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难眠,躺在床上好不容易睡着,迷迷糊糊又醒来,尤其后半夜,几乎刚有睡意又迷迷瞪瞪醒来,心里空落落的,也说不上哪里不舒服,但就是躁动不痛快。
后来干脆恼得从床上一骨碌翻身下去,惊得睡在窝里的狗一激灵也吓醒警惕张望,反把梁安逗笑了。
“睡吧。”他凑过去拍拍狗脑袋,“你主子不在,睡不踏实?”
棒骨见是梁安又很快趴下,眨巴眨巴眼睡去。
梁安笑笑,干脆挨着狗坐下。
他胡乱想着,忽然想起来在围泉篝火那日,听闻寻着彩球祈福的正是宣王爷家的小郡主,可见小丫头病弱不假。
人只有在全无办法,不知求谁的时候,才会寄期望于虚无缥缈的天。
小姑娘不过三四岁年纪,跑起来还歪歪扭扭着,即使只是个不过一面之缘的陌生孩子,梁安也希望她能好起来。
稚子不懂人事,生来不过几百天时光却常受病痛折磨着实可怜。
不过赵宴时竟意外受孩子喜欢。
从前在宫里,小殿下也很喜欢他。
想到这里,梁安又不由微笑。
可见赵宴时本来是个叫人喜欢的。小孩子如一张白纸,在长大之前没人教给他们是非对错,他们生来有天性以善意接近人,没有浸淫在浮世之中学足了污浊教条。
他们用最简单纯粹的视角看待一切,自然瞧赵宴时也满心喜欢。
还是小豆丁的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不懂什么赵人外人,不知晓有别于自己黑色眼睛的瞳仁叫人轻视,看那张格外漂亮的脸蛋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喜欢,因而想要亲近。
梁安想,赵宴时能多和这些孩子在一起也很好,他们干干净净,不会伤了赵宴时的心。
天逐渐大亮,梁安似睡非睡也算是囫囵过完了这一宿。
棒骨已醒了,围着他蹭来蹭去,梁安闭着眼睛抱住狗,小声叫它别闹。
他哄着:“咱们等你主子回来,叫伏山领你去山上抓野兔,这里山清水秀,可比京都痛快。”
一早上从府里转一圈,到老卢他们歇息地问候一遍可都还好,得了一切都好的回答放心离去,叫他们安排着吃饭。
伏山伸了个懒腰去接棒骨,撞上梁安打个哈欠问:“将军,小春子他们咋还没回来呢?”
“瞧你说一百遍还是一样邋遢。”梁安顺手帮他把松了的腰带系好,“应当就回了。”
伏山嘿嘿笑了两声,又不服气道:“我也不过是胡乱忘系好腰带,将军从前丢的腰带比我所有衣带加起来还要多。”
他说的是从前在青州时候的事了,隔三差五梁安总要丢些贴身的小物件儿,今日腰带丢了,明日护腕找不见了。
他粗心大意,头一日随手丢在哪里第二日就找不见了,为这没少挨骂,但他也不是在意这些的性格,不过是添些新的,也不算什么。
听伏山这时候把这事拿出来顶他,梁安瞪他一眼。
“我早已不丢了,你以为像你似的,多大的人还没长进!”
他也没说瞎话,喊起来理直气壮,干脆要拿鼻孔看伏山了。
见势不妙,伏山忙准备溜了去找棒骨玩,又被无奈的梁安拽住,说晚些带狗去山上。伏山又跟着高兴,一下子眼都瞪大了。
这么大人了,还天天跟个孩子似的,放在别人眼里也是个怪人,但梁安喜欢身边人整日乐呵呵的,看伏山高兴,他也跟着松快几分,连带着刚才的生的气也烟消云散。
这家伙,直肠子没心眼,梁安是不会真生他气的。
府上管事的姓罗,他来回作揖叫梁安万不必客气,叫他老罗就是,梁安推辞不来,顺他意称呼。
独自用过早饭,梁安还沉住气吃了一盏茶,直到茶碗见底,焦躁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动显示他并不如看上去的一般气定神闲。
“将军,府上地方小,将军带来的官爷们只能凑合挤着,瑞王殿下不在府上,我想着毕竟是将军的人,请示将军也是一样。”老罗过来同梁安商议,“琳琅阁院隔了不过三里地就是府兵换班歇脚地,若将军觉得妥当,可安排一部分过去。”
罗管事有这想法算是正常,琳琅阁院本身算是宽敞,但容下将近三百人实在是热闹,照一般规矩,也有碍贵人。
昨夜梁安摸透了府上大致情况,这确实算是个问题,他想想叫来老卢,两人商讨后算是拿出了解决方案。
青州兵算上伏山总共不过一百三十三人,余下的都是京都跟过来的,首先可把京都兵全都遣到府外去,一来他们本身不愿意当这份苦差,二来不必再耗费精力去关注他们行动是否有异。
剩下的自己人,分成两班,老卢和伏山轮流带着在府内外巡逻放哨,里外接应也好应付意外。
两人商议好细节,老卢得令下去安排。
梁安再叫回罗管事,跟他大致说了情况,至于细节不必与他交代。
“将军,我已派人去问过了,说瑞王殿下就回,府上的车马已候着了。”
这倒叫梁安吃了一惊,这老罗还真拿赵宴时当自家主子一样看待,没人吩咐也知道叫下面的去盯着接人。
他也是个不多话的,对梁安的话一概遵从,没有一句反驳疑问的,宣王府这上上下下叫人没有半点不痛快的作风,倒真像赵敏时给人的印象。
朝中人都道他行事中庸,不过依梁安看来,“中庸”二字也未必谁都能做好,或者应当说,很难事事中庸。
要人人认为此人中庸,也是很了不得的本事。
赵敏时谦虚温谨,侍上恭顺,对下随和,称得上是君子行事。
梁安不讨厌他,甚至略有钦佩。
唯一曾对他产生过极度不满情绪,是在京都第一次走进专为尚是太子时候的赵琮时建造的那座宫殿。
赵敏时领皇命牵头,耗时费力,几乎掏空了当年的国库,招了不知多少徭役开凿隋河,运山来京。
梁守青上折子反对,如石沉大海。
毕竟这决定是皇帝命令,为他病弱可怜的太子祈福。
梁安不明白运山回京与“福”有何干系,即便山中有灵,如此作为,犹如作孽,简直是逆天而行,本末倒置。
从前在京都中与他接触甚少,一路来到宿州才知晓,赵敏时其人恐怕远比看到的要有才能。
泉定中梁安与裴真谈起过宿州事,毕竟泉定距宿州不远,裴真又是四处跑动的买卖人,对宿州了解想必多过旁人。
对宿州,裴真提起来也是点头,淡淡赞句不错,因他这句不错,梁安对宿州一行也更有信心,裴真不是畏惧强权不敢直言的人,他赞不错,想必也当真有极可取之处。
对于宣王赵敏时,裴真却似乎不是很想提起,那种情绪倒也说不上是厌恶此人,只是单纯不想多谈。
当日梁安对他的暧昧态度起疑,因此更加想要知道内情,裴真这幅模样,分明是知道些与赵敏时有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