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在(2 / 2)

欺君 胭脂独白 2586 字 2天前

直到连梁安也流淌着血一样,从头开始粘稠滴落。

大哥!

“靖之,走,看夜明虫去。”

大哥——

“靖之,咱们爷俩还是头一次这样围坐在一起喝碗酒。”

爹,也许是你从未把我当做一个大人看待。

“爹大概是老了,想做些什么力不从心,你看,我连头发都白了。”

不是,才不是,爹,你不是老了,更不会力不从心。

“我对不住你,从前常常想着有你大哥在,你不会怪我,可如今想想,我对你大哥过分期待,对你又忽略三分,我不是个好父亲,靖之,如果……如果你娘还在……如果你娘还在,一定什么都会比现在更好,我……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梁安看着有了醉意的父亲,他褶皱的眼角闪着一点光,深深埋着头,但他的儿子看见了他颤抖的肩膀。

他在想他的妻子。

“从前爹总是说,别拿你身上的梁字无法无天,可是孩子,直到今日我才能告诉你,这个‘梁’是北赵百姓的铠甲,是大赵国土的宝剑,唯独对梁家人,是枷,是锁,是将梁家人囿于其中的笼。”

梁守青歪倒在一旁,花白的头发和醉意令他在这个夜晚不再像无所不能威震四方的战神将军,而更成为了一位真正的年事已高无所依靠的父亲。

“你娘不该嫁我,你们不该投生在我梁家,自我伊始连名字都背负着使命的一切,兜兜转转又压在了我的孩子身上,靖之,是我错了。”

“是我错。”

梁安不敢相信,这些话不可能出自他父亲梁守青之口,但他踉跄站起来,佝偻着从不会弯下的背,拿起了他引以为傲的刚死去不久的儿子留下唯一的念想,将那把剑抱在怀中,滑坐在了地上。

他哭了,叫的却不是梁绍的名字。

“妙妙……”

“妙妙。”

那是纪宛的小名。

梁安泪眼模糊,只能死死埋着头往嘴里塞些吃的,连同已浇湿脸颊的泪一起,咽进了肚里。

直到第二天,昨夜像一场幻象,无论谁也没再提起,已病重的梁守青仍然身穿甲胄挺直着脊背立在青州军队面前,举起他的长枪带着无数人齐声高喝。

从那一日起,站在从前梁绍站过的位置上,梁安有了成为梁绍的决心,和他的父亲一起,活成青州的魂。

“靖之,做得好。”

爹,不是的,我还,我还什么都做不好,求你别……别丢下我一个。

“靖之,你比爹做得还要更好,好孩子,眼泪掉下来无妨,但擦干之后,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做好你该做的事。”

不,我做不到。

“你像你娘。靖之,你和你娘一样聪明能干。”

梁安摇头。

“我去找你娘了,不知她会不会骂我没出息。”

爹,我做不好。

“可是妙妙一定会说,我的安儿,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孩子。”

爹……

你,你哪儿去了?

我……我怕了,爹,娘,大哥,你们,你们快别吓我了,快些出来见我吧,这里太黑太暗了,我……我看不清……

“靖之。”

师父!

师父,快救救我,爹娘,大哥他们……他们都不见了,快,快救救我!

“好孩子,提起你的剑来吧,像往常一样,师父教过你的。”

不,师父,我……我已提不住了……

“靖之,不为北赵也好,为了你的父亲,为了你的母亲,为……你的大哥,你远在京都的胞妹,站起来。”

师父,是不是,是不是连你也会离我而去。

“傻孩子,别说傻话。”

师父……我,我已不剩什么了……

“兰渝鸿羽呢?伏山他们呢?你亲手养大的踏雪,要生小马驹了。”

我……我能把这些当做念想吗?

“人哪里是靠念想活着的?”

盛天的手落在梁安肩上,重重握住。

“没有念想也得想着往后活,将那些痛那些恨记在心里靖之,提起你的剑,把你的苦刺进敌人的胸膛。”

“这里。”

他右手食指中指并起点在自己左侧脏器处。

“像师父过去教给你的每一次一样,瞄准这里,用尽你毕生所学,一击毙命。”

师父……你会永远都在吗?

“或许不会,但是靖之,师父也不该成为你的念想,你长大了,总得学会一个人顶天立地站着。”

我不想,不想!

伏山!小兰!翰昀!

别,别走!

面前一张张脸从梁安眼前闪过又消失,梁安惊恐无助,他摇头慌张伸手,不行的,他不能自己一个人的。

最后闪过的那张脸冷漠平静,他的手从梁安脸上抚过,冰凉刺骨。

梁安怔怔去捉,偏头看他鲜血淋漓的手,血从手腕切口上如取之不尽的湖水涌出来,染花了他的衣裳,污浊了他雪白如玉的脸。

灰色的眼珠不错一步盯在梁安脸上。

“靖之。”

宵行,宵行,别!

“你自己走吧。”

“宵行——”

“怎么了!”

梁安呼哧呼哧粗喘,死死盯着两只摊开着颤抖的手掌,干干净净,没有丁点血色。

“靖之!”

“你怎么了?”

耳中附着的一层膜好像裂开,总算将这声音灌入耳里。

梁安满头大汗僵直着脖子回头去看,赵宴时紧皱着眉心,手里的丝帕落在梁安颈侧去擦几乎要滴落的汗。

他拿起梁安的手触手冰凉,也是一层薄汗:“做噩梦了?”

“宵行……”

像是刚找回自己的声音,像是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梁安任由赵宴时握着手,任由他为自己擦汗,只是眼睛不错一步盯在他脸上。

“嗯,我在。”

尾音刚落,赵宴时被撞进怀里的人吓着,张开胳膊僵硬顿住。

“宵行,宵行……”

耳边是梁安不停呢喃他的名字,带着说不出的胆怯。

赵宴时的心被一声声细弱的“宵行”攥住,他每叫一声攥着心脏的手越收紧一分,直到心被攥得酸疼,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声痛呼。

“嗯。”

他如刚修复上肢的皮影人,一点点生疏紧涩合拢双臂,终于落在怀中人宽厚的背上,轻轻拍着。

心脏叫嚣着酸涩难忍,借由赵宴时的喉咙将这痛觉宣之于口。

“我在。”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