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戛纳电影节(三)(1 / 2)

演技代替症 休芸芸 5626 字 1天前

以前, 他在电影道路的选择上,毫不犹豫。

他认为艺术就该永远坚持。

艺术就该一尘不染。

可是,当看到湾湾电影一蹶不振, 被好莱坞电影彻底打败, 无法抵挡商业大片的入侵, 他不是不后悔。

老一辈还能追求个艺术。

年轻一辈,他们知道艺术是什么?

所以尹贤这么多年大力扶持湾湾青年演员, 就是试图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然而现在他却发现, 湾湾电影不是靠扶持就能起来的。

湾湾的电影靠扶持……大陆的电影却靠自己奋发。

养出来的是狗,杀出来的是狼。

……

湾湾电影已经完了,但令人欣慰的是……

中国电影没有完。

……

晚上五点半,距离首映只有一个多小时了。

戛纳电影的首映场和媒体场一般不是同一场,但《华工1863》是开幕式片,所以红毯一走完,就要进入电影宫放映这场电影了。

对全剧组的人来说,意义非凡。

红毯开始, 全世界媒体记者们等候在红毯旁。

就见一辆辆礼宾车开过来,从车上下来一个个演员们。

有欧洲三大电影节的常客,欧洲电影明星们不如好莱坞电影明星一样出名,因为欧洲电影深受新浪潮的影响,同时因为人口基数的问题,不能形成完整的电影工业,这就是罗布里和尹贤引论过的问题——

所以欧洲本土电影也大都是文艺片, 最多的是欧洲演员和好莱坞六大的合作。

但不能因此低估了欧洲演员们的演技。

罗布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丹麦演员麦格。

麦格就是跟罗布里合作BBC《侦探阿尔法之夜》的演员, 十个主演其中之一。

这是个优秀的中年演员, 长相深具北欧风格, 为人风趣又朴实,对艺术有着自己独特的追求。

两人那时候拍这部侦探剧的时候,就结交为了好朋友。

主要是麦格一见罗布里就打趣,说丹麦地方太小,好不容易有几个不错的品牌,刚刚冲出欧洲大陆,就折戟沉沙,被罗布里给打回了原型。

说的就是丹麦品牌马桂兰,也就是很久以前在米兰时装周上辱华的品牌。

麦格虽然是丹麦演员,但对本土这个品牌也不怎么感冒,他也不穿这种品牌,就爱老汉衫大短袖,这倒是合了罗布里的胃口,两人还一起交流人字拖。

外国的演员们和中国演员不一样,他们将演艺这个工作和自己的生活分的很清楚,所以你可以看到,这些人在电影里深具魅力,大放光彩,可是在生活中却穿的一塌糊涂,街拍就跟普通老头一样,穿衣风格一言难尽,也不怎么打理自己。

而很多中国演员,并不能分清这种东西,他们甚至将生活当成表演,电影电视剧里的形象塑造的一塌糊涂,但生活里却精致动人、美丽地如同艺术品。

这是罗布里认为中国演员应该学习西方的地方。

麦格远远看到罗布里,也是一脸惊喜地飞奔过来,对着镜头还亲了一口罗布里。

Oh come on,外国人都是这么热情的啦。

然后对着镜头狂夸罗布里:“这是个天才演员,我保证自己决没有夸大,我仰慕他,我是他的影迷……我发誓你们一定会为他折服的,让我们一起看他的电影吧!哦电影什么时候开始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那边焦国栋也看到了他的朋友,韩国导演朴锡康。

朴锡康在韩国也是非常有名的导演,韩国电影因为其政治环境的缘故,反而是东亚电影中,最积极进取的一个,他们的电影人勇于揭露他们国家的黑暗,拍摄出来的东西紧跟时事,风格独特,震撼人心。

比如朴锡康这次来戛纳,带来的影片《幽门螺杆菌》。

幽门螺杆菌就是一种潜伏在胃里的细菌,很难被杀死,却有不小的几率致癌。

而电影讲述的是驻韩美军和韩国人生出来的孩子,还有被俘的韩国军人在北朝鲜改造之后生下的孩子,这些孩子长到十几岁,就被北朝鲜遣返过来。

他们跟韩国,格格不入。

但他们必须寄生。

这种片子真的是很厉害,主题思想就一个,孤独。

孤独会让人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很难想象。

但孤独的潮水退去,他们想要的也不过是被接纳、被认可,不再被像垃圾一样丢来丢去,饱受歧视。

罗布里没看过这片子,但焦国栋看过,从焦国栋口里罗布里也就知道了这片子的厉害。

厉害的片子罗布里一定会去看,但他对朴锡康这个人喜欢不起来。

原因很简单,朴锡康这个人品行不好。

有性、侵女演员的传闻。

韩国电影是值得学习的,有时候罗布里真的觉得韩国电影人就像是逆着黑暗行走的火炬手,大声疾呼着改变现状。

但韩国电影人实际上却让人一言难尽。

整个行业生态,让人一言难尽。

他们的演艺人员是被公司把持的,大演员也还罢了,小演员很难出头,陪酒什么的引发的丑闻,不计其数。

他们的导演、制片拍摄着刺破黑暗的东西,自己却在制造黑暗。

像朴锡康这样的大导演,在自己的剧组甚至电影圈里简直就是横着走。

朴锡康是个小时候吃过很多苦,长大了东奔西走,在电影圈里混出头的人,所以他的电影很厉害,这种有阅历的导演一般都能拍出好东西来,但这不代表这个导演就是个好东西。

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当朴锡康露出惊叹的表情,表达和罗布里的合作意愿的时候。

罗布里毫不犹豫就给拒绝了。

这让朴锡康很是费解:“多少人想要参演我的电影……”

没错,甚至欧美的演员,也想要参演朴锡康的电影。

朴锡康拿下过威尼斯的金狮,甚至柏林的金熊。

在艺术上,无可挑剔。

但罗布里就是不鸟他。

“我有一个构思十年的电影,在看到你的一刻,罗布里,”朴锡康不死心,又追了上来:“我觉得你就是我这部电影苦苦寻觅的主角。”

朴锡康甚至告诉罗布里,他这部电影甚至可以专门为罗布里设计和打造更多的东西。

就等于说是,他愿意单独为罗布里拍一部电影。

让亚洲的一位著名导演为自己拍电影,没错,这应该是亚洲演员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了,在任何地方,一部量身定做的电影都可以是很难得的事情。

罗布里依旧不动心。

这件发生在戛纳红毯上的一幕,在很多年后朴锡康的自传里,记载地非常清楚。

朴锡康用大幅度的篇幅描述了罗布里的拒绝,甚至连罗布里隐藏的非常好的嫌弃的眼神都描述地一清二楚,并非常遗憾地告知自己的影迷们,他那部构思了多年的电影之所以搁浅,是因为主角并不肯出演。

他始终对罗布里的拒绝耿耿于怀。

字里行间充满遗憾和懊悔——为自己没有再坚持、再力邀一次的懊悔。

他当然会懊悔,因为那个时候,罗布里已经是奥斯卡影帝了,拿下了一届奥斯卡影帝,并且正在角逐第二次奥斯卡影帝。

华人不是没有拿过奥斯卡奖。

但罗布里是第一个拿下了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华人。

名垂史册。

而现在罗布里正在充满恶意地回答他。

“我也可以筹拍一部电影,邀请您做我电影的男主角,”就听罗布里道:“我想想我可以怎么安排我的男主角呢,让他自我阉、割之后,驾着车投海而死怎么样?”

罗布里当然是意有所指。

朴锡康之前一部大尺度电影,讲的就是一个自我阉割的家庭,没错,还不是个人,而是家庭。

尺度大到令人发指。

罗布里一直认为,电影是内心情感的表达,你可以表达地猛烈一些,过度一些,因为很多时候非过度不足以震撼人心——

但朴锡康的这部电影他实在欣赏不来,这是一种哗众取宠。

就是那种,你已经难以运用情感推动,所以干脆依靠这种猎奇的东西博取关注。

这其实,是导演功力的弱化和枯竭。

要知道,导演是不可能永远处在巅峰期的,他们横空出世之后,一定有一个渐渐退去灵感,从神坛走下来的过程。

演员也是。

罗布里甚至很早之前,就思考过自己不再年轻,不再充满灵气,甚至内心平静无波的那一刻了。

就好像一个行囊,你就算不断地往里面充实东西,这个行囊也有老旧的一天。

那个时候,他演过更多的角色,体验过更多的情感,他甚至不需要演技代替,不需要情感调动,他只需要依靠肌肉的自然记忆,依靠熟练过度的技巧,就可以轻而易举完成一个角色。

在其他人看来,这是一个演员集大成、出神入化的时候。

但演员知道,这是他衰退的时候了。

你依旧站在台上,但你老去了。

你不新鲜了。

这个舞台无法给你提供更多的新鲜,而你同样,也无法给这个舞台提供更多的新鲜。

罗布里考虑过这一刻。

他不会像朴锡康一样,试图用更外化的东西挽留自己的荣光。

也不会像尹贤一样,感叹英雄迟暮,用最后一部片子做告别和纪念。

那时候的他会……

他会……

“啊啊啊啊啊!路易斯刘!”

罗布里的思索被打断了。

他抬头看去,就见一辆阿斯顿马丁上,下来了一个风度翩翩的演员。

六十多岁的男演员微笑着走上红毯,笑容充满魅力,举手投足风容甚盛。

路易斯刘。

全球最伟大的演员,排行第三。

现场的媒体疯了一样扑了过去,影迷喊得撕心裂肺。

所有候场的,甚至走过红毯的演员都回过头来,用惊喜和仰慕的眼神,看着这个电影世界的宙斯。

看他出场的架势,似乎……不论是媒体还是影迷,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闪光灯就像太阳一样爆发了。

但路易斯刘的风采比太阳还要耀眼。

……

电影节主席皮埃尔从电影宫走出来,亲自迎接他:“亲爱的,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你怎么来了?”

“我为电影而来。”

路易斯刘的回答总是这么优美动人。

“当然,今年的戛纳影片非常优秀,值得你驻足观看,”就听皮埃尔道:“比如今晚的开幕式影片,一部来自中国的电影,一定会让你感到惊喜的。”

路易斯刘笑了:“中国,一直都让我感到惊喜。”

……

罗布里和焦国栋他们走上红毯,闪光灯也噼里啪啦地奏响了,尤其是罗布里的出现,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看得出来你在国际上也很有名了,罗布里,”焦国栋感叹道:“这么多人都在喊你的名字。”

罗布里却摇摇头:“他们轰动是因为我在米国表达政治诉求,他们欢呼是因为他们觉得我是个所谓‘人权斗士’,我本人并没有因为演员这个身份得到这样的迎接。”

罗布里目光一动:“我必然要重新得到他们更热烈百倍的欢呼……以演员的身份。”

……

剧组进入电影宫,上千人的电影宫放映厅已经人满为患、座无虚席了。

观众非常有序,现场只有轻声的交谈。

麦格拍了拍罗布里的肩膀,到后排入座了。

罗布里也入座。

说实话,他虽然是《华工1863》电影主角,可也是第一次看这部电影。

检验成绩吧,罗布里不害怕被检验。

……

很快,放映大厅的灯光暗了下去。

放映机中,射出了一道光线。

荧幕亮了。

罗布里心中一热。

无论多少次,他都永远为这一刻动容。

……

总菊……哦不是,总局的龙标出现在了荧幕上。

罗布里和陈卓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同时瞄了一眼焦国栋。

焦导……emmmm正襟危坐,什么表情也没有。

但罗布里知道他可绝不像表现得这么正经。

为什么呢?

因为只有总菊的龙标出现,才代表电影审核通过,才可以出国参赛。

以前焦导的电影就是缺乏这玩意,头铁硬是出国参赛,回来就被封杀了。

……

一艘汽船扬波起航,化作了‘1’,电影的名字‘华工1863’出现了。

旁白开始,出现字幕。

“1861年,我21岁。徽人讲究,18岁,走一走,我还没有走出过家乡,因为家里富裕,有田有地,我过得很好。”

画面切换,绿油油的水田上,纸鸢飞舞。

落在了一处院落中。

被一双手捡了起来。

罗布里出现在了镜头中。

他年轻,但是沉稳,充满了一种书卷气,一看就被呵护地很好。

他走出去,家里的仆妇和长工都叫他少爷。

……

老爷是个敏锐的人,不然不会将家业置办地这么大。

长毛(太平天国)打来了,又走了,一片荒芜中,老爷还能收拾家业,重振旗鼓。

一点都没有畏难过。

但这一次,他露出了难色。

“南,天要荒了。”

……

天荒,就是天灾。

“爹,咋能天荒呢?”

人都说,今年的水还更好了呢。

“淮河水去年就转了个弯儿,今年,怕是要再转一个。”

“哪能呢。”

老爷不说话,看着天。

大日头的,晒人眼。

……

淮河的水像王母娘娘的玉带,系错了地方。

淮南大水。

淮北大旱。

镜头切换。

村民们将种子播撒在土里,将秧苗一排排插好。

就等老天下雨。

可烈日就像追逐大人的娃娃,死死抱住山梁不散。

一层淡淡的黑烟,从皲裂的土地上冉冉升起。

淡淡白光充斥着整个镜头,像梨花一样。

这是电影镜头的一种,称作曝光镜头。

过度的光线,让人物都有点虚化。

但在场的外国记者、导演和演员们,全都为这个镜头惊呼了一声。

一种过度的炽热、焦渴、恐惧……就是这个镜头呈现的基调。

“请龙王!”

……

镜头拉近。

村长神神道道地点燃香烛,摆放着瓜果贡品:“龙王爷,显灵吧!”

昏昏沉沉的日头下,是昏昏沉沉跟着祷念的村民们。

“龙王爷,给点雨吧,发发慈悲吧!”

大人们有气无力,娃娃们也笑,还偷拿拿贡品,偷摸泥塑龙王爷的尾巴。

只有林一南的眼睛,黑得像无底洞。

太阳光从他干裂的眉脚扫过,只有他的额头是淤青的。

……

“爹,不管用怎么办,我写了一篇祭龙王文,烧掉了……也不管用。”

老爷病了,病的很严重,但他还能给出办法。

“那就砸,砸了不管用的龙王。”

……

恶毒的太阳已经叫人笑不出来了。

“你不给点雨,我们就砸了你!”

“让你不给雨!”

土胚四分五裂,当然那本来就是一堆土胚。

村头的黑狗叫的越来越有气无力。

毛干缩到了一起,冲天狂吠。

“爹,还是不管用。”

老爷勉强睁开一只眼睛。

“逃吧,逃。”

……

镜头空虚。

没有画面。

只有画外音。

“逃荒了!逃荒了!”

铜锣被敲得震天响。

男人们喊,女人们喊,老人们喊,娃娃们喊。

村里的老人一掐算,说往南走,有活路。

淮河都往南走了,何况人。

村里人收拾包袱,把最后的种子包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土地。

一片黄的让人发怵的颜色。

……

大特写。

林一南站在陇上,额头上的汗珠细细密密地像娃娃的乳牙。

湿哒哒的汗珠终于聚在一起,从他黝黑的额头滚下。

镜头顺着汗珠落入泥土中,就见那一滴珠子霎时就不见了。

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镜头外,一堆嘈杂的声音。

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但你完全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走吧……走?不走!为什么要走,走了才有活路,活路在哪儿呢,能走到吗?”

……

镜头从林一南的主观视角看去,村里的人本来都不愿走,可没有活路了,就陆陆续续都走了。

摄影机缓缓穿过空荡荡的村子,从右向左移动,废弃的村落、空荡荡的阁楼、小桥、石磨。

……

尹贤看到这里,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

这个镜头,这个镜头!

作为最讲究技法的导演,尹贤一眼就看出了这个镜头是什么手法。

这是游观。

游观,是一种独属于中国人的镜头表现手法。

因为游观的来历,来自于观赏国画。

国画例如千里江山图,长达几米甚至十几米,在欣赏的过程中,遍览全画的办法就是从右往左缓缓移动,一边走一边看。

这就是游观。

而《华工》这个电影镜头,就运用了这个手法。

借助林一南这个主角的眼睛,来游观。

而焦国栋的功力还不仅仅在于游观。

在他的镜头下,饱满的画面变得干瘪,鲜艳变得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