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抓到了,凝滞的空气骤然一松,余寂时蜷紧的手指都渐渐展平。
警车驶离机场高速,拐进南山机场派出所时,日头正毒。
午后两点日光热辣,白得刺眼,热浪裹着一股汽油味扑面而来,余寂时深灰衬衫浸上些许汗水,布料黏在背上,像贴了块滚烫的烙铁,不断吸收着光热。
他随手将外套搭在臂弯,与程迩一同下车,走向派出所大门。
钟怀林和许琅早到了半步,此时肩膀垮塌,神色松弛,正站在门口和派出所的同僚聊天。
钟怀林倚着门柱侃侃而谈,汗珠顺着脖颈滚进衣领也浑然不觉,说到兴起,还扬起手臂比划着手势,许琅则是一如既往沉默寡言,只在话题间隙点头应和。
两人走上台阶,他们的话题才歇下来,程迩和分局刑侦大队的队长简单交涉两句,没过多久,余寂时便瞥见派出所玻璃门内晃过一道影。
紧接着,两名警员押着个男人跨出门槛。
男人身型轮廓和张翀几乎一模一样,双手被铐住,但脊背微驼,走路时双脚外撇,脚步略显拖沓,一脚踏得重了,肩膀便向下倾斜,导致肩膀一耸一耸的,普通人可能意识不到问题,只会觉得他体态不好,可在警察眼里,这却是明显的异常。
他蔫头耷脑的,走到台阶前,却突然顿住脚步,略一抬头,斑驳阳光正好照射在他脸上,那张脸映入眼帘时,令余寂时都忍不住轻微一震,心脏砰砰直跳。
那张脸是和张翀同样窄长的脸型,同样下垂的三白眼,连鼻梁塌陷内勾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唯一不同的是右颊那块猩红胎记,不过已经被擦拭去一半,此刻正被汗水冲刷得斑驳陆离,深红颜料混着汗液顺侧颊崎岖蜿蜒下淌,像融化的血痂,浓稠黏腻。
而刻意点画的雀斑和坑洼也在高温下渐渐晕开,那些用特殊胶质塑造的皮肤凹陷也开裂,掉落,露出了他最原始、最本真的面目。
见他眸光斜过来,余寂时的呼吸微微一滞,心下喟叹,虽然这张脸与张翀几乎一模一样,可眼神却差别极大。
张翀的眼神总是直白得近乎粗鄙,平日里呆滞无光,作恶时眼珠乱转,狡黠如鼠,活脱脱小人得志,暴怒时眼神凶狠,毒蛇般阴鸷,所有情绪都浮于表面,一眼就能望到底。
而眼前这人的双眸却幽深如渊,眼神阴郁、淡漠,却又十足平静,所有的情绪都被深深埋进眼底,藏进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浊灰暗中。
他的目光只在众人脸上停留了一瞬,眼珠缓缓转动,轻飘飘掠过每一张面孔,鼻翼翕动间,一声轻哼从鼻腔溢出,带着三分讥诮,七分漠然。
未等旁人反应,他已迈开步子,任由警员押着他走向警车,背影融进刺目的阳光里,脊背弯曲驼着,脖颈却直挺挺的。
空气骤然凝固,众人面面相觑,面色各异。
程迩懒散的神色倏然一敛,斜睨众人一眼,神色冷淡,眼尾一片肃然,声音却依旧带着惯常的漫不经心:“辛苦各位了,人带到了,我们就先回去了,多谢。”
他话音平静,干脆利落道了谢,其他同事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与派出所同僚道别,紧接着上了回程的车。
正午的阳光暖融融,透过车窗洒来,暖意逼得人困意朦胧,骨头发酥,高架桥上车流停滞,嗡鸣声十分嘈杂,落入耳中却并未惹人焦躁,反而令困意更浓。
幸亏上高速前在路边买了馅饼做午餐,余寂时吃完后喝了口水,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松懈,他靠在座椅上,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何时,竟真的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日光西斜,车已经停在了市局大楼前,不知何时熄了火,发动机的嗡鸣早已止息。
狭小的车厢里飘着淡淡清香,是程迩身上的气味。陈茶初闻寡淡清冽,细品却细腻醇厚,一丝一缕缠绕在鼻尖,让余寂时不禁想起曾经一个又一个雨天。
十指相扣奔跑的雨天,一把伞下相贴避雨的雨天,还有一起回家的雨天。
余寂时长睫轻颤,尚未完全清醒,视线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丹凤眼里,漆黑、温柔,含着漫无边际的笑意。
程迩正侧身望着他,神色专注。
难得静谧的一刻,暧昧丛生。
“看你睡得太熟,正犹豫怎么叫你呢。”他莞尔笑着,嗓音染上低哑,温柔得仿佛能溺死人,“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