。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王贲翻身下马疾奔上前,捧着竹简躬身道,
“禀王上,臣等又查出一批韩国间者,其中一人干系重大,还请王上过目!”
秦王收起眼中的笑意,接过侍卫呈上的竹简——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名字,是被王贲拿毛笔圈起来的:水工郑国。
第22章 威凤?太过狂妄自大!走,现在就带父……
第22章
秦王骤然间顿了一瞬。
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按住这个名字,眼眸间柔和笑意顷刻尽数散完,眼底只剩下一片阴翳的冷意,
“郑国,现在何在?”
王贲立刻大声回道,
“禀王上,郑国如今仍带着水家弟子在瓠口一带堤坝监工,因为事关修渠工程大事,臣等不敢贸然前去抓捕,还请王上裁决!”
秦王慢慢移开手指,幽邃的眼睛不带着一丝温度,再次紧紧盯着“水工郑国”四字,滔天怒意一次次席卷涌来,又一次次被他强行压制回去。
这样一个千古史无前例的水利大工程,已经在秦国进行了整整八年,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早已不计其数。
如果这一切都是韩国的阴谋,如果秦国付出了这么多,得到的却是一条毫无用处的庞大废渠
他迟迟没有开口,马车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李世民仍旧趴在父亲怀中,感受着他缓慢的心跳和压抑的怒火,心情也沉甸甸的,有一瞬他甚至想/脱/口而出告诉秦王——
韩国朝堂虽然喜欢玩弄这种勾心斗角的阴谋,但郑国这个来自韩国的水家大才,却不舍得让他数年呕心沥血的成功沦为废渠,他给秦国修的,是一条真正能让关中千里变为沃土的伟大沟渠啊!
就在这时,秦王沉声慢慢开口道,
“你去,让人把郑国带来,让司空把施工舆图呈来,再命河道水官立即派人核史已完工的地方,至于其他水家弟子,仍旧让他们先留在瓠口监工。”
王贲惊诧了一瞬,他还以为,王上会下令立刻抓捕那些韩国间者的
但他没有开口质疑君王的旨意,立刻“喏”一声应下,然后行礼策马离去。
马车再次缓缓朝宫门驶去,秦王垂首看向怀中的孩子,若无其事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马上快到了,你今日想吃什么?”
李世民原以为,这件事一定会让秦王勃然大怒,但他现在发现,这一世的父亲虽然还很年轻,但他越面对这种大事难事,情绪反倒愈发的稳定沉静,丝毫不见自乱分寸——
如果换个急躁易怒的君王,这渠,恐怕就真要半途而废了。
他扭头扫了一眼竹简上的名字,
“孩儿现在一点也不饿。阿父,现在查出这么多韩国间者,你打算怎么处置呢?”
秦王既然有了立这孩子为储君的心思,自然希望带他耳濡目染熏陶朝政之事,再多少学些应对的法子——
孩子的早慧,总要用到刀刃上。
于是他把李世民抱着转了个位置,指着竹简上的一部分名字给他看,
“韩国虽然居心叵测,但它为了迷惑我大秦君臣,派来的郑国和这些水家弟子,皆是当世最擅水利河渠桥路的人,对我秦国有大用,如果查出来他们没在修渠时做什么手脚,我就不会杀他们。”
李世民听完暗道:果然,其实秦王早在郑国前来辩解之前,就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可见他十分重视水利。
他立刻伸出小手,在竹简上随便点了点,
“可是,如果他们做了手脚呢?”
秦王的语气没变,依然那么平静,
“自然是杀无赦。”
李世民马上抓住机会,故意以童言暗示,
“看来,是郑国的执拗救了他们的命呀!”
秦王有些诧异地低头看他,
“世民,你从未见过郑国,又怎知他敢执拗违背韩王的命令?”
李世民歪着脑袋嘻嘻朝他笑着,
“孩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感觉,郑国是不会让父王失望的。”
世人认为,那些还未换乳牙的孩童,有时随口一说的话非常灵验。
秦王自然也很相信这种说法,此刻听了李世民这番话,心中强压着的怒火,确实很快就消散了一些。
他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但愿,郑国真是如此执拗之人!
李世民见他神色稍霁,不由悄悄松了一口气,又关心起另一件事:
现在,秦王既然提前收拢了君权,那些宗室大臣还会再趁着韩国间者一事,逼迫他驱逐列国客卿吗?
这时期的餐桌实在乏善可陈。
贵族虽然能顿顿吃上肉食,但烹饪工具有限、调料有限,连王宫的盐都带着些苦涩味,可想而知,想要多美味是绝不可能的。
现在的蔬菜种类也极少,藿是菽豆粗糙难咽的叶子,是绝不会被端上贵族餐桌的,而薤、韭、葱的味道又太过刺激——
这样一来,可供李世民和扶苏食用的种类更少了,两个孩童几乎顿顿与肉糜蛋羹粥食为伴。
但今天的晚膳,竟然出现了两样稀罕菜:肉酱拌巧芽和羊肉炖豆腐。
宫人告诉秦王:巧芽是菽豆泡水后长出来的,豆腐也是用菽豆磨粉制成的,都是二公子先前教给大家的法子。
秦王举起玉箸夹来一试,巧芽鲜嫩,豆腐爽滑,味道确实极好。
他按下满腹惊诧与疑惑,尽量平静地问李世民,
“你是从何处知晓的这法子?”
巧芽也就算了,这豆腐的制作一听就十分繁复。这世道,养不到成年的孩子实在太多了,而世民又常常聪慧得让他心惊虽然秦王担心一语成谶,从不敢将这隐忧诉诸于口,但这抹阴霾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李世民正舀着一块豆腐想往嘴里塞,闻言放下玉勺,一脸真诚回答,
“我是从书中看到
的。”
“会认字”确实好处很多,什么锅都能甩给书。
扶苏美滋滋啃着鲜美的豆腐,也仰头帮他回答,
“阿嘀嘀嘀系书书,康康的呀!”
秦王放下玉箸,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李世民,
“哦?是从什么书里看到的?”
李世民就猜到他会有此一问,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声音软乎乎回答道,
“是孩儿上回探望老师时顺路买来的,阿父也想看吗?”
秦王颔首,
“好。”
他也算饱读群书之人,真没听过有这种奇异的杂书。
把二人对话听得半懂不懂的扶苏,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窝不康康了,书书泥康康!”
他现在突然有点后悔了,还是跟阿母在一起好,阿母从来不让他看书,也不说要让他找老师。
他悄悄瞄了一眼李世民,转着清澈的眼珠思索:怎么办,不是很想跟父父住一起了,可是还想跟阿弟住在一起呀怎么才能把阿弟偷偷带回阿母家呢?
小家伙拧着眉头纠结的小表情,看得李世民暗暗好笑,他见扶苏爱吃豆腐,就让宫人又给他夹了几块,还舀了些肉汤。
扶苏确实很喜欢今天的新鲜吃食,立马精神一振举起玉勺埋头苦吃起来,霎时又把“想丢下父父拐走阿弟”的想法扔到了九霄云外。
秦王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
“扶苏啊,没人让你看书,只要你保证以后不再噗口水,寡人就心满意足了。”
扶苏听了立刻惊喜抬起头,
“珠珠?俘俘北窝珠珠丫?窝好稀饭珠珠哦!”
阿母的那些亮珠珠好美啊!
秦王本想纠正他的,想想还是算了,免得一言不合又朝自己噗口水。
他取过丝帕,为扶苏擦了擦沾满肉汤和粥粒的嘴角,就举起玉箸开始优雅进餐,任凭对方再怎么催促也不再搭理他了——
这小子抓着什么就往嘴里塞,有时连床柱子和墙角都敢抱着啃,东珠随侯珠宫里多的是,可他敢拿给扶苏玩吗?
聪明的聪明得让他担心,傻的又傻得让他头疼,当个父亲可真难。
食不言寝不语,就算有两个孩子在,也休想再让他破例!
李世民看着默默用膳不再开口的秦王,突然有点想笑。
扶苏在一岁多的孩童里是很聪明的,正因为他很聪明,所以反应很快,学东西也很快——
就拿秦王耿耿于怀的噗口水来说,等他这阵子新鲜劲过了,恐怕这辈子都不想再噗了。
秦王第一回当父亲,以后他要忍的东西还多着呢,哈哈!
一用完膳,李世民就带着扶苏跑到侧殿翻出十多卷竹简,一人抱着一半蹬蹬跑来,拿给秦王看,
“阿父,这些就是孩儿买的杂书!”
秦王诧异,
“竟有这么多?”
扶苏不喜欢父父一直霸占阿弟的注意力,立刻伸出小手喊痛让李世民吹吹。
李世民低头为他吹了吹小手,才一本正经地看向秦王,
“是呀,上回孩儿见一位阿翁在街边卖书,这些书十分有趣,就全买下来了。”
他手上现在有了赏钱,已初步实现了经济自由,确实会经常借着探望荀子的机会,在城中书肆和书摊上买些书回宫。
蒙恬向来很有分寸,从不会干涉和过问他买的是什么书。
而咸阳又是秦国的都城,往来客商士人不胜凡几,这年头有人若是半道手头拮据了,随便脱件衣裳、抱卷书简往地上摆摊一卖,就能拿着盘缠走人了。
所以李世民笃定:就算秦王真要去查卖书的人,也查不出什么来。
秦王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微蹙眉头。
正所谓字如其人,当今书法讲究端庄古朴,这人的字虽有几分率性洒脱,却太过于虚浮无力,一看其心性便不够坚韧。
而此人在竹简上的署名,简直称得上是十分狂妄自大了——
“吾乃世间一威凤”?
龙与凤皆是上古神兽,无比神圣尊贵,岂是凡夫俗子敢以此自拟的?
不过秦王虽然心有不悦,却并没有就此放下竹简,然后他马上就发现了:
对方竟然细心在书中配了图画,有的地方还详细注释了制作要点和步骤,难怪世民这小小孩童,也能教会宫人做出豆腐和巧芽。
这时,扶苏拿出了两个比手掌大些的小木马,兴奋地邀请李世民来跟他比赛。
李世民趴在地上举着木马往前赛跑,还不时悄悄回头去瞄一眼秦王。
自古书画不分家,他前世酷爱书法,除了飞白体,还极擅描摹古代大家书法丹青之大作。
如今来到大秦,他总想着利用自己多活一世的经验,为这几百年前的时代做出些改变,让当今百姓的日子能过得好几分。
但既然一早就摒弃了装神弄鬼的路子,那些新奇的知识技能,总不能在他一个孩子脑中凭空而起吧?
从书中得来,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但这时代,显然不会真有这种书存在。所以,李世民一有空就拿毛笔在竹简上涂涂画画,为的就是找机会偷偷写下这些书。
他现在有些担心——
虽然这回用的笔锋跟上次写信的不一样,怎奈自己年纪太小,腕力实在不足,笔力依然轻飘飘的,秦王看了,不会发现什么端倪吧?
秦王快速浏览着竹简中的内容,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眸色却越来越亮了——
以菽豆生巧芽,以石磨磨麦粉制饼,以水车省畜力,以垦畦浇晒去除食盐杂质,以胡椅胡桌缓解胫腿腰背之痛
石涅竟会燃烧?它温度比柴木还高,能烧出上好的瓷器,能炼出比铁更坚硬的钢?!
还有“纸”,用常见的各种树皮稻草竹子,就能制出品质不同、比竹简更轻薄便利的纸?!
秦王看完心中已然万分澎湃,立刻命人去传墨家矩子五黑前来。
五黑来得很快,他是一个面容黝黑的健壮中年人,一看就长期从事体力劳作。
在快速看完一卷竹简后,五黑满眼惊喜地告诉秦王,
“回王上,此书中的诸种方法,臣虽然还没来得及实践,但臣敢断言,这些法子的实操性极大,乃是利国利民之巨作,绝不是那些江湖人士的故弄玄虚之说,还请王上允许臣调用人手一一验证书中之法!”
秦王欣然大喜,看来这果然就不是什么杂书,而是一套富国强秦的神书!
他要马上!立刻!亲自以公车之礼,前去招揽这位大才入朝为官!
他应允了五黑的请求,在征得李世民同意后,给了五黑一卷竹简。
等对方兴高采烈抱着竹简离去,秦王才把一旁的李世民唤过来,抱起他指着竹简上的署名,语气罕见地带上了几分急切,
“这位威凤先生奇思而博学,知识之渊广乃我平生仅见,想来定是一位隐世大才!世民,你这书是从哪个街边买来的?走,现在就带父王去拜访他!”
第23章 那你就永远也当不了秦王汝痴人也……
第23章
李世民忙做出苦恼状,
“孩儿先前见阿翁的书写得有趣,也还想再去买一些,可他再也没出现过了。”
为了把戏做足,他还真找过几位说着别国口音的老者买过书。
秦王想寻到那位“威凤先生”,简直是大海捞针。
秦王一听大为失望。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寻找那位大才的念头,在仔细询问李世民一番后,当场就让蒙毅安排人手去查访。
然后,他不舍地把灼灼目光从剩下的竹简上移开,跟李世民打着商量,
“世民,这套书涉猎颇广而十分实用,书中件件皆是强国之法,把它借给父王一用可好?”
他打算马上让人把书中内容抄录下来。
李世民马上大方表示
,
“阿父既然用得上,就全都拿去吧,孩儿以后要是想看,就再找你借。”
别看孩子还小,在他们快满一岁时,就已经开始护食和保护喜欢的物品了。若按李世民一岁前的性子,秦王休想从他手上,讨走任何他喜欢的东西。
可是现在,孩子却答应得这般爽快。
秦王顿时生出一种“吾家有儿初长大“的欣慰之情,轻轻拍了拍李世民的小肩头,
“好孩子,真长大懂事了!”
然而,等他命人先将这些竹简搬去放好时,一直偷偷留意着这边的扶苏,马上就丢下小木马,跑过来张开双手拦住他们,
“系阿嘀嘀嘀书书,不走走!”
他还等着,跟阿弟一起把书搬回去放好呢,他们的东西,不许别人抱走的!
秦王弯腰,一下就把他这只拦路虎抱起来,点了点他的小鼻子,
“这可是你阿弟的书,他花钱买的,他都同意送给我了!”
“哼!”扶苏重重瞪他一眼,扭头一把搂住李世民,勾肩搭背小声跟他嘀咕,
“俘俘要书书,不北他!”
李世民努力憋着笑问他,
“为什么不给阿父?”
扶苏瞄一眼秦王,开始明目张胆对李世民告状,
“俘俘坏坏,打窝特特哦,不北他书书!”
秦王的脸一下黑了,小小年纪,就用上离间计了?
“扶苏,寡人何时打过你们?”
李世民知道,扶苏正处于孩童建立秩序感知的年龄,他对物品的所有权和摆置位置,都有着十分固执的坚持。
而秦王时不时捏捏孩子的脸、揉揉孩子小脑袋的举动,在刚刚萌芽出叛逆意识的扶苏眼里,也属于“打”的一种。
关键时刻,还得靠他出马左右斡旋——
在秦人命人抬来一筐金灿灿的钱时,扶苏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过去了,眼睛一亮大喊着“钱钱”挣扎着跑了过去
秦王如愿以偿拿走了这套竹简,而李世民也趁他心情极好,提出了一个请求:
他希望能在秦国大规模推广石磨。
秦国作为军事强国,对秋收后的刍(干草)藁(秸秆)也当成战略物资来管理,有着非常严格的缴纳制度。
按律,每顷田需缴刍三石、藁两石。也就是说,就算百姓没开垦播种的空置田地,也需要缴纳足额的刍藁。
而商鞅又制定了“壹山泽”的政策,将所有山林川泽收归国有,禁止百姓私自伐木渔猎。
这样一来,百姓需要用来取暖做饭的柴禾,自然就成了紧缺之物。
所以,他先前去雍城时,在驿馆看到卫卒们食用的菽麦豆饭几乎全都是夹生的。
而这些夹生的饭食,就是秦国百姓日常果腹的食物,难怪汉朝一得到天下,立刻就用“开关梁,弛山泽之禁”之政俘获了民心。
磨成粉状的小麦菽豆,不但可以加工成各种美味食物,还能更快煮熟以节省柴禾。
他认为,以秦国如今的国力,如果按乡里为界设下磨坊供国人使用,施行起来是毫无压力的——
他已经写了水车的几个制作要点,有墨家在肯定能造出来,到时,连拉磨的畜力都省了。
他继续认真劝谏,
“仔细算起来,朝廷只需要花费些采石制磨的人力物力,就能改善百姓的口粮,也能让百姓感受到朝廷对他们的关怀”
民心就是这么得来的,百姓是最知恩图报的群体,哪怕他们只得到了一点点恩惠,也会交口称赞对朝廷感恩戴德。
秦王却听得直蹙眉,果然不该让世民拜儒家为师的,这孩子竟想学儒家,施行所谓仁政!
他看着怀中满眼期待的小孩童,目光凝重,
“商君之法集中民财以强国,再凭借强大的国力来强军,是秦国百年来强大的根基,如何能倒行逆施。”
李世民看着秦王一脸“完了,我儿真被荀子教坏了”的担忧,
很想告诉他:正因商君之法的疲民之政,百年如一日把民力压榨到了极致,他一手建立的大秦帝国,才会如流星般迅速坍塌消失——
秦国,已经没有下一个百年了。
而列国之中,韩亡有张良复仇,楚亡有项氏复仇,连燕国将亡,也有荆轲专为刺秦而来赴死,可是秦国呢?
要救秦国,就要先拉拢本国民心,固其根本。
只有秦人都真心认为“当秦人很好”,天下百姓才不会再视秦国为豺狼猛兽,统一后的大秦才不会矛盾重重、遍地暗流涌动。
可他无法把这些告诉秦王,只得据理力争,
“可是,朝廷已经从庶民手中收走很多财富了,现在只是从那些财富中,取出很少的一部分,让他们能吃上煮熟的饭食,这样一来,生病的人也会少很多呀!”
吃夹生未煮熟的饭食,腹泻呕吐是常有之事,可是不吃,就要饿死。
秦王慢慢伸出手,抚平他皱起的小眉头,
“你不是想当秦国的王吗?秦王脚下的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你若心慈手软,就会被人拖拽下去。”
李世民急切抓住父亲的手,
“可是,就算脚下有万丈深渊,也有千千万万庶民在深渊中托举着我们啊!阿父,如果朝廷不想出钱造石磨,我们可以让那些豪强商贾”
秦王轻叹着打断了他的话,
“寡人的大父曾在燕国为质,你的大父也曾在赵国为质,我九岁才被接回秦国。
可到现在,已经没有一个国家,敢让秦国再派公子王孙前去为质了。你和你的兄弟姊妹们,不用再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这一切,都是商君之法的功劳啊!
朝廷并不缺造石磨的钱,可一旦开了这个恤民的口子,我大秦,还守得住商君之法吗?”
他看着李世民眼中猝然闪现的泪花,虽然心中不忍,依然冷静而残酷地告诉他,
“所以在秦国,一丝一毫的例外都不能出现。荀子可以当你的老师,却不能操纵你的思想,如果你执意要学‘民贵君轻’那一套,你就永远也当不了秦王。”
李世民茫然看着父亲,泪水一颗颗滚滚落下,这一刻,眼前的秦王和史书上的秦始皇终于重合起来了——
他是如此笃信商君之法,如此坚守法家之道,哪怕面对一个幼童,他也半分都坚决不肯退让!那么,自己真能如想象中的那样,成功说服秦王尝试儒皮法骨之道吗?
如果不能成功说服秦王,他亦不愿眼睁睁看着战火再起、生灵涂炭、大秦灭亡
难道,此生注定也要与秦王来一场父子反目、兵戈相见的分道扬镳?
思及此,小小孩童的泪珠越滚越多,终于忍不住趴在父亲肩头呜咽起来,
“你就不能学着爱民一点吗?他们很容易满足的。”
秦王听着孩子伤心的哭声,心中再次闪过不忍。
可事关国运,就算孩子被拒绝是如何伤心,他也绝不能让列代先君的心血败在自己手里。
他一下下拍抚着李世民的后背,动作轻柔又耐心,
“秦人将更多财富交给朝廷,朝廷就能组建更强的军队保护他们,如今,战火再也烧不到秦国的土地上来,这何尝不是寡人的爱民之心?”
李世民的泪水却流得更凶了
五日后,风尘仆仆的王贲带着郑国和施工舆图进宫了。
郑国一进来就俯身跪倒认罪,承认自己和手下的弟子,确实都是韩王派来的。
但他说完立刻抬起头,看向殿上年轻的君王,
“我等罪有应得,如今要杀要剐请秦王随意,但外臣临死前斗胆有个请求,还望秦王成全!“
秦王冷然看他,
“说吧。”
“如今大渠已从秦岭修出了谷口,接下来只需将
出口连通到礼泉县,就能引泾水入关中平原,可是关中一带的地势高低不平,还需在高处再另修一条渠连通,灌溉方能扩大到整个平原地带。外臣斗胆,请秦王允许我先带弟子修完此渠!”
一旁的大臣们听了这话,顿时纷纷炸开了锅,
“无耻!你既是韩国派来疲秦的间者,又岂会好心为我秦国修好大渠?”
“王上,万万不可听此人蛊惑啊!他定是见事情败露,想在临死前再做些手脚”
“请王上立刻下令斩杀郑国示众,并派人将瓠口的水家弟子斩立决!”
秦王一一扫过在场的官员,很多是吕不韦的门客。
虽然他近日已经收拾掉了一批,但要撤换眼前这些身居要职的人,还得有个堂皇的理由,不然,恐怕会寒了其他臣子的心。
他淡声道,
“看来,诸位爱卿已经帮寡人做好决定了,那就听你们的吧。”
大臣们一听这话,顿时都不吱声了。
他们又不是昔日的相国,谁敢公然让王上听自己的?
这时,刚上任的御史大夫王绾出列道,
“王上,臣以为郑国之言有些道理,这八年来一直是他在负责修渠大事,不如等水利官核出结果后,再做定夺。”
负责水利的官员,此刻正聚在一起核对着施工的舆图沟壑。
秦王颔首,
“可。”
他颇信鬼神玄妙之说,李世民昨日那句“郑国用他的执拗,保下了他们的性命”,让他对郑国升起了更多的期待,本就不想贸然杀掉对方。
郑国听了这话,布满风霜的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感激,
“多谢秦王恩准!请秦王放心,我们虽做了间者,却早在八年前就暗中商量好了:只奉命疲秦而绝不害民。我等没有在这条大渠上做过任何手脚!”
秦王叩指敲了敲案桌,
“还需多久完工?”
郑国的脸上立刻闪现出一种骄傲的神采,
“最多只需两年,此渠就能惠及整个关中之地,请秦王两年后再杀我们!”
秦王抬眼打量他,
“寡人要杀你,你为何还如何高兴?”
郑国愣了愣,
“外臣能带领秦人修出一个如此庞大的水利工程,又凭借它为韩国拖延了数年危机、为秦国立下了万世之功,就算秦王杀了我们,关中的秦人也会世代记得我们,为何不高兴?”
秦王静静看着他,冷冷吐出四个字,
“汝痴人也。”
在证实了郑国确实没在修渠时做手脚后,秦王的心情骤然大好,命他立刻赶回去继续监工。
然而郑国前脚刚出门,宗室那帮人就闻风而至,隔三差五跑来劝他——
“山东六国之人皆是鼠辈,根本就靠不住,他们来秦国做官,不过是为了离间秦国君臣、窃取秦国机密,请王上把六国客卿逐出秦国吧”。
但秦王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并且以“商君张仪范雎皆为我大秦立下大功”为由,让他们以后不要再提此事。
得知此事的李斯大大松了一口气,又遗憾抓起刚写好的谏书细细欣赏了一番——
文辞如此精美,思绪如此清晰,如果呈上去定能让秦王眼前一亮,唉,果真是祸福相依啊!
石磨一事没成功,李世民虽然失望但没气馁,开始疯狂打起了感情牌——
他白天见到秦王就笑脸甜甜,满嘴好话夸个不停;
他夜里不再去侧殿睡,拉着扶苏来跟父亲挤。
父子感情终于升温回到了冷战之前,秦王见他不再提什么爱民重民的话,悄悄放下心来。
真怕这小倔头又跟自己闹!
夜里,秦王又梦到了那场大火。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那场火是假的,可看着熟悉的咸阳宫尽数被吞噬在火海之中,他的心再一次真真切切地巨痛起来——
如果连咸阳宫都被一把火烧光了,那大秦呢,大秦又何在?
他再一次带着愤怒失控冲进了火海里,又一次次被热浪冲回来。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依然无法阻止那些宫殿在自己眼前哗啦坍塌
但这一回,秦王看到了人。
很多很多的人,在火海对面乌糟糟地大叫大喊着什么。
他逼迫着梦中的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在离乌泱泱的人群越来越近时,他终于听清了他们的喊声——
伐无道,诛暴秦!
第24章 秦王的礼物蒙恬,你该成亲了!
第24章
龟壳占卜之法,讲究五行俱全。
现在,已经是第三遍了。
太史令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再次选出一枚黄白明润的裂纹龟壳。
他接过宫人手中盛满清水的陶碗,放了三枚铜钱进去,又拿戒尺置于碗上,把龟壳放在戒尺上,点燃了约摸手指有粗细的三一丸。(1)
一阵焦香味在殿中扩散,被灼烤的龟壳开始噼啪炸然出声,负手站在一旁的秦王目光凝重。
待三一丸燃尽,太史令取下龟壳,把碗中的清水泼洒在龟壳刻了字的一面,随着“滋啦”的一声,龟壳上陆续出现了许多横竖不一的新裂纹。
看着跟前两趟几乎没有差别的裂纹,他倏地打了个冷战,颤手举起龟壳开始查看,开始解读占辞。
“如何?”片刻后,秦王冷然出声。
太史令捧着龟壳噗通跪下,
“王上,臣无能!请王上允臣再占一次!”
秦王幽邃的眸中再次闪过了浓浓的失望,
“罢了,解卦吧。”
“喏。我大秦乃水德之国,水本能克火,然而以卦象来看,如今火势太旺而水德枯涸,至多再过数十年,庇佑我大秦的水神便难敌汹汹火神,正因如此,王上梦中的咸阳宫才会葬身于火海之中”
他犹豫了一下,抬头窥了窥秦王的面色,咬牙悲呼道,
“此梦之卦,今日三卦三卦皆是亡国之兆啊王上!”
秦王挺拔伟岸的身姿骤然晃了一下,声音却冷得让人心颤,
“荒谬!七国之中唯我大秦最强,数十年间要亡国也是他们亡国,与寡人的大秦何干?”
太史令咚咚叩首悲呼,
“王上明鉴,臣断不敢妄言诅咒大秦!昔年文公出猎得黑龙,此乃大秦水德之瑞兆。如今王上两番梦见咸阳宫大火,亦是水德枯竭之凶兆,大秦危矣!”(2)
秦王眸色黑沉如墨,迟迟没有开口,直到过了许久,才问道,
“你来说说,大秦之危,自何方来?”
太史令怆然抬首,
“请王上恕臣愚钝,臣,无法从卦中看出危来自何方。”
“何解?”
太史令忙命人取来细绳,缠绕在龟壳裂缝间,片刻后附耳细听其声,
“回王上,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大秦若要自救,唯有遴补水德之不足。”(3)
“如何遴补?”
太史令苦思良久,正想摇头,秦王蓦地冷声道,
“寡人突然想起一事。去年扶苏与世民降生之时,你说他们身带祥瑞之兆,预示大秦国运昌隆,为何今日,你却又占出一个亡国之危?”
太史令呆呆愣了数息,旋即眼中绽放出亮得惊人的光,兴奋喊道,
“臣知道了,臣知道了!原来,那一卦解的正是今日三卦之危,王上,大秦仍有一线生机在!”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李世民每日会去城中跟荀子学习一两个时辰。
今天一回到宫中,望眼欲穿的扶苏就拉着他往园子跑,等两人满头大汗玩回来换了一身轻薄的衣裳,就留在放着冰鉴的侧殿看起了书——
李世民看书,李世民读书,扶苏坐在他身边美美听书。
这是一个充满了杀戮与不安的时代,五百年的乱世纷争,让士子文人对天下大势无比关心,他们的才华都用在了写谋策谏言上,根本没人写什么话本子故事。
所以李世民给扶苏读的,是老师荀子写的《劝学》,
“故不登高山
,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4)
每读完一段,他还会耐心编成小故事给扶苏解释,画面温馨得让一旁的蒙恬暗暗称奇。
二公子不但字全都认识,还能精准说出它们的意思,真希望,以后自己也能生一个这般聪慧的孩子!
小小的扶苏虽然讨厌读书认字,却很喜欢阿弟给他讲故事,不时高兴发出“哇”的惊呼声。
满腹心事的秦王下朝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李世民稚嫩清亮的童声正朗读着劝学的句子,扶苏一脸乖巧地睁大眼睛认真听讲,蒙恬一脸羡慕地看着他的孩子们,连自己进来都没察觉
他疾步走过来,淡声提醒道,
“蒙恬,你该成亲了。”
蒙恬正在幻想自己孩子的长相,闻言猝然回神,慌忙行了个礼,想了想又疑惑问道,
“王上,您为何要劝臣成亲呢?”
跟在君王身后的蒙毅一脸无语看着兄长,王上为何说这话,你自己没点数吗?
秦王挨着两个孩子坐下,冷冷瞥了蒙恬一眼,
“因为春天快过完了。”
说完,他就让蒙恬兄弟和宫人都下去。
蒙恬走出殿门还在挠头苦思,
“可是,春天快过完了,跟我成不成亲有什么关系?王上到底想说什么呢”
蒙毅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提醒他,
“阿兄方才连王上进殿都没发现,一副恨不得把两位小公子偷回家的贼人样”
蒙恬立刻炸毛起来,
“我怎么可能偷王上的孩子呸呸,我怎么可能偷孩子?你别乱说!”
蒙毅微笑着看他,自顾自继续回答,
“所以,王上是在暗示你:想要孩子抓紧时间自己生去!”
蒙恬顿时石化当场,
王上难道真以为我要偷小公子们?不,我是冤枉的啊!
李世民实在无法适应痛苦的跪坐,索性挪开支踵,趴在坐席上读书。
扶苏见状,立刻起身挨着他趴下来,笑嘻嘻凑上去贴贴他的脸。
被独自扔在一旁的秦王,心情顿时更郁闷了:你们自己看看,这是对待一个父亲的态度吗??
他朝这两个小小背影冷冷道,
“堂堂王族公子,这般歪来倒去成何体统?还不端正坐好!”
扶苏扭头朝他翻白眼,
“窝不坐坐,不北泥睡睡哦!”
李世民伸手揉了揉短腿,
“我也不喜欢跪坐,坐着腿好痛。”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如今被视作端庄仪态的跪坐,只盛行于贵族公卿之间,街上走过会看到许多百姓,都是席地伸腿箕踞而坐的——
虽然被视作粗鄙不雅,但需常年下地劳作的百姓,又哪能把腿坐得僵痛导致行动不便?
优雅礼仪,原本就不是为了约束穷人而诞生的。
秦王听了,立刻上前把他抱起来,轻轻为他揉着胖胖的小腿,
“是这里痛吗?”
李世民指了指胫骨,
“还有这里也痛。”
扶苏一听,马上翻身爬起来为他吹吹。
秦王给次子揉着腿,抬眼睨向长子的短腿,
“扶苏,你的腿不痛吗?”
扶苏马上抬起头,骄傲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
“窝不特特!”
说着,就伸手用力往秦王腿上揪了一把,一脸关心地问他,
“俘俘,泥特特吗?”
“哈哈哈哈阿兄快跑,阿父要发火啦!”李世民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在秦王杀气腾腾的目光中,扶苏嗖一下就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嚣张挑衅,
“去呀,去打窝丫!”(来呀)
秦王深吸一口气,右手一个巴掌高高举起,轻轻拍在怀中李世民的小屁股上,
“还笑,你这逆子!”
李世民原本笑得还没合拢的嘴,立刻丝滑转变成了哭腔,
“你这坏阿父,凭什么打我啊!”
扶苏见状急忙跑回来帮忙,上前用力推秦王的手臂,
“泥走走,打窝嘀嘀,不稀饭泥啦”
话还没说完,秦王就一把拎起他轻拍了两下屁股,
“寡人这诱敌之计,如何?”
李世民无语瞪他一眼,行吧,我就是你诱敌的饵呗?
这么闹腾了一番,秦王心中沉甸甸的担忧倒散了几分。
他边给李世民揉着酸痛的小腿,边问他,
“你在教扶苏读《劝学》?”
李世民以为他又要说什么不能宣扬儒家之道的话,忙解释道,
“是的,但阿父你放心,老师写这卷书是为了鼓励人们勤学上进”
“我知道。”秦王无情拍开扶苏伸来偷袭的小手,继续问,
“荀卿的书你看过几篇了?最喜欢哪篇?”
李世民抬起脑袋瞅了瞅秦王,慢慢如实回答道,
“老师的书我全都看完了,最喜欢的是《王制》。”
《王制》是荀子提出的王道之术,他鼓励君王使用礼和法一起治国,用贤人而罢佞臣、诛恶习而不忘教化于民,以“仁、义、威”三者征服天下。
如果放在往日,秦王听到这个答案一定会立刻黑脸,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伐无道,诛暴秦”的愤怒喊声依然回荡在他耳边,三卦占出的亡国谶言,也如大山一样压在他心底。
而太史令说,“依照卦象,二位公子之中,有一人可助大秦破局”。
秦王今日仔细回想了两个孩子出生时的场景——
当时他站在昭华宫主殿外,扶苏出生时,周围并没有异像,是等到门口挂出来第二把小弓、宫人通禀世民已诞下时,那些雪停骤晴、天降祥云的异像才开始出现
世民,生来就得到了上苍的偏爱。
秦王调整好心绪,若无其事摸着小家伙的脑袋问他,
“你为何最喜欢这篇?”
李世民心想,反正你已经知道我喜欢爱民仁政那套了,不如再加把猛火,也能让你早点适应适应。
于是他一脸稚气看向秦王,抑扬顿挫背了起来,
“孩儿最喜欢这篇的说法:圣王之制也,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余食也殷之日,安以静兵息民,慈爱百姓,辟田野,实仓廪聚敛者,召寇、肥敌、亡国、危身之道也,故明君不蹈也”(5)
字字句句,倒背如流,跟商君之法完全背道而驰,仿佛在明晃晃提醒秦王:
你挑中的继承人,确实很喜欢荀子那套儒学,这样的孩子绝不能成为大秦储君!
秦王忍了又忍,终究没开口打断孩子得意的炫耀。
扶苏才不管他的脸色好不好看呢,兴奋拍着小手给李世民打气。
等李世民停下来歇气时,秦王立刻反驳,
“让百姓有余食,国库就会虚空;精兵息民,谁来开疆拓土?荀子确实不似寻常儒家那般迂腐,可他的想法也太过天真。”
李世民接过宫人递来的水,喝了几口才继续道,
“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可覆舟。庶民有余食,国库就会越富足”(6)
这一刻,秦王陡然想到了太史令那句“大秦若要自救,唯有遴补水德之不足”,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
庶民者,水也?
此水,能否遴补我大秦水德之缺?
他立刻决定试一试。
于是握着李世民的小手,制止了小家伙的滔滔不绝,
“在乡里设石磨一事,明日我会下诏施行。”
正准备再接再厉说服秦王的李世民一听,猝不及防睁大了眼睛,
“啊?”
扶苏忙把脸凑过来,也傻傻瞪大了眼睛学他,
“啊!”
秦王看着眼前可爱的两张小圆脸,眼中浮起一抹笑意
第二日早朝,这条诏令的颁布震惊了整个朝堂,反对者占了一大半。
剩下一小半虽然也不甚赞同,但他们都是秦王新提拔上来的心腹大臣,自然不会出声反对。
只有太史令猜出了秦王的用意,暗暗不敢吱声半句——
秦国君王连做噩梦、连占三卦皆是亡国之兆,这
种骇人听闻的消息传出去不知会捅出多大的篓子,他必须牢牢捂在心底。
然而,当秦王命人将拟好的诏书取来,径直盖上印玺让人快马通知各地时,那些反对的声音立刻就停了下来。
到了这时,他们才惊觉王上只是通知他们而已,只得讪讪作罢。
这时,蒙毅从殿外走来,
“禀王上,韩王已经到了宫门外,他声称要除衣向王上负荆请罪,兹事体大,还请王上定夺。”
群臣一下神色各异起来,有人面露揶揄,也有人心怀不忍,可秦王不等他们开口,就冷声开口道,
“很好,让他除衣负荆进来。”
“喏。”
李世民一从蒙恬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就缠着他带自己和扶苏去看热闹。
说实话,天下列国之中,能作死到韩国这份上的真不多。
当年赵魏韩三家瓜分了晋国后,韩国也曾傲视过群雄——
它有着中原最大的宜阳铁矿,以宝剑劲弩闻名诸国,“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7)
然而韩昭侯死后,新任韩王开始沉迷于玩弄权术,满朝乌烟瘴气不说,还屡屡以阴谋陷害邻国:
长平之战的起因,就是韩国先把上党许诺秦国,然后在秦国还没来得及接收之际,转手又把它送给了赵国,而赵国,还真利欲熏心收下了。
后来,韩国又趁着蜀地发生叛乱,不自量力联合魏军攻秦——
这场偷袭,最终以被白起斩首24万全军覆没而结束,韩国偷鸡不成,反助秦国彻底荡平东进之路,只好再次割地求和。
可它还不长记性,偷摸弄出个‘疲秦’的修渠阴谋就罢了,竟然在韩国新君登基后,又自作聪明设局来偷自己这个秦国公子!
蒙恬拗不过两位公子,只得扛着他们快步朝宫门奔去。
韩国新君名叫韩安,年纪看起来跟秦王差不多,气质却有云泥之别,一看,就是长期纵情酒色之人。
他此刻正哭丧着一张脸,任由侍从为自己除去冠服,露出了白皙瘦弱的上身,然后,侍从开始一根根地往他后背绑荆条。
扶苏马上伸手捂住眼睛,
“噫,好丑丑!”
李世民努力憋住笑,朝站在韩王身后的韩非挥手喊道,
“师兄!”
还没等韩非看过来,扶苏就一把捂住他的眼睛,
“憋康康!”
大人都不穿衣服,好羞羞!
韩非见是李世民,忙上前关切问道,
“世民,你近来可好?”
李世民忙抓开扶苏的手,
“我很好,师兄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都过去半个月了,肯定是韩王故意磨蹭着不肯来。
韩非勉强扯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能把王上强行逼来咸阳负荆请罪,他已经使出了全部手段,为了防止对方半途反悔,他甚至不得不亲自跟车前来。
但他不会在人前,说自家君王的是非,
“我王深知此番犯下大错,特为秦王备了许多礼物前来赔罪,所以才耽搁了些时日,希望秦王不会误解。”
一直悄悄从指缝间打量着他的扶苏,突然朝他伸出了双手,
“抱抱丫!”
韩非一愣,李世民忙告诉他,
“我阿兄很喜欢你,想让你抱他!”
韩非嘴角立刻溢起几丝笑意,从蒙恬手中接过了扶苏。
旁边的韩王安转着眼珠观察了一会,急忙推开侍从上前,伸手对李世民喜笑颜开道,
“小公子,来,寡人也抱你去殿里…”
秦王想杀他,韩非逼着他负荆请罪,可他不想死也不想丢脸。如果抱着秦国小公子走进去,他总能把衣裳穿好吧?
哪知话音还没落下,扶苏就气冲冲挥着拳头朝他大喊道,
“不可意!窝嘀嘀,泥丑丑,不可意!”
李世民惊喜探身抓起扶苏的小手,
“阿兄,你会说‘不可以’了?”
扶苏得意朝他咧嘴一笑,继续表达强烈反对——
不许韩王抱他的弟弟!
韩非早已心力交瘁,他猜到了韩王在打什么主意。
可他派人在秦国太后的丧礼上掳走了人家的孩子,负荆请罪不是最基本的诚意吗?
秦王是强国之君呐,灭韩和杀韩王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难道,王上真想被对方怒而杀死才满意吗?
他再次叹口气,出言劝韩王快些进殿请罪。
韩王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背着满身荆条朝宫道内走去。
他嫌丢脸,倒是走得飞快,等韩非和蒙恬各抱着一个孩子走来时,韩王早就到殿中了。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朝秦王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哭喊着自己知道错了,恳求秦王不要发兵灭韩。
秦王意味深长瞥了一眼韩非,这才看向韩王冷冷出声,
“你胆敢掳走寡人的孩子,若按寡人的本意,是想立刻就发兵攻韩的,可寡人既然答应了韩非保住韩国,今日,你就该在咸阳以死抵罪。”
韩非急忙上前一步,
“秦王请息怒,我王今日负荆请罪,乃是真心知错认错而来,请秦王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秦王淡笑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世民悄悄叮嘱扶苏不可出声后,立刻就朝秦王眨了眨眼睛:阿父,你说话的艺术很高超哦。
他确实告诉了韩非,如果韩王愿意前来赴死,他就不灭韩国——
可话这么一说出来,意思就不一样了,比如也可以理解成“韩非主动提出了杀韩王以保韩国”,就看韩王自己怎么理解了。
秦王面无表情回视李世民,稚子无状,朝堂之上也敢对寡人挤眉弄眼!
还有,此刻满朝文武皆在,谁许他们进来的?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不过,秦王终究没让人把他们赶走。万一两个一起哭嚎起来,他简直有些招架不住,先就这样吧。
韩王安一听完这话,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
好你个韩非,没想到让寡人来咸阳赴死的主意,竟是你对秦王提出来的!
秦王目光冷漠看向他,
“寡人的爱子受到惊吓,在韩王心中,就只值一个负荆请罪吗?”
韩王急忙命人取来一个华丽的锦盒,叩首道,
“请秦王明鉴,罪臣一向十分敬佩秦王,此次是听信了奸人的谗言,才酿下如此过错,还请秦王高抬贵手饶我一命,罪臣愿以十车珠宝、十车绢绸、二十车香料”
说完一大堆礼物后,他抬头偷瞄一眼秦王的脸色,又咬牙下了个决心,
“还有两座城池向秦王请罪!”
韩非不由猝然大惊,
“王上!”
他们来时商量好的赔罪礼物里,并没有城池。
就算秦王真想要城池,也得一步步磋商谈判,尽量以最小的代价助韩国逃过这场劫难,哪能张口就给出两座城池!
秦王闻言面色稍霁,立刻追问,
“哦,你准备拿哪两座城池,来赔我秦国的损失?”
韩王见对方心动了,忙许诺会给出两座挨着秦国的中等规模城池。
有什么城池,能比他的命更重要呢?用区区两座城池换一国君王的性命,它们也是三生有幸了。
秦王听完城池的名字很满意,立刻命人给韩王取下荆条,为他穿衣。
秦国大臣们显然对这个赔罪礼物也非常满意,一个个都眉开眼笑的。
满殿之中,只有韩非一人悲戚萧瑟怔愣在地,既然是韩王主动提出的献城请求,他当然不敢出言劝阻,以免再次激怒秦王。
李世民同情地看着他,遇到这样的君王,谁会高兴得起来呢?
其实,韩非才是韩国最拿得出手的礼物吧?不知秦王回头又会拿什么来诱惑韩王
这时,重新穿好衣裳戴好礼冠的韩王突然再一次噗通跪倒在地,声音无比诚恳,
“罪臣听闻秦王仰慕王叔的才华已久,今日,罪臣愿将王叔献给秦国,以报秦王大度宽宥之恩!”
第25章 惊!老师竟然是这种人我要杀敌立功啊……
第25章
他这石破天惊的话一出口,顿时满殿皆惊。
大臣们悄悄交换着讶然的眼色:自古以来,只听过给别国君王献财物献宝马献美人的,还从没听过要献王叔的!
这韩王,莫不是今日丢脸太过,一时失心疯
了?
滔滔的惊喜却立刻涌上了李世民心头,他又朝秦王眨了眨眼睛:阿父,你心心念念的人来了!
秦王压下心中情绪,淡淡瞟他一眼,不动声色向韩非看去。
韩非很茫然,他正一脸难以置信地质问韩王,
“王上,你这话是何意?我乃韩室宗亲,乃是你的长辈,岂能被你用来当礼物送人?”
韩王已经把今日赤膊负荆请罪的屈辱,全都怪在了韩非头上,闻言抬起头来朝他虚假笑了笑,
“王叔何必要恼怒?秦王如此宽宏大度,韩国如果只有寡人前来负荆请罪,又如何能显出赔罪的诚意?秦王乃当世明君,难道还不配得到王叔你吗?”
韩非颤着手怒极指向他,
“你韩安,你这韩姓王族、不肖子孙!”
蒙恬怕他一激动起来,会反手就把扶苏扔去砸韩王,赶紧上前伸手把孩子抢了回来。
秦王见韩非如此愤怒,立刻就一脸不赞同地肃然谴责韩王,
“韩王何其荒谬!韩非乃是你韩国的王叔,寡人就算真想邀请他来秦国,也会事先征得他的同意,又岂会把他当一件礼物收下?你出去吧!”
李世民的眼睛都笑成了小月牙,啧啧暗赞:真是演技绝佳啊,这下韩非更会对你感激涕零了!
韩非确实没想到秦王如此深明大义,竟坦荡放弃了这个趁火打劫的良机,心中溢满了无尽感动。
他上前深深拜道,
“多谢秦王赏识,可惜韩非今生无以为报,唯愿来世结草衔环,辅佐明君”
“王叔此言差矣!”被秦王当众出言驱逐的韩王急了,爬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王叔既然想报答明君的赏识,何须要等到来世?你现在就可以”
“闭嘴!”韩非愤然用力推开对方,恨铁不成钢道,
“你重用奸佞,抛弃贤臣,贪欢爱美,蠢计百出,才闯下如此祸端!待我回到新郑,必会禀明宗室族老,让他们另选贤明新君!”
七国之中,只有秦国宗室早被逐渐边缘化,在朝中的话语权远远比不上六国宗室。
而在韩国,一直由宗室贵族世卿世官垄断着权力,韩非身为先王之子,如果真能说服族老宗亲,韩王安的地位无疑会面临巨大威胁。
李世民听了韩非这话,再次下意识抬眼向秦王看去,父子二人遥遥对视了一瞬,眼中都闪着愉快的光芒。
此话一出,韩非来秦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果然,韩王冷哼一声,马上转头跪下大呼道,
“罪臣是真心想把韩非献给秦王的!如果秦王不喜他的韩国王族身份,罪臣这就让人拟诏将韩非逐出宗室,还请秦王笑纳此礼!”
秦国大臣们听了这种逆天之言,甚至都顾不上再装矜持了,殿中一片哗然交头接耳起来。
这对韩国叔侄三言两语间,就当着秦国君臣的面反目成仇,一个要废君重立,一个要驱逐王叔,这奇景简直能震惊他们整整一年!
还没等秦王开口回应韩王,韩非就两眼一黑噗通栽倒在了地上
等他醒来时,韩王早就带人麻溜离开咸阳了。
而摆在他面前的,是一道被逐出韩国宗室的诏书,韩非缓缓拿起诏书,泪流满面。
李世民忙上前扶着他的手安慰,
“师兄别伤心了,天下如此之大,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阿父很喜欢你,老师和我也很喜欢你,如果你不想在秦国当官,我在咸阳有三百亩地,可以把它送给你”
假的。他一定会设法打动韩非,让他为秦国效力!
韩非含泪摸摸他的头,
“多谢世民,不过当务之急,我要先回韩国一趟。”
李世民急了,
“师兄别糊涂啊,韩王这般不尊重你,你还要回去求他不成?”
韩非眼中闪过一抹坚决,
“不是,既然我已不再是韩室宗亲,总要回去收拾家当的”
“然后,你就会马上来咸阳吗?”
“此事请带我先去拜见秦王。”
韩非与秦王长谈了一番,当日就启程离开了咸阳。
不管李世民怎么追问,秦王都只回答他一句:他一定会回来的
一晃就进入了冬日,五黑带着墨家子弟试验出了不少成果:
胡椅胡桌做出来了,还改良出了不同的款式;水车已经在咸阳各处磨坊用上了,秦人吃上了面饼;他们还从山上采来石涅,利用它的高温烧出了薄胎瓷器
倒是纸的制作工艺太过繁复,又涉及到草木浆的配比问题,试验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
但眼下这些成果,已经足够让秦王高兴的了——
他认为“礼”并非一成不变之物,既然有了能让自己坐得更舒适的胡椅胡桌,何须再忍受跪坐的折磨?
他立刻下令在宫中普及桌椅,并让尚衣宫将原本只有两根裤管的胫衣,改成了胡裤款的有裆长裤,这样一来,垂足端坐也绝不会走光不雅。
连一开始对桌椅嗤之以鼻的荀子,也在悄悄试坐半天后,默默让人撤走了坐席,从此逢人就夸垂足而坐的好处。
咸阳城里也很快掀起了“换席为椅”的风气,但凡买得起桌椅的人家,都纷纷效仿宫中改胫衣为裆裤,官营工坊的生意骤然火爆起来。
李世民还发现了一个可喜的苗头:
在各地写给朝廷的奏章里,多次提到了庶民对朝廷设磨坊的感激。
这在秦国真算得上是一件稀奇事,连秦王都讶异喟叹过好几回。
这棵参天大树上,终于抽出了一丝充满希望的新芽
十一月将尽时,农家的人终于姗姗抵达咸阳了。
秦王非常重视此事,一得到消息立刻带着李世民赶了过来。
荀子为他们介绍了一番,蔺仪忙带着妻子上前拜见,
“还请秦王见谅,我们一收到信就想过来了,只是地里的庄稼需要人照管,所以才推延到了秋收”
“哼!是你自己想过来的,可别扯上老夫!”坐在角落的许朴大声斥责他。
蔺仪无奈笑了笑,荀子在信里说得很明白,自己这半吊子水平秦王不可能看得上,要来就要把老师许朴一起带来。
他求了老师整整半年,老人家终究还是松口了,但只答应先来咸阳看看,不合缘就马上回兰陵。
他正要给秦王赔礼,李世民已经蹬蹬跑过去开口问了,
“阿翁,你不喜欢咸阳吗?”
许朴脾气火爆,如果换个人过来,铁定要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
可眼前的孩子才这么小,他那双干净透亮的眸子,正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
他挪开眼,瓮声瓮气道,
“老夫何止不喜欢咸阳,我也不喜欢秦国!”
秦王早就知晓农家喜欢隐居、厌恶入世,闻言并没有生气,反上前带着敬意笑道,
“先生虽不喜秦国,却愿为小儿前来咸阳,寡人多谢先生大义!”
“嘁!谁是为了你家小儿来的?老夫只是送徒弟前来咸阳,过两日就要回去了”许朴烦躁地挥挥手。
话还没说完,李世民已经把委屈巴巴的小脸凑到了他眼前,
“大家都夸我长得好看又可爱,只有阿翁不喜欢我吗?”
许朴顿时语哽,想了想艰难回答道,
“小孩,你确实长得好看又可爱,老夫何时说过不喜欢你?”
李世民立刻满脸欢喜问他,
“阿翁既然喜欢我,也喜欢种地,为什么不喜欢帮我种地呢?”
许朴一听又烦躁起来了,
“老夫何时说过喜欢你了?”
“许朴老小儿,你竟敢不喜欢老夫的小徒弟?看剑!”荀子气呼呼抄起门前扫帚朝他冲来。
“荀况你这疯老头子!别以为老夫真打不过你”许朴边往外跑边捡起一根扁担,在院子里跟荀子对打了起来。
李世民呆住了,他只是想找许朴卖卖萌,拉拢一下感
情,好让对方心甘情愿留下来。
可怎么也没想到,画风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老人,在院子里打得尘土飞扬。还别说,身姿都挺灵活的,确实看来古之学者皆善武
可他的老师不是普通读书人,而是一贯端庄智慧冷静尊礼的荀子啊,老师竟然是这种人!
蔺成好像早就习惯这场面了,抱手倚着门看得津津有味。
秦王也看得颇有兴味,暗想:等寡人到了这个年纪,打起架来要是也能如此矫健,就不用担心世民那小子敢胡来了。
孩子长大了无须再心疼,不听话就亲自揍一顿!
蔺仪却担心秦王误会,忙上前解释:荀子和许朴关系很好,只是意见常有分歧,等他们打一架就好了。
李世民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打一架定分歧?那他们到底打过多少架了?
秦王低头看他憋笑得小身子都在打抖,俯身把他抱了起来,
“你用两句话就挑起两家掌门宣战,还敢笑?”
李世民听完更忍不住了,趴在他肩头哈哈大笑,
“对不起阿父哈哈哈,孩儿没想到老师一向端方稳重,竟然会随随便便跟人动手哈哈哈哈,还好,你赐的这三间宅子带了院子,不然这三间屋顶怕都保不住”
蔺仪尬笑着站在一旁,他很想上前拉架,但上回被两人混合双打的阴影犹在,他不敢在秦王面前丢这个脸——
在秦国,种地也是能立功封爵的。
蔺家在他手上败落至此,他厚着脸皮死缠烂打央求老师来咸阳,就是想把家族再次支棱起来,不能让秦王看到自己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终于分出胜负的两位老人停下了打斗,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荀子把扫帚往地上一扔,轻蔑看向许朴,
“许朴老儿,这下还敢不喜欢我的小徒弟吗?”
许朴薅了薅被抓得乱糟糟的头发,白他一眼,
“喜欢喜欢,我最喜欢你这小徒弟了!”
李世民出声询问,
“谢谢阿翁!那你过几日,就不回去了吧?”
许朴理了理被撕破一块的袄裳衣襟,支吾敷衍,
“嗯嗯嗯”
李世民一看,这不对啊,他该不会想悄悄跑路吧?
蔺仪才跟许朴学艺没几年,而许朴这个农家掌门,却是正经有满肚农学稼穑经验的,绝不能让他跑了!
他立刻闪动着清澈乌黑的眼睛,软软糯糯追问对方,
“阿翁,你会一直留在咸阳帮我种地,对吗?”
许朴犹豫着还没开口,荀子上前一把扯住他的手腕,
“怎么,想出尔反尔愿打不服输?走,再打!”
许朴忙一把抢回手腕,恼羞成怒道,
“谁出尔反尔不服输了?我不是都答应了,会把你这小徒弟当做我的小徒弟看待吗?”
荀子审视着他,
“可你还想离开咸阳!你离开咸阳了,我小徒弟的地谁来种?你只帮自己的弟子蔺仪种地,不肯帮老夫的弟子世民种地,如此偏心,你还有脸吗?”
李世民眼睛一亮,好好好,以后我要多跟老师学学无中生有之道!
许朴索性抱着双臂生闷气,不再搭理荀子。
荀子朝李世民招招手,
“世民,快来认认你师叔。”
话音还没落,秦王就把李世民放回了地上。
李世民立马扑上去一把抱住许朴的腿,响亮亮喊道,
“师叔!”
许朴气得涨红了脸,吹着胡子指着荀子大骂,
“无耻老匹夫!老夫分明比你年长一岁半,这孩子该喊我师伯才对!”
李世民立刻机智改口,
“师伯!”
许朴正要高兴,忽地浑身一僵,完了,又中计了!
荀子不等他反悔,一个劲朝李世民使眼色,
“还不快给你师伯磕个头!”
秦王状似无意挪了下身体,一下就挡去了许朴想要逃跑的路。
李世民飞快跪下,结结实实给许朴磕了个头,小嘴叭叭开始自我介绍,
“师伯,我叫世民,我在咸阳有三百亩地,如果你和蔺师兄愿意留下来帮我种地,我阿父会送给你们一处宅子,我每个月会给你们发些月钱”
许朴一言不发黑着脸瞪荀子,荀子一脸无辜,
“怎么,孩子师伯也喊了,头也磕了,你这还想耍赖不成?”
秦王紧跟着幽幽叹气开口道,
“寡人这稚子太过顽皮,今日让许朴先生为难了,罢了,强扭的瓜不甜,寡人还是先让世民”
“不行!”
“宅子在何处?”
“我只想让师伯帮我种地!”
三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分别来自荀子、许朴和李世民。
秦王立刻欣喜看向许朴,
“先生答应了?不知先生想住在何处?”
许朴弯下腰把李世民扶了起来,瞪了一眼荀子,没好气道,
“离这老匹夫越近越好,我要早点气死他!宅子三间就够了,院子大些更好!”
秦王笑吟吟答应了下来。
李世民兴奋扑到荀子怀里,悄悄跟他击了个掌,老师,谢谢你教会我新本领!
蔺仪和妻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激动的喜悦。
只有蔺成一脸懵然,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世民原本是喊我阿兄的,现在他却喊我父亲师兄了,那我,以后又算个什么呢?
许朴转身进屋,从行李里翻出来两大袋东西,走来递给李世民,
“孩子,师伯从兰陵山里来,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这里有些晒干的野菜,荼煮粥吃能生津止渴,菌子与肉汤同煮鲜美无比,你带回去尝尝。”
李世民急忙跳下来,双手接过这两个粗布袋子,深深朝许朴拜了一礼,
“多谢师伯,世民一定会珍惜师伯的馈赠,绝不浪费它们!”
许朴听了这话,倒对这小孩童刮目相看了,抚须赞道,
“不错,你虽生于王宫之中,却小小年纪就懂得珍惜食物,看来,你父王和老师把你教得很好!”
秦王谦逊笑了笑,荀子却笑眯眯问他,
“既然老夫把你师侄教得这么好,你准备用什么礼物来报答我?”
许朴一秒变脸,立马冲进去从迢迢挑来的箩筐里,翻出一个破破烂烂的袋子,一把丢给了荀子,
“拿去,报答你的礼物!”
李世民睁大了好奇的双眼,正想去扒拉看看这里面是的什么,蔺仪就红着脸上前夺过了袋子,
“荀公,这是我们一路拾来的干牛粪”
荀子立刻松开袋子,一把抄起扫帚朝奔出院子的许朴追去。
秦王嘴角噙起了一抹笑意,他突然觉得,今天这样颠覆世人认知的荀子,比那些整日讲究这礼那礼的儒生,看起来顺眼太多了。
至少,不用担心世民跟着他会学成个老古板,一天到晚之乎者也,比自己还像个当爹的!
一上马车,一李世民就迫不及待打开了一个布袋。
野生的菌子炮制后已经晒得干透了,一打开就菌香扑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真香!比宫里的菌子香多了!”
秦王也从颜色各异的菌子里挑了几朵出来,
“确实更香,个头也比关中的更大。楚地雨水丰沛,气候潮湿,粮食和野菜也会长得更好。”
菌子在这时代也是一道难得的珍馐,但有毒的太多,能入口的售价都不菲,而通常七八斤鲜菌才能晒出一斤干菌,如果中途下雨发霉了也会中毒,所以很少有人舍得把它晒干。
从许朴这见面礼就能看出,此人嘴硬心软,待人真诚。
李世民马上举起一朵个头极大的菌子,嘻嘻递给秦王表忠心,
“等孩儿长大了,就帮阿父把楚国打下来,到时你想在那边种什么粮食,就种什么粮食!”
秦王接过菌子,淡声道,
“楚国是你母亲的母国,你要亲自去灭了它,就不怕你母亲伤心吗?”
李世民还真不怕,他早就
偷偷获悉芈夫人的秘密了:
秦楚早有联姻传统,当年秦国先王还在时,在华阳太后的斡旋下,早早就为父亲订下了与楚国长公主的婚事。
可随着先王匆匆病逝、朝政大权落到吕不韦手中,楚王认为年幼的秦王必会成为吕氏傀儡,就把目光瞄向了极受赵王宠爱的赵国新太子——赵迁,悄悄又与赵国结下了婚约。
等到秦王嬴政长大时,赵太子迁也长大了,楚王寻了个“吾女非赵太子不嫁”的名头,赶在秦王之前把最宠爱的长女嫁去了赵国。
而等吕不韦派人来质问时,他又把另一个不受宠但极貌美的女儿拎出来,声称这是对秦王的补偿。
秦王在看过芈夫人的画像后,同意了这场换亲,两国并未因此生出龃龉,但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芈夫人嫁来秦国没两年,她的母亲就忧思成疾病死在了楚国王宫,至死都没能再见她一面。
她恨极了楚王。
正因为这样,芈夫人跟昌平君昌文君二人的兄妹关系并不亲近,平日也不喜欢常嬷和陪嫁的宫人说楚国的好话。
甚至,在楚王发现秦王并非自己想象中的无能之君,而这个不看重的女儿又为秦王诞下了长子和次子,开始扮起慈父经常写信关心她以后——
芈夫人还借着这个机会,隔三差五就派人去找楚王诉苦哭穷,每回都能要到些价值不菲的东西。
但是,秦王下意识就认为楚国公主一定会向着母国,下意识就对列国妃嫔怀有防备之心,那自己这个楚国公主生的孩子,以后会不会被另一个秦国后妃生的孩子取代呢?
毕竟自己现在还这么小,而在人生漫长的几十年里,君王的心思是很复杂多变的。
所以,李世民立刻一脸惊诧反驳秦王,
“阿母怎么会为楚国伤心呢?她现在是秦国的夫人,是我和阿兄的母亲,她只喜欢阿父和我们呀!只要你以后真让孩儿当秦王,等我去灭了楚国时,阿母只会为我感到高兴!”
秦王放回菌子,伸手给了他一个爆炒栗子,
“人小心倒大!你不用一逮着机会就话里话外地敲打寡人,时时惦记着你的储君之位!不管你母亲怎么想,待时机成熟,楚国,我都一定要灭掉的,但不会让你去灭。”
李世民放下袋子捂住脑袋,一脸不服气,
“凭什么不让我去灭?你就不希望我多多杀敌立功吗?”
秦王轻叹一口气把他抱到怀中,理了理大氅把孩子严实裹好,
“因为,你必须平安活着,才能当上秦国的储君,当年献公身先士卒,死于河西之战,我大秦,不会再让君王和太子上战场冒险。”
李世民两眼亮晶晶扭头,伸手按住父亲的脸庞,
“阿父你放心,我会成为大秦打仗最厉害的太子,我绝不会死在战场上的”
秦王一把捂住他的嘴,
“闭嘴,不许再说那个字!”
李世民用力拽着他的大手咿咿呀呀乱嚎,
“不系握妖xia敌离宫啊”
秦王放开了手掌,
“你想立功也不必上阵杀敌,先前你买回威凤先生写的那些奇书,为大秦带来如此多有用之物,按律,寡人本就要为你连晋两级爵位至大夫的。”
虽然他还没找到那位威凤先生,但孩子在其中的功劳也是不能忽视的。
李世民被这天降的馅饼砸得,脑袋一路都晕乎乎的。
怪不得被法家驯服了百年的秦人,一上到战场就能重新变成猛兽,秦国军功爵位果然是有功必有爵、步步有回应!
秦王刚抱着李世民走下马车,在宫门外等候已久的李斯就忙迎上来,激动道,
“王上,臣为您带来了一位大才!”
第26章 公子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反正也是要立……
第26章
李世民忙揭开大氅一角,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去。
只见宫墙外的萧瑟北风中,从李斯身后走出一名仪容沉稳的中年男子,上前朝秦王拜道,
“大梁人尉缭拜见秦王!”
李世民登时双眼骤亮,尉缭来了!
他来了,秦国开启灭六国之战也近在咫尺了。
虽然他也颇精通此道,可如今实在太小了,秦王再怎么宠他,在军国大事上,也绝不可能听他一个孩童信口胡言的——
而他正好能借尉缭的东风,趁机展露一下自己的军事“天赋”。
秦王立刻把孩子交到蒙恬手中,大步上前扶起对方,
“快快请起!先生,可是大名鼎鼎的兵家大才尉缭子?”
尉缭直起身来沉声道,
“秦王谬赞,正是在下。”
秦王神色间兴奋难掩,顺势拉着对方的手臂就往宫道走去,
“今日得见先生,实乃寡人平生之幸,快随寡人进殿一叙!”
然后,李世民就眼睁睁看着,他爹神采飞扬地拉着尉缭走了,走了
第一回,他被秦王无视并且忘记了!
蒙恬忙从马车上取来小斗篷给他披好,抱着孩子急急跟了上去。
留下李斯一人在风中凌乱,脸上还残留着没收回的笑容。
正在他悄然失望之际,李世民在前方探出脑袋冲他大喊,
“师兄,还站着干什么?快来呀!”
李斯大喜,什么也来不及想,拔腿就迈着碎步追了上去。
他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今日带尉缭前来见秦王,当然是有所图的。
王上已把朝中吕氏势力拔去了大半,吕不韦马上就要彻底倒台了,他虽然侥幸逃出一劫,却迟迟没找到一个能让君王刮目相看的机会。
不过,他深知机会只会降临给早有准备的人,这大半年来一日也没闲着,到处暗暗收买人心寻觅时机,连守卫咸阳城门的士卒都没落下。
这一回,正是城门的士卒带给了他惊喜——
昨夜,士卒暗中来告诉他,有一个从魏国来的人在城门登记验传时,声称是来咸阳找秦王自荐求官的。
李斯忙问对方姓名,一听是尉缭,顿时大喜过望知道机会来了,连夜就跑去对方下塌的客舍制造了一场偶遇,成功与尉缭结识并相谈甚欢,待离开时,他一再承诺自己会亲自带他去找秦王——
尉缭,乃是鬼谷子的得意高徒,是当世的兵家第一大才,他笃定,蛰伏数年而野心勃勃的秦王,一定会很喜欢此人。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李世民趴在蒙恬肩头,看着李斯从刚才的失落,迅速调整到踌躇满志的神态,不由在心头感叹:
李斯虽汲汲于名利,肯推荐尉缭,也是因为对方行的是兵道,入秦不会与他产生利益冲突。
但此人心志之坚韧、心思之缜密确实世间少有,所以,他才能步步为营从一个楚国小吏成为秦国的丞相。
既然上回,他错过了劝谏秦王逐客卿而被重用的机会,今天自己不妨借机推他一把。
这种勤干而踏实的良才,如今只能当个不被重视的客卿,确实有些暴殄天物了。
于是,在蒙恬要抱着李世民回秦王寝宫时,他坚决不肯回去,大嚷着要跟阿父一起去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