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程迩如今的态度,竟然开始飘忽不定了。
他究竟顾虑什么?难道就因为他们是朝夕共处的同事,怕爱得轰轰烈烈,爱意消散后闹得难看吗?
可若是他顾虑这一点,又怎会将这份喜欢表达得这样热烈?他恨不得把一颗心剖出来,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对余寂时这份别样的心思。
钟怀林百般不解,看向身旁的人,剑眉拧起,语气透着几分急切,却欲言又止:“你……”
窗外乌云团簇,天阴黑如墨,小雨转急,落在长街,屋顶,树梢,淅淅沥沥,窸窸窣窣。厨房的灯光是冷白的,从头顶洒落,勾勒出程迩脸上的每一条曲线、每一个弧度,却始终落不进眼中。
程迩掀了掀眼皮,眸色黑沉沉的,比天色更黑,仿佛从深海中向上窥探,不见一丝光亮。他似乎原本不想说什么,却还是开口:“有些事,一直把我困在五年前。”
一道闪电撕裂层层叠叠的云,犹如一条吐信的巨蟒,一瞬的亮光落入他眼底,一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深渊吞噬。
雷声轰鸣。
钟怀林忽然觉得有些冷,不知是不是冷风从窗户灌了进来,仿佛有彻骨的凉意透过皮肉钻进血液。
程迩在他面前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哪怕共事五年,钟怀林都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他身上有种天然的疏离感,神秘又机具吸引力,可却不容许任何人靠近。
钟怀林嘴唇翕动,却听见程迩笑了一声,又接着开口:“我一直不是一个有信仰的人,生死都无所谓,多少年都是一个人,了无挂念。直到现在遇到了他……”
第一次和余寂时见面,他就被这个孤僻寡言的人吸引,明确意义上并不算一见钟情,因为那时的好奇大于喜欢。
可随着相处,那份喜欢越来越强烈,成为令他难以忽视的存在,他甚至燃起了一丝对生的祈盼。
可是……
见他欲言又止,钟怀林呼吸微窒。面前的人似乎在笑,唇角有寡淡的弧度,不甚明显,似乎在掩盖着极度的悲哀。
程迩微微仰起头,呼吸发轻,有一口气攀爬到喉咙便无力再向上,被生生吞下,他没有叹,轻飘飘的语气,显得无力又无奈:“我现在期盼能活着,活很久,可我不能保证这一点。”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等。
那人说以后还会再见面,他一直记得,也一直期盼着那一刻。如果真的等到期盼的那个机会,哪怕要以死相搏,他依然会义无反顾地走到那人面前,哪怕如今他有所依恋。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大仇得报的同时活下来,能以命换命也好,失败也无非就是一死。
钟怀林不知道他背负着什么,只觉得很沉重,沉重得仿佛千钧巨石,压覆在胸口,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此时再多的话都于他无益。钟怀林默默擦干手上的水,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宽大的掌就这样停留在他肩上。
程迩忽地莞尔一笑,黑漆漆的眼眸重新焕发出明亮的光,语气中是满满的释然:“钟哥,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未来,所以在我眼里,旁的都不重要。我只要他一个答案。”
或是一句肯定,或是一声愿意。
甚至不需要他开口,一个眼神也够了。
程迩从来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他清楚自己的欲望,虽然期盼万事如意,却也明白人生总有缺憾。
钟怀林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臂揽住他肩膀,但始终保持着该有的分寸,没有细问究竟,只是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悲观了,未来的事儿,谁都说不定呢。”
程迩笑容淡了淡,并未应声,似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目光落在水池里,看着刷洗不下三遍的锅里仍旧漂浮着油点,佯装嫌弃道:“下次让柏绎留下来刷锅。出去吃我又不是请不起,非要在家里吃,净折腾我了。”
钟怀林也笑了,说:“谁知道这口锅有什么魔力,小柏绎成天惦记着。欢迎小余入队的那次聚餐咱们不是在外面吃的吗,我送他回家时他一路上都嘟囔着没有在家涮的火锅好吃。我倒是吃不出什么好吃不好吃,大概是我们俩味蕾有差别吧?”
“也只有这个解释了。”程迩耸了耸肩膀,“这锅就泡着吧,明天早上起来我再刷一遍,辛苦钟哥跟我收拾了。”
钟怀林摆摆手:“都是应该的,在家里吃火锅本来就麻烦,我们不能吃饱了就拍屁股走人让你一个人收拾啊。”
以往也是这样,他们拿着火锅食材和酒水来,帮忙收拾干净走,仿佛是一种约定俗成。
他们没跟程迩客气,程迩自然也不跟他们客气。
雨还在下,京城很久没下过这样持久的雨了。四月中旬正值北方春旱,这一场雨不知能滋润多少田地。
钟怀林喝了不少酒,程迩本想留钟怀林住一晚,但没有空余的房间确实不方便,便给他拿了把伞,送他下楼打车。
等车的空闲,钟怀林问起案子的事儿。
薄薄的雨雾在夜色中弥散,程迩眸光晦暗,半晌才朝着他露出微笑:“钟哥您就不用操心了,有些问题还没明确下来,我还需要和上头沟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