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高烧不退反反复复,整整病了三天三夜。
等到醒来,已经是四天后了。
他人在客栈里,赵宴时在身边。
不知断断续续做了多久噩梦,梁安心有余悸,时不时看一眼赵宴时。
小病一场才刚痊愈不知是不是躺得浑身酸疼,一阵头晕梁安捂住脑袋,再抬头时不见人一下急了,他噌地撩开被子只穿着一身亵衣赤脚跑到门前,还没站定,先后退了两步。
“做什么?”赵宴时往里走了两步,看他明显瘦了的脸,眼神落到他踩在地上的赤脚,冷声急斥:“你疯了?”
那句“你疯了”说出口俩人都愣了。
梁安紧张地往后缩,有种做错事的窘迫,赵宴时沉默数秒,重新说道:“抱歉,我是……”
“我知道!”梁安急切说道,他慌忙说:“你是忧心我才会一时情切,我知道,我知道……”
他这样表现反倒叫赵宴时皱眉,他试探道:“你……”
“没事,没事,我好了,好了……”梁安在笑,像是为了印证他说的是实话,不停点头肯定自己的话。
赵宴时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没有逼问,也没再说话。
两个人就站在一间屋子里各自沉默,直到梁安忽然觉出脚下冷凉动了动脚丫。
“怎么了也好,先穿上鞋子。”赵宴时亲自去了床边,弯腰拎起那双鞋放在梁安脚下。
梁安躲了一下,他脑子不清醒,但下意识觉得赵宴时那双手不该将梁安踩在脚下的鞋子拎在手中。
他的躲避落在赵宴时眼里,再起身对梁安淡淡笑道:“启程吧,我同你的人商议过待你好些了不再走走停停,至少尽快赶到湘城去,否则照这速度要到宿州还遥遥不知多久。”
他说完就走,顺手带上了门,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声音,梁安却又吓了一跳。
他不知道赵宴时是不是生气了,也无法分辨如果是生气了他又为什么生气,但梁安在这一瞬间像被赶出家门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无措心慌。
这又实在荒唐,这里不是他的家,也没人能把他赶出去。
也许只是因为这断断续续似醒非醒的梦。
梁安不会无端梦到所有人,也许是在病中压抑不住的思念导致,令他在睁眼一刻看到的唯一还尚在他身边的人,像回落到了最安全的地方,令他忍也不能忍住没有思索而径自做了当下最想要做的事——抱住他。
眼前又是空无一人,恍惚间刚才的一切又像是梦,梁安张开胳膊看空无一物的手,透过指缝间看见了那双摆在脚下尚未穿上的鞋。
他是真的。
梁安竟松了口气,像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好像因为赵宴时一人是真的,梦里其他所有人的离去都可以当做是假的。
剩下的如那个可怜而唐突的拥抱、被抛下的无助,似乎都没什么要紧的,梁安甚至没有心思再想这个。
他只是……只是……
这次换成将军坐在马车中,梁安悄悄撩开车帘,望向骑马在前的男人高挑的背影。
只是……很难用他那张实在笨拙的嘴说出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不时想看看他是否还在,没来由心慌忽然就想要看他一眼。
只要他还在,哪怕只是一个背影,梁安都能重新归于平静。
“将军,你才刚好没多久,吹些风又病倒了这谁可受得了?”
伏山回头看他一眼,忙皱着眉头抱怨两句。
梁安没解释也没多说,听了伏山的话就乖巧放下了车帘安稳坐回去了。
“你病这三几日可是把人折磨惨了。”伏山啧啧摇头,又回头说:“不过没想到这小王爷倒是个有良心的,不过嘛……”
在车里梁安听不见他说话了,又撩开车帘直接出去问:“什么?”
他吓了伏山一跳,伏山乐呵呵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小王爷还有怪吓人的时候。”
他指的是梁安高烧不退那天夜里,伏山也慌了神,一应事自然都是王爷说了算。
赵宴时将所有事安排妥当,叮嘱伏山哪里也不要去就守在梁安身边,再一个人纵马去了附近能找到大夫的地方,亲自抓了回来。
“哎呀,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小王爷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黑压压的快赶上将军你了。”最后伏山做出如下结论。
梁安这次却格外沉默,他没回应伏山,就着这个角度又将眼神落在了赵宴时挺拔的背上,头一次这样看着,好像和记忆中的单薄全不一样。
他好像越来越与梁安记忆中的人相去甚远。
他长高了……
又不止于此。
那个会红了眼眶的,总是温顺随和的,无论受了天大委屈从未怨天尤人只是默默忍着的赵宴时,不知在什么时候像在经历一件又一件事后脱胎换骨,逐渐成了今日的赵宴时。
梁安想,也许在他身陷囹圄为桩桩件件事烦恼痛苦时,同样处在暴风漩涡里的赵宴时也在成长蜕变。
如果人是在一瞬间变成了陌生样子显得恐怖惊悚,那一点点如滴水穿石的细小改变融在其中,好像又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梁安不该反感这样的改变,他应当高兴,当一个人知道反抗了,就能更好活着。
梁安真的高兴吗?
他默默松手放下手中的帘,靠回车厢上闭上了眼睛。
梁安说不清楚,应该是高兴的,但有种微妙的难以描述的心情萦绕在心间。
一时间他不知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他不想知道在刻意回避。
可梁安从来都不是会自欺的人。
【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