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寂时心尖儿颤了颤,某种熟悉的悸动在心底漫开,似有一颗绿芽从胸腔里破土,缓慢却无可抵挡地向上生长。
他匆忙垂下眼帘,耳尖泛起一丝红晕,轻轻应声。
两人抵达市局后,还没歇多久,便匆匆提审了镜子。
审讯室内,白炽灯惨白刺目,将镜子的面容映得格外清晰。
他懒散倚靠在审讯椅上,肩膀松垮,下颚微微扬起,眼皮轻垂,神色冷淡,眼神一片漠然,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的到来,瘦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十分沉缓,不轻不重。
似乎是知道证据确凿,无法争辩,镜子对他们的讯问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反而极其平静,讲述这一切时,像是在说一件无可厚非的小事儿。
“朱宽啊,我早就试探过了,私联警察的叛徒自然留不得,不过他必须要死得其所。”他尾音拖得绵长,最后一字重重落下,骤然收住。
谈及刘长瑛和卢庆时,他神色漫不经心,眼尾泄出一丝轻蔑,语气稀松平常:“两个废物罢了,不是我的人,用着就是不方便,正好借机清理掉。”
一切正如他们所猜测,这局就是镜子做的,可他不仅仅要铲除异己,更是要……
余寂时指尖微微一顿,忽然悬停在键盘上空,心尖儿不可避免地一寸寸冷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嘴唇轻微颤动,吐出极轻的声音:“那张翀呢?他是你的亲兄弟,他说他对你很好,他说他是爱你的。”
“是,是亲兄弟……”镜子掀开眼皮,缕缕血丝攀上眼白,他唇角一抽,忽然挑起一抹冷淡的笑,眼神愈发阴郁,藏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恨意,阴森又扭曲,“可那又怎样?”
镜子忽然低笑起来,胸腔振动不止,那笑声低沉、嘶哑,他缓缓抬头,唇角弧度顷刻间消失不见,“三分钟,就差了这么点时间,他就能堂堂正正站在太阳底下,而我呢?”
审讯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仍不知疲倦地嗡鸣,余寂时视线下移,看见他拳头攥,正微微发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点点猩红。
“爱我……爱我?”镜子突然嗤笑出声,仰头靠回椅背,脖颈拉直,青筋暴起,眼眸随之眯成缝,“那是施舍。就像给路边乞丐扔剩饭的善人,还要假惺惺地说——多吃点儿。他虚伪,他妈懦弱没用,他们这一家子就是肮脏的恶臭的的蛆!”
余寂时沉默了,听着他极尽诋毁的恶毒话语,心尖微动,喉咙一紧,发出的声音都格外艰涩:“也许,是你把他们想得太坏了?”
镜子冷冷一笑,薄唇张张合合,缓缓开口,清晰吐出一句话,极尽嘲讽:“人性啊,就是坏东西。”
“高考那杯牛奶,是我放了泻药。”
镜子歪着头,忽地咯咯笑起来,笑声在四壁间反反复复回荡,愈发瘆人,他忽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眼神却兴奋得发亮,“可这是他自己选的啊,我很喜欢喝牛奶,那是最后一瓶牛奶,他留给他自己喝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笑意愈浓,唇角僵硬、扭曲,声音突然变得低沉甜腻,眼角泛起一抹病态的红晕。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愉悦尽散。
灯光下,他额角青筋暴起,双眸猩红,恶狠狠瞪起,眼球凸起,那张与张翀一模一样的脸,狰狞得宛如恶鬼。
“是,都是我做的,是我一步步引导他,诱惑他,害他至此,但他如果自己有主见,自己能坚持,也不会与我这种人一路。是他本性就恶毒冷漠贪婪自私,和他那只会趋炎附势的妈一模一样!”
余寂时喉结微动,却终究没有出声,更不愿再深想下去,就像有些深渊不该凝视,有些真相不必深究,结局已定,因果早成死局。
他抬眸望向对面那张脸,那张与张翀分毫不差脸。此时他眼尾还残留着一抹癫狂的泪,唇角却已抿开冷淡的假笑。
余寂时忽然感到一阵恍惚,同样的骨相,同样的轮廓,他发现镜子和张翀在此之前,从未像现在这般好分辨。
就像孪生植株共享根系,一个追逐阳光奋力拔节生长,另一株却在阴暗潮湿的土壤深处无声腐烂,从被划分光暗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是不公的,就注定有竞争,有抢夺,却又不得不共生共死。
当霉菌开始侵蚀根系时,一株已经发霉,另一株也不远了。
而张翀和镜子,镜面里倒映出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一个灵魂正在慢慢腐烂,而另一个躯壳里早已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