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我敢与你同死。但你也要答应我,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许死。”
徐离陵眸色微凝。
莺然走近他,走到他身前,紧盯他的眼:“我要你,跟我一起活下去。”
徐离陵抬手,微凉的手背轻抚过她面颊。
莺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解他此举。
他幽幽道:“你是个心软的姑娘,听闻了我在安城之事,因而同情我。”
莺然瞳眸一窒,暗惊他竟知晓她的一举一动。
徐离陵:“但同情,并不足以支撑人心甘情愿付出性命。一时冲动,后悔莫及。”
他手背轻拍了拍她的脸,收回,懒散地倚回座上:“回去冷静冷静吧。”
莺然拧眉,因他轻佻的动作而不悦:“我没有同情你。”
徐离陵漫不经心,没当回事。
莺然:“我只想要你活下去。”
那时玉虚风万般嗟叹,叹徐离陵如今残忍狠绝,叹安城之中,万箭穿身,他仍执着相问:你们,可曾有过半分歉意?
玉虚风叹:“是安城令他变成这般吗?不是。安城,不过是他看这世间的最后一眼。”
玉虚风叹:“早年间,徐离公子十五岁刚入魔之时,并未投身魔道。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故人,想过很多方法向世人、向他的亲人、向他的故人证明——他身虽为魔,可他不是魔。”
“但愚昧之人,只认定他身为魔,便心也是魔。从他十五岁到十七岁,他们用了很多方法抓他,诱骗他、囚他、杀他。”
“他次次手下留情,愚昧之人,却只次次庆幸自己从魔手中逃脱,厌憎魔不束手就擒,还胆敢还击。”
“两年的逃亡,他见识了世人对魔道无数种捕杀方式。而那些世人,都是他曾不眠不休救下的人啊……直到最后一次抓他,是他的爹娘找到他说,我的孩儿,你受苦了。”
“他们将他带回徐离城,说要助他拔除魔识。然而当他一梦醒来,所见是他曾经的诸天神佛师长,在他身上烙下祓魔圣印。”
“他的爹娘亲手按住他,痛斥他在魔识混乱之下吃了妄图杀他立功的同胞兄弟。”
“他不知道所有人都在骗他吗?他那么聪明,怎么不知道?”
“他只是最后还对这世间抱有一丝希望。”
“安城……”
那时玉虚风望着星空苦笑,“鬼姑娘,你可知在安城之事前,我遇见过徐离公子。那时他为魔,我为玄。”
“我问他,当年我只是云水县山间一砍柴翁,是您引我入道,为何您如今成了魔呢?在我心中,您是我之师,可否,再教引我一次。”
“他教我,这世道,为玄总是要比做魔好过些。既能为道,何必入魔。”
“安城。”
那时玉虚风语调带着无奈的痛恨,“他再次入世,他救了那么多人,可结果……”
“这一次,他是当真已对这世间,仁至义尽了。”
那时莺然无言。比起心疼他的遭遇,那一瞬间她更怕。
怕,他对这世间已再无留恋。
此刻,莺然轻抚着他,无比坚定地道:“我不同情你,我要你活下去,和我一起活下去。”
“不论你信不信,千年后,有我陪你。”
徐离陵抬眸看她。
冥冥夜色晦,他眸中映她模样。
她道:“徐离陵,我们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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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解说员版):我们可以看到,千年前魔头选手在发疯,在阴晴不定地发大疯,小鸟选手该怎么办呢?[可怜] 大花(解说员版):她正在和魔头选手周旋,正在周旋……哎呀!她A上去了!她A上去了!球进了!小鸟选手是冠军!是冠军![加油] 小黄(解说员版):哪来的球?[问号] 大花(解说员版):……告……告白气球?[彩虹屁]你说你有点难追,想让我知难而退~可你的眼睛,在说我愿意~ 其实小鸟一直在告诉魔头,她在千年后等他,是因为她很早就隐约感觉到了,无论千年前的魔头还是千年后的魔头都是厌世的。 他不是那种发大疯要报复世界的厌世。 而是虚无,对一切都毫无兴致,很多时候和小鸟一起玩只是在陪她而已,也只有小鸟偶尔能让他真的笑一笑。 当明白他的身份,小鸟就更确定这一点了。 他像是随时要和这个世界一起毁灭,而小鸟唯一抓住他手的人了。 “我不忍心勉强你去爱这个世界,但我想要你为我活下来。 无论生死,我都会陪伴你。 无论生死,你都要陪伴我。” [抱抱] 88个小红包[抱抱]
46. 第 46 章
自那日向徐离陵说成亲, 已过三日。
当夜他并未说应还是不应,只是将她带到一座华宫寝殿,要她在此等候。
此后第一日清晨, 便领人送了十八抬玉箱进来。玉箱打开, 尽是仙凤梵鹿、龙鱼仙蒲等世所罕见之物。
莺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愣愣地看了徐离陵一会儿,才明白这都是纳彩的礼。
此等不俗之物,皆是仙门纳彩之用。
此界道礼一体,只分各道礼数参差, 并无凡俗礼教天壤。
不过修道者不拘于俗物, 大多道成后便不谈通婚、只说结道侣。
时日一长,便是道侣修道者皆可结, 只需敬天地、结誓契。
但仙道婚嫁, 便只有世家大宗、仙门上仙等出身不凡之人成婚时才办。
因而纳彩之重, 即便莺然凡俗长大, 幼年读书时也略有耳闻。
不过凡俗到底凡俗,耳闻也只能大概了解。
此刻亲眼看见那玉箱中正挣动羽翼的仙凤,才是真正咋舌。
待抬箱魔修退下, 莺然对徐离陵道:“不必这样麻烦。”
徐离陵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悦:“在你的剧本里, 你我成亲,连六礼也无?”
莺然回想千年后与徐离陵成亲之时:“倒也不是……只是那时你是无父无母、他乡而来、家涂壁立的书生, 我父亲便没太苛求,一切从简。”
徐离陵不多言,懒怠与她争论这些。
过了午时来细问了她正名小字、父母名姓等, 暮时于敬天台亲自领她占卜吉凶。
圣魔城曾是仙都, 敬天台壕阔不凡。
但如今已被魔气浸透。血泥污浊由魔修清了一遍又一遍, 暮时一落魔雨,白玉台上仍显浊痕斑斑——仿佛没被冲干净血迹的刑台。
徐离陵眉紧了下,叫人给莺然打了伞,照常上台占卜。
第一卜,蹇卦。
莺然不懂卦象,但见徐离陵面不改色地烧了卦象重卜,便知这不是好卦。
第二卜,大畜卦。
徐离陵仍看了一眼便将卦象烧毁,再卜。
莺然想起千年后她与徐离陵成亲纳吉之时,是在昌盛观中求的签。
因徐离陵无父无母,便与她家同去,只是求签时分开作求。
徐离陵先求,她爹娘出于礼教没有第一时间去看。
她却偷偷看见他求完不立刻出来,而是同观中老道说了些什么,须臾后拿了根签出来。
这之后她爹去求,也是那老道帮忙拿的签。
当时纳吉没有问题。
此刻想来,许是那时的签文便不好,是徐离陵让老道改了签文。
她回想间,徐离陵卜了第三卦——恒卦。
他仍旧烧毁卦象,而后换了种起卦之法。
就这般算了很久。
莺然也不知他算了多少次,静静等着。
虽一直看不懂卦象,也看不懂他起卦的手法,但见为她撑伞的魔修神情变化——时而瞳孔收缩、时而站立难安,便知徐离陵一直没能卜到好卦。
直到夜深,徐离陵不再起卦,拿了签筒直接取一根上上签——佳偶天成,神仙眷侣。
而后一脚踹翻祝祷台,随之大火将台烧尽。
莺然瞥见魔修一脸赞叹,显然徐离陵这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行为令其向往追捧。
莺然无语。
徐离陵接了魔修手中伞,为她打伞送她回寝殿休息。
彼时时辰不早,他将她送回便走。
第二日想是他知晓昨天折腾到太晚,她有些累,午时他才来,也将纳征礼送来——比彩礼更重,玉箱之多,莺然扫一眼便不想数。
她道:“你送我这些,我也带不走。且我没备绣品,无法给你回礼。”
徐离陵垂眸,向她伸出手,从她彩裙上扯了一条绿绸。
莺然低呼一声,捂住衣裙。
但捂慢了,绿绸已被他扯走。
好在她这彩裙层层叠叠,绸数众多,少了一一片绿也不影响。
他要了绿绸做回礼。
莺然伸手要将绿绸要回来,无奈地问他要针线,“我今天在上边绣个花样,明天再给你吧。”
徐离陵:“不必。”
他将绿绸握于掌中,离开。
此后的时辰,他没再来。
今天是第三天,他一早来了,同她定下成亲之日,就在后日。
他来时,莺然在床上睡得迷糊,嘟囔:“你这六礼齐全的,倒比我先前成亲一切从简的速度还快得多。”
千年后她与徐离陵成亲定礼,一切从简也要三个月呢。
不过,这其中还包括了徐离陵在山野盖新房的时间。
她虚睁着眼,依稀瞧见徐离陵面色似沉,道:“你可同你那夫君离了?”
莺然愣了下,渐渐清醒过来:“离什么,我夫君是你。”
徐离陵无悲无喜地凝望她,眼瞳浓暗幽邃:“日后若有人找来说你是他夫人,我会杀了他。”
莺然伸手捏他脸一下,“说的什么话。”
他还不信她呢。
徐离陵交代明日还会送礼催妆,后日大礼又有诸多流程,要她好好休息。
“若有事,门口有魔修。”
说罢,他转身离开。
莺然没留他。
这几天神女都没给她传消息,她便知四城战事吃紧。
徐离陵一边筹备大婚,一边应付玄魔交战,必定忙得休息时间也无。
她无意给他添忧。
也知,此界的徐离陵,或许不会像千年后的徐离陵那样亲近她。
毕竟,他们立场对立。
第四日,催妆之物如期送至。
徐离陵又是随礼来了后便离开。
第五日,大礼之日。
天色未明之时,莺然觉察有人动她脚。
她猛然惊醒,瞧见晦暝中,有人坐在床尾,一手托握她左脚,另一手在她脚踝系了什么。
莺然迷迷糊糊地唤:“怀真?”
徐离陵应:“嗯。”
莺然安下心躺平:“你在做什么?”
徐离陵不答,将她脚放回被子里:“再睡会儿,天亮就要起了。”
莺然合眼,含糊地“嗯”了声,又睡过去。
不知徐离陵何时走的,只朦胧记得,她没全然睡过去时,动了动脚,还踢到了他的腰。
白日至,莺然起床忘了这事,下床时瞧见左脚踝上多了一条红线,方想起。
她弯腰细看,红线上系如意环,环明如满月,环中悬金光。
她扯了扯,没找到解扣,锁死了。
莺然不知这有什么用,想着之后再问徐离陵好了。
她洗漱完,待魔修来为她梳发上妆。穿上云凤腾龙的紫服嫁裳,被魔修接引至殿外。
圣魔城素日阴雨连绵,日夜皆阴沉,今日倒是个晴天。
日曜悬天又被浓云遮,有阳光而不灼人,隐泛阴凉。于鬼、于魔而言,都是个不错的好天。
陪同她的魔修道:“是大人前日得了曜境的九龙羲和旗,改了天气。”
莺然诧异。也了然什么得,就是抢来的。
走出寝殿檐下,见殿前凤舆龙驾、仙兽伴驾,俨然非魔道做派,更似仙门。
她小声问:“这也是抢来的?”
魔修:“诶,什么抢,多难听。有能者得之嘛。”
莺然无言以对。
魔修护她左右,送她上舆驾。
龙凤腾飞,舆驾遨翔。众多魔卫随之御兽而起,护卫在侧,浩浩汤汤。
先前那魔修仍跟随在她身边:“不过这不是得来的。大人幼时赴天霄北邙君婚宴,有琼宇凤皇凰后起舞相庆。那时双凤同大人道,他日待大人大婚,双凤也当携琼宇仙兽前来相贺。”
“今日双凤赴约,仙兽也伴之而来了。”
莺然“哦”了声,点点头。
那空中旋舞的百凤,凤羽飘摇似雪,灿华如星。
若非百凤领袖是她纳彩那日在玉箱中所见、那对挣扎欲逃的凤凰。她就信了这些仙兽是自愿来的了。
莺然哭笑不得,又见今日天好,邪雾尽散,清晰可见的魔城之景——
冷光熠熠、飞檐玉璧、仙台兽柱,八卦万象,尚有当年仙城遗风。
不过经年累月的魔气侵蚀,早已令其仙华尽褪,满目狰狞斑驳。
莺然转眸遥望前方昊天台上,龙旗猎猎——那就是改天唤日的九龙羲和旗。
她目光柔缓,心想:这般排场,本就是他应得的。
毕竟,他本就是人族仙君啊。
舆驾在昊天台落下。
莺然从舆驾上走下,魔修护卫她身侧。
台下仙织羽路直铺到台上,路两侧是声势浩大的魔修,路尽头,是一道红袍身影。
长风拂他袍袖,金光从云端洒落,耀他赤红郎袍上金绣之华、云凤飞龙。
他发束莲冠,白玉珍珠金坠红缨垂侧,恰配她发间莲开白珠金露冠。
魔修停步,示意她独自走上去。
莺然颔首,向他走近。
他在台上遥望她,风姿玉仪,待走到他面前,他伸手扶她上台。
莺然小声调侃:“你今天看着不像魔,倒像位仙君。”
徐离陵嗓音低沉:“你若想嫁仙君,这会儿后悔已是来不及。”
莺然瞪他一眼,同他转身共赴天坛之时,偷踩他一脚。
走了几步,还不解气,又踩他一脚。
徐离陵:“好了。”
莺然扁嘴,又装作无意地踩他。
徐离陵:“想踩回去再踩。”
莺然翘起嘴角,轻哼一声,这才不再踩他。
同他走至顶处天坛,坛上祭天之仪已布。
仙门大婚,不拜高堂,只拜天地日月山海。
正当暮时,日西月东,日月同现。
徐离陵与她先敬香,而后道钟一响,雄浑长鸣声中,领她转身,先拜山海。
道钟二响,再转身,互拜日月。
道钟三响,面向天坛,拜天地。
这礼俗和莺然千年后与徐离陵成亲时相差太多,弄得她怪紧张的,身子一直紧绷。
千年后她与徐离陵成亲,就是普通的拜堂。
没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多的礼数、甚至参宴的人也很少——只有她爹娘宴请的亲朋。
此刻,她随徐离陵一起,弯下腰,最后拜下。
却听雷震乍隆,带有湿意的狂风席卷而来。
霎时天上浓云遮日,黑天欲坠,似又要回到魔城原本之貌。
莺然心头发紧。
徐离陵不为所动,同她拜完天地,划开她与他的手掌,合掌将血滴于酒中。
莺然怕疼,强忍着不皱眉。
好在待血滴入,他抽手之时,指腹在她伤上拂过,她掌中之伤旋即愈合。
他的伤仍狰狞,倒出两杯混了血的酒,与她交杯共饮。
他伤掌之手翻覆间,一枚莹透细小的琼珠显现,悬于他掌,渐吸他之血,环于珠侧。
莺然瞧着那琼珠之质,与她左脚上的如意环有些像。
思及此,脚踝上的红线隐隐发烫。
徐离陵:“你想要我不杀人,不可能。但除非玄道进犯——你若现世,魔道便不起战祸。”
话音落,他掌中露化赤珠。
拂袖一扬,血珠化万千星华,纷落天地。
霎时云开天霁,日月共耀,山海清明。
昊天台周围的荒芜血地上,有青藤迅速生长。藤上浮花盛放,散发奇异之芳,皎洁无尘。
可他素白手掌上,祓魔圣印随之疯长,如毒虫爬遍全身。
是动用极道魔功铭刻魔道道令的反噬。
他拂去唇角溢出的血,紧盯着她:
“以画地为牢之伴生花千丝绊为征。你若离去,千丝绊会枯萎,重回地下。你若现世,千丝绊便会盛开。”
“这世间之人便会知晓,你来了。”
*
长合殿中,神女端坐高位。
座下各道大修议论纷纷,皆在议论今日阵前之事。
今日玄魔对阵,那圣魔竟大笑冲上前来。一把撕下衣袍人皮,显出膨胀粗犷、血淋淋的魔道真身。
竟非圣魔,而是拔狱谷主!
拔狱谷主领众魔宣昭:“圣魔大婚,道令大赦!圣魔夫人现世之时,魔道不起战祸!”
荒地之中,青藤瞬间纵生,万千浮花如海中悬月,清透无瑕。
“以此画地为牢伴生千丝绊花为征,千丝绊花开之期,便是圣魔夫人现世之时!”
那魔宣罢昭令,领众魔狂笑而去:“走!回去喝喜酒!”
一众玄修猝不及防,呆滞在原地。
事发至此,已过去三个时辰,他们仍沉浸在此事冲击中。
难以置信,圣魔竟成了亲!
亦不敢相信,圣魔竟为了一位从未听说过的女子,立下如此道令!
“辖下各城传来消息,此事是真的。云州众魔在各城外都撒下千丝绊之种。花开之时,众魔齐退!”
“如今已有散修同凡人,去摘那千丝绊花养于家中了。只待他日遇魔,以此花为征,叫那些魔不得对他们动手。”
“听说那圣魔夺画地为牢蛇藤,原是为屠城。没想到如今竟成了这般用途……”
……
议论间,众修面有喜色。
神女愈发沉了面容。
尤其听段玉山等一众被莺然救过的人,猜到圣魔夫人应是莺然后。
段玉山满面红光:“那鬼修听神女号令,倘若神女命那鬼修长留现世,云州便可得万世太平啊!”
神女眼中冰冷,神情和蔼无奈:“那鬼修是我费心请来的,并不听我命令,我无法决定她的去留。”
段玉山失落:“那……若是能请她多留一段时间,容我等玄道喘息发展,也是好的啊。”
神女:“魔道道源皆系于圣魔一身。圣魔日益强大,魔道也日益强大。纵有喘息之时,玄道也未必有魔道强盛得快。诸位还是打消这念头,多想想如何对付魔道吧。”
众修嗟叹,再度议论纷纷。
神女手握扶手,越收越紧。
凤凰落于她肩头,是系统,低声道:“如今,世人都要求神拜佛,日日祈祷圣魔夫人能长伴圣魔了。”
“是啊,此令一出,天下人都将陪圣魔一起,期盼圣魔夫人的到来。”
神女冷笑:“可凭什么他有夫人长伴,而我却失去了师父师妹,连如今的唯一至亲,也不得相见!”
凤凰蹙眉:“姝煌,或许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听你父亲的命令,去追杀徐离陵。你明知道你父亲对徐离陵做了什么……若非你父亲,你师父师妹也不会被逼上战场,更不会死于魔修手中……”
“你闭嘴!你难道想说师父师妹是我和我父亲害死的吗!我父亲一心维护玄道有什么错!”
姝煌想着惨死战场的师父师妹,想着那无极天上被徐离陵被逼命的至亲,咬牙切齿:“我要救世——”
“更要他死!”
*
徐离陵这般说,莺然便知晓:
自己足踝上所系,是他从九曲百肠洞夺取的画地为牢藤核。
他掌心里的,是画地为牢的伴生花主脉之种。
礼成,徐离陵御魔龙将莺然送回寝殿。
陪她到床上坐下,他又离开。
莺然拉住他的衣袖问:“你去哪儿?”
他道:“你先休息。”
仙殿之中,更凸显他魔气四溢,怖如恶鬼。
莺然犹疑着松开他,目送他离去。
魔修送来吃食,又迅速退离。莺然吃了几口,想到些什么,叫魔修送来些小包子,坐到殿门口去吃。
九龙羲和旗毕竟是曜境仙物,仙灵之气于魔不利。天黑日隐后便收了。
此时夜沉如深潭,月光幽冷空洞,黑云弥漫,阴雨连绵,有些冷。
莺然吃饱了,就将剩下的包子塞入怀中,倚靠在殿柱上望雨。
闲得无聊,她和大花说话。
大花惊讶:“你在另一界也和徐离陵成亲了!”
莺然笑,调侃:“嗯,你怎么不恭喜我。”
大花紧张:“这事可别让神女知道!你别忘了,神女和圣魔有仇。她若知道你与圣魔手下大将结亲,怕是要立刻把你我打死,防止你我碍她的事。”
莺然眉眼微沉。
她有考虑到这点,所以并未告知神女成亲之事。不过她想此事定然是无法瞒过神女的。
徐离陵的道令,倒是阴差阳错帮她向神女施了压。
但神女会因此退让吗?
莺然不抱希望,同大花笑道:“所以啊——好无聊啊,我们来商量怎么对付神女吧!”
大花:“啊?!”
虽惊讶,虽无语。但谁叫莺然是莺然呢,大花还是认真和她讨论起来。
莺然语调轻快,说着说着,连带着它也不觉紧张。还顺便多骂了神女几句,抒发从前的压抑。
“我觉得神女从来就没看得起我俩!她都不问我们叫什么名字。我之前向她的系统打听,她的系统还跟我说——”
大花掐着嗓子学神女系统:“名字和任务没有关系的哦,日后离了此界,咱们不会再见第二次面,不必了解的。”
莺然被大花逗笑,正要回大花,就听——
“在笑什么?”
是徐离陵。
他没打伞,脸上祓魔圣印、瞳中魔雾血痕已褪去。但脖颈间、衣襟之下,仍隐约可见漆黑如蛇盘踞的纹路。
莺然下意识想拿伞给他,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家,一把将他拉到屋檐下。
踏入寝殿屋檐的刹那,莺然明显感觉到手中握着的手骨紧绷了下。
莺然踩在台阶上,拂了拂他的湿发与肩头的雨珠:“你好些了吗?”
他身上没有半点酒味,显然方才离去,只为处理身上祓魔圣印。
徐离陵“嗯”了声。
莺然故意道:“那我们进殿休息吧。”
徐离陵仍旧应下,反手握住她,要与她进殿。
莺然反倒垮了脸,觉着没意思,逗不到他,把他拉住定在原地:“进去做什么?加重你现在的伤势吗?”
徐离陵凝望她,默然轻笑。
似要问她如何知晓,这寝殿于他有害无益。又想到她这样的姑娘,肯定能轻易猜到。
莺然又笑,问他:“你饿吗?”
徐离陵:“不饿。”
莺然扁嘴,从怀里拿出包好的包子:“若是千年后的你,你会很配合地说,嗯。”
徐离陵扯唇,似觉好笑。
他本就不进食,如何会觉得饿?
但见包子握在她手中,被她递到他唇边,他还是启唇,咬了一口。
不饿,但竟然觉着,很香。
徐离陵吃了一口,咽下:“在你的剧本里,你我成亲后,会做些什么?”
然后接着吃她喂的。
莺然暗暗觉得自己在喂小狗,偷笑:“首先,要找一个不会影响到你身体的地方,休息一下。”
徐离陵沉吟,忽倾身,搂住她的腰臀将她托抱在怀中。
莺然惊呼一声,抱紧怀中的包子。
他反身走在雨里,莺然便把脑袋缩在他怀中。他微倾着身子,倒能为她遮一些雨。
但莺然见雨势渐大,雨珠顺着他下颚滴落,又举起一只手挡到他头顶,试图为他挡雨。
徐离陵垂眸看她。
她故意嗔怪他:“我上次说想要一把伞,你怎么不给我买啊。”
徐离陵不言,抱她纵跃起身,飞过重重宫殿,至城外无忧原。
无忧原上原是灵草枯萎,此刻长满了千丝绊。满原雪浪银花,犹如一片月光海。
莺然瞧见,先是喟叹一声“好漂亮”,又有些失落:“先前有魔将说,无忧原上的无及草还活着……”
可此刻看,都没了。
她那会儿还想,无及草还有,以后待两个时空合并,一切结束。也许她还能陪他来此,再尝尝无及草呢。
徐离陵:“嗯。”
莺然“嗯?”了声,不解。
他带她飞到无忧原中央。
莺然就见原本空旷的原野上,多了一间琉璃屋。
屋中荧光点点,若夏日萤火飞舞,星海落人间。
莺然睁大眼,惊喜地看看徐离陵,又看看那被养在屋中的无及草,转眸又盯着徐离陵看。
徐离陵带她落地:“看我做什么,看花。”
莺然白他一眼,还是转眸看了花。
琉璃屋就在不远处,像现代的玻璃温室。
与玻璃温室不同的是,此屋无衔接之痕,似一块巨大的琉璃石切割成屋,自天而落,罩住这些柔弱的无及草,保它们不死。
莺然问:“这玩意儿不会伤到你吧?”
徐离陵:“断灵阙,里面有灵气,外面没有。你进去看。”
莺然眼珠转了转,“你在外面看我看?”
徐离陵:“嗯。”
莺然点头:“那就进去看一会儿。”
他若是陪她,就不了。
她还记得,上次他接触无及草,吃得满口血呢。
那会儿他身子正好尚且如此,这会儿……她可不希望再来一次安城之时他被反噬得神志不清的事。
徐离陵送她到断灵阙前,念咒。
莺然把包子塞进他怀里,下一个眨眼,便已身处灵气馥郁的无及草原中。
断灵阙外,雨丝连绵,雨痕模糊了玻璃,朦胧了莺然的视线。
莺然嘀咕明明在外面看时,很清楚的。
她走到断灵阙壁边缘,问一壁之隔的徐离陵:“听得见我说话吗?”
徐离陵启唇,说了些什么。
莺然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他口型,因太模糊,猜不准他说了什么。
莺然盯着他的唇猜他说话,觉着挺有意思的,但看他在外面淋雨,又有几分心疼。
她想,再玩一会儿,就和他找个地方避雨。
她故意喊他:“怀真。”
他站在壁外应了下。
莺然心知他看出自己的口型了,又跑远了些,喊他:“徐离陵。”
这回他倒是没应。
莺然笑盈盈的,故意骂:“你是一只笨狗。”
然后转身,在无及草花间又跑远一点,回身接着道:“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从千年后来,我是专门为你而来呢!”
她又跑远一点点,回身道:“其实我也知道原因的啦。”
再跑远一点点,她回身欲说。
却见,断灵阙外,徐离陵打着一把伞。
那伞已陈旧泛黄,甚至因年岁太久,有些漏雨。但其上隐隐可见,有青竹纹。
他怀中捧着包子,打着伞,站在壁外看她。
恍惚间,莺然像看见了千年后,一切都没有发生时,她的怀真。
下雨了,她坐在檐下等他。看见他带着她喜欢吃的金水镇包子,打着伞回家。
莺然喉间哽了下,终是没将她知道的答案说出口。
——因为你被骗了太多次啦。
每一次,都是生不如死的教训。
莺然不再往远处跑,缓步走向他。隔着灵壁对他笑,缓慢地张口问:“哪儿来的伞?”
徐离陵弯腰靠近,用她能看懂的速度,唇齿开合:“在阳山城买的。”
莺然:“什么时候?”
徐离陵:“六十八年前。”
莺然凝望着他,沉默须臾,示意他再靠近些。
徐离陵靠近。
她唇贴在灵壁上,亲了一下他的脸。
徐离陵眸色一顿。
莺然对他笑弯了眼,慢慢做着口型:
“谢谢夫君给我买了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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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丝绊名字的由来—— 出自张先《诉衷情·花前月下暂相逢》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大花:今天我们没有小剧场来说废话[墨镜] 小黄:因为爸爸妈妈今天成家[墨镜] 大花:我们不敢说多余的话[墨镜] 小黄:害怕爸爸背着妈妈给我们一顿毒打[墨镜] 大花:三弟你为什么不说话[墨镜] 小黄:是不是因为你不会单押[墨镜] 大花:所以你是三弟你服气吗[墨镜] 小黄:skr~[墨镜] 张复弦:……神金[小丑]我这就去告诉爸爸,请他给你们一顿毒打[彩虹屁] 大花:[爆哭] 小黄:[爆哭] 88个小红包[抱抱]
47. 第 47 章
徐离陵静静看她一会儿, 捻指间,将她引出断灵阙。
伞遮在她头顶,为她挡了雨。
他在身前, 离她很近。
莺然仰面凝望他, 眸中满是柔意。
徐离陵将包子塞还给她:“回去吗?”
莺然一愣, 不信他没有看见她最后说的。心道若是千年后的徐离陵,绝不会只干巴巴地说这么一句。
不说一番温存,他至少也会逗一逗她。
她撇嘴,点头:“嗯, 回去吧。”
徐离陵把伞给她拿着, 托抱起她,纵身带她飞回城中。
寝殿不宜他居住, 便到了问政宫, 在通和殿暂歇。
莺然将伞给他, 他动作轻缓地收起。
那伞本就老旧易碎, 沾了污雨更显破败,他收得仔细,莺然看着心软, 脱口而出:“改日我……”
徐离陵抬眼看她。
她话音一顿,想到改日再来, 她不知会到哪儿,未必能给他买伞。改口笑道:“还吃不吃包子?”
徐离陵将伞收起, 拂袖间伞消失,他掠袍坐于殿中宽大如小榻的宝座上:“吃。”
莺然在他身边坐下,和他一起吃:“改日你再买把伞吧。”
徐离陵没应。
莺然不再聊这话, 答起他先前之问——成亲后做什么, “也没做什么。你去上工, 我在家。偶尔去逛逛街、绣绣东西,逗逗小黄。等你休假在家,就一起做做家务,或一起去县里,一起上山玩,隔段时间再去我娘家看看……”
徐离陵听着,包子只吃了两口,又没吃了。
莺然先前就吃饱了,这会儿也是吃了两口吃不下,顺手喂到他嘴边。
他张口把她吃剩的吃了,自己剩的还在手上拿着。
莺然觉得他有些木讷,把他手上剩的夺过来,塞进他嘴里让他一口一口吃了,嘟囔:“你这才吃多少,就吃不下了?”
别瞧千年后的徐离陵看着瘦,他吃的可不少。
徐离陵:“没有吃不下。”
莺然懒得说他,“你若是真吃不下,就别吃了。”
这包子不大,只有三分手掌大小。手上还剩两个包子,她拿着要放到一边。
徐离陵又张了嘴。
她好气又好笑地将剩下的包子塞他嘴里。忽忆起:她和他刚成亲时,他吃得也不多。像是不太习惯进食。
她印象里他吃得不少,是后来她与他相处久了,她时常点了菜吃不完,他就会把她剩的都吃了的记忆。
此刻待他吃完,她将装包子的空油纸丢给他。
徐离陵随手烧了,然后和她坐在一块,似百无聊赖。
莺然睨着他,又想到,千年后她与他刚成亲时,他也是这样的。
他不是木讷,只是初初成亲,不知如何对待她这个新婚妻子。
尤其对他而言,她是脆弱的、柔软的、需要他处处留意着、不能放纵对待的。
且那时的她与他刚成亲,对他也生疏得很,举手投足间的触碰,都叫她既紧张又陌生。
如今她是熟悉了他的一切。
可对于此刻的徐离陵而言,她还是他初初成亲的新婚妻子呢。
莺然暗笑,觉得怪有意思的。
从未想过有一日,也能由她来引导他——千年后刚成亲那会儿,每每她一示意,亲近时都是由他来掌控节奏的。
莺然转了转眼珠,轻碰他垂在身侧的手。
徐离陵看她。
她缓缓握住他,握紧:“我们,歇息?”
殿中火光幽幽,照不透昏暗。
先前如鬼火,此刻倒成了暧昧朦胧。
徐离陵:“睡吧。”
莺然耳根微红,下意识想到若是千年后的徐离陵在这会儿说这话,那就不只是单纯躺下睡的意思了。
但眼前的徐离陵嘛……
莺然轻轻地碰着他袍袖,而后是腰身。
刚入通和殿时,徐离陵便已将她与他身上施法弄干,此刻他衣袍微凉。触上去一会儿,又隐隐能感觉到衣袍下他身体的热。
莺然的手拉上他系结挂佩的腰带,将结佩一个个解开。
玉环金银碰撞,清泠作响。于安静殿内,却盖不过她的心跳。
莺然暗骂自己没用。
大局掌控在手,她为什么还是紧张,还是觉得脸热起来了。轻咬着唇,松了他的腰带。
正要解腰封,徐离陵忽按住她的手,像是刚反应过来:“你要圆房?”
莺然疑惑抬眸。
徐离陵面容沉静:“不行。”
他拉开她的手。
莺然僵了僵,甩开手中的腰带转过身背对他,因羞生闷:“没有。”
徐离陵拾回腰带,重新系上:“祓魔之印未退,我无法同你圆房。”
莺然嗔他,要他别说了:“我没有,我就是要睡觉。”
徐离陵扯唇笑了:“睡吧,内间有榻。”
他在笑话她。
莺然踩他一脚,起身到内间去。
内间炉烟袅袅,点着安神之香。榻上有他身上的冷香,显然此处才是他平日里歇息的地方。
莺然脱了外袍,上榻躺下,闭上眼。
过了会儿,能感到徐离陵走来,为她压了压薄被,合衣在她身边躺下。
莺然睡不着,睁开眼,见他正看着她。
他这般躺着,衣襟松散,隐隐露出更多衣下的狰狞之纹。
莺然伸手,沿着他的衣襟轻抚,又向里探,抚那些黑色圣印,“很难受吗?”
徐离陵:“还好。”
他手掌覆住她的眼,“睡吧。”
莺然便闭上眼睛。
今日大婚忙了一天,她也着实累,渐生困意。
半梦半醒间,却觉身边人离去。她虚睁开眼,于昏暗中看见徐离陵往前殿去。
她缓了缓神,起身跟到前殿,见徐离陵正倚靠在殿中宝座上。
那些咒印再次爬上他的脸,他气息凝沉,眉头紧蹙,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走到他身边。
他察觉到她,手抵额际,嗓音低缓:“怎么醒了?”
莺然知他独自出来,是不想发作之时吵到她。可她来此界本就为陪他,又怎舍得他一人苦熬。
莺然在他身边坐下,拉下他的手,以温软柔荑替代他骨感冰冷的手,在他额际发间的穴位轻揉。
徐离陵身子微僵了下,便放松了,倚在她身上:“上回你揉得乱得很。”
莺然轻哼,故意加重力气,把他头发揉得一团糟。
又发觉他发丝被束冠扯了,竟也不叫疼,轻轻为他把莲冠拆了,将他头发披散下来。
她道:“嗯,这回学过了。”
回去之后,闲暇之时,向他学的。
徐离陵神态平和,手轻搭着她的臂。
莺然又道:“你这回看着比上次状态好些?”
徐离陵“嗯”了声,“三日便能尽好了。”
莺然轻“哦”了声,为他揉没一会儿,他手上用力,把她的臂膀扯下来。
莺然问:“做什么?”
徐离陵将她环入怀中,轻揉着她的臂,不让她再揉。
莺然问:“不疼了?”
徐离陵不答。倒是也不故意骗她。
他额有薄汗,莺然知他仍是疼的。感受到自己有些酸软的手臂舒缓,了然他是不想她手酸。
她与他相依着,手上轻松了,抽手要帮他继续揉。徐离陵按着她的手,不让她动。
莺然同他较起劲来,硬是要抽手,一双手在他手中若白兔子似的乱挣。
徐离陵用了力扼住她,侧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唇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嗓音轻缓:“让让我。”
莺然一默,笑出声,手臂往他腰际伸,抱住他,依偎在他怀里。
他这才松了她,与她在座上靠着,一同合上眼。
夜静悄悄,殿也静悄悄。
莺然听着他的缓慢近无声的心跳,嗅着他身上的香,分外安宁。
就这般待到天蒙蒙亮时,他脸上咒印退了,眼瞳清明,衣襟间的咒印也淡了些。
莺然忧心他,没睡安稳。这会儿拉他进内殿:“你今天可有公事要处理?”
徐离陵:“没有,不打仗,休息几日。”
莺然拉他在榻上躺下,自己吐槽自己:“也不知我和你在外面坐一晚上,坐个什么劲儿。明明到里面一样可以睡。”
徐离陵也笑,却不躺下,脱了外袍要去小间洗漱换衣。
莺然知道他是有洁癖的。且明明有自净的法术,也总是要用水洗过才行。
上次来寻无及草时,她在这城中徘徊,见过他如此。
莺然松了手放他去,她昨晚洗过了,这会儿自己躺下。
半梦半醒间,方才独自离去的人又回来了,身上带着氤氲的水汽。
莺然伸手抱住他的腰,钻入他的臂弯中。
忽听他幽幽道:“你倒是熟练。”
莺然睡得迷迷糊糊:“同你睡惯了的,什么熟练……”
徐离陵在她耳边轻语:“我是谁?”
莺然仰面亲他,也不知亲了哪儿,喃喃:“怀真啊……”
便觉拥她的手紧了些。
*
徐离陵身上的咒印,果真三日就要消了。
第三日时,只剩些许青痕,由腹沟蔓延至裤里,怪引人遐想的。
莺然瞄了眼,想了些有的没的,抿唇掩笑。
徐离陵正换衣,觉察她的视线,忽向她伸手:“你过来。”
莺然疑惑。
前天晨起换衣,他还避着她。
昨天她故意调侃他:“都成了亲了,有什么好避的。”
他便坦荡得很,反倒叫她不敢看了。
今天还叫她过去,不知有什么坏心思。
莺然不敢贸然靠近,离稍远了站着。然而他长臂一伸,还是把她箍到身侧。
她惊呼一声,脸贴上他赤·裸的身体,忙要避开。
却被他按着,避不开。
莺然翻他白眼。
他垂眸看她:“方才笑什么?”
莺然:“没笑什么。”
总不好说,想了些有的没的。
徐离陵幽幽盯着她,看得她有点羞恼,急起来往他仅剩的咒印那处一摸。
他身子一僵。
莺然反倒有几分得胜的笑意,本要抽手的,也不抽了,指尖在他裤腰间转,往里伸:“就是忽然想到,这儿有没有咒印……你不能同我圆房,是不是就是因为这儿有……”
虽坦言了,这话到底羞人。还未碰到,又怕得抽了手。
莺然脸上飞霞,却仍是眸光亮亮地凝着他。她玩不过千年后的徐离陵,还斗不过这个刚成亲的?
徐离陵沉声问她:“谁教你的?”
莺然笑而不答。
这还用教?成亲久了,什么都看过碰过了,自然就……
若真要说谁教的?
她低声道:“你教的。”
徐离陵眸色凝暗。他不信她这话,却没说什么,只学她低声:“要看吗?”
莺然诧异睁圆了眼。
徐离陵神态寻常:“你不是想看?”
莺然推他,要从他怀中离开:“我没有!”
心中暗骂他,怎么刚成亲也这样!
徐离陵既箍着她,就不可能轻易叫她逃了,“方才不是说……”
莺然瞪他,叫他别说。
徐离陵没真要同她如何,见她着恼,道她又面薄又爱玩,松了她,拂衣穿上:“那儿没有。”
还说!
莺然嗔他一眼。
徐离陵:“是圣印激魔血,到底会影响到你。”
至于为何魔血会影响到她,莺然不是未嫁的姑娘,当然知晓。
她不跟他闹了,哼他一声。
不过徐离陵语调平和,像是在说稀松寻常的事。莺然也就很快缓了情绪,绕到他身前,帮他理衣襟。
咒印虽退,但他皮肤还未恢复正常的冷白,是没血色的苍白,更像尊雪像似的。
莺然轻抚了一下他的胸膛,为他系腰带:“何时能全然恢复呢?”
徐离陵握她的手:“今夜。”
莺然梦呓般呢喃:“可我过了子时就要走了。”
其实前天她与徐离陵一同睡下后,神女便找来,叫她回去了。
她早已做好神女大发雷霆的准备,但神女意外温柔,同她一番道贺恭喜,又好一番关怀。
还道:“我信你并非真心与魔为伍。那样的道令下来,必定有你手笔,你所做一切皆为除魔大任。”
“可魂魄离体于你无益。你若在此待得太久,你的身子会死去,你的精神会混乱的。这次你已来了很久,所以,你该走了。”
莺然不戳破神女的虚情假意,顺应神女的话,谢了神女关心。
看似爽快,实则抢占先机道:“那我三天后走吧,正好让玄道有时间应对我走之后的魔袭。”
神女不悦,但还是道:“好。”
神女自责从前对她关心太少,忘了告诉她魂魄离体的隐患。往后,定会将她当作好姐妹。
这话说得太假,莺然全然不信,但也应:“嗯。”
神女问她名姓。
她怕神女作怪,随口说了个假名。
神女夸一声好名字,又问她可有打听清楚徐离陵是如何在画地为牢上如履平地的。
莺然事后自是问过。
画地为牢吸气,会察觉到活物的一切气息。害怕、恐惧、畏缩……都会让画地为牢发起攻击。
越想要逃离,越致命,
只有真正无惧画地为牢,才能摆脱。
但说得轻松,谈何容易。常人越是想不怕,越是会心慌恐惧。
那天徐离陵以他的气息渡给她,混淆气息,让画地为牢将她和他暂时认作一体,便松开了她。
后因她的气息泄露,画地为牢便又追杀上来。
不过她没有告诉神女。
神女便和她断了联系。
此刻徐离陵眸光幽邃远长,照常穿好了衣裳。
莺然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胸膛:“今夜,我们早点歇息?”
徐离陵摇头:“歇了三日,我今日有事要处理。你是在此歇着,还是要出去玩?”
这三日,徐离陵一直陪着她。
不过徐离城阴雨连绵,血作雨肉化泥,没什么好玩的。
莺然平日里要么同他在殿中歇着,要么去各处宫殿转一转。到了殿中,问一些各殿曾作仙宫时的趣事。
眼下就快要走,莺然想与他多待一会儿。迟疑思索不定。
徐离陵看出她所想:“与我同去?”
他倒也不怕她听了魔道的正事。
莺然思忖间摇摇头:“你去吧,我今天不出门。你将先前从我裙上扯下的青绸拿给我,我给你绣个松柏纹。就当补上回礼。”
徐离陵:“不必绣。”
莺然撒娇似的扯他袖子,大有他不给,她就不放人的架势。
徐离陵便还是顺了她,将青绸取出来给她:“绣青竹纹。”
莺然接了青绸,奇怪:“你不是不喜青竹?”
徐离陵重复:“青竹纹。”
离去。
莺然握着青绸反应过来,不由笑起来。拿青绸到内间绣去,刚坐下要绣,又想起这三日,总有人送杏脯来。
每次她吃了杏脯,他总会问她,“如何?”
她如实道:“还不错。”
顺手喂给他吃,并未多想。
眼下想来,这三日杏脯各有滋味,皆带花香。那难道就是他叫人做的百花蜜饯?
他先前还说不爱吃,这会儿又要吃了。
可惜这几日的杏脯,味道虽好,却与百花蜜饯相差甚远。
莺然兀自笑着摇摇头,叫魔修送来针线,在殿中绣起青竹纹。
竹纹易绣,更何况以她的水平,绣出的竹纹都是极简约的,很有她的特色。
待她绣好,徐离陵已回来。
这会儿刚过午时,莺然将青绸还他,与他一同吃了午饭,在榻上闲憩。
下午无事,莺然窝在他怀里发呆,思索自己在这儿还有何事可做。
一思就忆起,上回来,她有本看了一半的话本给徐离陵保管来着。
莺然拉拉徐离陵的衣袖,要他拿出来,她要看。
徐离陵斜她一眼,将那本《游宴桃源仙府》拿出。书已陈旧,但还能看。
徐离陵倚在榻上,她倚在他臂弯间。
翻开寻到上回所读的地方:
[素手缠郎袖,春池吹皱……]
再下一页,便是仙君与女子双双意乱情迷,到了徐离陵先前同她念的那香·艳之词了。
莺然乍红了脸,下意识拿手挡住书页,不让徐离陵看。
她心虚地觑他,见徐离陵没看书,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她面颊生热,挪动身子要背过身去看。
徐离陵没拦她,待她接着翻开书页看,才开口:“你挡着不让我看,我就不知那书里说的什么了?”
莺然眼里映着字:[庭深雾,湿花露……]
他像是能看到她读到哪儿,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诵念:“庭深雾,湿花露,绽芳菲处……”
莺然听着他低缓的吟诵,心不在焉地仓促看完,待要瞧见云雨描写之处,脸上红热得厉害。
然而再往下看,就没了。
那些香艳之词,仅这几句,远比不上景物山水之词多,这倒算是本正经书了。
徐离陵也早在念到“莺声”之词时不再念。
待她看完,以书半掩面转过脸来,又羞又气地瞪他。
暗骂就这么几句香·艳,他也拿出来耍她,想也知道是故意的。
徐离陵笑出声。
莺然哼他一声,又捧着书倒回他怀里来,同他一起看。
下文是此女子竟是一只被妖族胁迫潜入府邸的小妖。妖仙结合,世所不容,两方逼命,小妖死去。仙君带回小妖魂魄,为她在自己的仙府,打造一片天地,令小妖误以为自己仍活着。与仙君归隐在了世外仙府,生活安宁。
却不知仙君为其报仇留魂造天地,在仙府外,早已堕道成魔。
读到:[三千劫断尘世情,独怜桃源一梦。十万年绝情道心,今朝弃心舍命……]
莺然一阵失神。
很快回过神,她将看完的书合起来,交给徐离陵,要他继续收着。
徐离陵拂袖收了书,陪她安安静静地坐了会儿。至暮时,陪她用饭。
今日晚间也送了杏脯来,莺然尝了,还是与百花蜜饯不同。
她照常喂徐离陵吃了杏脯,吃罢同他在殿前散步消食:“那百花蜜饯并非是真用百花做的,寻常凡人吃的,哪会那么金贵。”
徐离陵步履微顿。
莺然:“那是用时节之花做的,哪年哪个时节的花开得旺盛,便用那花做。采了花伴杏脯烘出花香,七分酸,三分甜。”
徐离陵沉默。
莺然停步,回身抱住他,依偎入他怀中:“下次来,咱们一起做。不过,我不是很会下厨。”
徐离陵抚了抚她的发,应道:“好。”
*
莺然过了子夜才要离开。
但徐离陵还是没同她做什么。
今夜也如前三天那般,消食完闲话一阵,各自沐浴,一起歇下。
莺然心想这样也好,睡着了,他就不必看她离开。今夜便仍是一场同眠的好梦。
然而谁也没能睡着。
子夜未过,徐离陵已睁开了眼。
莺然也睁开眼看他,恰对上他漆黑的瞳、恰看着自己在他眼中慢慢消失的模样。
莺然想抬手抚一抚他的脸,但身子已很奇异地不受控制。
便对他笑了笑,最后唤他一声:“怀真。”
徐离陵应她:“嗯。”
*
“千丝绊,谢了。”
子夜过,宛若星海的青藤浮花瞬间枯萎。
点点莹光在漆夜里消散,缩回地下。
天地一瞬间被黑暗笼罩。
守着千丝绊的玄修惊慌不已,但见无垠黑暗之中,魔睁开一双双幽莹晦暗的瞳,如同一条条饥饿已久的疯狗。
……
圣魔城中,徐离陵立于殿前。
夜风拂他袍袖,浊雨阴冷。
他掌中千丝绊种子成了黯淡的碎石。
只有他送出去的那颗画地为牢之心回来,才会重新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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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颗画地为牢之心,实际上是谁为谁的画地为牢之心呢? 哎呀,好难猜好难猜[可怜] 88个小红包[抱抱]
48. 第 48 章
莺然睁开眼, 眼前是徐离陵近在咫尺的面容。
是千年后的他。
他双目轻阖,神态平静。穿一身薄青衫,发间束着她为他绣的青竹发带。
目光定在发带上, 莺然陡然心里低呼一声:青竹!他现在真的更喜欢青竹纹!
她为他新绣的一条松柏纹, 他都没怎么带过。带的还是她以前绣的。
她已经很久没给他绣过东西了。这条发带是她在云水县做的, 已两年了吧……
莺然摸了摸他的发带,心想回去再给他绣一条好了。
徐离陵睁开眼。
她手顿了下,摸摸他的面颊:“再睡一会儿吗?”
时已近午,徐离陵漆黑瞳眸映着天边金阳、满地摇曳碎白。
他坐起身, 神态惺忪地拂了下散落的发, 摇了摇头。
莺然看眼天色,“时候是不早了, 回去吃午饭吧。”
她起身要收毯。
徐离陵止住她, 让她到一旁玩去。
他将她昨晚拿出的东西一一收起, 放到飞驹上。待一切收拾完毕, 招呼莺然回来。
莺然带着大花和小黄已跑得有些远,听见他的声音,高高应了声, 捧着一大束花回来。
她道:“今天不猜我裙子颜色了,猜猜这些花是什么颜色。”
这些花, 正是地上那些白花。还用猜吗?
大花与小黄在马屁股后无语,做好跳上马屁股的准备。
徐离陵倒是很配合她:“白色。”
莺然笑盈盈地将花塞给他, 佯装惊喜:“哇,你又能看见颜色了。”
徐离陵拿着花,无声轻笑。
莺然绕到马身边, 向他张开手, 要他将自己抱上马, “我们回家吧。”
徐离陵:“你输了。”
莺然扁起嘴,心道故意让他赢,他还要罚啊?
但她可不是耍赖的人,仰起脸:“嗯,要罚什么?”
徐离陵拈起一朵白花,别在她的鬓边。
莺然讶异地拂了拂鬓发,“就这样?”
未反应过来,眼前一暗。
是徐离陵低下头来,吻了下她鬓边的花。
他了解。
她特地在此停下,因为这儿有他看得见颜色的花。
阳光明媚,暖风阵阵。
天有些热了。
大花与小黄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
飞驹慢悠悠地甩着尾巴。
莺然眨了眨眼,从他怀中取一朵花,也别在他的发间。
时下有儒生簪花,男子别花并不稀奇。
尤其徐离陵长得很漂亮。
莺然勾住他的脖颈,歪着头对他笑。
徐离陵一手拿花,一手搂抱起她,将她放到飞驹上。翻身上马。
“走,回家。”
飞驹展翼,他纵马而起,向临关城飞去。
“啊!”
“我们还没上马啊!”
大花和小黄回过身来,急得在马屁股后面追。
莺然回头望那俩小家伙,被逗得笑出声。
徐离陵像听不见它们的叫唤,直到莺然唤他一声,才微微降落,让它俩可以跳上马屁股。
飞驹继续朝临关飞去。
大花与小黄气喘吁吁地翻白眼。
这个徐离陵,早就想把它俩扔了吧!它们看出来啦!
但见莺然依偎在他怀里笑,握着他牵缰绳的手,指着各处风景与他同赏。
大花与小黄各呼出一口气,也悠闲地晃起了尾巴。
*
到了暮夏,天凉了几日,便又更热。
是秋老虎到了。
莺然越发懒得动,每天修炼一个时辰,就与徐离陵窝在小闲庭里躲懒。要徐离陵教她一些躺着就能学的。
回到临关城已有一个月。
这一个月她同徐离陵都没出过门。
宅中有无隐村人种的菜,养的鸡鸭鱼。
无隐村人与大花小黄关系好,在莺然没留意到的时候,还叫这两小家伙去城外拖了三头野猪崽回来。
莺然发现时,小猪崽已养得肥嘟嘟的了。
这下连肉都不用愁了。
不过米面油还是要买的,一个月过去,都见了底。
莺然总想着找个凉爽的天出去。
但眼下就算天不凉爽,不出去也不行了。
清晨,莺然拉着徐离陵趁太阳还没烈起来时出门。
久违的临关街市,乍看与一个月前并无不同。
然而走在街市上,莺然能觉察到路过之人的视线,都带着畏惧与躲闪。
莺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并不在意。徐离陵更是一向对旁人视若无睹。
到菜市,莺然照常按所需去买东西。
却不想粮油铺的掌柜和往日大大方方接待,有所不同。
他躲在柜台里,小声让莺然与徐离陵稍等。然后带着全店的伙计都冲进了后院,如同见了鬼。
莺然无奈,与徐离陵调笑:“你那天做了什么?把他们吓成这样?”
徐离陵:“没做什么。”
莺然不欲为难这些正常过日子的寻常生意人,牵着徐离陵要走。
掌柜又从后门帘里探出头来:“诶……”
莺然疑惑停步。
他道:“稍等。”
莺然面色微凝,暗想这些人不会叫了玄修来吧?
可就算玄修来了又如何?
对了……很久没见过关熠了。
玄修来了,能叙叙旧。
莺然兀自胡思乱想。
片刻后,掌柜带着粮油独自从后门出来,伙计们躲在帘后偷看。
掌柜将粮油交给莺然,畏缩又迟疑:“方便拿吗?”
莺然一愣,点头:“嗯,我们有储物袋。”
“哦……”
莺然瞧见掌柜偷偷将手里的某个袋子收进袖子里。
她有些惭愧,原是自己小人心渡君子腹了。向掌柜道谢,收了粮油,付灵石。
掌柜却推拒:“不收了。”
莺然诧异:“为何?”
掌柜瞄徐离陵一眼,既畏惧又忸怩:“下次再收吧……这次、这次就当谢礼。”
莺然愣了下,眸中渐盈满光亮,以眼神询问徐离陵想法。
徐离陵从不客气,直接收了,礼貌地道声谢,同莺然离开。
走到门口,莺然瞥见那些伙计又从后门出来,和掌柜站在一起嘀嘀咕咕。
怕是真的怕,谢也是真的谢。
莺然莞尔,紧紧握着徐离陵的手,接着去买其他物什。
那些店中掌柜,其实多是没亲眼看见徐离陵救城的。
但远远看着那通天法术,碎天裂地,又听闻是……那样的身份,听说了他的百般事迹。
说不怕,是万无可能的。
可怕归怕,亲眼见他救了自己的家、救了自己的生计与生活,也是真的。
他们与那些走南闯北、深恨魔道的玄修不同,都是开了店要安生生活的小修士和凡人。
不懂江湖道义,但知人情通达。
莺然到他们店中买东西,他们同粮油店掌柜如约好了似的,连卖带送。
将莺然和徐离陵送出自家店铺,都似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又讨得了几分回了谢礼的安心。
这么买了一圈,莺然拿到的东西比以前采买还多,但灵石没花多少。
莺然同徐离陵走出菜市,止不住地笑。不是笑讨得了便宜,是为别人能尽可能正常对待徐离陵而开心。
买完吃食,回家路上经过金柜杂货铺,想补买几个家中摔碎的碗碟。
然而令莺然没想到的是,往常没什么交情的菜市掌柜们都很和气,来往最多的金五两却甚为激动。
金五两堵了门大叫:“滚滚滚!我们店不接待魔!”
店中小童惊慌地在他身后拉扯他,欲言又止。
周围坊铺的掌柜都被他吵得出了店,道:“金五两,做生意说话客气些,和气生财嘛。”
金五两同他们吵:“你不介意魔,那你招待啊!”
“我招待就我招待!人家刚救了咱家,招待招待怎么了?”
有相熟的劝道:“金掌柜,你得想想咱们这临关是怎么保下来的呀。”
“那些来往的、历练的玄修不在意,临关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他们途经的一处城,没了就没了。可这是咱们的家啊!你死守在这儿,不也因为这是林娘子的家吗……”
金五两不管,横眉冷对,舌战群儒。
莺然本要回他的,都插不上话了。
她终是一声不吭,拉了拉徐离陵,要同他一起回家。
她身上的储物袋,还是金五两曾经看她与徐离陵穷困送的呢。不能不念恩情。
徐离陵反握住莺然的手,温声哄她:“去别地儿买。”
全然没被金五两影响。
莺然点头,要与他转去隔壁街市。
在金五两与旁人愈吵愈烈的声音中,一提盖着布的小篮子在街角被送到她面前。
是恩娘子。
莺然疑惑:“你这是?”
恩娘子:“金五两这人糊涂,事出有因,还请大人与夫人,莫要同他计较。”
原是赔礼。
莺然推拒:“我知道金五两人不坏。”
恩娘子执意把篮子塞进莺然手里,“还请收下,如此我方能安心。”
她塞时风掀开一角,篮里竟装满了灵石。篮底垫着一鹅黄一粉绿,两块流光溢彩的灵布,一看便知不凡。
这礼可不轻。
莺然甚是疑惑:“你同金掌柜是何关系?”
先前救人,这会儿又来护人。店就在金柜杂货铺旁,似守着金五两似的。
莺然眼珠子来回转了转,想了些有的没的爱恨情仇。
恩娘子当着徐离陵的面,自是不敢隐瞒:“夫人可曾听闻金掌柜有位故去的娘子,是个善心的修士,生前救助了不少人,不论玄魔还是小妖?”
莺然点头。
她记得珠儿就是因金掌柜娘子才被收养的。
说来也奇怪,当世妖魔鬼怪都放在一起说。
可金掌柜只恨魔,反倒能把珠儿当亲女儿。
恩娘子叹:“那位娘子姓林,百年前救了名魔修。那魔修却因林娘子身怀六甲,是个难得的有孕修士。趁着金掌柜出门为他买药之际,将林娘子杀了,连同腹中孩儿一同吃了。”
莺然脸色惊变,对金五两有所理解。
恩娘子神色黯然:“那时金掌柜也是个积德行善的好人,可赶回家时,只见到妻子残尸。那魔恩将仇报,已不知踪迹,这叫他如何能不恨?”
“他重金悬赏,要杀了那魔。我听闻此事,当即寻了那魔,取了他首级来,向金掌柜赔罪。但我知晓,这份仇怨,我是这辈子都难以还清了。”
莺然:“你?还仇?”
恩娘子叹:“那魔修,原是我的丈夫。我与他同为魔修,当初是为报杀子之仇一同入了魔道。后来我在临关城受伤,阴差阳错被林娘子所救。回去后我同他说,无论如何,都不得伤了这一家。”
“谁曾想,他修魔修得入了魔心,重伤路过临关城时,想起有这一家好人,上门求救。瞧见林娘子有孕,生了歹念。”
恩娘子忆起旧事,不禁湿了眼眶,恍然仰天长叹:“所以,是我欠金掌柜一家的。倘若……”
恩娘子畏惧地瞄徐离陵一眼,俯首道:“倘若此礼不足以平复大人与夫人的不快,定要取他性命,还请允我一代。”
莺然温声宽慰:“哪儿就那么严重了。邻里邻居的起争执,不是很正常的事嘛,不必如此。”
恩娘子迟疑,待徐离陵表态。
却见莺然打了声招呼走了,徐离陵也跟着她走。为她拎了篮子,安安静静听她说话。
莺然问他:“可有生气?”
徐离陵:“有。”
但面上毫无生气的样。
莺然心知他又在逗她了。不过转念想想,还是打算待回了家,哄他两句好话。
眼下在大街上,不方便。
她牵着他往隔壁街市买了碗筷,买了东西就要回家。
一出门却又撞见关熠。
关熠气喘吁吁地堵在门口:“我巡逻菜市听到了你俩的消息,找了一路过来的。这一个月不见你,我也不知道你们住哪儿,还当你们走了呢。”
许久未见,莺然遇到关熠也是欢喜。打了招呼,待关熠喘匀了气,改道往笑客楼一聚。
在笑客楼包间落座,仍是关熠请客。
小二上了菜牌,关熠却头回第一个将菜牌交给徐离陵,眸色里暗藏几分惶恐。
莺然在桌下偷踢关熠一脚,以眼神示意他别做这副情态。
关熠轻咳了咳,故作寻常。
徐离陵接了菜牌,待莺然在桌下要收腿时,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挡了她收腿的路。
莺然踢他两下。
他漫不经心问:“腿怎么伸那儿去了?”
他明知故问呢。
莺然踩他一脚,又嗔他一眼。
他这才收了腿,全程神情如常,没半分异样。
关熠从前观这些小动作,只笑莺然与徐离陵感情好。这会儿却是如坐针毡,只怕惹恼了徐离陵。
莺然为缓他情绪,笑盈盈地同他聊了聊这一个月以来的事。
关熠:“黄琰朗死后,临关城暂由木灯长老暂代管。好在拔狱谷主那夜离开后,没卷土重来,临关还算安定……”
“这边少了人手,乙玄道一又派了一批人过来,估摸着这两天就要到了。”
莺然听出他有意避着徐离陵说,但所言也足以让她了解:
临关满城,包括乙玄道一的弟子,都立了誓,没人将徐离陵在此的消息透露出去。
莺然思忖:“黄琰朗怎么死的?”
她觑眼徐离陵。
徐离陵像不懂她怀疑的意思,拿菜牌给她:“还吃什么?”
莺然瞧了眼菜牌,点的全是她爱吃的:“够了。”
徐离陵将菜牌交给关熠,关熠接了胡乱点两道,叫来小二交出菜牌,答莺然:“我杀的。”
莺然惊诧,睁圆了眼。
关熠神色深沉:“黄琰朗卑鄙小人,为一己私利逼死雪飞霜,险些害了满城人。妹夫救了临关城,他还想事后开战。我一怒之下,手起刀落,把他杀了。”
事实上,是那夜徐离陵问“如何?想要与我一战吗?”之后。
黄琰朗作为代城主,本就因疏忽至险些灭城下不来台。这会儿若临阵脱逃,自觉更加丢了颜面,往后不知如何在玄道立足。
于是悍然迎战,招呼众弟子布阵。
弟子中总有甘愿为玄道赴死之人,听令动兵。
关熠大骇,怕徐离陵大开杀戒。
趁黄琰朗对他毫无防备,当机立断,直接对黄琰朗甩出他师父岳朝秋给他保命的剑气。
剑仙剑气威压骇人,黄琰朗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当场暴毙。
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尚未反应,关熠迅速接过大局,一面借雪飞霜数落黄琰朗罪行,骂他死不足惜,一面安抚众人:“魔道救下临关,我们若此后开战,此乃小人行径!”
一番忽悠,又是一番明里暗里向徐离陵低头,暗示:“这城中总有姑娘心软,若知晓今夜死了这么多的人,还不知该如何伤心。姑娘不在此,咱也不能不顾她。”
废了他半天口舌,总算解了危机。
那夜徐离陵离去时,似笑非笑。
关熠心知,若无莺然的情面在,任他舌头说烂,徐离陵也未必会收手。
左右杀了他们于徐离陵而言,不过动动手指的事。
后来他因杀了黄琰朗,险些遭重罚。
好在两位太上长老明理,知晓临关灭城一事被阻绝不简单。既能和平处事,保全诸多人性命,又何苦无事挑事,杀得民不聊生。
于是出面按下,将黄琰朗当罪人判了,还给了他大义的名头。
只是暗地里对他警告不少,询问不少。
此后关熠想找莺然,主要是想单独询问,她知不知徐离陵真实身份。
但见她还如寻常般同徐离陵相处,他觉得或许又是自己胡思乱想了。
没准儿说了以后,也只会得她同在云水县一样的一句:我知道。
此刻,莺然听了关熠的答,不再细问,注意力到了雪飞霜身上,讶异:“她死了?”
聊起她,关熠亦是慨然,叹息点头,将她自尽经过讲述。
莺然无言。
饭桌上俱是沉默。
回想当初云水县初遇,那冷如冰霜的女修,是如何神采飞扬,目下无尘。
那会儿,还嫉魔如仇,追杀她和关熠呢。
竟是命运多舛,最终同鸿崖公一样,殉道而死了。
小二吆喝一声,上了菜,打破沉寂。
徐离陵仿若来闲游的,不为所动,给莺然挑菜夹菜。
关熠接着道:“那夜我们本打算将雪飞霜的尸首送回璇衡宗。不论如何,也该厚葬才是。但——”
那时徐离陵早已离去,关熠这会儿却望向徐离陵,倒不怕他了,五味杂陈:“但,那拔狱谷主却说,若要葬,不妨将她葬在临关城外路旁。”
众人激愤,当他有意折辱雪飞霜。
那拔狱谷主却吟道——
“满城尽染琼珠色,疑是雪仙入尘寰。踏遍人间守剑去,洒落天曦作纸钱。豪情纵往天尽头,临关道上且长安。总有英豪踏碑过,壮志凌云越九天。”
众人闻诗,尽皆无言。
忆起传闻这首《临关别》乃千年前一位小仙君途径临关,救人不得,感怀而作。
如今雪飞霜在临关城的境遇,竟隐有几分贴切——满心壮志,亡于临关。
有人感叹,倘若作诗仙君仍驻守临关,不知雪长老是否就能得救。
却听拔狱谷主道:“他不会救。此诗,千年前人尽皆知,乃我道父十一岁途径临关所作。”
他的道父,自然就是徐离陵。
众皆错愕。
拔狱谷主在众人愣怔间,讥讽大笑而去。
那一刻,关熠忽想起在云水县时。
当他看见鸿崖公尸首时,鸿崖公死相虽凄惨,却没有半分被故意折辱的痕迹。
他屹立在那儿,像一座山。
那是他的威严,亦是杀他者的风度。
那日,关熠与同道们斟酌再三。
还是决定要将雪飞霜的尸首带回临关,暂且安置,通知璇衡宗来接。
可那日将临关百姓都送回临关后,他们一行弟子,抬着雪飞霜的尸首疲惫地走在回临关的路上时,忽然有人道了声:“天亮了。”
关熠同弟子们下意识回头看,见身后之路漫漫,直通天际。
而天际,朝霞漫天,金光灿灿。
那场景,比仙境还美,比仙境还旷达。
突然间,大家对什么玄道魔道的执着好像都暂时放下了。
不知谁道了一句:“将雪长老葬在这儿吧。长路漫漫至远方,可看朝阳、看看过往的后辈。”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壮志凌云、不负道心,让雪飞霜得到安息。
“于是我们停了步,将雪飞霜葬在了路边。”
关熠顿住,等徐离陵反应。
徐离陵在给莺然剥虾,剃虾线,头也没抬。
不为所动,事不关己。
关熠叹:“我看路边还有野花,五颜六色的。雪长老那样冷傲的人,也不知会不会喜欢那样热闹的小东西。”
莺然暗暗握住徐离陵的手,对关熠道:“会吧……我记得先前她追杀我们的时候,裙上是有花的。”
关熠笑了声,忽有几分伤感。
明明从前他讨厌死雪飞霜那个女人了,以为永远也无法忘怀雪飞霜在云水县带给他的伤害与冲击。
可这世间的事总是如此奇怪。
就像徐离陵明明是个魔头,曾经却比他们任何人都明白一位殉道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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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小黄:鸟在马路边,捡到我们俩[猫头][狗头],回家交到魔头夫君手里边[摸头][摸头] 大花:魔头看我俩,对鸟把头点[抱抱],然后趁鸟一转身就——小畜生,滚 大花和小黄(差点被魔头扔掉版):[爆哭][爆哭] 以及红线现在是带不回来滴 因为传送的时候—— 神女:什么玩意儿这么费能量,不传[白眼] 88个小红包[抱抱] 然后,我要发个叽里咕噜的小剧场了[垂耳兔头] 宁菲(挽着师兄排队投胎无聊正在搓麻将闲聊版):薛前辈,您怎么也下来了?您卧底魔道怎么会失败呀?[奶茶] 雪飞霜(搓麻将版):我卧底魔道怎么会失败?[问号]那我问你,是谁入了魔道还能抵御魔心?是谁卧底魔道夺回了临关?是谁夺回临关结果被玄道自己人质疑,被自己人软禁?嗯?回答我!你们这些说我失败的人,回答我! Look in my eyes!tell me !why?why baby why?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立下赌约夺回临关,一帮子傻狗脑子被魔吃了一样算计自己人、差点搞到灭城!我能怎么办!说话!还说我失败——砰![愤怒] 鸿崖公:砰什么?[摸头] 雪飞霜(抽空喝一口奶茶版):八万,胡了[奶茶] 鸿崖公:……[摊手] 宁菲(不敢说话版):……[可怜] 周徒牙(算计过自己人心虚如狗怕被打不敢吱声版):……[小丑]
49. 第 49 章
明明在说的事同徐离陵有几分干系, 他仍毫无反应。
只在莺然握他手时,反手捏捏她,给她夹菜。
莺然对他笑, 吃了他夹的菜, 同关熠又聊些旁的事。
譬如莺然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修为已经到了三阶五层,惊得关熠为她的修炼速度连声卧槽。
关熠又说起这段时间除临关事外,同她爹娘也有书信往来。
他和她爹娘说了遇到她的事。再收到秦焕与许秋桂书信时,便多了封给她的。
关熠从储物袋里拿出给她的书信。
莺然接过, 抚了抚, 细心收好。
关熠没急着要她看,想知道说了什么, 下次遇到再问就是。
这么吃吃喝喝, 一聊聊久了, 关熠对徐离陵也没那么怕了。
心道再厉害还能咋的, 那也是他妹夫。
他笑嘻嘻地说着话,忽想起最近他师父传来的消息,一拍脑袋:“对了, 云州北境将有仙道秘境现世,听说里面有诸多仙道传承和天材地宝, 莺莺,你和妹夫去吗?”
莺然对徐离陵眨眨眼。
徐离陵听她想法。
莺然问:“什么仙道传承, 什么天材地宝呀?”
关熠神秘兮兮:“里面最受关注的,是——”
他觑徐离陵一眼,很是兴奋:“是妹夫成魔前的森罗剑匣。”
莺然惊讶地低“啊”一声, 转脸对徐离陵道:“你以前使剑的呀?”
徐离陵:“嗯。”
他各道皆修, 她还从没想过他原来还有一道主修法门呢。
莺然倏然想起, 云水县那仙人墓画上,确实画的都是他佩剑走天涯的画面,顿有恍然大悟之感。
关熠无语:“……不是,你就惊叹这个啊?”
莺然俏皮地对关熠笑笑,“你接着说呢。”
关熠脸上浮现几分曾讨徐离陵指教时的谄媚,嘿嘿笑:“听说,妹夫以前的森罗剑匣里,有六把绝世名锋,乃六道极剑。你看,我这……我现在是剑修,妹夫先前不是说我这剑,不大行嘛……”
他忸怩着,正要开口说我想要。
就听莺然抢先道:“我想要。”
关熠拧眉:“你又不是剑修,你要那剑匣做什么!森罗剑匣,那是所有剑修梦寐以求的,你一个阴阳道修,你……”
莺然挽住徐离陵胳膊:“但那是怀真的东西,必定已经认他为主,你要了有什么用?”
关熠心说但徐离陵已经成魔弃剑了啊。而且他这会儿试图打商量,不就为这事嘛。
不过既然莺莺说了要,那多半就会是她的。
关熠想了想,竖起一根手指:“给我一把?”
莺然微笑摇头。
关熠丧气地垮下肩膀,也知莺然不是好争之人。此番要定森罗剑匣,是为徐离陵。
他撇撇嘴:“对了,你若要去,得先同我回乙玄道一。”
莺然:“为何?”
关熠:“那是仙道传承,早被玄道各大宗门掌控了各地入口。散修若要入内,便得去乙玄道一、璇衡宗这样的大宗,通过考核,拿到临时的客卿令。”
莺然犹疑。
关熠也说这规矩太过霸道。
既是无主传承,那当是天下人皆可争夺的。
怎么能只由大宗之人规定,谁能进、谁不能进呢?
但规定有规定的道理。
关熠:“眼下玄魔正乱,这也是为了提防魔道潜入。”
莺然心道这般便能防住吗?怕也未必。
不过既然如此,她考虑得就多了,一时无法决定去或不去了。
关熠嘿嘿笑:“你和妹夫如果不去,那森罗剑匣就是我的了。”
他可不会夺了剑匣赠莺然。
好兄妹归好兄妹,剑匣归剑匣,他们不会互相客气。
莺然被他得意的表情逗笑:“再说吧。”
关熠“嗯”了声:“不急。秘境冬月开启,这消息九月才会对外公布。我九月中旬回乙玄道一,你在这之前做好决定就成。”
莺然应下,各自要归家。
临分别时,关熠总算想起来问:“你们现住哪儿?”
莺然不知道那小巷叫什么名字。
徐离陵:“仙都巷。”
关熠一惊,俄而一拍脑门:“早该想到的。”
仙都巷,非只临关才有。
巷有此名,云州皆知,此乃圣魔入魔前所在氏族居住之地,乃当世城池禁地。
莺然同关熠打个招呼,挽着徐离陵归家去。
到家将东西放下,一番拾掇,天色已晚。
歇了会儿,简单吃了晚饭,莺然与徐离陵沐浴后,躺在床上闲话,拿出她爹娘给她的书信。
信中她爹娘并不担心她的处境。
先关切近来可安好,自述现状,往下便仍是她爹古板的训诫,叫她不必挂心他们。
还有她娘歪歪扭扭亲笔写上的一两句问候。
莺然平日里与二老不算亲近,住在同县时,也不乐意来往。
此刻读了信,信上没有思念,仍是一时感怀,红了眼眶——她爹娘没问她现在何处,也没告知她他们如今具体在哪儿。她知是爹娘考虑到万一她回信,被旁人看见,会暴露她的行踪。
她收了信,徐离陵伸了手来,拂去她眼下的湿痕,“回去看看?”
莺然摇头:“太远了。且咱们回懿王洲,不安全。我爹娘眼下又在肃京开设了书院,与离京前的旧友也重有了来往,过得很好。”
还是不要去给他们添麻烦,打扰他们了。
她与他絮叨着,睡过去。
徐离陵扶她躺下,为她盖好薄被。
家中物什备满,翌日醒来又过上与先前无异的日子。
八月近半,院里移种的两棵柿子树熟了。
说起来,这柿子树还是在仙都巷里其他院中移的。
莺然本说要自己种的。
但自己种,不知要等几年才能吃到柿子。
那会儿刚回临关不久,徐离陵便寻了一日阴天,借猜裙赢了罚她之机,蒙了她的眼带她出门。
跨过一间间废墟,她被徐离陵半带半抱着到了别的院里。
徐离陵摘了她蒙眼的发带重新束发。
她望着院中树茫然,不知那是什么树呢。
徐离陵:“你不是说要种柿子?”
莺然这才惊喜:“这是柿子树啊!”
徐离陵要带她移树,她又是好一番纠结:“这到底是人家的树,咱们挖出来栽在自家,算不算偷?”
徐离陵:“这片地都是我的。”
莺然笑:“是哦。”
这才和他兴冲冲地要移树。
他不移,寻了地坐下,扔了铁锹给她,叫她自个儿挖,自己去种。这便是今日猜裙输了的罚了。
莺然没想到他如此为难她,又气又笑地接了铁锹来:“我挖就我挖。”
一边挖一边道:“你是不是作弊?怎么我换了新裙,你还能猜到我这裙是什么颜色?还是你骗我,其实你根本没有看不见颜色。”
徐离陵任她说,不解释。
她常年不活动,修阴阳道也不练体。挖了两下,只铲起些许土皮便累了。
放下铁锹要寻地方坐,又嫌灰石土瓦的,会坐脏了她的新衣裳。
便撇开徐离陵随意放着的手,坐到他腿上歇着,倚着他的身子望天。
夏日里的阴天不冷,甚为凉爽。又是刚吃了午饭,莺然歇没一会儿就犯起困。
她不想挖了,又想要那柿子树。坐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颈哼哼。
徐离陵这人怪讨厌的。平日里要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了。但在玩游戏的输赢上,输就是输,罚就是罚,从不心软。
莺然好说歹说,他仍不为所动。只环抱着她,不咸不淡道:“慢慢挖,不急。”
莺然白他一眼,不想搭理他了。
想着慢慢挖就慢慢挖,也不急着今天就挖回家。明天等她玩游戏赢了,就叫他挖,挖十棵!
不过她从没赢过。
“你到底是怎么赢的呢?”
她嘟囔着,闭上眼,没一会儿睡了过去。
醒时已不在那废院里,被徐离陵抱着,睡在两棵树下的躺椅上吹风。
天边彤霞灿灿,映头顶上茂密的树叶泛着亮。
莺然迷迷蒙蒙,定睛看,树是两棵柿子树,和她先前看到的不同,已经结了小果啦!
她身处之处,是自家的后院。
她登时笑弯了眼,抱住徐离陵想同他说话。
见徐离陵闭着眼,神态平和,似在休息。便只抱着他,注视他,不说话。
好一会儿,他闭着眼道:“看我做什么。”
莺然方知他没睡。
她竖起手指,戳戳他的脸,又指指上方的树,故意道:“你看,我把树移回来了。”
徐离陵“嗯”了声,抚抚她的背,顺着她道:“嗯,辛苦。”
莺然笑弯了眼,同他耳语:“嗯,怀真辛苦。”
在他耳边亲了一下,拥着他,陪他继续闭目养神。
时而同他闲话,时而催问他:“你到底是怎么总猜中我裙子的颜色的?”
他还是不答。
气得莺然拧他腰。
……
眼下,柿子熟了,中秋也至。
莺然也知道他猜裙总猜对的原因了——她穿衣有她自己都没留意的偏好。
她喜欢颜色明丽清爽的衣裙,鲜少穿太暗的。
这段时间穿的衣裙虽是新的,但都和她从前衣裙颜色有类似的。
徐离陵记住了那些颜色对应的灰白,自然也记住了她新裙的颜色。
莺然故意换了以前没穿过的,就开始赢了。
中秋这日,莺然早早起床,换了新衣裙,要同徐离陵玩猜裙游戏。
徐离陵慢条斯理地穿衣:“不急,晚上玩。”
莺然想起前两日,她白天和徐离陵一起为过中秋,做了芝麻糖饼等物。到晚上才想起同他猜裙。
晚上猜裙,可罚的就少了。
那会儿徐离陵正躺在床上,老神在在,好似她罚什么都无所谓,应付完了便要歇了。
她忽想起从前床笫间,他总是这样从容。一时恶向胆边生,干了点胆大的、不可言说的。
但结果未能如她愿——听徐离陵哀求她饶了他。
反倒听见他饶有兴味地评价:“你挺有创意。”
叫她羞恼得很,简直进行不下去。他倒又开始配合她,装模作样地低眉:“好夫人,饶了奴。”
他低哑着嗓子一声声地求饶,话越说越露骨,什么她从前没听过的脏的、乱的都说出来了。
到最后还是她求饶,捂他嘴要他别说了。
他笑话她,问她可是罚完了。
她道是,不想罚了。
他便一个翻身扼住她,让她意识到,她从许秋桂给她压箱底的避火图上学的把戏,与他相比,是多么的浅薄。
罚由她始,罚完就不是她说了算了。
任她骂了他好几声:“你不是人!”
也没用。
最后还是要她哄“好夫君,好怀真”,将近天明,方得歇息。
此刻忆起那些,莺然忙道:“我今晚可不跟你那样罚。”
徐离陵:“怎样罚?”
他明知故问,莺然便明白他没那个意思。掩了微红的耳根,岔开话题:“我想叫你抱我摘柿子,今天晚饭吃呢。白日不赌,晚上就来不及了。”
徐离陵理好了衣裳,同她下楼,未吃早饭,先带她到后院摘柿子。
那柿子树不算很高,他抬手就能摘。
莺然偏要自己摘,可她个子矮,摘不到。她兴冲冲地叫他抱着、坐在他臂上摘了六个。
仰头瞧见顶上柿子红澄澄小灯笼似的,又道:“那柿子结得真好,可惜太高,摘不着。”
徐离陵蹲下身,叫她过来,扶她腿让她跨坐在他肩上。
他猛地站起来,莺然惊呼一声,抓了他的头发坐稳,又赶忙摸摸他的头,“弄疼你了吗?”
徐离陵:“你摘。”
莺然便指挥他靠近柿子树,去摘那顶上的红柿子。
摘到了用手帕擦一擦,咬一口,熟透了,甜滋滋的,然后喂徐离陵吃一口。
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吃柿子,觉得柿子肉有股说不出的熟烂味,只喜欢吃里面艮啾啾的小舌头。
也不知徐离陵是有意还是无意,每回只咬边上的,倒是把柿子芯里小舌头都留给她吃了。
她笑盈盈地吃完,把柿子核和皮用手帕包起来,递给徐离陵,撑着他的肩膀要下来。
徐离陵:“多摘几个。”
莺然问:“你要吃?”
徐离陵:“送人。”
莺然便骑在他肩上,指挥他在柿子树周围转:“你要送谁呀?”
前两日做芝麻糖饼,他们做了挺多。她说再多做些,送无隐村人。
他道没必要,一个都不肯送。
她还想那么多芝麻糖饼,不知要吃到什么时候。眼下倒是知道了,他也打算送人的。
徐离陵:“你爹娘。”
莺然顿了下,心道他还记着她那晚看了信后,红了眼眶的事呐。
她莞尔:“那咱们下午去找关熠,托关熠将柿子与芝麻糖饼寄回去,再顺带送关熠几个糖饼柿子吃吃。”
至于她的回信……
她就不回信了。她不知道要同爹娘说什么,送了东西,便是心意了。
莺然摘了一小箩筐柿子。
从他肩上下来后,他去厨房做饭。
她挑拣出长得漂亮的柿子,用布巾包裹起来。又捡出一大半芝麻糖饼装好。
这会儿徐离陵倒没帮她收拾。
因为是她要送她爹娘的东西。
待收拾好,莺然就等同他一起出门了。
然而到暮时,天色渐暗,旁人家炊烟袅袅,都吃晚饭了,他还没动作。
莺然问:“咱们何时走?吃完饭?”
徐离陵:“就现在吧。”
不过出门之前,他又同她玩了次猜裙游戏。明明这段时间都是他输,今日他却赢了。
他把柿子、芝麻糖饼都叫她拿着,又拿了灵缎,把她从头到脚裹起来。
这灵缎是恩娘子先前送的,叫散霞灵缎,可以抵挡魔气。拿回来后他将其缝起,做成一大块布巾,跟床单似的,不知要做什么。
今天这块布蒙她头上来了,莺然忙挣扎:“不要,这样出去像什么样子。”
徐离陵:“我抱你出去,不叫人瞧见。”
莺然还是不肯。
平日里没人看,闹闹也就罢了,今天要出门,街市上那么多人,怎还能这样没分寸呢。
徐离陵温声哄她:“你今日输了。”
莺然无话可说,但心里不大高兴。
念及送东西这事是他提的,今天又是过节,她也确实输了。
莺然咬咬唇瓣,向他伸出手要他抱:“关熠若是笑话我,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徐离陵没应声,将她用布裹好,打横抱起。
莺然将芝麻糖饼和柿子抱在怀里,这般,重量便全压在他身上了。
他步履十分沉稳。
走了两步,莺然忽的身子一轻。
长风呼啸拂身过,吹得裹着她的灵缎犹如风筝般飞扬。
但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觉他飞得好快,暗惊他今日竟用了法术。
莺然抱紧他,隔着灵缎闷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徐离陵:“数个百息便到。”
莺然依偎在他身前,心想原来是要动用法术才将她裹起来,免得她被别人看见。
要他用法术才能去的地方,怕是很远。
若如此,百息能到吗?
想了些有的没的,她也没那么不悦了。只怪徐离陵不把话说清。
她偷偷捏徐离陵一下,又抱紧他,默数百息。
百息未到,他已落地。
这般落下,灵缎垂落,莺然感到灵缎变沉,似乎沾了些许潮湿。
有阵阵热闹声音:杂耍的、欢呼的、唱戏的、游玩的、大笑的……诸多声音,似非临关口音。
声音太小,她听不真切。
徐离陵抱着她,走在某个僻静的小巷,脚步极快。
忽又是纵身一跃。
她抿紧唇,暗暗扼住喉中惊呼,恍惚间却好像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声。
随后,四野变得格外安静。
布遮着她,她什么都看不见,也闻不到除他身上香气外其他的气味。
须臾后,有脚步声靠近。
莺然疑惑又莫名紧张:“怀真?”
便听一声惊呼:“莺莺!”
她身上灵缎被扯下去。
明月圆满,灯辉融暖。
眼前是她站在不远处呆呆看着的爹,还有欣喜含泪跑来的娘亲。
莺然愣愣的,看看爹娘,看看徐离陵。
恍然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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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又到章末了,今天由大舅给大家献上一首章末曲,改编自爱情买卖的《大舅买卖》[墨镜] 关熠:当初妹夫来找我,说要过中秋[星星眼]结果他先带妹走,把我往后丢[爆哭]可我不是你想丢,想丢就能丢[狗头]等我骑马[墨镜]追上你俩[爱心眼]一起过中秋[亲亲] 小黄:yo![墨镜] 大花:yo![墨镜] 小黄:三弟你为什么不yo[墨镜] 张复弦:……神金[白眼] 大花:等我们开演唱会,给你一首歌的时间献给弦花[墨镜] 张复弦:……yo……[化了] 小黄:祝大家中秋快乐,反正我们的时间要过中秋啦[撒花] 88个小红包[抱抱]
50. 第 50 章
徐离陵将她放下, 神闲气静地向她爹娘行了个晚辈礼。
许秋桂惊喜地将她抱入怀中:“莺莺,你怎么来了?怎么来的?”
徐离陵将她身上的芝麻糖饼与柿子拿开,交给秦焕。
秦焕接过, 怔然欲言, 终只颔首喊了声:“女婿。”然后去找莺然。
莺然被爹娘簇拥, 渐回过神来,回应他们的招呼与问候:“你们身子可都还好?我听关熠说……”
她同他们寒暄,余光仍在徐离陵身上。
徐离陵站在庭院中,换了身干净外袍, 闲倚庭树。
许秋桂挽着莺然, 欢喜地抹泪:“若是关熠那孩子也回来就好了,他也……”
话音未落, 便听“砰”得一声。
“这儿呢!”
有人咳嗽着高唤。
莺然闻声惊了下, 回头望去。
四道黑影, 两大两小。
两只小的也不算太小, 胖乎乎的。一只大的非常大,也胖乎乎的,还长着翅膀。
都在甩动身子, 想抖掉毛发上沾着的东西。
还剩一只大的,是个人形, 撑着剑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庭灯明亮处, 龇牙咧嘴地笑:“关熠在这儿呢。”
秦焕眸色深沉而静默。
许秋桂欢喜地低呼,有莺然在前,倒也没激动地落泪, 快步上前拿了帕子在关熠身上拍打:“你怎么也回来了……这一身, 弄的什么东西?是血?!”
关熠含糊解释:“不是血不是血……师娘, 你别碰。”
他应付着许秋桂,左躲右闪。
大花与小黄还有飞驹走到一旁歇着,受了老鼻子一通罪,都很疲惫。
秦焕镇定地叫来下人,带这三只去洗洗。
许秋桂也忙吩咐人带关熠去沐浴更衣。
关熠收了剑,同秦焕拜了礼,瞄徐离陵一眼,方才下去。
许秋桂转身要来拉莺然。
秦焕拉住许秋桂:“正好还没吃饭,叫人加菜加碗筷加酒水去。”
许秋桂应:“是了是了。再叫人买些肃京的点心来,让莺莺尝尝……”
他们絮叨着,走在前头,反倒把莺然忘在了身后。
莺然走到徐离陵身边,挽住他,抿着唇对他笑。笑着笑着,小脸一皱,哭了起来。
徐离陵抬起她的脸,给她擦泪,带她跟上她爹娘:“哭什么。”
莺然:“你都不告诉我……”
徐离陵:“我说了。”
说了什么,给她爹娘送东西?
那她哪里猜的着啊。
她轻打他一下,挽着他的胳膊,倚在他身侧哭。
徐离陵用手给她抹泪。她挥开他,不要他擦,一转脸又把眼泪全蹭他袖子上。
徐离陵任她蹭,蹭完又抚抚她蹭红的眼眶。
进了厅堂,烛火通明。
莺然怕秦焕与许秋桂看见她哭,止了泪。
她挽着徐离陵在饭桌旁坐下,握起他的手包在自己手中,拿了热茶给他喝。
此刻她顾不上问他是如何带她来的,只顾着他的手有点冷。
等他手暖和些了,秦焕与许秋桂也安排完了下人一应事务,各自在桌边落座。
莺然默默环顾厅堂。
许秋桂咯咯笑:“你爹从前在肃京本就有些家产,曾有少许儒名。回肃京后又有旧友、窦大人关照,书院一下子开起来,学生多,束脩交的也比云水县高得多。这两年一下子倒富起来了。”
莺然点头。
看出来了,这富丽堂皇的,倒让她觉着是不是她留在家里,反倒拖累家里变富的速度了。
秦焕沉眉,不喜许秋桂将教书与钱财扯在一起:“京中书院皆如此价,若低了,旁的书院如何开?咱们新来的,要如何立足?”
说话间摆摆手,示意堂中候命的两个小丫头下去。
桌上已上了几道点心、凉菜。许秋桂招呼莺然与徐离陵先吃,垫垫肚子。
秦焕神情威严,扫视二人:“如何来的?”
这是最要紧的事。
若一路走来、拿官牒过城关,怕是要引来麻烦。他们的案子太大,不可能消的。
许秋桂也知这理,但女儿刚回来,怎能只顾这个。
她瞪秦焕,招呼莺然:“别理你爹。”
莺然不知怎么来的,无法答。
徐离陵:“没惊动任何人,请岳父放心。”
话音落,门外又传来关熠咋咋呼呼的声音:“我们飞来的。”
他唤了声“先生师娘”,不请自坐,随手拿了块荷花饼就吃。
堂中仿佛瞬间热闹起来。
秦焕板着脸教训:“没规矩!”
关熠被训惯了,哪怕这个。
再者这会儿有许秋桂护着呢。
许秋桂骂秦焕:“这大过节的,孩子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这是做什么!只想着还能不能在京中待着吗!”
秦焕没跟她吵,接着问:“飞来?每座城关皆有法阵,如何飞来的?确定无人瞧见?”
徐离陵:“无有忧虑,还请放心。”
他答得客气简单。
莺然习惯了秦焕封建大家长的态度,无话可说。也拿了两块荷花饼,和徐离陵分吃,先垫肚子。
关熠边吃边道:“不可能有人看见,我们飞来的那地儿可是……”
话音一顿,他含混道:“可是荒无人烟啊!”
秦焕不再追问,心中自有思量。
许秋桂松口气,心道总算过了这老头子质问的环节,拉起莺然亲亲热热地说话,唤丫头们上菜。
丫头陆续端菜上桌,关熠呼呼喝喝,气氛很快热络。
莺然虽对来法尚有疑问,但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之后总会知道的。
眼下先陪着许秋桂说话,聊起这两年多来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过得如何。
听闻莺然入了道,在云州宛若游历踏青、生活安然。
许秋桂不住地欣慰点头:“我说呢,你一来,见你胖了,我还当你怀了身孕。”
莺然面色一僵,默默放下碗中红烧肉,低头看眼,心道哪就那么胖了?
秦焕正与徐离陵、关熠喝酒,聊些云州时局、懿王洲时局、在外历练之事等较为严肃的话题。
徐离陵放下杯盏,顺手般自然地夹起她碗里红烧肉递到她嘴边。
莺然怕秦焕看见了要说,赶忙吃了,把他手压下去。
转眸一见,他脸都没转过来,还和秦焕说着话呢。
莺然心里笑他:说的哪门子话,全留意她这边说什么了。
她照常吃,听许秋桂又提起孩子的事,心知不是她胖了,是许秋桂在催生。
她熟练地充耳不闻。
许秋桂讲不通,气得捶她一下:“你回来做什么的?回来气我!”
莺然娇娇气气地对她扁起嘴,许秋桂无奈,又笑起来,将她抱入怀中,继续同她闲聊。
好似这两年的分离,未曾有过。
许秋桂还是那样古板守旧的妇人,秦焕也还是那样古板守旧的老夫子。
见了她和徐离陵,总想要教训两句、说道两句。
宴至尾声,丫头们撤走饭菜,端上桂花奶甜汤。
莺然喝着桂花奶甜汤,喜欢吃里面的糯稠的奶薯。
徐离陵示意她把碗往桌下放低些,将碗里奶薯舀给她。
莺然小声道:“你也尝两口。”
徐离陵便留了一点,而后两人故作寻常地把碗端在桌面上喝,好似什么小动作也没做过。
许秋桂暗笑。
秦焕暗道没规矩,但没说出口。
关熠端着甜汤呼噜噜喝了一碗,又要一碗,端着碗要去门口逗大花和小黄。
秦焕喝道:“你给我坐下!”
关熠这才悻悻坐回位上。
许秋桂:“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秦焕:“若没被人发现,多留几日也无妨。”
莺然小声与徐离陵商量。
徐离陵全凭她意思。
她拿不定主意。
关熠抢白:“我最多待个十天就得回去,这次特地请假来的,还有事务在身呢。待回去已是八月底,九月我还得回乙玄道一……”
他絮絮叨叨说着。
秦焕仍是那副表情:“既有事,就早点回去。”
许秋桂不高兴,对关熠道:“你十天回去,莺莺和女婿多留段时间。”
“那不成啊!”关熠叫道,“妹夫不回去,我咋回去嘛!”
要他一个人回去,那是万万不成的!
来时路上,他自觉险些把命丢了,传说中的圣魔城,那真是名不虚传——
腐骨堆地成山,头挂枯树做果,枪戟串尸作人林。血化雨、肉做泥,妖丽艳花以尸堆作土。魔道杀阵遍地,魔道恶魂满城。
不知杀了多少仙、死了多少魔,才堆成这幅景象。
阿鼻地狱,不过如此。
他一路骑飞驹载着大花和小黄,使仙剑剑气御罩自身,都没能完全挡住袭来的魔城风雨。
大花和小黄还有飞驹都吓得发抖。
他们还因为差点没追上徐离陵的速度,险险迷失在那座城里。
要他一个人回去?
那他得死在路上!
他苦着脸望徐离陵,望莺然。
莺然问他:“你想过十天再回去?”
关熠点头。
莺然意味深长:“那就过十天回去吧。”
她原是想过三天就走的。
关熠笑嘻嘻,犹如得胜。许秋桂气得打他一下,仿佛怪他让自己女儿离家早了。
他一番好哄,才哄得许秋桂再度欢颜。
吃了饭,一家人坐在院里赏月。
赏月之物都已摆好,原是秦焕要与许秋桂一同赏月的。
莺然料想,他必定还为此作了几首酸诗。
因她与关熠回来打扰,这会儿酸诗念不成,秦焕板着脸同徐离陵、关熠对诗。
关熠虽说跳脱,但儒学出身,也是不忘本的。徐离陵的才学就更不用说了。
对了几回,秦焕和颜悦色。
许秋桂农户出身,自小就不爱听这文绉绉的东西。不耐烦地叫秦焕别念了,挽着莺然与关熠说话。
不多时,城外放起烟花。
许秋桂:“肃京可热闹了,节日多,宵禁晚。过节的时候啊,一夜到天亮都还有人玩呢。”
关熠曾在肃京待过:“那可不,肃京是懿王洲最繁华、最安全的地方。先生与师娘来了肃京,也算因祸得福。”
许秋桂掐他,“什么因祸得福!”
关熠嬉皮笑脸:“错了错了,罚酒一杯,罚酒一杯。”
莺然与许秋桂被他作怪的模样逗得直乐。
秦焕难得展笑颜,和颜悦色:“待会儿你们到街上瞧瞧,玩玩去。”
关熠应下,怀念起曾经在肃京上学的日子,感慨:“懿王洲虽没云州灵如仙境,但热闹有趣得多。论过日子,还是这儿好……”
莺然也觉得懿王洲热闹。
不过,她自己的生活倒是没觉得云州和懿王洲有何差异。
有徐离陵陪着、照顾着。不论在哪儿,她都有的玩,没什么要操心的。
她转眸朝一旁的徐离陵笑。
却见徐离陵坐在石桌边,执盏赏月。
不知何时,秦焕、许秋桂、关熠都和她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独他一处,灯辉清寂。
莺然起身,走到他身边拉他手:“咱们出去玩。”
她记得,他曾也是来过肃京的。
[八月十五中秋夜。
少年状元、王权特许,鲜衣怒马、游街观灯。
正是蟾宫折桂后,意气风发时……
天骄儿郎引人羡,锦绣皇城辉春颜。
只见少年登金銮,岂知仙君入人间。]
她记得,在那仙人墓里有幅画,是这般景象、这般说来着。
徐离陵顺应她站起,同秦焕行了礼。
秦焕:“走后门,叫小童带你们去。子夜前回来,晚了不留门。”
关熠:“晚了就爬墙回来,一样的。”
许秋桂咯咯笑。
秦焕起身给关熠脑袋一下子:“你给我过来!”
关熠捂头,冲秦焕后背做鬼脸。
莺然被逗笑,挽着徐离陵跟随小童从后门离开。
这方秦焕领关熠往书房走。
廊下幽笼昏暗,映他神情肃然:“你们都怪厉害的。”
关熠不明所以:“什么?”
他还当跟来是受罚的,看这架势不像。
秦焕:“我竟不知,我的女儿那样能耐,嫁了传说中的圣魔。”
关熠脸色骤变:“您怎知道……”
秦焕冷哼:“我读过的书,比你吃过的饭多。你当我的见识,还不如你?”
关熠肃了脸,随秦焕进书房说话。
*
这厢莺然同徐离陵出了后门,在小巷里走一阵,就见街市上灯火通明,人潮如流。
莺然顾念着懿王洲民风不如云州开放,要松开挽徐离陵的手。
又见有年轻妇人挽着丈夫看花灯,便挽紧了他,走入人潮。
她道:“肃京果真繁华,从前在云水县过节,也没见这样多的物什,这样多的人。”
花灯挂了满街,河里也飘着各色花烛,路旁还有火光炸耀的药发木偶。
人潮中有小贩背着箱笼卖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路边的小摊上也都挤满人。
最热闹的是那猜灯谜、打角螺类的游戏,参与的人多,围观的人也多。
莺然拉着徐离陵去猜了几个灯谜,拿了几样小香囊、小福囊做彩头,又去看人打角螺。
她挤在人群里,买了根老伯扛着卖的糖葫芦,问徐离陵:“你从前在肃京玩过角螺吗?”
徐离陵“嗯”了声。
人群太吵,莺然听不真切。
她咬一口糖葫芦,给徐离陵吃一口。四处看热闹,目不暇接。
看到什么新奇游戏,都要问徐离陵:“你以前玩过吗?”
徐离陵基本都玩过。
莺然调侃他若是个寻常人家公子,这般什么都玩,也算是个人间纨绔了。又问他:“去玩吗?”
徐离陵便陪她去。
什么游戏他一上手,都能赢得喝彩。
旁人瞧见他,也总会嘀咕几句:“这儒生看着是个只会读书的,竟玩游戏也玩得这样厉害。”
莺然听人夸言,笑弯了眼,转眸看他——
他没有反应,还是寻常神色。
莺然挽着他继续逛,买肃京小吃一起分吃、玩游戏。
从街头到街尾,能玩的玩了不少,时辰也不早了。
肃京确实热闹,这个时辰人依旧多。
但莺然累了,徐离陵带她寻了个僻静的高处小亭,坐下歇息。
莺然倚在他身上,仰头赏月:“月亮好像更圆更亮了。”
徐离陵:“快后半夜了。”
莺然侧目看他。
他身后栏杆外,是灯火辉煌、欢声如故的街市。
他青衫单薄,神色淡淡,如隔世外。
寻常时候,他不为所动,莺然没觉着有什么。
这会儿,她忽然感到些许落寞。
她亲眼看了画上肃京的热闹繁华,也想看看画上少年的意气风发、人生得意时。
可她知道,她看不到了。
莺然合眼,须臾后又笑起来:“回家吗?”
徐离陵:“不赏月了?”
莺然睁眼望月:“不是已经赏过了?”
徐离陵:“此处并非赏月佳地。”
莺然知他要带她去那佳地,旋即想了些有的没的、从前电视剧里看过的场景,生出些许担忧:“赏月佳地不会是懿王宫吧?”
她忘了什么时候看过的电视剧了,剧里男主带女主夜闯皇宫,在皇宫屋顶上,陪女主花前月下。
回想徐离陵过去经历,肃京中,也只有那儿最为特殊。
徐离陵嘴角一扯,像听了个滑稽的笑话。
莺然松了口气:“那是哪儿?”
徐离陵站起,蹲到她身前,示意她上来,背她徒步下小亭,重新走回街市中。
莺然确实累了,趴在他背上,也顾不上有无旁的年轻妇人叫丈夫背的。
他背着她穿过人潮,走出街市,往西城门去。
城门紧闭,城楼上金碧辉煌,华灯高照。
莺然猜到要去哪儿赏月了。
城门楼上有玄卫把守,楼下有玄卫巡逻。
莺然心道这和皇宫比也没好多少,颇为心惊。
徐离陵走到城门侧方城墙,足尖点地,跳上城下矮房、而后是灯柱、瓦廊,最后纵身一跃,跃上城墙。
又沿城墙登上墙廊瓦顶,一步步,没动用法术,跳上城楼最顶端。
脚下是描金刻符的瓦片。此处高耸入云,无人巡逻,更无人留意。
护城大阵金光熠熠,悬于头顶。不知为何,没有触发。
莺然心怦怦直跳,做贼般紧张。
徐离陵气定神闲,在城楼顶上散漫地走着,找定一处地方,将她放下。
莺然害怕,脚落在瓦上,扶住他的胳膊不敢动。
徐离陵搂住她的腰,环护着她,她这才安下心来。
他示意她往远处瞧。
莺然举目眺望,整座肃京主城尽收眼底。
街市一条条纵横交错,烛火明朗,如发亮的溪流。城中房屋瓦舍,庭园府邸,若小小的造景,别样的精致绚丽。
最尽头渐隐云中的,是最广阔巍峨的懿王宫。宫楼大殿,堂皇非凡、壮阔精彩。
此刻也在她足下,犹如可以摆弄的小玩具。
莺然渐忘了自己身处何等高危之处,只觉心潮澎湃。
头上青天浮云,明月浩大皎洁,好近好近。
莺然不禁喟叹:“此地,确实是佳地。”
徐离陵自她身后拥着她,指向懿王宫,指尖顺着那最繁华的街市划来,至她面前——
“十三岁中秋,我进宫参了宫宴后,提前出宫。自龙雀街,打马而行……”
莺然眸中映着灿烂景象,错愕地听着他在耳边低缓的嗓音,忽被他蒙了眼。
眼上微凉,旋即看见——
中秋佳节,锦绣繁华,官民和乐,玄凡同欢。
一名穿玉带红锦状元袍的少年,腰佩雪金剑,骑金鞍白马自宫门而出。
明明她眼被蒙着、明明她在西城门,离龙雀街有些距离。
却能清晰地看见,那少年玉面仙姿、意气轩昂的模样。
他兴致盎然地环望着街市上的人与物。
道旁有老伯招手,冲他说了什么、他也会停马,耐心地听那老伯说话。
人人都在看他,看这位十分年轻的小状元。或絮絮赞语,或掩面羡笑。
他自百态万象的市井中而过,新奇、乐在其中。
忽一顿马,向西城门处望来,直望进莺然眼里。
仿佛,看见了她。
霎时他目灿如星,如发现了何等瑰宝,朗然一笑。
莺然恍惚,眨眼间,目光流转,眼前是陪伴在侧,清姿隽逸的徐离陵。
他仍旧很年轻,还有些少年样,与那十三岁相差不了多少。
莺然恍然,一时分不清眼前仍是幻景,还是现实。
她抚他面容。
他弯腰低头,与她额头相抵。
那漆黑的瞳眸,和那遥遥望来的小状元眼中,有着同样的清明。
莺然忽想起,在那仙人墓册子里,提到他字的由来:
[时下表字,应由长辈在十五取。
然仙人父母溺爱其胞弟,早早为其取好了表字,却未为仙人取。
仙人知此事,未曾争辩。
后游历懿王洲之时,遇一凡俗道人。
道人修道一生,却始终不得入玄,至死仍为凡人矣。
但仍自持道者身份,除魔卫道,命数将近之时,与仙人相遇。
本是萍水一逢。
仙人却因感念道人此生执着、请道人赐一表字。也算了道人登仙之愿,让他做一回仙人长辈。
道人为仙人卜算,取字怀真。
仙人口中诵念怀真之句,拜谢道人。
道人大笑,羽化。
仙人十五生辰遭逢变故,因而未能得长辈赐字,故用此字……]
怀真。
[尘世轮转千万年,丹心不改始怀真。]
此刻,莺然抱住她的怀真。
他定是知晓她游玩时的心中期待,才带她登楼观此幻景,赏此明月。
徐离陵抚她眼下湿意笑她:“怎么又哭。”
莺然在他怀中撒娇:“叫风吹的,这儿风太大了。”
“那回家去吗?”
“再看会儿。”
莺然倚他怀里,与他共赏中秋佳景,又问:“那会儿你在看什么呢?”
她说的是幻景之中,他忽向西城楼望来时。
既是幻景,莺然自然知晓,他不是在看她。
徐离陵:“看见一只青鸟,若明月飞向城楼,发现那城楼,是处赏月佳地。”
莺然:“然后你便登城楼赏月了?”
徐离陵:“那时觉着,在众人围观下登楼赏月,无趣。”
莺然诧异:“那你没登?”
徐离陵:“趁着无人察觉时登了,跳上城楼,在城楼上躺了一夜。”
既是跳,就说明他那会儿也没用法术。难怪今夜跳得那样熟练。
莺然笑出声,道他从前真是有意思。转而忆起今夜,她与爹娘关熠合家团聚,他在一旁静坐。
若是孤身一人,人越多,反倒越寂寥。
莺然抱紧徐离陵的胳膊,疼惜地将他双手紧合掌中。
她手与他相比实在很小,总是包不住他。
不过,很软很温暖。
徐离陵垂眸看她。
“你怎知,今年的我不比那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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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头不曾有过团圆,但他会送小鸟团圆[抱抱] 小黄:现在他也有团圆了[墨镜] 大花:他有这样的小鸟谁不羡慕,谁不羡慕他有这样的小鸟[墨镜] 关熠(正在挨秦焕训版):所以呢?如何呢?[化了]拜托,有没有人在乎我[小丑]谁来救救我[爆哭] 以及小声叽里咕噜。 魔头在历经了那么多事后,其实始终没有因为堕魔而放弃自我。没有因为自己是魔而入魔心。所做的一切都还是他我行我素的风格,他一直很冷静、很清楚他自己在做什么,没有被魔性裹挟地像张杏生那样在魔道上迷了路。 但实际上,他需要抵御的魔性侵蚀比这世上所有魔需要抵御的加起来还要可怕。 但自我,是他至死都会坚持的东西。 小鸟懂他,小鸟知道他骨子里还是那样的他,所以会感慨那句有关他表字的诗。 88个小红包[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