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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柳意绵的马车很宽敞,里面有固定住的茶几、桌椅、板凳,此外还有两张软榻,铺了毛绒绒的地毯,温暖又舒适。

她和漱玉没住在帐篷里,天色一沉,进了马车歇息。

叩叩叩。

有人用手背敲了几下车窗。

“都说了不去,我又不是大夫,病了找我没用。”少女略带愠怒的声音从里面响起。

离戈手顿了下,没继续敲窗的动作,他清了清嗓子说,“柳姑娘,算在下求你,去一趟可好。”万一行简听见她的声音,能安静下来呢?

里面仍然没有回应,他又道,“我可应你一个要求。”

话音刚落,车窗被推开。

少女如一头莽撞的小鹿,从中探出半个脑袋来,双眸湿哒哒的,似沾满了清晨的露珠。

“果真?什么都可以?”

离戈怔了下,随即朝她点头。

“快走吧,还等什么?”

柳意绵噔噔几声跳下马车,提着裙摆往主帐方向走去,走几步没听见动静,她扭头,见男人巍然不动,细眉一拧,隐隐不满。

离戈抿了抿唇,跟上去,他身高腿长,没几步追上了柳意绵,快她半步,为她掌灯。

柳意绵安静的跟在他身后,脑子里想了好几个问题,或要求,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想从他口中听见的那个人,那个故事。

或许,这个答案已成执念。

“军师,你答应我的,现在可以应允吗?”

“你问。”

她鼓了鼓气,问了两世都想问的问题。

“我想知道有关任清雪的事,他和你们,是何种关系。”

离戈背影僵硬,迟疑了下转过身,低头定定的盯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女,沉了片刻,又抬脚往前走。

地面有积水,坑坑洼洼,柳意绵呼吸绷紧,踩着他的脚印,亦步亦趋。

良久,才听见前面男人沙哑的声线。

“我和行简,同任清雪自小一起长大,她是公主伴读,我是太子伴读,年少慕艾,曾对她有过一丝情意,我们时常待在一块儿,我练剑,她看医书,行简研究帝王之术”

“我曾以为她与我心意相通,后来才知她喜欢的是行简,行简不搭理她,她便总拉上我,因为我总和行简待在一处。”

“再后来,行简和我出事后,她便断了联系,迅速嫁人了。”

任清雪这个名字压在柳意绵心底太久了,太过酸涩,她都不愿意轻易提及,但当下听离戈说起,好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听着,竟也不觉着沉重。

前世的记忆与离戈所说的联系起来,她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她所见所感,可能并不是真相。

事实上,慕容恪不喜欢任清雪,喜欢任清雪的是离戈。

依慕容恪的性子,是不可能对兄弟的女人有想法的吧,那任清雪进宫为妃,难道是慕容恪为了帮离戈护住她?

可那日他和任清雪的拥抱、暧昧又算什么?

“你对她还有情谊吗?如若攻入京城,你会护着她吗?”

离戈心哽了下,回过头凝着女人的眼,郑重道:“我与她,早断了情谊,不过好歹一起长大,届时我自会保她一命。”

他顿了顿,觉着此话不妥,琥珀色的浅眸低垂,又提了提气,补充道:“柳意绵,我心里现在没有任何人,很干净。”

嗯?他在说什么?

柳意绵微微仰头,觉着他有些奇怪,半晌摸不着头脑。

“啊,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她脑子里还在想着事,回答的有的含糊。

接下来的一段路,两人静默无语。

离戈心底懊恼,总觉着自己说错了话,他当着她的面,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嘛!

刚到营帐外面,男人压抑的闷哼传到了两人耳朵里。

离戈焦急的冲进去。

柳意绵进来时,就见离戈将慕容恪从地上抱去了床上,还贴心的给帮他擦了擦汗。

真是兄弟情深啊。

慕容恪始终闭着眼,脸色烧得通红,呓语不断,柳意绵从他嘴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离戈手忙脚乱在给慕容恪诊治,柳意绵挑了个不错的位置坐下,

还给自己添了一碗茶,茶凉了,但她不挑。

忽略心头淡淡的微涩,她面上没表现丝毫情绪,她很满意,她现在越来越能克制自己来,是一件好事呢。

“柳姑娘,我要去取药,能麻烦你照顾一下他吗?记得多喊喊他的名字。”

离戈如此说,态度温和,语气礼貌,但说是询问,实际留下话就匆匆离开了。

柳意绵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床上扭动的男人,见他额头上的湿巾冒着热气,忙拿了下来,放在温水里泡了下,拧干,又放了回去。

湿巾刚放到他头上,他抬手就挥开。

柳意绵不悦的皱眉,继续放上去,又被男人偏头弄掉了。

第三次。

第四次

“慕容恪,不要闹,你不是小孩子了。”她对他早就没那么多耐心了。

这一凶,见效了。

慕容恪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安静的躺好,模样瞧着倒是有些可怜了。

柳意绵心软了下,又将湿巾放到他额头上,还将他衣领扯开了些,散热。

她触碰到他一片肌肤,烫的惊人,方才还以为是普通的发热,现下看来的确不同寻常,

心顿时咯噔一下。

慕容恪,该不会不行了吧。

难道她帮他逃过一劫,他还是会经历另一个劫难?

思绪纷乱间,手腕蓦的被一只大掌深深拽紧,柳意绵吃痛,惊呼出声,痛意过后,对上一双泛红的深眸,陌生到了极致。

“疼,慕容恪,你在干什么!”她挣扎,越挣扎手腕越疼,泪水都落了下来。

男人猛地坐起,忽然抬手抹去了她眼角泪滴,愣了几息,她张嘴想喊人,下一刻,身子就被拢进一个泛着热气的胸膛,差点儿窒息了。

“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朕等你好久了。”

“绵绵,别不要我,我知道错了”

“绵绵,我爱你,很爱很爱,你不能丢下我和孩子们。”

柳意绵眼白都要被挤出来了,她挣扎,双手在他身上又掐又挠,手脚并用,踹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无法挣脱他的牢笼。

直至听到男人近乎绝望的话,她才安静了会儿。

慕容恪自称朕,他是不是也回来了,她记起自己刚醒来时,也是如此,一直做噩梦,半梦半醒,身子发热。

心不上不下的,很难受,说不出什么情绪在翻涌。

她用尽全力挣脱出他的怀抱,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的问:“你也回来了,是不是?”

没得到回答,他好像真的被烧傻了,听不懂人话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让人看着就生气。

在她没预料的情况下迅速俯身,一手揽在她后腰,一手贴在她的青丝上,滚烫的吻,如密集的雨点般落下。

“呜呜”

慕容恪喝过药,嘴里尽是苦涩,偏还要来吻她,她小小的唇被他包裹着,不留一丝缝隙,牙关也被撬开,不得不忍受着他的放肆作乱。

柳意绵被苦得眼泪哗哗往下掉,嗓音呜咽不停,留在男人腰上的一双手早已掐累了,慢慢演变为抓住他衣角,支撑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

男人吻的很凶,恍惚一只饿极了的狼,咬住猎物死死不放。

柳意绵呼吸都被夺了去,唇边溢出晶莹的水渍,她还听见男人的吞咽声,气得她发了狠的,咬了他一口。

这让搂着她的男人更加疯狂,双手更是不规矩的往她衣裳里探。

柳意绵恢复了些力气,一脚踹在男人肚子上,双手并用往床下爬,没一会儿又被拉了回去,只是这次,他没再做出格的事,只是紧紧抱着她。

滚烫的泪水悉数落在她脖颈上,打湿了她胸前衣襟。

他也不说话,像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抓住唯一的浮木,呜呜哭诉着,柳意绵又气又怒,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这叫什么事儿!

唇角被他咬破了,她嘶一声,气的还想给他一巴掌,手高高举起最终又落了下来,算了,跟一个脑子烧糊涂的人计较什么!

“来人啊。”动弹不得,她只好喊人帮忙。

喊到嗓音沙哑,一刻钟后也不见人来,她只能被迫听着身上男人的哭声,差点儿睡着了。

离戈姗姗来迟,瞧见屋内纷乱的场景,躁的跳脚。

他一个手刀对着慕容恪脖颈劈下。

禁锢着自己的身躯软了下去,柳意绵抱着被子蹭的跳下床,眼角余有湿意。

她唇角微肿,还残留血迹。

离戈瞳孔一缩,手不受控朝她面颊伸出,她如受惊了的小动物,仓皇躲开,眼底皆是防备,心突然有些涩,他默默收回手。

“对不住,我没想到会如此,我,我该打”他头一次口齿不清,肉眼可见的慌乱。

柳意绵冷哼一声,转身理了理衣裳,带着一腔怒火跑出去。

离戈手指陷入掌心,咬牙切齿,抬腿踢了一脚昏迷不醒的慕容恪,真不是人啊,也怪他,留她一人在这,还好没出大事。

给慕容恪粗鲁的灌完药,他三步并两步,追上了柳意绵。

“等等,柳姑娘,我向你道歉,原谅我好吗?”

“不好!”

柳意绵闷头往马车方向走,脚陷入泥地里,浑然不知。

她脑子乱糟糟的,生怕慕容恪也跟了过来,脑子里一会是前世的记忆,一会又是离戈描述的画面。

很乱很乱。

“你还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作为补偿,我一定全力以赴。”离戈不知如何安慰女子,他只会他谈条件。

柳意绵晃了晃脑子,甩掉纷繁的记忆,眼睛滴溜溜转,迸出一缕精光。

“那你教我毒术防身。”漱玉只会制作一点简单的毒药,并不符合她的需求。

离戈松了口气。

“好,我有空的时候,你可随时来找我。”

柳意绵心情这才好转。

回了马车,又辗转了许久方睡下。

心想,明日要早起,去试探试探,看下前世的慕容恪到底有没有回来。

他最好不要回来,否则可能会打乱她对未来的计划。

第42章

慕容恪次日便醒了。

柳意绵得知后,随意挑了些东西假装前去看望,实际默默观察起男人的一举一动、言行举止。

她一进门,躺在床上的慕容恪便踉跄着站了起来。

他朝她站的位置欠身行了一礼,语带歉意道:“听闻昨日唐突了柳姑娘,还请柳姑娘原谅一二,姑娘可向我提一个要求,什么都可以。”

柳意绵诧异,他这幅样子不像是恢复了记忆。

还想再试探试探,他又道:“昨日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是不知为何,醒来心有些痛。”

他的话不似作假。

柳意绵大度的原谅了,带着慕容恪的一箱子赔礼和一个还未兑换的诺言,满意离去。

慕容恪身子好转,决定下午启程回肃州。

回去之前,他撑着身子去了离戈的营帐,几个士兵正在给离戈拆营帐,离戈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抱着狼崽千岁晒太阳。

他手上上下下抚摸着千岁背部和柔软的肚皮,不时投喂一块切好的生肉给小家伙,让人见了生出岁月静好之感。

慕容恪目光落在抚摸着千岁头上的那只大掌,原本冷淡的黑眸更黯几分,讳莫如深。

似有感应,离戈扭头瞥过去,眉梢一挑,心底升起不耐的躁意,两人视线在半空对峙片刻,他玩味睨他一眼。

“昨日禅房内发生了何事,你变化如此之大。”

如果他不是和他自小一起长大,如果那日他没守在门外,他会有一种兄弟被人调包了的感觉。

慕容恪慢慢走近,微微弯腰,手不着痕迹推开离戈的手,摸了摸千岁毛绒绒的小脑袋,摸了几下又顺势将它抱在怀中。

小家伙眼眸湿漉漉的 ,黑沉中透着懵懂的灵气,只露出一个舔着嘴筒子的小脑袋,好看极了。

离戈下意识去抢小家伙,对方却将它牢牢锁住,抢不回来了。

“你什么意思!”他语气不善,不大欢迎的意思。

慕容恪薄唇泯出,摸着小狼的耳朵说它伤好了,他要带走它,自己照顾。

离戈更不满了,莫名憋了股火气:“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还照顾它,得了吧。且我照顾它久了,有感情了,你日后再去寻一只便是。”

他伸手想捞回小狼,被一巴掌拍开。

慕容恪沉下脸,嗓音凉的像碎裂的冰块,冷气不断从缝隙中溢出,仿佛下一秒就要大开杀戒一般,“离戈,你非要同我争吗?”

“慕容恪,你脑子要是烧坏了,我不介意让你更傻一点!”

离戈冷眸眯紧,显然也是动怒了,人都将他当仇人看待了,他自然说不出好话。

慕容恪神情一愣,定定看了离戈几眼,眸中冷意顷刻退散,他张了张嘴,上前拍了拍离戈肩膀,被躲开后又主动抱了下他。

“对不住,我口不择言了。阿离,除了千岁和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王位和我的命。”

他一触即离,眸光真挚,一如从前。

离戈被他一冷一热弄懵了,直到他走远也没想明白发生何事,低头间,发现怀里空了一块,又有些惆怅。

本就是寄养在他这儿的,可笑,他竟真的生了感情。

经此一遭,慕容恪和离戈身边总围绕着一种奇怪的氛围,两人似回不去其乐融融的状态。

他们谈论公务时,总会谈着谈着话里突然冒起火星子,快要吵起来时,又各自偏头,给自己浇了一瓢冷水。

离戈终日冷着一张脸,跟谁都欠了他一屁股债没还似的,只有每日下午柳意绵来上课时,他才肯给个好脸色示人。

“军师,快看看我调配的昏睡药,不知哪儿出错了,药效只有一个时辰,可我是严格按照药方配置的。”

柳意绵求知若渴,实验了自己配置出的第一个药的药效后,难掩挫败,忍不住唉声叹气。

离戈接过药粉仔细分辨了下,又沾了些闻了闻,眼皮也不抬道:“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材年份不够,且并未完全干燥,导致药效大大减弱,若是用在敌人身上,确认不会坏事?”

“你怎么听课的!”

他教学向来严苛,命她伸出手板心。

柳意绵眼皮抽了抽,手也往身后缩,前天才挨了几板子,红痕还没消呢,但她又怕离戈生气不教了,颤巍巍露出手板心。

离戈转身去拿戒尺,板子还没落下,她便闭起眼,不过板子没落在她手上,却听见了戒尺打手心的声音。

“她是初学者,没必要这般严厉。”

慕容恪从座位上起来,拦下了戒尺,戒尺打在他手背,手背顿时充血,通红一片。

又拦!

离戈心里火气已经积攒很久了。

一连半月,不赶路时,柳意绵会来他这儿上课,漱玉来了几次,又在她央求下,也留下学习毒术。

他教学时,慕容恪这厮总会跑过来,拿公务和身份压他,莫名其妙的一直跟她们三人待在一起,到最后,也开始学习了。

每当他惩罚犯错了的柳意绵,他总会往前一挡,不让他打她,好像他是个无理取闹、爱欺负小女孩儿的恶棍似的。

离戈恼慕容恪久矣。

这次,也就没收回戒尺,而是加重力道狠狠拍了下去,给自己出气。

“哼!不想学就算了!”

他走总可以吧。

走?这可不行,柳意绵好不容易才得了机会。

她给慕容恪手里丢了瓶药,看也不看一眼,立刻跑出去找离戈赔礼道歉去了。

慕容恪跟出去几步,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面容扭曲,恨的牙痒痒。

漱玉还在自己座位上,努力缩小存在感,她觉着最近的日子难熬极了。

不管是主上,还是离戈,都像两个炮仗,姑娘则是火种,随便一个眼神都能将两个炮仗点燃了。

四人在一处时,空气呼进喉咙里,都憋的慌。

可漱玉不愿退出。

就这么默默的看着离戈,她就觉着很幸福。

即便时时在水深火热里煎熬,但马上就要到肃州了,这种诡异的日子很快就要熬到头了。

为了赶回肃州过年,将士们打了鸡血一般往回赶,忘了脚步酸软,忘了风餐露宿,一心只想快些回去同家人团聚。

终于,在大年三十前一日,军队在百姓们夹道欢迎下,进了肃州城门。

柳云浩同周副将、左中郎周正,一起率部众守在了门口,一个个踮着脚尖,翘首以盼。

柳意绵在后面的马车里,掀开帘子看慕容恪同他们寒暄,她视线来回扫动,却一直没瞧见爹爹,倒是在夹缝中看见了一片橙色衣角,是个女子。

又过了一会儿,挡着女子的男人挪开步子,柳意绵一眼便注意到了,是乔乔,乔乔来接她了,那爹爹一定也在。

半年未见,她一时热泪盈眶。

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柳意绵拿着帕子朝乔乔挥手。

乔乔看见后,双眸晶亮,悄悄退出人群,往马车的方向跑。

到了马车跟前,乔乔被拦下,柳意绵跟士兵说了下,乔乔便被放行了。

“阿绵”

“乔乔。”

两姐妹许久未见,拉着彼此的手,欲语泪先流。

她们激动得只知道喊对方名字,喊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有太大的话要说,悉数堆在喉间,反而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漱玉贴心的给二人温茶,还添了点心和果子。

“姑娘,乔姑娘,坐下慢慢说吧。”

乔乔娇笑着,同漱玉打了个招呼后,和柳意绵一起坐在了软榻上。

柳意绵摸了把乔乔的脸:“又漂亮了,还长了点肉。”

她离开前,乔乔还穿着粗布麻衣,衣裳虽洗的干净,到底款式老气,压了少女灵气。

因为在军营,吃的不好,风吹日晒,还有点儿面黄肌瘦。

此刻又不同了。

乔乔身上衣裙是绸缎做的,披风上镶着柔软的狐狸毛,发间多了几支珠钗,面色红润,血气旺足,两腮也鼓了鼓,眼尾抹了胭脂,身上有着淡淡的香粉味。

一眼看过去,就知是个精细养着的娇小姐。

“唔,爹爹将乔乔养的极好,真是女大十八变。”

说起柳云浩,乔乔红了脸,羞赧的捏了捏柳意绵腮帮子。

“阿绵也更漂亮了,白了很多,抽条了,是大姑娘了……”

互夸了好一会儿,柳意绵从乔乔怀中抬起小脑袋。

“爹爹呢?怎么没看见他。”

不接她就算了,可这个关口不去慕容恪那小献殷勤,会被人拿由头说事吧。

乔乔指着外面一个穿着文武袍,头戴白玉冠的年轻男子说:“将军在那呢,估计先下走不开,他昨夜一宿没睡,一直记挂着阿绵呢,天还没亮就来等着了。”

柳意绵睁大眸子,不可置信道,“乔乔别逗我了,那分明是个二十五六岁的俊美男子,我爹爹跟他比差远了,大老粗一个,还丑丑的。”

乔乔捂着嘴噗嗤笑了声,坚定的点了点脑袋。

“你走后将军便将胡须剔干净了,这便是他原本的样子,身姿挺拔,容颜俊美,我第一次见他,他就长这样,现在只是比从前沉稳了些,有了大将军的威严气质。”

柳意绵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的记忆里,爹爹一直是又糙又黑的,满脸的络腮胡子,只有眼睛长的好看

“我爹这么好看吗?那为何我没他好看,难道我随我娘亲?”柳意绵风中凌乱,过了好久,等柳云浩打马过来,到了她跟前,她脑子都转不过来 。

“绵绵宝贝,我可想死你了。”

一张帅气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还说这番流里流气的话,柳意绵黑了脸,砰一声关了窗户,差点儿将那挺翘的鼻梁给压扁了。

乔乔拉了拉她袖子。

她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噌的闹了个大红脸,差点儿抠出一座大宅子,她打开车窗,迟疑的喊了声。

“这位公,啊,不对,爹爹?”

“绵绵不想见爹爹吗?好狠的心啊。”柳云浩委屈巴巴凑过来,脸上沾了泪水,眼眶红通通的,里面有很多红血丝。

想起乔乔说他一夜未眠,等了她许久,她心疼的一抽一抽的,如果是以前,她早就跑下马车,扑进他怀里了。

可现在,她有些脸热。

爹爹好英俊,俊到她不好意思扑进他怀里,怕被人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不是的,绵绵想爹爹了,特别特别想。”

“唉,骗我老人家的吧,你以前那么热情,现在女儿大了就不知道心疼老父亲咯。”

柳意绵无语。

他顶着这样的脸蛋,穿着裁剪精致的衣袍,说是英武非凡,风流倜傥也不为过,一口一句自己老,实在是太欠了。

不过她还是下了马车,扯着爹爹袖子,哄了好久好久。

到最后她都哄烦了,转移话题:“爹,你不去他那献殷勤吗?你瞧周正尾巴摇的可欢呢,小心功劳被他抢了。”

柳云浩不以为意,笑道:“无碍,主上夸了我呢,他体恤你我的功劳,让我赶紧带你回去歇息。”

两人隔着车窗,聊了一路。

柳云浩将她带去了自己买的一座三进的宅院,亲自吩咐侍从安顿好女儿,然后才依依不舍的去牵马,他还有军务要处理。

柳意绵追了出来。

“爹爹,你早些回来,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和你说。”

第43章

回到宅子,已经很晚了。

这座宅子是新买的,柳意绵并未见过,对周遭一切也都很陌生,但有乔乔在,有爹爹在,进门便抖落了一身疲惫,心很快安定了下来。

一行人舟车劳动,疲累不堪,几人吃了顿简易又热乎的晚饭,都回屋子躺下了。

只有乔乔一点儿也不困,给漱玉安排了房间和用度,又命仆人将柳意绵带回来的东西暂且搬到库房忙出一身的汗,嘴角却始终向上扬着。

洗了个热水澡,浑身舒畅不少,柳意绵躺在锦被下,宽大的床任由翻滚,锦被柔软而温暖,还带着一股浅淡好闻的幽香,她舒服得蹭了又蹭。

烛光下,轻轻一瞥,发现房间内的摆设也很温馨。

红木雕花的梳妆台摆满了胭脂水粉,还插着一束她最爱的花,错落有致的书柜立着各种书籍,角落里还有雅致的软榻和矮几

临睡前,她幸福的笑了笑。

乔乔,真的很好很好。

次日。

柳意绵刚醒,就有小丫鬟打了水过来,伺候她洗漱,她不习惯,在军营她向来独立,让小丫鬟离开了。

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十几套没穿过的华丽衣裙,攘括了所有颜色,令人眼花缭乱,上手一摸,触感更是极好。

她这是,过起好日子了?

虽然上一世什么好的贵的都见过,然身份特殊,她小半辈子就像是被宫装和规矩束缚的假人,终日难以喘息。

不像现在,美丽的衣服都是宽松的,自由的。

待一切结束,她想和爹爹乔乔一直过这样的好日子。

挑了件不那么打眼的淡紫色裙子换上,柳意绵坐在铜镜前给自己梳头发,台面上各色胭脂水粉,她用不明白,只拿同款紫色头绳绑了个高马尾。

只是照了下镜子后,觉着和衣裙不搭,越看越古怪,她散了马尾,皱着眉头,不知如何下手了。

好在乔乔很快赶来,帮她梳了一个看着简单却又符合当下女子潮流的发髻,还给她上了妆。

打扮完,柳意绵微微吃惊,她对镜自怜,觉着现在的自己像一只翠鸟,好看极了。

两人说笑着用完早膳,接着在钱管家带领下参观了整座宅子,也见了府内所有下人。

二十来个下人们齐刷刷站成一排,弯着腰恭顺喊道:“给大小姐请安,恭迎大小姐回家。”气势涤荡,震得人耳朵发麻。

“都起来吧,今日下值后都去找管家多领一个月月钱,好好当差,府里不会亏待你们。”

“是,多谢大小姐。”

下人们喜气洋洋,唇角带笑,四散而去。

柳意绵觉着人多了些,府里主子就那么几个,宅子也不大,哪需要这么多人。

不过听乔乔说他们大多是无家可归之人,都是爹爹心善收留的,她也就没再多言。

逛完宅子,柳意绵预备出门一趟。

漱玉认床昨夜没睡好,她也就没带她出门,从府里选了个身姿健硕的侍从,陪她出去。

她去了一趟镖局,收到了存在那儿的几封信。

最新的一封信上写着:老者推拒,举荐才者,已在归途。

柳意绵拍了拍胸膛,狠狠松口气,眉梢一挑,些许得意。

重活一次,她并非什么也没做,帮爹爹拿下肃州后,她给了那几个武者一箱子黄金,让他们悄悄前往东南李家的地盘,找一个能改变战局之人。

前世,慕容恪从起兵到入主京城,花了十多年时间。

并非他能力不足,而是李家在后来掌握了当时世间最强大的火器,成了最大的拦路虎。

李家是武将世家,三代盘踞东南沿海,管着码头的贸易,人丁兴旺,商农业发达,也最先造出了火枪和火炮,一度在战场力压慕容恪。

李家家主李如景能力不亚于慕容恪,但他心胸狭隘,行事不羁,凶名在外,并非贤主。

他也是个极其矛盾之人,乱世之初,既不想效忠腐朽溃败的朝廷,也不愿慕容恪推翻旧朝,改朝换代,他始终守着自己的地盘,寸土不让,也一直暗中筹谋,促动三权分立。

彼时,慕容恪拿下肃州,休养生息一年后,欲举兵往京城攻去,却被李如景阻扰,两人打得有来有回,对峙了许久。

火器出现后,李如景即刻将其投放在战场,还下了斩首令,慕容恪因此折损了好几个精兵强将,前世爹爹也是为火器暗算,失了性命。

想起这些,柳意绵眸色瞬间暗淡无光。

前世爹爹未离世前,有慕容恪护着,有爹爹撑腰,她其实过的没那么差,只是心性被迫转变了,要学规矩礼仪,要繁衍子嗣,当一个什么都会的内眷。

当火器改变了战局,慕容恪将注意力全须堆在战场,他几度历经生死,她也曾受了牵连,差点儿被火器伤了,是慕容恪为她挡了一枪。

那是柳意绵人生的至暗时刻。

慕容恪昏迷不醒,她怀着身孕,被千夫所指,若非离戈帮她扛着,慕容恪也及时苏醒,她差点儿一尸两命。

此后,她和慕容恪被时事裹挟,万事难由心意,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这一次,她势必改变一切。

而能帮她的人,就在李家势力范围下,是民间一个世代制作经营烟花炮竹的老者,他率先造出了火抢,目前还未被发现。

所幸,她成功拦下了,不过她还得再去一封信。

虽然老者举荐了比他更能耐之人,加上她前世也对火器有所研究,两相结合,事半功倍,不过她还要确保让老者造不出火枪。

记忆被收回角落。

柳意绵将信件加密,辗转寄出,然后在肃州城内最繁华的街道闲逛起来。

半年来,城内战后重建做的很好,街道上的房屋、路面都修补完善,店面都开得红红火火,周围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一派喜气洋洋,辞旧迎新之态。

让人闻了这红尘烟火,心生愉悦。

走完了一整条街道,柳

意绵找了个店家,询问了城内最大的烟火商贩在哪。

到了烟花店铺,夕阳爬上边际,店内伙计已经下值,只有一个头发半白的四五十岁男人在搬弄着堆放杂乱的烟花。

男人见了她来,摸着胡须含笑道:“姑娘想买些什么?现下只有些挑剩下的,不若明日上货了再来瞧瞧?”

柳意绵唇角勾笑,抬眸看了眼身侧侍从。

侍从恭敬的从怀中掏出一匣子黄金,递给中年男人,男人瞪大眸子不解的看向她。

柳意绵打量了一番,财大气粗的说道:“店家,你们家的东西,我都要了,听说你还有工坊,我也想去瞧瞧。”

中年男人嘴都咧开了,听了后半截立刻憋回去,一脸怀疑和防备的看向她。

直至她拿出一枚令牌出来,他脸色方缓和下来,气势顿时矮了一截,小心翼翼上前陪着笑。

“原是柳小姐,是小的眼拙无知,差点儿冲撞了您”他上来就是一顿马屁,咬牙想了想,还是决定同意柳意绵的要求。

不过柳意绵没再提了,反而问了另一件事。

“你们应该有商行吧,我需要你联系他们,后日一起来见我一面。”

“有,有的,小的马上去联系。”

她将一匣子黄金塞到男人手上,食指搭在唇上,说了声保密,又命侍从留下协助,然后自己一个人回了宅子。

这个时间,也不知爹爹回来没。

柳云浩是晚膳过后回府的,一进门便大声喊着‘绵绵’,从大门口喊到了内宅。

柳意绵在书房看书,闻声出来,父女两隔着一臂之距,一个低头,一个仰头,互相闪着泪花儿。

柳意绵哭着哭着就停了,痴痴的望着爹爹的脸,鼻尖都羞红了,唔,爹爹好好看。

柳云浩见女儿没扑过来,眉眼低垂,心口发酸,女儿出去一趟,咋还生分了。

越想越难受,鼻涕流出来,他拿起袖子一擦,那粗糙的模样,让柳意绵觉着分外熟悉。

对味了,这真是她那个不爱干净的爹爹,不是旁人假冒的。

她迟疑着,有些嫌弃的嘟了嘟嘴,试探地伸出双手想抱一抱爹爹,动作刚起,男人嚎了一嗓子,一把将她扯了过去,抱着她嚎啕大哭。

“呜呜,绵绵,爹爹好想你,想的饭也吃不下,生怕你受伤了,也怕你吃不饱穿不暖……”

“爹爹后悔了,不该让你去啊,我怎么那么蠢呢!”

……

柳云浩心底积压的情绪如瀑布,声势浩大,一泻千里。

柳意绵听得心酸酸,有人记挂着真的很温暖,她在外受的那些苦,都不算什么了,值得。

她拍了拍爹爹后背,软着调子,像安抚小娃娃一样安抚着他,情绪平静后,又给他弄了吃的喝的,在书房里继续说着彼此这些时日的见闻。

柳意绵隐去了其中波折的部分,她也曾嘱托虞伯伯保密,爹爹还不知她多次遇险。

若是知晓了,日后一定不会再放他她出去的。

聊了两个时辰,父女俩嘴皮子都干了,茶水也喝完了,这才罢休。

爹爹昨日去议事,一看就没怎么睡,眼底青黑一片,她便起身离开。

手刚打开半扇门,柳云浩一拍大腿,忽然惊了声。

“等等,还有一事未说。”

柳意绵顿了下,“快说吧,爹爹别卖关子了。”

柳云浩好几次长嘴,表情像是偷鸡的黄大仙,瑟瑟缩缩,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柳意绵瞪他一眼,他才一股脑将牙缝里的话挤出来。

“就是,那个,主上他,可能,要,要娶妻了……”

第44章

慕容恪要娶亲?

乍一听见这话,柳意绵眼神茫然了一阵儿,身体因震惊而僵硬,但很快调整过来,眨眼间恢复清明。

“是个不错的决定,多收几个女人,他也无需费尽心思笼络人心了。”

柳意绵幽幽说着,旁边柳云浩眉头皱巴巴的,分不清女儿说的是真是假,也瞧不出她是伤心还是释然,本不善言语的他,有些语塞。

该安慰,还是转个话题?

“军师命有意向的下属都可送上家中女儿画像,以供挑选,其实你也可以送一幅画像过去。爹爹升官了,再打拼打拼,一定护得住你。”

“不要,我并非任人挑选的货物,也不愿日后进宫成为笼中雀。”柳意绵郑重摇头,又道,“爹爹,我想先以女子之身建功立业,功成名就后,咱们就退隐,远离京城。”

柳云浩心头郁结散了,拍了拍掌,大叫一声好。

“不愧是我柳云浩的女儿,绵绵,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等咱们退下了,爹爹再给你找个听话懂事的小夫郎,你若喜欢俊俏的,多找几个也无妨。”

柳意绵被爹爹的话惊得连连咳嗽,爹爹这想法,怎么跟钟离期一样。

“爹你赶紧歇息吧,明日再聊。”

她红着脸跑开了。

柳云浩以为女儿害羞了,同意了,他又觉着自己送女儿去北境是对的,瞧瞧,去了一趟回来,听见主上要娶亲都没什么感觉。

不错,他要继续努力,多给绵绵找几个俊秀的美男子,慢慢相看着,好叫她见多识广后,不会再为男子伤心。

不过,绵绵说建功立业,她要怎么建?

怎么不说清楚?叫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到了深夜才睡下。

翌日。

柳云浩天微微亮便起来了,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再洗漱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去了柳意绵的院子。

乔乔说了,绵绵爱干净,喜欢好看的男子,而且他日后不打仗的时候,出门在外要格外注意礼节,不能给绵绵丢了面子。

料想绵绵应当还未起来,他准备在院外的石桌边坐下,到了院门口,却听见了女子练武时喘着粗气的声音。

“绵绵,你这是”

柳意绵正在院子里打拳,打完拳又开始练习射箭在,这是她从北境回来后,养成的习惯,强身健体、提高肢体敏锐度,到达熟能生巧。

毕竟,她给自己的目标是,成为一名神枪手。

看见柳云浩进门,柳意绵放下沉沉的弓箭,擦了下额间的汗珠,又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胳膊和手腕,慢悠悠走到他跟前。

“爹爹,喝杯热茶吧。”

冬日里气温低,她提前在石桌上温了热茶。

柳云浩将自己披风解下,给宝贝女儿系上,“别着凉了。”系好披风后捏了捏她鼓起来不少的小脸蛋,“昨夜是不是有话忘了和爹爹说。”

“是啊。”柳意绵笑着蹭了蹭爹爹指尖,神色些许傲娇,“爹爹请听女儿细说”

她将火枪火炮的事道出,也表明自己对此的看法,她欲借这阵东风,掌控权势,为她想做之事打开方便之门。

这番话,若换一个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但对于柳意绵不是。

她有很多帮手,爹爹,钟离期,漱玉,离戈,还有正在赶来肃州的那个工匠最关键的一个是,慕容恪。

他对自己残存着那一丝情意,也是可以利用的。

她会给他创造出的价值不可估量,就算没有那丝情意,猜想他也是会同意的,只不过,在后期容易被忌惮、打压,又或者招来祸患。

柳意绵觉得不至于此,她懂得急流勇退。

柳云浩听得一愣一愣的,脸色一会白一会又染了薄红,最后眼底绽放出一束强光,将柳意绵从头夸到脚,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绵绵放心,你让爹爹做什么,爹爹就做什么。”

她确实有事需要爹爹帮忙。

爹爹曾在肃州坐镇,对肃州了解的很深入,便找他要了份商行的名单,她要举办一场烟火秀,从中挑选出有才之人。

接下来几日,柳意绵早出晚归,一直在和商行的人接触、交际,一边观摩人心,一边加固火药知识,偶尔还要参观工坊,忙的脚不沾地。

这日,她刚回来,瞧见门口停着好几辆马车。

家里仆进进出出,正将她们常用的物件,一包又一包搬出,放进马车里。

“这是做什么,搬家?”

乔乔适时从里面出来,小跑到她跟前解释道,“绵绵,主上说为方便几位将军和大人们去议事、处理公务,让都搬去主上那边,家眷也要过去。”

“去哪?”这也太奇怪了。

乔乔:“主上

现居住在燕王府,是肃州最大的一座园子,原是前朝王爷的府邸,现在翻新、改名了。别担心,那地方很大,咱们便是去了也见不到他。”

柳意绵不理解,觉着这理由太生硬了,若是放在前世的宫廷,她都怀疑是为了软禁这些内眷,牵制大臣们了。

“我不想去。”

“可是军师说你已经很久没去上课了,城内的药材多,有很多新品可以尝试。”

乔乔此话一出,柳意绵惊觉自己好几日没去上课了,那便去吧,她不能顾此失彼,想通了她主动跳上了马车。

到了燕王府门外,马车无法通行了。

掀开帘子一瞧,前面停着十几辆豪华马车,许是耽搁久了,几个穿着精致衣裙的少女从不同马车走了下来,结伴在了一处。

恰巧有几个是她认识的。

孙副将的女儿,孙连城,十八岁,是个寡言少语的清冷闺秀,落落大方,一看就是按照京城贵女的方式,精心培养的。

孙连城平日里不爱出门,若意外和柳意绵碰见,不会因她是她父亲下属的女儿而有所轻视,总是待她很友善。

周正的女儿,周雅兰,十六岁。

周正和柳云浩的是死对头,两人的女儿各自继承了自家父亲的意志,从小看彼此不顺眼,二人自小打到大,坑到大。

只是最近两年没怎么见过。

还有一个是孙副将的侄女,陈莲儿,十四岁,她长相明艳,眉眼带着一股独有的妩媚风情,性格却有一些木讷,比她表姐孙连城更不爱说话。

其他的少女,有些脸生。

她们一个个穿红着绿,给荒凉的冬日增添了一抹亮色,多美的人,多美的景啊。

柳意绵轻嗤了声,说什么为了臣子着想,原来是为了选妃。

第45章

等待的时间越久,周遭喧闹声越大。

年纪相仿的少女们都开始交际了,询问芳龄、家世,家中几口人,平日爱做什么不一会儿便形成了几个小团体。

其中,以孙连城为首,她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像一朵淡雅却惹眼的白牡丹,几个少女手拉手过来同她见礼,她微微颔首,浅笑回应,仪态万千。

倒是旁边的周雅兰比她还高调,神色倨傲,扯着大嗓子逢人就介绍自己,生怕没人认识她。

“本小姐乃是右中郎将周正周将军唯一的嫡女,诸位日后进了府,可来找我和孙姐姐一起玩儿”

几个家世比她低的少女纷纷应和,将她捧得高高的,如踩云端。

柳意绵瞥一眼便放下帘子,从桌上拿起一本兵书来看,打发时间,枯等着实令人难受。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继而是细小带密密麻麻的讨论声。

沈其岸领着十来个侍卫打开大门,左边的侧门也打开了,侧门是适合马车通行的。

他环视一周,确定了位置,快步走过去,敲了敲车窗门。

“柳姑娘,主上命我等来接您入府。”

柳意绵放下兵书,好看的眉轻轻拧着,觉着这话怪怪的。

思索了会儿,从泛黄的记忆中找到了诡异之处,前世她也是这时偷摸送上了自己画像,没几日就被接进慕容恪府邸。

是沈其岸来接她,也说了同一句话。

乔乔伸出在她跟前晃了晃,她回过神,拉着乔乔和漱玉一起下了马车,一下车她便被侍卫围着,保护着。

盖因困滞在这儿的女子太多,都凑过来看热闹了。

“她们是哪位大人的内眷,瞧着挺朴素的,为何是她先进,还是沈大人亲自相迎?”

“是啊,马车上没标识,如此大的排场,莫非是孙家小姐?”

“不对,孙小姐的马车有标识,就在我们前面呢,你瞧,穿蓝色裙子的就是孙小姐。”

“竟有比孙小姐还得脸的,看来这位小姐是注定要入选了,真羡慕啊。”

“希望我也能入选”

周围窃窃私语不断,都在猜测被围着的女人是谁。

就连孙连城都有些好奇了,低头想问周雅兰,却发现她脸色发白,帕子都快扯烂了。

“雅兰,你认识她们?”

周雅兰抬头,对上孙连城温柔的眼神,咬着牙气愤道:“是姓柳的小贱人!真不要脸,只会勾引男人的下贱坯子。”

孙连城罕见沉下脸来,听不惯这些污言秽语:“雅兰,别说了,不可无礼。”

周雅兰一愣,眼眶不禁红了。

孙姐姐一向温柔待她,小事上也挺纵容她的,如今竟为了柳意绵那贱丫头斥她,她又难过又委屈。

“孙姐姐,你可能不知道,柳意绵这小贱人很早就喜欢主上了,逼着她爹非要住在军营就是为了近水楼台,日日痴缠主上。

而且我爹说她还不要脸的追去了北境,一定是在北境的日子,主上找不到其他女人,就被她勾引了去,这才在主上那边得了脸面”

周雅兰事事爱掐尖,又受了父亲影响,对柳意绵从小时候的不满、嫉妒到了现在的深恶痛绝。

她是少有清楚知晓柳意绵喜欢主上之人。

她也想成为主上的女人,日后进宫当娘娘,皇后她不敢想,但贵妃之位怎么也得是她的才行。

亲眼目睹柳意绵这死对头比她先进入府里,还在主上那得了脸面,她心里的那团火越烧越旺,烤得她喘不过气来。

孙连城摸了摸她脑袋,她更委屈了,抱着她胳膊哼哼了两声。

柳意绵听见了周围的议论声,但左耳,进右耳出。

进了府内,沈其岸安排了软轿,柳意绵不愿坐轿子,和乔乔、漱玉一边欣赏风景,一边走去自己将要住的院子。

她们住的院子很大,环境雅致,院内有一条小溪,里面有鱼儿在游淌,院外有一个人工湖泊,比她们自己的宅子要好不少。

王府的人安排的很细致,她们连房间都不用选。

柳意绵和乔乔、漱玉一起住在东厢房,爹爹住在西厢房,后罩房住着五个丫鬟小厮。

待遇是挺不错,听说出入也自由,这让柳意绵漂浮不满的心沉了下来,不再抗拒了。

这几日疲于奔波,柳意绵放下戒备,跑去床上补觉,浑然不知今日她的名字,在十几个少女嘴里传得沸沸扬扬。

柳意绵离开后,燕王府的门砰一声关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侧门被打开,沈其岸只道时间不早了,让所有人都上马车,直接乘坐马车从侧门进府。

她们在家中都是千娇万宠的小姐,被人像赶鸭子一样,迅速赶去了住的院子,一路上积攒了满腹的火气,却无处发泄。

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了唯一例外的,柳意绵。

柳意绵什么都没做,就出名了,还收获了不少的艳羡和嫉恨,不过她对此没什么想法,她根本没递画像上去。

这一次,那劳什子贵妃娘娘,谁爱当谁当吧,她不稀罕。 。

燕王书房。

慕容恪放下公务,视线落在桌案旁堆着的十几副画卷,打开一副画卷,皱了皱眉,丢了。

再打开一副,这次只打开一角,继续丢了。

直到最后一幅画被打开,依旧不是自己想看的,他脸色越发难看,没有她的画像,没有。

她一点不在意自己了。

慕容恪笃定。

心口闷得难受,他下意识锤了下,离戈进来时看见的便是他伤心到难以抑制的一幕。

目光落在铺了满地的美人图上,洞悉了一切。

唇不经意微微上扬。

看兄弟落寞,真是一件挺有趣

的事儿。

离戈捡起地上一幅美人图,放在慕容恪手边,略微可惜的说道:“别找了,她没有送上画像,想来是真的不愿,不若换个人喜欢?日后你可是帝王,坐拥天下美人,她不适合也不屑做你的皇后呢。你若真心喜爱她,又何必让她困在腌臜的皇宫?鹰就适合在草原上翱翔,不适合当金丝雀。”

慕容恪目光沉沉望向离戈,想起前世他的作为,越看越看不顺眼。

前世他总在外征战,命离戈时常回去看望她们母子,捎些东西回去,顺带照应她们。

谁知离个竟动了撬他墙角的心思,他如何不气!如何能待他如从前!

慕容恪冷哼,说话时带着对情敌的防备,“本王不会折断她的翅膀,她想做什么,本王都支持,但她,永远是本王的。”

离戈翻了个白眼,一口一个本王,吓唬谁呢。

就他这般,坐在那巍然不动,哪能打动柳意绵,何况,现在又弄出这么多莺莺燕燕出来,她指不定多膈应。

离戈知晓他此举用意,不过是打个窝,一网打尽而已,但他知,慕容恪知,柳意绵不知,估计两人之间还有的磨。

“收网的时候通知我一声。”离戈说完要走,走前又道:“那些女子最近都在打听她,你已经将她放在众矢之的了,别再害了她。”

慕容恪这才正眼看他。

“知道了,我不会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

深夜,慕容恪辗转难眠,想起了前世,又想起了离戈的话,心中越发煎熬,便起身出门逛逛。

今夜是十五,月满西楼,光华下万物可视。

其实慕容恪没有前世的记忆,只是那个梦里,他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见了自己和柳意绵煎熬、苦涩的前世。

梦里的他像块冻干了的木头,不知如何言爱,只知道给她一个女人想要的所有东西,除了名分,可名分是她最想要的。

他也想给她名分,可每次想徐徐图之后,总是出现意外,他无瑕在战场之外护她无虞,她身后也没有其他人,便不想她太招眼。

可他终究是付了她,让她空等了十年。

终于杀入皇宫后,他想抱着她,为她举行盛大的封后典礼,可她却遭人暗算中毒了。

任清雪手中有一味重要的药材,可帮她解毒,可任清雪吃了药材,逼他封她为妃。

朝堂不稳,绵绵又身中奇毒,他退让了,既然任清雪非要进宫,那他心安理得拿她当血包便是。

可他没想到,也是这个决定,将绵绵气到吐血昏迷。

梦中他只看到了离戈和‘他自己’打了一架,决裂了,离戈带走了她,并不知晓最后她有没有活下来,而他和离戈又是怎样的结局。

他每日都在回想所见的一切,得出一个结论,前世的自己过于窝囊,保不住心爱的妻子,还不长嘴,让妻子饱受折磨,对他心灰意冷。

所以,这一次,他要将所有阻碍他和绵绵的人都送走,他要不断强大自己,让她堂堂正正,和他一起接受万民朝拜。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柳意绵的院子外。

她住的屋子里还有灯。

他弯腰捡了颗石子砸在窗户上,一次没回应,又砸了三颗,第四颗石子落下,窗户打开了。

看到院外的慕容恪,柳意绵怀疑自己熬夜太久,眼睛坏了,揉了揉眼睛,他还在,并非幻影。

“你来做什么!”她没好气问,说话都带着股防备,像是刺猬张开身上所有的刺。

她长发散开,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绯色,慕容恪仰头看着这一幕,喉结滚了滚。

“柳姑娘,我有事和你说,能否下来一叙。”

“不愿。”

“其实,上次我骗了你,我做了个梦,梦见了前世的你我,我负了你,对不起”

柳意绵要关窗的手落下。

她静静的听着男人一口气将前世的误会都解释清楚,又伸手发誓这一次一定不会负她,还说了他让那些女子进府的原因。

早几日,柳意绵已都猜到了,她也释然了。

不管是这一世还是前世,柳意绵都克制不了自己的心,她从年少便爱他,爱了数十载,已经刻进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