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靖之。
烈日下裂开口子的嘴唇也在孑孓独行中学会了喃喃自语。
没关系。
他们都还在,你也得向着有他们的以后快点走。
小虫从花蕊间飞离,露水从花瓣上滑落砸在叶子上溅起一小片水花。
“阿嚏——”
五月中繁花盛开,经过一次可怖风雨重造的琳琅阁院到了百花盛开的季节依旧花团锦簇,半点瞧不出曾有过惨遭风雨肆虐的痕迹。
程子衿过来时也笑道:“花草是如此,种下一粒种子,总会在该开的时候盛开,眼前的花又怎会被从前的风雨打倒呢?”
这数月来,赵宴时每日种花,锄草,偶尔看着大狗在花丛里窜来跳去就把狗揪出来。
李不为都成了专给赵宴时提篮的小厮,倒是很能体会这样的生活令人平静。
尤其,他看着在院中轻抚琵琶的姑娘,棒骨就蹲在她脚下,在乐声中连蝴蝶都翩然飞舞。
李不为恍惚中仿若看到了世外桃源。
若是,余生如此……呸呸呸!
他唾弃于脑海中这懦弱念头,甩着脑袋骂自己清醒一点。
“本就笨拙的人,再多摇几次,连递剪刀这等杂事也不会做了。”赵宴时冷不丁道。
李不为脸霎时红透,又是一个喷嚏。
“看过大夫没有?”赵宴时剪下多余的枝叶,以防它们抢夺花骨朵的养分,“快吃药。”
李不为心头一暖,他知道王爷这人向来是面冷心热。
“离我远些。”赵宴时把剪刀接过来走远了,“痊愈之前别来我面前。”
正要回话,李不为张着手愣在原地,看着已走远的王爷,可怜巴巴打了两个喷嚏。
乐声停了。
“先生看过大夫了?”
李不为不自觉退了半步,磕磕绊绊道:“劳姑娘惦念,这就去瞧瞧。”
“府上近日总有病了的,许是雨季缘故。”皎洁柔声说道,“前几日去王府看望王妃也听说身边伺候的病倒了,已不敢叫小郡主出屋玩了,你莫要大意。”
李不为躬身一拜,蚊声谢过姑娘。
“前些日子先生留给我的功课我已想好。”皎洁从袖中掏出信纸,“只是不知‘明月结窗前’这个‘结’字用得好是不好?”
这数月中他们二人也算相护依靠着作伴。
王爷是主子,也不是平南将军那般容易亲近的人。
自去年春晓回乡走后,小春亦是沉默寡言,平日里就守在院门外,若赵宴时出门便护卫左右,与李不为不多话,也大概因李不为本就不擅闲谈,两人也搭不上话。
李不为也常自嘲百无一用。
于他而言,皎洁却当真如天上明亮皎洁月,她宽慰的话令人舒心。
李不为不敢同她共处一室,院落中光明正大,抬头是天,青天白日,不损她清白。
棒骨跟两人都熟悉了,不跟主子在一起的时候就窝在皎洁脚下听曲儿,也算李不为和皎洁不曾独处的见证。
听她提起去了王府,李不为踌躇着纠结。
王府中那位叫做莫述的实在难相处,尤其对皎洁,一副低看模样。
从前不知道,前些日子赵宴时叫李不为去接皎洁回府,正碰上莫述冷嘲热讽,对一位姑娘极近刻薄之言,皎洁一言不发,局促垂头听着。
李不为气得满脸通红,即便从不惹事的人也忍不住冲上去,拦在他和皎洁面前。
“莫先生对位姑娘如此尖刻,岂是大丈夫所为?!”
李不为憋着一口气忍着惧意昂头道:“姑娘不过是陪二位郡主玩乐而已。”
甚至只是远远瞧着,不曾接近过去,这人却防贼似的,着实可恶。
他察觉到皎洁在身后不安拽住他衣裳。
“姑娘莫怕,我这便带你去寻王妃做主……”
莫述冷笑。
“与莫先生无关。”皎洁说完,蚊声道声“打扰”,匆匆走了。
李不为看不得姑娘被欺侮至此,即便胆小的人也硬是直面莫述,再警告道:“回去我必如实禀告王爷。”
莫述的笑更显得讥讽。
回去后李不为愤愤向赵宴时转述,依他所见,皎洁也不过是对孩子心生疼爱而已,她心软善良,也怕两位小郡主在园子里有所碰撞,这才每回去王府默默瞧着她们玩耍而已。
莫述防贼一样叫人难堪。
岂料赵宴时咔嚓剪掉了手下的枝条,也冷笑一声。
“人若自己不争气,旁人怎么给她脸面?”赵宴时斜睨他一眼,“她自作践,少理会。”
堵得李不为哑口无言。
王爷不该这么说皎洁。
他悻悻离去。
过后皎洁却主动来寻他,说作了首新曲儿,给他听听好不好。
她言笑晏晏,唇角飞扬,看李不为点头便落落大方唱了,全然看不出在王府里的低贱模样。
歌声婉转,棒骨都在她脚边趴下眯上眼睛。
李不为知道,皎洁也是怕他吃心,在安抚他。
不知道这样好的姑娘怎么会是“作践”自己。
王爷说的是气话,他这个人一向是不说好听话的,生起气来连棒骨都一并骂,肯定没错。李不为做下结论。
这也是宿州几人生活里的小插曲,谁也改不了谁,但自己乐意做的事还是在做。
比如皎洁受尽冷眼仍然陪赵宴时去王府里看望两位小郡主,比如李不为也常常跟着,紧盯着莫述行踪好叫他没有开口的机会。
比如赵宴时仍然优哉游哉,与世无争地活着。
只是想到闲暇时画的那只夜明虫去了梁安眼前没有,也算意趣。
他手上转动着沈濯灵当初给的裴府令牌,是梁安临行前交给他待日后寻机还回泉定的。
听闻今年泉定围泉篝火裴真没有回来,是裴家老大裴钦主办的,这倒是有意思的。
裴真是回不来还是有意不回尚未可知,不过泉定中有人推举裴钦主事倒也稀奇得很。
时间已够长了,已够久了,他在宿州也已烦了。
单他一人循环往复,这日子可不是他想过的。
“王爷。”
小春子进来,看他把玩玉牌收回眼神,低声道:“先前有百姓告到府前,说家中无米,腊月的粥直至眼下还没到嘴里一粒,状告无门这才来寻殿下。”
已进五月了,来找腊八的粥。
玉牌在桌上轻轻磕碰,赵宴时随手丢在桌上。
他道:“施粥的不是咱们,告到我面前又哪里来的米呢?给些银两,劝他去找别人吧。”
春子愣了一瞬,又问:“叫他找谁?”
“谁管得了便找谁。”赵宴时无辜道,“我能管得了谁?”
也不必春子说,他都知道了的事,宣王府只会比他更快知道。
他们怎么处理,赵宴时拿不了主意,他不过是滥竽充数的王爷,管不了这些。
那时京都中也正热闹。
本正春风得意的顺和帝忽然病倒,将病弱二十余年的事早已忘到脑后去的大臣们眼睁睁看着皇帝直愣愣晕了,一时竟无人反应过来。
群臣瞪着滑下龙椅的皇帝僵住手脚,场面显得滑稽。
直到小太监尖声喊了一句:“太医!快叫太医!”
这才如梦初醒似的闹哄哄挤作一团,想起来跪在地上哭喊“陛下”。
与此同时,去往乌拓岭探寻的梁安埋伏在山顶上居高临下,远远看见东邦有人往潭州聚集。
梁安心里咯噔一响,想瞧清楚,单他一人已不能再往前了。
只能勉强看见情况,领头的骑在马上,戴着一层铁皮面具,穿着倒是东邦服侍,但可以确定不是戎烈。
他刚做出结论,就见另一人纵马过去,凑在那人身边,即便看不清样子,但那种超出常人的身高和宽阔体型,除了戎烈应当没有旁人了。
梁安心里有了猜测,昭珠,那人说不定就是东邦这两年新冒出头的那个一字并肩王,昭珠。
心乱如麻,无比忐忑。
他们已进城去,看不见了。
梁安反身躺在地上,瞪着密集的树林,心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
他很快作出决定,没有迟疑的时间,下一刻已不见人影。
他得速速去一趟奉川见赵昕时,不能耽搁,也没时间去青州,跟赵昕时商讨清楚后他必须得立刻再回镜州去。
梁安没想到的是,他一路颠簸还没到奉川,已大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