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1 / 2)

41. 第 41 章

来者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在徐离陵放下茶盏开口前,对莺然解释:“大人非我亲父,乃是我道尊称, 是道父。”

莺然“哦”了几声, 讪笑点头, 表示明白了。

不理解,但尊重。

她走向徐离陵:“找你的,我去后院修炼。”

徐离陵目光追随着她起来,要跟她一起去后院。摆明了无视那莫名的男子。

男子不复来时气势, 尴尬地站在门口, 走也不是,进院也不是。

莺然拦住徐离陵, 对他使眼色, 低声道:“人家来找你的, 打发走也好, 留下招待也好,怎能这般当作没看见?万一……”

万一是有正事呢?

那男子提到“我道”,那必是魔道了。

莺然眼睛对徐离陵眨啊眨, 眼神又哄又劝。

徐离陵“嗯”了声,回到石凳上坐着, 懒慢地接着喝茶,一言不发。

来者得到默许, 在莺然回眸看他时,对莺然恭敬地笑笑,进院。

莺然对他回以礼貌一笑, 走向后院, 隐隐听见男子同徐离陵说话。

“父亲, 您何时醒来的?五百年来,鄙者一直在……”

鄙者是此界修士常有的谦称,莺然记得往昔之影里,武秀明也对徐离陵这般自称。

莺然走远,便听不见了。

虽知道那人不是徐离陵生的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这“父亲”的称呼真怪啊!

而且那人长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莺然想不起来。到后院,在空地打坐,凝神静修。

一个时辰后,她起身,见徐离陵已在池边小闲亭栏杆上坐着陪她。

莺然入小闲亭,徐离陵给她递了杯水。

她接过,坐在他身边慢饮:“在这儿待多久了?”

“将近一个时辰。”

莺然诧异:“那岂不是我刚来,你也来了?”

徐离陵:“嗯。”

莺然:“方才来的人呢?”

徐离陵:“走了。”

莺然:“他同你说了什么?”

徐离陵竟没听上几句。

徐离陵:“玄道魔道那些事。”

莺然:“不听也好。咱们过自个儿的日子,可不去掺和旁的破事。”

徐离陵“嗯”了声,从她手中接过喝完的杯盏:“还喝吗?”

莺然点头,心觉方才那人瞧着有几分眼熟,闲聊道:“他叫什么名字?”

徐离陵递水给她:“原叫张杏生,如今叫张复弦。”

张杏生!

莺然心不在焉地抿水:“他为何改了名?”

徐离陵:“他原有个妻子,名字里带弦的,死了。为复活妻子入了魔道,为不忘入魔初心,易名张复弦。”

莺然心下讶异:若说张杏生是巧合,那妻子名中带弦,就绝对和她梦中见到的张杏生是同一个了。

真是因缘造化,原来张杏生不论有没有遇见她,都会想要入魔。

不过——

莺然:“他妻子怎么死了呢?”

徐离陵:“原是个修士,修为很低,心魂有损。偶然落入魔道手中后,虽为维护玄道自伤了喉咙,不叫自己说出话来,但被玄道救回后,却是无人信她能够守密。”

“后来就被派去了战场上,死在那儿了。”

莺然心沉,想起梦里那个直爽可爱的姑娘,忽觉喝水都喉间干涩:“那他……还有机会复活他妻子吗?”

徐离陵似笑非笑,唇畔是风凉的弧度:“改了名又如何,在魔道路上走了太久,他已快忘记他的初心了。”

莺然沉默,越是想到梦里那为了陪伴弦花甘愿入魔的张杏生、那为了能多陪张杏生不愿治好心魂的弦花,越是心中酸涩。

她将没喝完的水递还给徐离陵,轻叹。

只望梦里的萍水相逢,她已改变他们的结局。

徐离陵接了茶盏,将剩下的水喝了,将她搂入怀中拍了拍:“入了魔道,命皆如此。若为每一个都伤怀,你怕是伤心不过来。”

莺然白他一眼。

她可不是见一个就为一个伤心的,只是亲眼见过曾经的张杏生与弦花罢了。

她不便同他说,只抱住他的腰,依偎在他怀里,与他静赏午后荷塘。累了便一起躺到躺椅上小憩。

午后清风,闲而自在。

莺然心间始终记挂着张杏生的事,半梦半醒间,道:“你也是魔……倘若有一日,你因魔功也忘了我、忘了与我之间的事,在遗忘之前,不必为此烦心难过。”

她闭着眼,仰面亲他一下,不知亲哪儿了,许是下巴,许是颈间。

“即便你忘了,终有一日,我也会叫你想起来的。”

她不由感谢大花,感谢大花的总部,感谢天地与人世间的一切,让她有挽回他的机会。

就算他们之间终将分离,那也不该是被迫的遗忘。

徐离陵轻抚她的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他声音太低,她也太困,没太听清。

只隐约听见他道:“原是……我不愿忘。”

虽处理了珠儿之事,但大花这段时间仍日日往外跑。

莺然偶然抓到它:“你又在做什么?”

它道:“珠儿总是莫名其妙地站在房顶上哭,我得陪陪它。”

莺然心道原来珠儿不是不伤心,只是那会儿没反应过来。

她叮嘱大花好好照顾珠儿,还从池塘里捞了两条小鲫鱼叫大花带去给珠儿。

自然,是叫徐离陵捞的。

不过她这边知道怎么回事,金五两那边不知。

莺然与徐离陵去他的金柜杂货铺时,还能听见他唉声叹气,说他的猫最近总不见影儿。

莺然问了两句。

金五两就大骂:“最近有只死肥猫总来找珠儿,她定是被它拐走了。看我下次见了它,定阉了它!”

莺然憋笑,暗暗为大花默哀。

怎么一个两个,都在觊觎它的蛋。

不过这事,她有心告知金五两,但挑选鱼饲料时,听小童偷偷说:“珠儿是掌柜亡妻留给他的念想,他与亡妻无子无女,自两百多年前捡到珠儿,素来都将珠儿当作亲女儿看待呢……掌柜不愿离开此地,也有亡妻故土在此的缘故。珠儿成日不见踪影,回来也不说什么,掌柜很伤心。”

莺然想了想,还是得让大花叫珠儿找时间把事情告诉金五两才好。

她同金五两转移话题,聊起最近的临关时局。

金五两不复先前神采,神色一言难尽:“七日前夜里,雪飞霜说圣魔来临关了,把全城修士半夜叫了起来。结果黄琰朗召集所有人去追击圣魔,却连圣魔的影儿都没见到。”

“修士们因此都怀疑雪飞霜不是真心回归玄道,指不定又在帮魔道谋划什么。如今雪飞霜被夺了权,每日待在城主别院不得出门,时刻有人跟随,和软禁无异了。呵,什么怀疑,不过是找借口处置雪飞霜罢了。以前虚报圣魔消息的多了去了,从不见罚,如今偏偏就罚她一个。”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新鲜事了。”

莺然蹙眉:“这和卸磨杀驴有何区别……”

虽她与雪飞霜不同路,甚至可以说有几分仇怨。但不妨碍她敬佩雪飞霜历经磨难仍信守玄道的道心。

雪飞霜落到如此境地,她颇为感慨。

金五两附和:“可不是。但是是非非,不是咱们这些小人物说了算的。能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就不错了。”

莺然应下,与装好鱼饲料与新奇小玩意儿的徐离陵往菜市去。

买完菜回家,又见张复弦在门口等着。

这几日,他也是日日来拜访。

原还打算在这废巷里找处房屋住下,被徐离陵扫了眼,不敢了。

见徐离陵与莺然回来,张复弦唤:“大人、秦夫人。”

莺然颔首,心想唯一的好是,他来得多了,被徐离陵无视多了,也知道在外要改口了。

不过张复弦改了口,徐离陵仍是无视。

回应他的只有莺然。

张复弦:“您今日与大人出门采买去了吗?”

莺然点头:“你来有事吗?”

张复弦:“无事,就是来看看。”

他拿出一个礼盒,礼盒里是八珍琉璃匣:“我给您带了这个。”

他很通人情世故,发现莺然是修道的,每每来都送灵器。

这些灵器莺然用不上,但可以换灵石。

这让莺然的日子富裕了些许,她根本无法拒绝。

无隐村人可以自给自足,但莺然总想在他们离开这人世间前,尽可能多见见世间有趣之物。

以前没灵石就罢了,如今有了灵石,她就去做了。

今日去杂货铺,还拿张复弦的灵石给无隐村人们买了东西呢。

这是笔不小的开销,所以莺然没有过上什么奢侈生活。

莺然大方接过,交给徐离陵,招呼张复弦进院坐。

徐离陵去安置东西,莺然招待张复弦在院里喝茶。

张复弦同莺然聊些“近来天气炎热,秦夫人小心避暑,有何需要只管提”之类的关心话。

恍惚让莺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多了个每日来关心老母亲的儿子。

但想到梦里所见张杏生和蔼老者的模样,心中又五味杂陈。

想着和张复弦接触也有几日了,这会儿打听他的事,应当不算冒昧。

莺然开始问:“听怀真说,你有位已故的妻子,是为复活她才入的魔道,如今进展如何?”

张复弦轻叹,笑意渐敛:“当初她亡于战场,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她的尸体找回。如今我成了拔狱谷主,以拔狱谷寒极棺令她尸身不腐,又搜尽天下的天材地宝,寻遍玄魔之医,但仍不尽人意……”

莺然注视着他,颇感悲凉。

既是为他的努力近九百年却徒劳无功。也为徐离陵确实看得透彻——他心里已不只在意弦花了。

莺然打住他的述说:“倘若你已经不想救她,请不要再折腾她了。”

张复弦愣住。

莺然:“我修阴阳道,对亡者九幽略知一二。世间亡魂初逝,不知身死,徘徊人世,头七方知己死。此后至尾七,亲人行祭礼,送其了却尘世牵挂,入九幽轮回。”

“你只让她知晓你记挂着她,她便一定也记挂着你,执念深重。如今你已不再记挂她,便也要叫她知道,让她不再蹉跎。”

张复弦表情僵了僵,随后笑道:“秦夫人为何这样说,我怎么可能不想救她?八百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想叫她活过来。”

莺然:“但你同我说起她时,眼里只有精明。”

没有思念,没有伤怀。

好像只是因为她是徐离陵夫人,便刻意向她表现他爱妻。

张复弦微笑:“夫人说笑了。”

他起身,道时辰不早,告辞。始终未承认。

莺然也无意逼他承认。

她回身要去找徐离陵。

恰好徐离陵安置完东西过来,顺手收了茶具。

他没收张复弦的杯子,随手扔到一边。每回都是如此,只洗茶壶与莺然的杯。

莺然好笑地瞧着他,跟他一起到水池边去。

他洗茶具,她同他聊天。

聊到张复弦,她不由叹:“同样修魔道。为何武秀明虽为魔,仍心思澄澈。但张复弦已忘初心呢?这究竟是因人,还是因道?”

水声潺潺,白瓷碰响中,徐离陵道:“心思澄澈?你是这般想武秀明的?”

莺然:“难道不是?”

徐离陵:“武秀明入魔道,原是想报仇雪恨,故而练了极端的功法,以寿换功,极速大成。报仇雪恨后,又贪恋人世,不想死了。”

“张复弦入魔道,是想复生亡妻。后在魔道中大展拳脚,高歌猛进,成了拔狱谷谷主,如今是魔道中屈指可数的寿数近千年未入五衰之巅峰。权势地位力量万众追捧,让他将复生之事已不再排在心中第一位。”

“这二者有何区别?同样是欲,同样在魔道中迷失,难不成渴望生的欲望,就比渴望身外之物的欲望要高尚些?”

莺然:“这……”

徐离陵洗完了茶具,关水,望着她,漆黑的眼,如同诱人坠入的深不见底的渊。

“欲,人皆有之,无穷无尽。魔心会将欲放大,就如同用水考验沙漠中干渴的人,用珍馐考验即将饥饿至死的人。人性尚经不起考验,更何况被放大的魔欲。”

莺然沉思。

徐离陵擦了手,微湿的手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莺然低呼一声,捂额瞪他。

徐离陵:“都是普通人,普通魔,不用深思。”

莺然点点头,抬手做出要弹他的动作。

徐离陵低下头,让她弹回来。

她却搂住他的脖颈,亲了他额角一下,笑道:“你若是不成魔,定会是位很好的教论道学说的先生。”

莺然不再多想旁人事。徐离陵低头要吻她,她忽又抬手弹了他额角一下,笑出声。

徐离陵不怕疼似的,额角红了,动作也未停顿,直吻上去,堵住了她的大笑。

莺然歪头要避,避不开。推他,也推不开,同他嬉闹起来。

忽听一声脆响。

莺然一怔,闻声看去,原本放在水池边的茶具被她碰碎了。

莺然扁嘴暗恼。

徐离陵:“明日出门再买。”

莺然点头:“顺便把张复弦送的匣子卖了换灵石……就是不知道,我今天说了那番话,他以后还会不会送灵器来。”

徐离陵:“可以卖魔器。”

莺然想起金五两说圣魔现世引得全城暴动的事,瞥徐离陵一眼:“别想再卖你的东西。”

圣魔之物若也在临关接二连三地现世,那临关得彻底乱套,魔道玄道全往这儿挤了。

徐离陵:“让张复弦再过来。”

莺然想了想:“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以前没有他也一样过。”

拿张复弦当刷灵石机,她也怪不好意思的。

自那日后,张复弦三日未曾拜访。

莺然当他不会再来了,这日要和徐离陵出门去给金五两送东西,又在门口撞见他。

他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照常送了礼,态度恭敬:“大人,秦夫人,要出门去?”

莺然点头:“你有何事?”

接了礼给徐离陵,寻思待会儿出门正好顺道卖掉。

张复弦:“秦夫人与大人计划在临关再住多久?”

莺然:“说不准。”

张复弦恳切:“近来临关不太平,秦夫人与大人若在临关无要事,可去往他城歇脚。”

莺然:“你要集结魔道与临关开战?”

张复弦摇头,望向徐离陵。

徐离陵对他说的那些漠不关心,他便行礼告退了。

莺然心道他神神秘秘的,但徐离陵毫不在意,她也无需忧愁。

若有危险,徐离陵会说的。

她照常与徐离陵闲聊着去往金柜杂货铺。

铺中小童远远瞧见便高声招呼。

莺然摆手:“我们不买东西,是来送东西的。”

徐离陵:“买妆台。”

莺然有些羞意,斜徐离陵一眼,徐离陵古井无波,跟小童去挑妆台。

莺然无言,去找金五两。

金五两坐在柜台里,颇为惆怅,看见莺然,没好气地别过脸去。想来已经知道了珠儿的事,也知道那每日找珠儿的肥猫是她家的了。

莺然同金五两打了声招呼:“我昨夜发现家中有一妆台,不适宜我用,想赠与珠儿。”

说话间,莺然将妆台从储物袋里取出,正是那雕了猫儿扑蝶的妆台。

此前莺然只觉雕工配不上材质。

昨夜沐浴后与徐离陵打闹,他要将她抱到妆台上。

莺然无意触到那猫儿扑蝶的雕刻,惊觉这幼猫与珠儿有几分相似。

忙拦住徐离陵的动作,细问妆台是从何处搬来的。发觉这妆台竟是武秀明住过的那间房里的。

不知是否确实是武秀明雕了珠儿在上面,但有此因缘,莺然还是同徐离陵说,想将妆台送给珠儿,给珠儿留个念想。

那会儿徐离陵将衣衫半褪、险险坐在妆台上的她抱到茶桌上去:“送了她,你用什么?”

莺然:“再买就是。”

徐离陵应:“行。”

也没同她继续做,抱她上床歇息。

莺然原想着,过几天再买妆台。结果这会儿刚送出妆台,他就要买一个回去给她。

金五两从柜台里出来,围着妆台转,两眼放光,惊呼:“这妆台可是琼宇纤云木所制?哎呀、哎呀……这可是个宝贝啊!就是年岁长了些,缺乏打理,仙气近乎消散……但也是个宝啊!”

“诶……这猫……真像我家珠儿。”金五两喜滋滋地盯着雕刻,“难怪你要送来给珠儿。”

金五对着妆台摸摸敲敲,一改先前没好脸色的样儿,对内间小童道:“带他挑个好妆台,不用付钱。”

说罢又对莺然昂首:“我可不会白拿你的,你别想用这妆台同我打好关系。我是绝不会允许你家肥猫拐走我家珠儿的。”

莺然笑:“猫的事猫自己会做主,我可不会干涉。”

等徐离陵挑妆台的间隙,想到张复弦的提醒,莺然又同金五两聊最近城中动向:“可听说有魔驻扎在附近,或是有魔潜进来了?”

金五两摇头:“没有。”

顿了顿,叹气道:“不过最近雪飞霜境遇很差啊。听说和黄琰朗彻底撕破了脸,玄道中也没几个人肯为她说话。原本是变相软禁,如今几乎就是在囚禁她了,只等押她回璇衡宗去,让璇衡宗自己处置呢。”

莺然眉头紧拧:“怎能如此……”

雪飞霜该有多心寒啊。

金五两再叹:“可不是。不过也许从她成魔那一刻起,此刻的结局便是注定了。”

莺然:“可她就算成了魔,也一心为玄道。”

金五两摇头:“一个魔会真心为玄道,谁信?谁敢信?魔道对圣魔的忠诚与信仰,那可是……”

“金掌柜,例行搜查!”

门外传来呼喝声。

金五两话音戛然而止,笑盈盈地迎上去:“关道友里边请,您随便查……前两日不是刚搜查过吗?怎么又要查?”

五名穿辉蓝雪色弟子袍的人走进杂货铺。

为首者四下打量,他身后的一名弟子道:“嗨,别提了。黄峰主今早和薛长老谈话,不知说了什么,薛长老突然大喊,苍天呐,我所做的一切,难道为的就是这样一群愚昧之徒吗!你们都会死的,你们会死在你们自己手里,你们这群蠢货!”

“黄峰主逼问她什么意思,她也不说。我们不在现场,不知具体情况,都是听看守转述的。之后黄峰主担心有意外,就下令要我们每天巡查两次了。”

金五两:“那你们真是辛苦了。”

“可不是嘛。但没办法,为了临关的安全……”

他们闲聊间,莺然望着走进杂货铺的为首之人,一时不敢确认,没吭声。

直到那人察觉到莺然视线,向莺然看来,警惕的眼神瞬间化作惊喜。

“莺莺!”

“关熠!”

莺然与关熠各自惊喜地大呼。

关熠三步并两步向她跑来。

莺然笑盈盈的:“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还……成了乙玄道一的弟子?”

关熠:“此事说来话长,你一个人……啊,妹夫在呢。”

关熠瞧见从昏暗里间信步走来的徐离陵,表情百感交集。

徐离陵走到莺然身边,亲近的距离很自然便彰显了亲昵,对他客气颔首。

他个子高了关熠小半个头,让关熠觉着自己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不悦撇嘴。

莺然觉着好笑:“你什么表情啊。”

关熠张口,对上徐离陵漆黑的眼瞳,欲言又止。

莺然离开后,关熠逐渐接受她随一个魔离开的事实。认定只要他对莺然好、日子过得好便好。

直到他看鸿崖公与数百修士的死状,又因缘际会来到云州,了解到更多有关魔道的事。

他这才意识到——

徐离陵,比他想的还要可怕。

????????

作者留言:

关熠发帖:突然发现妹夫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我该如何是好,急,在线等[托腮] 一楼:建议立刻带你妹妹和她家的猫跑路[哦哦哦] 二楼(文盲专用语音助手版):建议每天给她家狗送好吃的,借此机会打探消息[哦哦哦] 关熠回复一楼:你是她家那只猫吧?[托腮] 关熠回复二楼:你是她家那条狗?[托腮] 一楼:不,我不是大花,你别胡说[愤怒] 二楼(文盲专用语音助手版):不,我不是小黄,你别胡说[愤怒] 关熠:……[无奈] 今天也谢谢宝贝们的生日祝福[抱抱] 88个小红包[抱抱]

42. 第 42 章

关熠思索着, 忽然又发现一件事,吃惊地瞪大眼打量莺然。

莺然笑盈盈地转身让他看:“在看什么?”

关熠惊呼:“你竟然已经是三阶修士了!”

莺然点头,语调俏皮:“嗯。”

关熠难以置信:“你……你两年的时间, 从尚未入道升到了玄道三阶!”

莺然再度点头。很想告诉关熠, 这都是因为有怀真提点她、为她改秘籍、做法杖, 做了一切除修炼以外、修士需要额外做的事。

但考虑到还有其他修士在场,她不便言明。只握住徐离陵的手,以眼神暗示。

关熠看徐离陵的眼神大变,几乎要脱口而出:能不能让我也两年升三阶?一阶也行啊!

回过神来, 轻咳两声, 他刻意保持身为兄长的威严,“挺好, 挺好……”

莺然笑出声:“有酸味。”

关熠对她做个鬼脸。

长久未见的生疏与尴尬, 在这一刻彻底化解。

不过关熠还有事务在身, 不便与莺然多聊。叫莺然中午去笑客楼等他一同吃饭, 便和他同门离开了。

金五两送他们出门,回身讶异:“乙玄道一太上长老岳朝秋新收的亲传弟子,竟是你朋友?”

莺然没听过岳朝秋。但听这名号、见金五两的惊愕, 便知这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成为这般人物的弟子,想来关熠到云州后过得不错, 她颇感宽慰。

她未多言,只对金五两笑笑。

金五两也不多话, 惊叹一番便作罢。

那些弟子只是巡查,他没必要为讨好他们和莺然套近乎。

莺然看眼天色,估摸时间不早, 问徐离陵挑好妆台没有。

徐离陵看中两个, 需她去试试。

妆台是给她用的, 是该她试。

莺然与他去内间。金五两也跟上,想看看他挑了多贵的。

虽故作豪爽,说了不用付钱。但金五两心里希望徐离陵挑的越便宜越好。

到内间一看,金五两大失所望,阴阳怪气:“你倒是会挑。”

徐离陵挑的两副妆台皆无甚雕刻。比起那些雕刻精美繁复的妆台,并不能一眼吸睛。

但天然造化、精巧非凡。镜面也水灵灵的,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莺然轻抚台面,质感温凉醇厚,比之徐离陵的床差上许多,但和原先的妆台不相上下。

金五两:“别看这两副妆台没有多少雕琢,这正是因为材质不凡。凡工难雕灵物,工匠才尽可能让它保持原貌。”

“你细看,这两副妆台都是一体的,镜板抽屉柜子的衔接,都是没有缝的。因为这是一整块上千年的灵木雕刻的。”

“好物当用好物相配,这妆台如此,镜面自然也是以琼宇境边水晶锻造而出。”

金五两不舍地蹲在两副妆台之间,“这俩宝贝,可是我这儿最贵的妆台了。”

莺然看出,金五两说了一大堆,就是希望她再挑个便宜。

不过可惜,她也不是那么善解人意。

莺然拉着徐离陵仔细研究两副妆台,问徐离陵偏向哪副。

徐离陵以她身量比对:“第二副。第一副太矮了些,第二副高度适宜,镜子小了些,有块突出的底座,专门放全镜的。要这副,再配一面全镜。”

莺然思量:“那第二副吧”

她也想要一面全镜。

金五两:“全镜我可不送啊。”

小童嘀咕:“掌柜,秦夫人都老顾客了……”

金五两瞪小童一眼,比个手指:“那就八折。”

莺然笑谢掌柜,又与徐离陵挑了面全身镜。

莺然原想全镜就不必挑那么好的了,但徐离陵稳定发挥,一挑就是镇店之宝,尺寸也刚好合上妆台底座。

一面镜子打八折,仍旧耗了张复弦今早所送灵器能换的所有灵石,莺然爽快地拿灵器抵了。

掌柜挽回了点损失,也没多高兴。毕竟妆台更贵。

交付完,时辰已不早。

莺然与徐离陵收了妆台与全镜回家去,将妆台与镜子在屋中放下,便去笑客楼。

到笑客楼时,关熠已在楼中等了有一刻钟。

他招呼莺然到二楼隔出的包间,不由感慨:“还记得在云水县时,我刚回去同你吃饭,也是在二楼。”

莺然“嗯”了声:“上次怀真不在,咱们还说有机会同他一起吃,这会儿倒是吃上了。”

关熠应了声,想到徐离陵的深不可测,又不禁暗叹。

三人落座,小二拿菜牌来。

关熠接过,让莺然点菜。原要教莺然如何用菜牌,却见莺然接过,轻车熟路地用起来。

关熠讶异:“你来这儿吃过?”

莺然点头:“我和怀真来这儿吃了有几回了。”

虽然每次点的菜不多,但就这样慢慢尝,每次和徐离陵一起尝一份新鲜的,她也觉得很开心。

有她喜欢吃的,徐离陵还会学做。

客观而言笑客楼厨子做得更好,但莺然还是喜欢徐离陵做的。

尤其是喜欢他尝试做的时候,她陪在他身边,一会儿和他讨论是不是这么做,一会儿天南海北地瞎聊。

关熠暗自惊讶,摸着头神情复杂:“妹夫对你真不错。”

莺然不害臊地挑眉:“嗯。”

点完菜,她问关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关熠摇头。

她又问徐离陵。徐离陵看了眼,她点的都是考虑到关熠口味的菜品,便添了一道酥油翼——就是她爱吃的蜂蜜酥油烤鸡翅。

他接过菜牌,唤小二来,递出去。继续安安静静地坐在莺然身边。

关熠暗中观察着徐离陵与莺然之间亲昵的姿态,自然而然的照顾,身上长刺一样坐立难安。

若不是他来云州后了解到——

鸿崖公死前传达了圣魔出世的消息,而徐离陵承认了鸿崖公是他所杀。由此可推断,徐离陵起码是圣魔手下最亲近的大将之一。

他一定会因为莺然与徐离陵夫妻关系好而高兴,甚至还会调侃两句的。

莺然察觉到关熠的僵硬与拧巴,关切:“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徐离陵扫了眼关熠,继续无视。

关熠倒是因这一瞬间的扫视不自觉身子紧绷:“没事……我舒展舒展筋骨。”

莺然“哦”了声,同关熠聊起懿王洲的事。

先问了秦焕与许秋桂可还安好,得了肯定答复后,又问关熠怎么会到云州来,成了乙玄道一弟子。

莺然:“我听说,你还是太上长老的弟子呢!”

关熠点头,挺直腰板,摆出些许气势,试图威慑到徐离陵:“啊对,没错!乙玄道一太上长老、下界第一人、云州剑仙岳朝秋,是我的师父。我是他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

莺然惊叹:“这么厉害!”

徐离陵为莺然烫洗碗筷,漠不关心。

关熠抬高音量:“一年多前,圣魔出世的消息传出,我师父便出了关,亲自前往懿王洲查看。机缘巧合遇上我,一眼就看出我根骨不凡!”

“虽说,我十七岁才觉醒灵根,但这叫什么?这叫大器晚成!我的根骨,一直在提升,如今已经是天级根骨了!”

“也就是说,待上界重接天地、允下界飞升之时,我必能成仙!我师父说我这样的,那真是千年难遇啊!”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徐离陵。

眼见徐离陵烫完碗筷,倒水、为莺然摆好碗筷,给她递帕子擦手、小二上菜时把她爱吃的接过来,全部摆在她面前,为她挑去她不吃的蒜、辣椒等物……

就是不抬头看他一眼,关熠的声量越说越高。

说到最后莺然都受不了,摆着手示意他小点声。

关熠挫败地放低了音量:“我师父说,假以时日,我或许是下界能对付圣魔的第一人呢。”

徐离陵终于有了反应——他像是听见笑话般笑了声。

莺然神情复杂,有些话不便直说,只道:“你现在真厉害。不过,大概是我私心比较重,我还是希望你在除魔卫道之时,能够优先保护好你自己。”

关熠被徐离陵笑得重燃斗志,慷慨激昂地同莺然讲述这一年来他的战绩。

“当初我刚跟我师父到云州,师父破例将我收为亲传弟子,满门都是不服之人。但我没多久就在三试一赛中,将他们一一打服!”

“后来,在弟子试炼秘境之中,我不仅夺得魁首,拿到了天霄流传下来的仙剑,还不计前嫌救下了许多出身世家豪族的弟子……他们如今对我,都已经心悦诚服。”

“前段时间,我第一次去执行除魔任务,我们一队二十人意外遭遇比预料中强大数倍的大魔……最后是我越级杀了那魔头!从那以后,凡有任务,我都是队长……”

……

莺然一边吃一边听关熠讲述,越听越觉着:关熠的经历,怎么那么像男频龙傲天男主?

她没忍住偷偷问大花:“这世界不会是本小说吧?”

大花被问得突然,好一会儿回道:“大千界的每个世界其实都可以看做一本小说,所以这个世界也算是吧。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莺然将关熠的经历讲给大花听。

大花也惊呼:“我靠!好标准的龙傲天男主!”

莺然听得直乐,接着认真听关熠讲述。

关熠越说越起劲。

只可惜,说到无经历可说,也没再得到徐离陵的一个眼神。

不过关熠给自己说自信起来了,心道: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圣魔大将又如何?我这么厉害、这么天赋异禀,总得让你忌惮我几分,不敢对莺莺不好。

至于要不要告诉莺然徐离陵身份可能不一般……

关熠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默默守护吧。

免得莺然和徐离陵之间原本没问题的,听了这话闹出嫌隙。

关熠自觉深藏功与名,威严地压声,压出了气泡音:“你呢?怎么一下子变修士了?”

莺然嫌弃,“你那什么声音,好好说话。”

关熠撇嘴。

莺然笑着将与徐离陵的经历讲述给关熠听。自然,避开了所有不能说的。

听闻莺然修习的是《鹤霄九冥诀》,关熠忍不住:“我靠!那是我们乙玄道一流传近千年的密宝!前段时间被人动过,乙玄道一不敢公开这个消息,还是我师父告诉我的……这秘籍原来是你动了!你怎么做到的!”

莺然:“怀真给我的。”

关熠睨了眼徐离陵:……

好想叫徐离陵给他也搞一本那种他师父都拿不出的秘籍啊!

但是不行……徐离陵可是大魔头!

莺然接着说。

听闻徐离陵给莺然改了秘籍、改了修炼之法,助莺然修行几乎一日千里,且轻松自在。

关熠又睨了眼徐离陵:……

好想叫徐离陵给他也改一改秘籍啊!

他师父改倒是会改,但根本做不到让他一天只修一两个时辰、不到两年连升三阶啊!

但是不行……让徐离陵改,他作为莺然娘家人,那不就落入下风了嘛。

莺然继续讲述,讲到徐离陵给她做了根法杖。关熠让莺然拿出来看看。

莺然从发间拔出法杖化作的发簪,解开上面遮掩气息的灵绸。

关熠瞪大眼盯着法杖顶端,那虽被掩饰气息、但他仍能辨认是何物的东西。

那东西朦胧的纹路若一只眼珠。又因灿金的光辉、流光溢华的质感,宛若天地灵气凝结而成的天珠。

这东西他只在他师父的藏书中见过,是传说中的曜境至宝——曦照神眼。

书上说,曦照神眼可做炼器材料。

但因神帝也难以炼化,至绝地天通之时,只能保持原材之状,被曜境收藏着。

此刻竟然!竟然!

关熠难以置信,来回扫视法杖:“这、这上面的材料都是真的吗?”

曦照神眼的冲击,让他在这一刻审视法杖才发现,法杖的材料也是阴阳道圣物——星川奔月以特殊之法凝练。

这些宝物的珍贵程度,可以说倘若不是他看过岳朝秋的密藏,他连认都认不出。

莺然不了解法杖材料的由来,只觉徐离陵总会将最好的给她,理所当然道:“怀真给我的,当然是真的。”

关熠再看徐离陵,眼中光芒已难掩炽热。

这世间再怎么推崇道德廉耻,也终究是弱肉强食的。

玄道修行,杀人越宝,实乃常事。

虽上不得台面,但若能抢到此等至宝,人人都只会暗夸一句:好本事!

他憋了又憋,终是忍不住对徐离陵道:“妹夫,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修炼秘籍和本命剑?”

他迫不及待地将本命剑与秘籍拿出来放到桌上。

徐离陵未看一眼:“不会看。”

莺然目光在关熠与徐离陵间游移,没贸然开口。

她很清楚,徐离陵为她修改秘籍、炼制法杖是耗费巨大精力的。

虽然她也希望徐离陵帮帮关熠,但若他不愿,她不想勉强他。

“不是,你怎么可能不会看?你都……这你都能做出来!”

关熠指指莺然的发簪。

他的本命剑可以说已是下界第一至宝。但此刻与莺然这个相比,一下子就成不够看的了。

莺然默默将发簪簪回头上。

关熠向徐离陵倾身,近乎讨好地笑:“好妹夫,就给我看一眼?提点两句就行。”

为了修道嘛,谄媚一点不丢人。

莺然偷瞄徐离陵,眨巴着眼。

徐离陵瞧了眼她,随意翻了两下关熠的秘籍,又看了眼关熠的剑:“你所修《君源百端》,是一部为练心剑打基础的剑诀。故而剑诀之中,除了加强体术外,较之普通剑诀,耗于凝神静思的教习也颇多。”

“炼此剑诀,每日要耗六个时辰以上。若完全跟随剑诀安排,便连休息时间也没有。”

关熠两眼放光,聚精会神地盯着徐离陵。

徐离陵一开口,他便知徐离陵真的懂。

因为徐离陵所言,和他师父说的一样。

徐离陵:“笔者在写这本剑诀时,尚不成熟,思虑不周全。岳朝秋已经在这本剑诀的基础上,尽可能改良。他改的方向是对的,缩短前期凝神静思的时间。但——”

“凝神静思的安排,完全可以舍去。在剑心有所感之时,再随心悟道。”

关熠蹙眉:“可是若要练成心剑,不凝神静思,如何参悟剑道?”

徐离陵:“剑道有诸多种,君子剑道、护生剑道、帝王剑道等,每种剑道的道心明悟,皆不同。”

“《君源百端》乃是帝王剑道。古语云,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帝王剑道,非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该化鱼如水,于水中参悟,于水中掌控。”

关熠思索:“意思是,参悟心剑,该在练剑时、历练时、在无时无刻的感悟之时参悟,而非刻意留出时间空想?同时,亦不能偏离《君源百端》的帝王剑道之本心?”

徐离陵“嗯”了声。

关熠愣了好一会儿,再看徐离陵,眼中隐有震撼。

他师父练了多年《君源百端》,方悟出降低凝思时间的改良,却也不敢完全舍去。

徐离陵只随意翻了两眼,便直击要害与根本。

徐离陵接着道:“至于你的剑,已是下界最好的剑。只是剑心与《君源百端》有所差异,需你自己炼化。再要改进是不能的,你没有相配的仙材。”

关熠收回秘籍与剑,喃喃低语:“难怪我用剑时,总觉发挥不出全力。我还以为是我不够格用它,原是剑心尚未磨合。”

莺然手撑着脸看徐离陵,眼眸弯弯。

若非关熠在,她会亲他一下。

徐离陵睨向她,似在问:开心了?

莺然抿嘴笑,明白他原是看出她想帮的心思了。

她手放到桌下,偷偷勾了勾他的手指。

徐离陵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关熠对两人在桌下的小动作一无所知,暗自揣摩修道之事,顿觉神思开明,如遇仙人指路。

什么徐离陵身份危不危险,都暂时抛之脑后。

关熠亲热地同莺然与徐离陵说笑,一口一口“妹夫”,恨不得亲自给徐离陵夹菜。

他也真夹了。

只是还没递到徐离陵碗里,就被拒了。

不过他不在意,笑嘻嘻地自己吃。

吃罢结账,关熠同莺然与徐离陵告别。

莺然邀关熠去家中坐坐。

但关熠还有事务要处理,便道改日,告诉莺然有事可到城主府寻他。

莺然应下,与徐离陵径直回了家。

到家已过午时,莺然仍到后院静修了一个时辰。

而后,便是寻常的一日,平淡悠闲。

晚间沐浴后,徐离陵进浴间,莺然独自在房中,在妆台前梳发。

妆台边的全镜里,映照坐于妆台前的她:雪面带水汽氤氲的粉,乌黑湿发、玉黄寝裙,衬身子的白。

她对镜理衣发,越看越觉得有全镜确实很不错。

待徐离陵回房,她擦干了头发让位置:“原想着有妆镜便够用了,眼下用了全镜才知更方便,早该买一副的。”

曾在云水县时,置办妆台,徐离陵就说过给她买全镜。

但那会儿她觉着家中不富裕,不肯要。

徐离陵“嗯”了声,从她手中接过布巾,站在她身后擦湿发。

镜中映照两人,莺然抬手比自己头顶到徐离陵身前的位置,不由笑起来:“真高。”

徐离陵低头,下巴抵在她头顶,黑发垂落散在她身上,像完全将她裹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他发未干,湿湿冷冷的。

莺然嬉笑推他:“凉,别弄我。”

她越这般说,越是推不开,同他打闹起来。

最后打他一下,又机灵地抬手示意停战,不许他弄回来,狡猾地道:“好了,不闹了,快擦头发吧。”

徐离陵低头咬她耳朵。

莺然笑盈盈推开,从他手里拿走布巾,为他擦头发。

徐离陵这般弯腰低头让她擦了会儿,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到妆台上,方便她继续擦。

这新妆台又宽又大、雕刻甚少的好处在这时体现:

坐着轻松不怕掉,倚在妆镜上也不硌人。又稳又舒服,宛若坐榻。

徐离陵离妆台远,不方便擦。近了,又会压到她垂放在妆台前的腿。

莺然便岔开腿,抬起一条腿勾勾他的腰,示意他靠近。

徐离陵顺着她的力度站到她腿·间,方便她为他擦头发了,却一只手握着她勾他腰的腿不放。

莺然嬉笑着试图抽回,“别闹。”

徐离陵仍旧不放,只低眸盯着她。

莺然抬起另一条腿踢他,又被他握住。

莺然只当玩闹,一手撑他肩,一手握着巾帕抓他长发,踢来踢去,屁·股也在妆台上挪来挪去。

不经意撞到他身上,被他按住了腰臀,莺然感受到异样,这才僵了僵。安静下来,为他擦着发,却是越擦脸越热。

莺然试图往后退,没退成,反倒让相贴之处蹭了蹭。莺然身子绷紧了下,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他仍是那不咸不淡的温润神情,仿佛什么也没做,颇为恼人。

莺然也一声不吭,就当什么也没感觉到。但被抵着的感觉,确实也难以真的忽略。

余光瞥见一旁的镜子,她腿架在他腰侧的姿势也叫人难为情,若非都好好地穿着衣裳,就像正在做什么似的。

好一会儿,莺然放下巾帕,摸摸他的长发:“干了。”

徐离陵:“嗯。”

既不松开她,也没别的动作。

莺然思忖着,款款地对上他的视线,双手轻轻推了下他,但没收回自己的腿:“不擦了,睡吧。”

徐离陵:“嗯。”

他松开她,抬手随意地拨了拨长发,抽身离开。

莺然愣在妆台上。

诶……不是……他明明……

徐离陵走出几步,回身看她:“不下来睡觉?”

他神色如常。若非他方才抵了她好半晌,那感觉还隐隐残留着,她还真会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莺然瞪他一眼,也不知他是不解风情,还是又故意戏弄她,红着脸遮掩尴尬:“我再坐一会儿,你去睡吧。”

徐离陵轻抬眉,反身走回来:“这妆台坐着舒服吗?”

莺然不想再遭他戏弄,在他要走到她身前时抬腿踢他,不要他靠近:“挺舒服的。”

徐离陵轻轻“嗯”了声,尾音低沉而拉长。在她抬腿时握住她的小腿,如先前那般姿势,重回她两腿之间站着。

他倾身,莺然下意识后仰,后背被压得贴上镜面。

大片的冰凉镜面,激得莺然身子颤了下。

莺然不悦地觑着徐离陵:“别闹我了。”

徐离陵莞尔,吻印上她的唇。

????????

作者留言:

妆台和镜子买了就是要用一用的呀[害羞] 发现魔头懂修道前的关熠:怎么办啊。这么大个魔头,好愁人啊[托腮] 发现魔头懂修道后的关熠:怎么办啊,有点愁……[托腮]妹夫,嘿嘿,我的好妹夫……[害羞]怎么办啊,还是有点愁……[托腮]妹夫,嘿嘿,我的好妹夫[害羞]……还是有点愁[爆哭]……妹夫,嘿嘿,好妹夫[亲亲] 小黄:[白眼] 大花:[白眼] 88个小红包[抱抱]

43. 第 43 章

莺然暗暗庆幸换了妆台。

不然若是原来那副, 她的腰背怕是要被硌出花纹来。

但听徐离陵在她耳边道:“这副妆台坐着比先前那副舒服,是不是?”

莺然羞恼地咬他肩头,不觉这又宽又大又平滑舒服的妆台有何好了。

徐离陵从不怕她咬, 一手托她, 一手抚她光洁的背, 哄小孩儿似的道:“没力气吗?”

微哑的嗓音,更显戏谑。叫她接着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

莺然只得同他撒娇:“怀真,别闹我了……”

徐离陵不应, 低头咬她脖颈, 力道随着动作,一会儿轻一会儿重, 咬得她一阵惊呼, 两腿乱动着要往后退。

但再退也退不到哪儿去, 身后便是镜子。

镜面染上薄雾, 泛出水汽,背蹭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响。那响掩盖不了水声,反倒叫莺然更觉着热。

她一会儿撒娇:“好怀真, 别在这儿了……”一会儿骂:“徐离陵,你不要脸!你真好意思看!”

徐离陵也耐心, 一会儿回她:“嗯,好。”然后将她抱向全镜前, 让她离那面照出她雪上映朱痕的镜更近。

一会儿回她的骂语道:“你不好意思看吗?为何不好意思?”然后握着她的下巴凑近,要她看得更仔细、更清晰。

逼她看清了,还要同她道:“烛火暗了些, 将你那法杖拿出来。”

莺然哪肯拿, 抿着嘴不想出声搭理他。

可她越不出声, 他越要她出声。

她要跑,他就偏掐着她后脖颈,勒住她的腰要她动弹不得。

她摆烂不动了,他就偏变本加厉作弄她,逼得她又想跑。

他道若她将法杖拿出来,便一回就放了她。

她将法杖拿出来,他确实如所言那般,一回便放了。但她刚要回床上歇歇,他又将她抓回来。

法杖熠熠,如日月落入房中,照亮所有昏暗之处。叫莺然看她不愿看的,看得更加清晰。也叫她看徐离陵那玩味兴盛的面容,看得更加发清晰。

她气呼呼地伸手抓他脸,骂他骗子。

徐离陵竟没躲,左脸被她抓出一道血印子。

莺然怔住,刚要问他“没事吧”。听他道:“我怎么骗你?刚才不是放过了你吗?”

她火气便又上来,故意挣扎起来,好似要同他打架。

他浑不在意她的挣扎,反倒配合她,压制得更狠、作弄得也更狠,脏话浑话都同她说。

叫莺然红了脸,也软了身子。终是落入寻常结局,连声哄他,冲他撒娇讨乖:“怀真,好怀真……不要闹我了……天快亮了,下回,下回再……”

她自己暗嘲,不知说了多少次“下回”了。

恍惚中回想,虽然她总说“下回补偿”,但停下后,下不下回的,徐离陵都是随她意愿的。

她这话,其实同哄骗他没区别。

她知晓徐离陵比她还清楚这点。但偏偏他也愿意听她这般哄骗,每每这时,都温声应着她。

只是何时能哄得他停下,还是要他决定。

屋内法杖光渐暗。

非是法杖光芒削弱,而是天亮了。

天色明,便衬法杖不如夜中明亮。

莺然躺在桌上,瞧见徐离陵随手将法杖丢到一旁,回来抱她去沐浴清洗,再抱她放到床上歇下。

她累得很,但还想等他回来一起睡。

但徐离陵洗罢,并不急着睡,慢条斯理地去擦妆台。

莺然:“怀真,先睡吧,醒了再擦。”

徐离陵:“妆台镜面都泡了水,怎能不擦。”

莺然热了脸,气恼地拿他的枕头扔他。扔罢裹着被子转过身去,背对他低骂:“你爱睡不睡!”

惹得他大笑出声。

莺然这两日不爱用妆台,不爱照那面全镜。

她坐于妆台前,瞧见镜中的自己与徐离陵,眼前总会浮现出荒唐画面。

徐离陵一切如常,若非脸上还有那道被她划出的血印子,就仿佛真的什么也不曾做过。

清正坦荡得叫人看着来气。

但他照顾她一如往常,她便也没了脾气——他不与她胡闹时,做派像名清微淡远的儒仙。

她若总想那事,倒显得是她心术不正,要带坏他这名小书生了。

这两日,池塘里开了第一朵青莲。

晚间莺然在楼上望见,惊喜得眼眸亮了亮,指着池中莲同徐离陵道:“开花了,真好看。”

翌日清晨睁眼,就见徐离陵拿着那朵青莲坐在床头,身上还沾着些许湿露,将青莲送她。

莺然接了莲,脸上禁不住漫出笑来,又可惜地摸莲瓣:“你将它摘下,也不知它还能活多久。”

徐离陵:“你想让它活多久便多久。”

莺然手指点他鼻尖:“整日说大话。”

徐离陵咬了下她指尖,在她惊呼前松开,转身拿衣裳给她。

莺然起床穿衣时,他就将青莲插在窗边瓷瓶里养着,并未说什么。

莺然穿好衣裳,他扶她去妆台前坐下。

莺然看着镜子,前两日眼前总会浮现出的荒唐,皆被此刻晨曦中他低垂眼眸、神情专注地为她梳发所取代。

她开始正常地回到妆台前梳发。

那朵青莲也被徐离陵换了个小瓶,摇曳在窗边,她每天开窗就能看见。

这朵莲确实开了很久。

直到盛夏时节,池塘里的莲花荷花都陆陆续续开了大半,青莲仍娇嫩如初,徐离陵每天都给它换水。

莺然想:希望这朵莲能活到她想的那么久。

那样的话,徐离陵就得一直给它换水。

他就得好好活到,她想象中那样长远的时光。

午后。

莺然修炼完同徐离陵在小闲亭躺椅上吹风。

徐离陵独自睡了一会儿,又来和她挤一张躺椅。

她窝在他怀里,同他赏满池荷莲、满院夏花,突然发现一片雪青莲花里有一朵偏灰的莲花。

她指给徐离陵:“你看那朵花,怎么和其他花不同?那是什么颜色?”

似灰非灰,似紫非紫,她记得在书中看过,这颜色有个名儿,可她记不清了。

徐离陵:“大概是莲花种里不小心掺了别的。”

莺然又问了一遍:“那叫什么颜色?”

徐离陵盯了她指的花好一会儿,才答她:“暮山紫?”

莺然一愣。

暮山紫是偏蓝的色,可她指的,那是偏灰的色。再怎么想不起颜色名,也不可能这般指灰为蓝。

徐离陵神情平静。

莺然抬手抚他的右眼。

他也如往常那般,闭上眼睛任她抚摸,眼睫在她掌心乖巧地轻颤。

莺然捂住他的右眼,要他睁开左眼:“你再看看呢?”

徐离陵睁眼,未瞧莲,只瞧她。

莺然心怀希冀地开玩笑:“你变成色盲了?”

徐离陵:“差不多。”

莺然同他笑:“那你猜猜我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裙?猜中了,我便奖你。”

徐离陵:“灰色。”

浓云遮日,天色略暗。

莺然的笑也暗了。

他不是成了色盲。

他看不见颜色了。

他眼中的世界,不知从何时起,成了黑白。

到底是从何时起呢?

莺然想起大约一个月前,她叫他给她拿衣裙,他在衣柜前站了好一会儿。

莺然握住他的手,试图将他的手包裹在自己手掌中,依偎在他胸膛前,故作轻松:“你遮掩得真好。”

徐离陵:“没有遮掩。”

莺然:“那你不告诉我你看不见颜色。”

徐离陵:“没有说的必要。”

莺然愣了下。

确实。就算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翘起嘴角仰面看他,才发现他一直在看她。

她道:“以后我可以同你玩个游戏了。”

徐离陵:“什么?”

他还是那副悠闲自在的神态。

莺然捏他脸:“让你猜我每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

说罢,她兀自笑起来。

徐离陵也笑:“好。”

莺然:“你若猜不出,我要罚你。”

徐离陵:“嗯?”

莺然:“就罚你……嗯……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

徐离陵:“嗯。”

夏云骤散,盛夏鲜艳,金灿烈阳重现。照得满院花如彩锦、绿如碧波。

莺然依偎在徐离陵怀中,始终望着那朵泛灰的莲。

她想起来了,那颜色叫雾山。

雾山,雾山……

黑白的世界,是否就如在山中夜奔,又被大雾蒙了眼呢。

“沧浪间色水红的裙。”

莺然扁嘴:“你不是看不见颜色嘛?怎么总能猜中,”

害得她这几天同徐离陵玩游戏,每回输的都是她。

徐离陵散漫地倚在床边,朝她勾了勾手。

莺然走到他面前,撇嘴:“徐离少爷,您今天要罚什么?”

徐离陵这人玩游戏,让她时是真让,赢了也是真罚。

第一天,他赢,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第二天,他赢,摸了从前他一摸她就躲的腰间痒痒肉。

第三天,他赢,让她吃了一碗她超级讨厌吃的苦瓜,不放糖炒的那种。

那一天,他的罪行在她心里罄竹难书。

大花说她这和想欺负瞎子,反被瞎子欺负了没区别:“收手吧莺子,你赢不了他的。”

莺然不听,她偏要和徐离陵玩。

不过今天已是第六天,莺然的衣裳颜色快换完了,她还没赢。

莺然觉得,她可能玩到把衣服颜色换一遍,都赢不了。

此刻,徐离陵沉吟,示意她再近些。

莺然靠近,他一把将她带入怀中。

莺然以为他又要作弄她,浑身紧绷地做好了准备。

然而他只是抱了她一会儿,而后松开她:“好了,去玩吧。”

像打发小孩儿似的。

有时候不作弄也是一种作弄。

莺然哼他一声,轻轻踢他两下:“你不是看不见颜色?怎么总能猜中。”

徐离陵起床,慢条斯理地穿衣:“你那些衣裳,什么颜色什么花纹,我都记着。”

她的衣裳全是他洗的,不记着才怪。

莺然想了想:“不玩猜衣裳了,你全知道,没意思。我们玩猜花儿吧?”

徐离陵:“待会儿出门给你买些衣裳。”

莺然笑起来,眸光灿灿。

她没有如从前那样,觉得没必要买很多衣裳,穿不了浪费,带着又累赘。家里钱由她管,买不买都是她说了算。

她盘算着要买很多很多五颜六色的衣裳,等徐离陵穿好衣袍,同他一起出门。

临关凡人常去的成衣店就在金柜杂货铺旁,对莺然来说也是熟悉的路。

今天走在路上,却觉街市变得有些陌生。不少店关了门,来往行人也少了许多,看上去颇为冷清。

莺然奇怪怎会如此,进成衣店,刚故意挑中一套七彩裙,便听门外有人吵架。

莺然好奇地去看,徐离陵浑不在意地继续为她挑选衣裳。

成衣铺掌柜恩娘子道:“是那些大宗弟子又在吵架了。”

莺然走到门口,瞧见街市边果真有几名弟子在争执。街市上的人都见怪不怪,远远地看戏。

就听有名弟子抬高音量大喝:“关熠!你到处胡言乱语,害得临关城中人心惶惶,城中人也走了不少,你可知若这时魔道突袭,城内空虚,我们将遭受多大的威胁,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莺然讶异:关熠竟在?

她踮起脚,伸长脖子,果真瞧见几名弟子将关熠簇拥在中间。

挡在关熠身前的弟子道:“少扣这些冠冕堂皇的帽子。你们不过是怕弄错消息,丢了颜面。又怕泄露出的消息成真,你们担不起责任!”

“你们怕,我们可不怕!为了临关百姓性命,就算丢一丢面子又何妨?我倒宁愿无事发生,丢了这面子!”

他说罢,关熠才拦住弟子:“都是同门,不要与他们争执。”

那弟子哼了一声,用肩膀撞开拦路的弟子,一路走一路高声喊道:“今夜子时,临关或将全城覆灭。请各位道友互相转告,各自斟酌,离开临关。”

看戏的人们已经听了两日宣传,并不惊讶,窃窃私语。

被撞开的弟子冲上来,试图控制宣扬的弟子。

关熠上前阻挡。

双方你推我搡,眼看要打起来。

一名着法袍,气度威严的中年男子喝道:“大庭广众,你们又在闹什么!”

弟子们立时散开。

与关熠打架的弟子道:“黄峰主,昨天您已经说了,不许他在外胡言。他今天却仍仗着他是剑仙弟子,我行我素。”

他白关熠一眼:“也不想想,若魔道当真有本事覆灭整座临关城,哪会那么好心,提前发信告知我们!”

关熠严肃地对黄琰朗道:“黄峰主,人命不是儿戏。”

黄琰朗神态温吞,眼神却凌厉:“关熠,咱们有话回城主府说。都是乙玄道一的弟子,你这般做态,将乙玄道一的颜面置于何地?”

关熠:“我还有事,得待会儿才能回城主府。”

黄琰朗眸光更暗,顾忌关熠师父,还是退让:“其他弟子先随我回去。”

跟随关熠的弟子面有不甘,但在关熠示意下,还是随黄琰朗离开。

莺然听见路边有人道:“今天怎么黄琰朗都亲自出来了?难不成这弟子宣扬的是真的?”

“不会吧,若是真的,黄琰朗怎会不通知我们离开?他担得起害死临关近百万人命的责任吗?”

……

莺然心道什么事,这么严重吗?

在他们的议论纷纷中,关熠向她走来:“这几天我到处找你和妹夫呢,登记册上都看不到你们的名儿,你们住哪儿去了?”

方才他说话时就瞧见她在看戏了。

莺然小声:“我们不方便登记。”

关熠瞄了眼铺里的徐离陵,会意。

莺然也回头看徐离陵,见徐离陵都快将铺子搬空了,忙道:“行了,你别买了!”

徐离陵本也不打算再买,剩下的都太丑。

他应了声,同恩娘子进里间去结账。

关熠:“你们发财了?买这么多?”

莺然但笑不语。

关熠没多问,等徐离陵结完账出来,招呼他和莺然去笑客楼谈话。

莺然走出成衣店时,瞥见恩娘子从里间出来,神态还带着尚未褪去的震惊与痴迷,便知徐离陵定是拿圣魔之物换了衣裳。

莺然没说什么,在去笑客楼的路上,同徐离陵和关熠说起她方才在门口听见的。

她问关熠:“出了什么事吗?”

关熠点头,至笑客楼包间,布下隔音阵,道:“雪飞霜的事,想来你们有所耳闻。”

莺然点头。

徐离陵慢条斯理地为她洗茶碗,倒茶,把菜牌给她。

莺然顾不上点菜:“你来吧。”

徐离陵便点菜。悠闲之态,有种神游天外的清闲与散漫。

关熠说起正事:“前两天,拔狱谷主发来一封信。信上说,他并非平白无故救雪飞霜。他与雪飞霜之间,是一场赌约。”

拔狱谷主……张复弦。

莺然想起先前张复弦也来说过,请她和徐离陵尽快离开临关。

且那日之后,张复弦就不再出现了。

不过徐离陵浑不在意,她便不觉害怕。

关熠:“他看中雪飞霜的身份与本事,想要雪飞霜归降魔道。被雪飞霜拒绝后,他便与雪飞霜一赌,赌雪飞霜入魔后,玄道之人还信不信雪飞霜道心清明。”

“那时,魔道正进攻临关,玄道处境糟糕。拔狱谷主提出的赌注,正是临关城。为保临关,雪飞霜迫于无奈答应了这场豪赌。”

“拔狱谷主承诺,只要雪飞霜赢了这场赌局,拔狱谷会保魔道不再进攻临关。无论日后时局如何,只要他活一日,临关就会是玄道的净土。反之,若雪飞霜输了,临关城将一息之间消失于世。”

莺然将信将疑:“他们凭什么能拿临关作赌?张复弦说让临关消失,临关就会消失?”

关熠面露忧虑,“拔狱谷主突然发信说这些,有太多理由告诉我不该轻信。但我想到前段时间,雪飞霜确实说过我们都会死的话,想到我师父曾同我说过的一个故事,不敢不信。”

莺然:“你师父说过什么?”

徐离陵已点好菜,递给莺然看。莺然没心思,匆匆瞥一眼,点点头,又看向关熠。

徐离陵唤来小二,递出菜牌,等菜上。

关熠待小二离开,才开口答:“我师父同我说过,大约八百年前,圣魔曾一息之间摧毁一座百万人的城。”

莺然愣怔,下意识瞥向徐离陵。

徐离陵正给她涮碗筷,见她看来,对她眨了下眼。

看上去颇为无辜。

????????

作者留言:

小黄:他肯定无辜啊。“对,是我干的,然后呢?”[无奈]他就是这么理直气壮地无辜 大花:到他面前去说[墨镜] 小黄:大人,小狗对您的敬仰与忠诚天地可鉴,小狗愿做一生的走狗永远侍奉女主人,为您和女主人永结同心献上小狗宝贵的狗生[害羞] 大花:[白眼] 88个小红包[抱抱]

44. 第 44 章

关熠接着道:“那一战对玄道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不仅是圣魔恐怖的力量令人颤栗,更是圣魔运用了天地之力,让玄道怀疑天道抛弃了玄道, 选择了魔道。”

“此战之后, 天霄仙人下界救玄道, 才又重振玄道抵御魔道的战意。但至今仍无人知晓,圣魔究竟用了各种方法,动用了天地之力,顷刻之间摧毁一城, 屠杀百万人。”

莺然问关熠:“你将这事告诉黄琰朗了吗?”

关熠脸色难看:“说了。而且我能看出来, 黄琰朗也怕了,但他还是不肯将此事告知临关城百姓。”

“他怕他对雪飞霜的所作所为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若此事成真, 他将成为毁灭临关城的罪人。”

“他也怕此事是拔狱谷主的戏弄, 他若大动干戈让临关百姓全数出城, 事后却无事发生,他会沦为笑柄。”

“他什么都不肯做,想粉饰太平。我只能带着愿意相信我的道友们, 到处宣扬灭城之事,可是……”

关熠叹气, “城中只走了一批惜命的,大部分人都尚未离开。他们不信, 觉得一息灭城太过荒谬。”

菜上了,徐离陵给莺然挑蒜籽,给她夹菜, 碗筷轻碰轻响。

莺然吃了块鸡丁:“要不, 你将你师父告诉你的故事, 说给城中人听,让他们意识到这样的事是曾经发生过的?”

关熠犹豫:“我之所以没说,其实也是担心,若此事是假,把这故事说出来,等同于让我师父作担保,会连累到我师父。”

既是如此,莺然不好再劝他说。

她同徐离陵道:“待会儿吃完,咱们回家收拾东西。”

又在脑中通知大花快点回家,别在外玩了。

大花问出什么事了。它这段时间都在陪珠儿,对城中的事一问三不知。

莺然将事情告诉它。

大花惊道:“不行!我迟点回家,我要带城里的猫一起跑。”

莺然应下,忽的一顿,眼眸渐亮,问大花:“你能带城中其他动物也一起跑吗?”

大花:“能的,怎么了?”

莺然:“有件事想麻烦你。”

大花:“什么事?”

莺然让大花稍等,对关熠道:“你师父有没有说过,灭城之前,有何异象?”

关熠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徐离陵冷不丁道:“灭城前一刻,天色泛红,黑云压城,如暴雨欲来。”

关熠诧异:“你怎么知道?”

徐离陵不遮不掩:“在现场。”

关熠惊悚地瞪大眼:“你、你到底是……”

莺然伸手在关熠眼前挥了挥,打断:“别这样看怀真。”

关熠回过神,不敢深思,转而苦恼:“前一刻才有异象,也没法儿以此让城中百姓逃跑啊。”

莺然:“我可以叫大花和小黄,让动城中动物往外逃。在云水县时,有天灾,小动物们不都会预警、人们瞧见了不都会跑的嘛。难道在云州不是吗?”

关熠抚掌:“对!还可以这样!”

他惊喜地站起来,急着回去安排协助城中百姓出城之事,丢下买单的灵石。跑出两步又回头道:“等我解决此事,好好谢谢大花和小黄!”

莺然点头:“嗯,它们很辛苦的。”

她暗中通知大花先去行动。

此番也算是救世,大花立刻去办。

莺然匆匆吃完饭,与徐离陵回家。

到家后,莺然让徐离陵通知小黄此事,并假装让小黄通知大花。她则在房中收拾东西。

没一会儿徐离陵上楼来,与她一起收拾。

待收拾完,才是未时末。

莺然和徐离陵牵上飞驹离开府邸,往金柜杂货铺去,同金五两说这事。

金五两在柜台里打算盘:“方才珠儿和我说过了,你们把小易带走就成。”

小易便是店内小童,他诧异地“啊”了声,“掌柜的你不走吗?”

金五两:“我不走,我要死在这儿。”

小易放下包袱,一屁股坐下:“那我也不走。”

金五两“嘿”了声,从柜台里出来一脚踢向小易:“让你走你就走!”

莺然帮劝:“掌柜,这不是魔道入侵,你不必死守的。”

金五两把小易丢到门口,又回到柜台,不搭理人。

莺然无奈,忽见一道黑影冲进来,一招打晕金五两,把金五两丢到门口。又冲进柜台和里间翻找了些东西,最后一手提包袱,一手抓着一块牌位出来。

是隔壁成衣店的恩娘子。

恩娘子长得五大三粗,把牌位给小易,粗声粗气地交代:“捧好,别摔着。”

而后扛起金五两,对莺然与徐离陵颔首,招呼小易随她离开。

小易双手捧牌位,能让人清楚地看见牌位上的五个字:

[爱妻林慧娘]

莺然有所了然,骑上飞驹,与徐离陵一同出城。

夜色沉沉。

临关城内漆黑死寂,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临关城外五里处的斗武峰山脉火光绵延,满山皆是驻扎在此的临关城人。

“师弟,全城都通知到了。愿意出城的都出来了,不愿出城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关熠对回报的弟子颔首:“辛苦了。”

一旁的黄琰朗道:“如此大的阵仗,若今夜无事,我看你如何向临关百姓交代。”

关熠:“黄峰主若不信会出事,为何终是下令撤离了?”

黄琰朗冷哼不答。

关熠心知他说这话是为推卸责任,懒得与他争辩,问其他弟子:“雪长老出城了吗?”

弟子迟疑:“出是出了,但被拦住了。”

关熠神情凝沉,立刻沿弟子所指方向奔去。

那一处,人群拥挤,水泄不通。

声声谩骂、乱飞的碎石朝人群中间砸去。

若非有乙玄道一的弟子在拦,飞过去的便不会只是碎石,还有杀人术法。

关熠在弟子簇拥下挤进去,要将狼狈不堪的雪飞霜带出,却反被用力推开。

雪飞霜抬起头来环视四周,无声的威严,令混乱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片刻后,一人大骂:“雪飞霜,你这丧尽天良的女魔头!你凭什么拿临关作赌,我看你分明是有意助魔灭城!你当初怎么不干脆死在懿王洲!”

随着这一声叫骂,骂声如火燃,愈演愈烈。

雪飞霜并未辩驳,反倒向人群逼近。

她近一步,他们便退一步。

空地越退越大,雪飞霜笑起来,愈笑愈猖狂。愈猖狂,却又愈悲凉。

有人喊:“她疯了,你们还不赶快抓住她!”

雪飞霜闻声望向那人,笑声戛然而止,“你们怕我?你们竟然怕我!”

“你们怕魔……这便是,我坚信的道?”

她合眼苦笑,突然反身,猛地拔出关熠腰间佩剑,速度快得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待众人忙欲压制她,关熠亦欲夺回佩剑。

却见她反手提剑,一剑,自穿心脉。

关熠愣怔,仿佛能感觉到残红溅到脸上的滚烫。

众人皆惊,不由再退一步,远离雪飞霜。

雪飞霜未看众人,只仰头望天,口溢朱红:“有尔等如斯,我已预见玄道结局……我、不愿再看。”

“你们说得对……我该和鸿崖公他们一起、死在懿王洲……至少……还能心怀着对玄道的……希望……”

她头重重垂下去,没了声息。只余汩汩热血,还在顺着身躯流淌,染红大地。

夜,沉寂如死。

关熠上前,拔出佩剑。

雪飞霜扑倒在地,尸身尽染尘土。

关熠静立她身旁,五味杂陈。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出狗咬吕洞宾的戏!”

大笑突兀响起,打破死寂。

众人闻声抬头,一黑袍男子凌空信步而来,若天神降世,却是一身骇人魔息。

“是拔狱谷主!”

有人认出他衣上狱魔纹。

张复弦玄衣烈烈,似笑非笑:“你们知道吗?你们方才杀了一位难得身堕魔道,仍能坚守道心的修士,杀了临关城最后的希望。”

“临关,今夜注定毁灭。”

“临关今夜真的会毁灭吗?”

莺然吃着热好的馅饼,问徐离陵。

四周静谧,除了篝火噼啪作响,便只有大花与小黄吭哧吭哧吃饭的动静。

这是莺然与徐离陵特意选的驻扎地——远离临关城八里远。不和临关城其他人混在一起,那太吵太闹。

徐离陵:“嗯。”

莺然远眺临关方向,太黑了,看不见临关城。

只能看到远处山脉如有火蛇盘踞,那是从临关城撤出众人的驻扎之地。

她问:“临关若消失了,临关城的人日后要去哪儿呢?”

徐离陵:“天下荒野甚多,人群集聚之地,便能再造一座新的临关城。”

莺然:“可那不是原本的临关城了。”

徐离陵:“你喜欢临关城?”

莺然摇头:“只是想到,临关有你的旧居,有你生活过的痕迹。若临关城消失,那些痕迹也荡然无存了……你不会不舍吗?”

徐离陵:“不会。”

莺然呢喃:“可是我有点不舍。”

众人紧绷,蓄势待战。

张复弦信步落地:“莫紧张,今夜我无意与尔等一战。再者——就算一战,尔等也非我对手。”

话音落,众人顿感脊背发凉。

回身一看,魔氛已于黑夜中将所有人包围,似随时有魔修从夜色中杀出。

张复弦看向关熠,抬手,轻拍关熠肩膀。

他速度不快,但关熠莫名僵住,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张复弦已收回手。

张复弦意味深长:“你非我对手,便是你师父岳朝秋来,也只能同我打个平手。最好不要想着与我动武,否则我也为难。”

关熠暗自困惑,不懂张复弦为难在哪儿。

不过他又不是傻子,摆明了打不过,他当然不会打。

他默不作声地后退,躲到黄琰朗身后去。一副“你是前辈该你上”的架势。

黄琰朗气得瞪他,却又说不了他什么。

张复弦在包围圈中,寻了一处崖边巨石,潇洒落座,百无聊赖:“距离子夜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不如,我同你们说一说圣魔弹指间灭城的故事吧。”

黄琰朗脸色大变:“魔道最善蛊惑人心,众道友切莫听他妖言惑众!”

张复弦浑不在意地笑,自顾自道:“八百年前,云州有一座名为安的城,安城有一位女修,因执行玄道任务而心魂受损,变得直言直语、无法藏住所思所想。”

“后又一次执行任务时,她被魔道俘获。为了不暴露玄道消息,她自伤喉舌,成了哑巴。后被玄道道友救出,却无人信她守住了玄道的消息。”

黄琰朗脸色难看。

众弟子闻言,皆眉头紧皱。目光不由得投向一旁沾满尘土的尸体——雪飞霜。

关熠暗叹:何等相似的境遇……

一心卫道,却无人信。

张复弦语调平淡,继续道:“后来,在玄道的特意安排下,修为低下的她被派去了战场,死在了战场上。”

“此案原本到此便可了结,但她有一位凡人夫君,是个大夫。机缘巧合,这位大夫曾在出城采药之时,遇到受伤的圣魔。”

“那时他并未认出圣魔,只凭一颗医者之心,想为圣魔救治。圣魔不需要他的救治,还险些杀了他。幸得圣魔成魔前的一位弟子相救,这才逃出生天。但也因为这番际遇,他得到了特殊的机缘。”

“在他的夫人死后,他去战场上寻找夫人尸身时,再度遇到了圣魔。他一心求死,无惧圣魔。但圣魔听闻他的事迹,听闻他为是否要报仇而摇摆不定、痛苦不已。圣魔道,我可以帮你。”

众修皆神色凝重,隐隐明白了此事迹被掩盖的原因:故事中玄道的所作所为,与他们所宣扬的正直信念背道而驰。

张复弦口中的圣魔,也与他们所知那暴虐无道、嗜杀如命的圣魔,全然不同。

“大夫万般道谢,恳请圣魔相助。于是,圣魔化身无名女修,拜入安城。安城玄修起初仍保持着表面的善良,对圣魔化作的女修关怀备至。”

“圣魔以女修身份,在安城布下防御大阵,助众修抵御魔道,去战场上救死扶伤。在他人修道瓶颈时答疑解惑,传道授业……他做了一个道心坚定的善良修士,一切会做的事。”

“但人们始终心存怀疑——玄魔战势如火如荼,这籍籍无名的女修为何会远道而来,倾尽所有为安城效力?”

徐离陵问:“为何?”

他将烧好的水晾温,递给莺然。

莺然接过,将吃不下的饼递给他,小口喝水,碎碎念叨:“咱们后院里的荷花莲花开得正好呢,还有很多其他花草,我想看那些花儿都开一遍。小闲亭里的躺椅睡着也舒服,我喜欢修炼后睡在躺椅上,在小闲亭里吹风……”

“偏院里喜伯他们种的菜地已经长出了几茬菜,再过段时间,就可以撒新种了。咱们一起挑的小鸡崽也被养得很好,过段时间就能喝鸡汤了……”

“对了,待夏日过去,院中的柿子树就会结果了,我还想吃柿子。脆柿软柿柿饼……我都想尝尝。还有桂花……”

“哦,咱们忘了移种桂花了!我想要桂花蜜泡茶喝。”

莺然低呼一声,懊恼地轻拍了下额头,转念又笑道,“不过忘了也没关系,咱们以后去别的地方种桂花吧……”

徐离陵未应,吃着她剩下的饼,忽道:“待会儿你骑上飞驹,往东方走。”

莺然疑惑:“为何?”

张复弦:“在几次三番的魔道突袭、安城大败后,安城玄修们对女修的猜忌爆发了。”

“他们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能,将最后那次战败,归咎于女修是魔道奸细,没有尽心尽力为他们防御。当女修为掩护修士撤退被魔道俘虏,一路坎坷逃回安城时,迎接她的是审判与唾骂。”

“他们将女修作阶下囚,为振玄道士气,拉女修游街示众。最后,要以万箭穿心处死女修,以泄安城大败之愤。”

众修神情不一,大多眉头紧锁。

张复弦仍平静:“那一日,一箭又一箭贯穿女修身躯,女修仍屹立不倒。众修惊骇,提剑刺穿女修,得到的,是女修的一声叹息。”

“他们不知,女修并非真的女修,而是圣魔所化。也不知,圣魔与天地立下赌约,若安城之人愿以真心回馈女修,他将遭受天罚、消散于天地。如若不然,则安城顷刻间,灰飞烟灭。”

“而圣魔之所以能以一城与天地作赌,是因为,他付出了更高的代价。所以,他的赌约生效了。”

众修错愕。

有人不禁问:“那雪飞霜凭什么……难道她也有圣魔之力,足以灭一城?”

说罢,此人连忙闭嘴,生怕周围人发现是他说的。

因为说出这话,就说明他信了这故事,也信了雪飞霜一心为玄道。

张复弦摇了摇手指:“雪飞霜没这个本事,但我有。临关早前是我囊中之物,是雪飞霜与我立下赌约,你们才有了进驻临关的机会。我座下魔军百万,只要我想覆灭临关城,那便是迟早的事。”

众修脸色煞白。

“不是雪飞霜凭什么以临关城为赌注,而是她在用自己的信念保护你们。”

张复弦长叹,“她做到了,可你们没有。魔道卑鄙险恶,玄道也并不高尚。”

“百万魔修之力,将于子夜尽汇于雪飞霜任临关城主时,为保护你们而布下的灭魔大阵。”

“那座大阵会如同八百年前,圣魔摧毁安城那样摧毁临关。这是天地之约,谁也无法阻止。”

张复弦笑容无比讽刺,“我现在还记得八百年前的那天,圣魔化归真身,如佛拈花,轻轻一弹指,御阵逆转攻阵。”

“眨眼间,安城化为平地,百万人,灰飞烟灭。”

张复弦闭上眼,那复仇一幕,至今令他魔血沸腾。

不过,他后来意识到圣魔以身作赌,不是为帮他,而是为验证心中的某个疑惑:

——这世间,究竟还值得他再看一眼吗?

那天彻底毁灭的,不只是一座城。

还有一个灭世之魔,仅剩的恻隐。

飞驹凌空慢行,如月下漫步。

莺然骑在飞驹上往东方去,大花与小黄趴在马屁股上。

大花问:“他真的能……”

“他能。”

莺然回头,遥望那越来越远的火蛇山脉。

那是徐离陵正去的方向。

他的回答,仍回荡她耳边。

他道:“你既喜欢旧居,那便往东方走。日出之时,我接你回家。”

她笑:“你这般说,就像我们一起看过的话本里的神仙。”

瘦弱的孩童向神仙许愿:

神仙啊,三年大旱,民不聊生。求您发发慈悲,降下甘霖。小儿愿以此身,生生世世陪伴尊神。

神仙道,待你一梦醒来,所求便尽在眼前。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她。弯腰,温热指尖轻点她眉间,“我是魔。”

她抬头,轻咬了下他指尖,“是神仙。”

“子夜,就快到了。”

张复弦起身,居高临下于众人,远眺临关。

众人随他视线望去。

沉寂无光的临关城,于此刻隐隐泛出红光。

那红光来自苍穹,又发散于大地。

如同无形屏障,将偌大城池冻结在囚笼之中,空气都凝固。

光越发亮,如地狱的火,灼烧城池。

众人屏息、惶恐、不自觉互相依靠依偎,畏惧着即将到来的子夜。

黄琰朗眉头紧蹙,低声下令:“将雪飞霜的尸体处理干净,通知新明峰弟子,随我来。”

关熠躲在黄琰朗身后,闻声警觉,故意高声:“黄峰主这是打算回临关,以身压制灭城之阵?”

黄琰朗瞪他:“我有事找新明峰弟子。”

他快步往人群里走。

关熠目光随他,转过头去盯着他:“黄峰主别是临阵脱逃,想先回乙玄道一颠倒黑白吧?”

黄琰朗被拆穿心思,不得不停步解释:“休得胡言!我身为临关城主,绝不会弃临关于不顾!临关发生这样大的事,我自是要派弟子去通知乙玄道一。”

他恼羞成怒地瞪着关熠。

却见关熠不再回应他,目光落在人群后,错愕地动了动嘴唇,又克制地没出声。

黄琰朗奇怪地顺他视线望去,见不远处人群中,有一书生逆行,信步而来。

书生气度温润,一袭青衫袍子,清隽儒雅,瞧着弱不禁风。

他记得听人回报过,关熠有妹夫在临关,是名气度不凡的书生。莫不正是此人?

黄琰朗眼珠暗转。

关熠眉头渐拧,不知该不该上前认亲。

徐离陵是魔,这会儿逆行而来,准没好事。

张复弦就在那儿,他是来找张复弦的?他难道是张复弦的亲信?又或是与张复弦熟识?

关熠忧心若在此刻认了他,万一他在与张复弦相认,莺莺怎么办?他日后还怎么靠玄道身份保住莺莺?

……

关熠心思百转间,徐离陵已越过他,走到张复弦身后。

张复弦察觉到,回首,满面诧异。

他动了动唇,未唤出声,便听徐离陵道:“把阵收了。”

徐离陵睨他,虽未登上巨石,却有居高临下之威。

张复弦下了巨石,乖乖站在徐离陵身侧:“我做不到。赌约已立,实是无能为力。”

“啪”一声,张复弦被打得脑袋偏过去。

黄琰朗错愕。

关熠瞪大眼睛。

那一声干脆的巴掌声,仿佛在寂夜里不断回响,惊得周遭之人皆呆愣。

张复弦不复先前意气,低下头:“父亲。”

啊?

关熠面目扭曲,比起惊讶徐离陵与张复弦的关系,更想立刻冲上去质问徐离陵:

你他妈哪儿来的儿子?莺莺知道吗?

黄琰朗听闻这声称呼,倏地脸色煞白,悄悄后退。

徐离陵:“无力挽狂澜,也敢立赌约。只知效仿,愚不可及。”

张复弦低头认错,倒也聪敏,知道徐离陵不可能因恻隐而来:“是秦夫人请您来阻止的吗?可是夫人舍不得那座府邸?不若这般,他日夫人只管选一处地,鄙者定赠夫人一座更大更奢贵的府邸。”

徐离陵遥望临关,那红光已如地狱火,将一座人间城烧成了九幽酆都。

子夜降临。

红光似化万千星辰,浮于临关黑暗中,如同天上银河落入城,却是杀机无限。

徐离陵眼底闪过淡淡嫌弃、麻烦,转而,皆化作清浅的无奈,轻叹——

“她要回家看花。”

张复弦沉默片刻,只能道:“若您要破阵,阵眼在……”

“无需阵眼。”

话音落,临关阵启。

阵光化一双猩红巨掌,破地穿云而出。

万物轰响,临关震颤。

天地若合掌,便是一城湮灭。

众人满目仓惶,于宛若地狱现世中,见那书生走向崖边。

亡风烈烈,拂他青衫。

猩红巨掌、城如亡狱,衬他孤身单薄瘦削。

然他眼眸开合之间,魔风乍起,天地皆静。

仿佛时空凝固,灵气一瞬枯竭。

刹那间,关熠只觉生机被夺,无法呼吸、无法动弹、耳边只剩刺耳鸣音。

他涨红脸,捂住双耳痛苦倒地。

他身边,已是遍地同样的惨烈——满地的修士在地上爬行远离,挣扎扭曲如苟延残喘的虫。

关熠睁大眼,望着崖边那道身影,向他伸出手想说些什么,可话音都被一股无形威劲堵在了咽喉。

那超诣绝伦的力量,令天地也沉寂,更何况他。

魔氛自徐离陵脚下蔓延,浸透大地、吞天食月。仿佛他踏足之处,便是他的疆土。

天地万物、道法大千,皆俯首称臣。

没有法咒,没有祷语。

只是一招。

轰——

一瞬的巨响冲击耳膜后,关熠耳边只剩死静。

他觉得自己聋了。

却能看见天地巨掌崩裂,如一场盛大华美的烟花,绽放临关满城。

临关变得绚烂,光辉如日如月。

又衬得崖边的徐离陵如浸黑暗之中,浓郁魔氛如化作实体的深渊,便是日月之耀也无法穿透。

又或者说,他才是那黑暗的本源。

他于魔渊之中,屹立天地。

然后抬手,轻描淡写地撩了下被风吹乱的长发。

“哇……”

莺然听见一声惊呼,而后是大花的大骂:“臭狗再拿尾巴甩我脸,我剁了你!”

莺然骑着飞驹,回头要劝两个小家伙不要吵架。

却见,远处万千华光,灿若流星,绚若烟花,照亮了火光之下的城池。

那是临关城。

她愣了下,也惊叹了一声,而后笑起来:“真漂亮。”

大花和小黄趴在马屁股上,不约而同:“是啊。”

小黄尾巴止不住兴奋地甩来甩去,“是徐离……不,主人动手了。”

莺然好笑地摸摸小黄。

大花瞥她,她又摸摸大花。

安抚完两小只,她环顾四周,原本明亮的星月被浓云遮蔽,夜色昏暗。

下方是一座无名山。借着那绚丽的光辉,能看见山巅繁茂的草木间,有大片白花原野。

莺然御使飞驹往原野落:“我们就在这儿等怀真。”

大花:“他不是要你一直往东方走?”

虽然徐离陵没多说什么,但莺然清楚:他要她往东走,是不想解决临关灭城时波及到她;也不想她看到那副景象,为他心忧。

但她想看。

刚好现在距离够远,还能看到临关城。

莺然望着临关,唇畔含笑:“再走就太远了。到时怀真来找我,定要找很久……他今夜肯定已经很累了。”

天地巨掌反扑八次后,临关阵毁,山河沉静。

魔氛渐散,除崖边一小块地化归魔土外,大地尚好。

但张复弦知道,这是徐离陵有意控制魔威弥漫的结果。

他道:“父亲,您又强大了许多。”

上一次亲见圣魔之威,还是五百年前。

那时,他以为圣魔屠曜境灭琼宇,硬生生打出一条登天路后,因身上祓魔圣印彻底爆发而沉睡五百年,便是圣魔的极限。

现在看来,那只是他认知的极限。

不过,圣魔与普通魔道不同。

过于强大,于现在的徐离陵而言不是件好事。

徐离陵未理睬他,回身之间,化归凡身。

一袭青衫,一身单薄,黑发披散,于灯火明光前,若一名斯文无害、仙逸无尘的书生。

关熠渐缓过劲来,灵气回归,耳朵也逐渐能听见声响。

他掏了掏发痛的耳,忽听见一声大呼:“你、你是圣……”

能闻声者,皆循声望去,是逃脱不成的黄琰朗,站起来指着徐离陵,似要号召在座众修做些什么。

徐离陵亦望向他,漆黑眼眸,极其温和地笑视。

“如何?想要与我一战吗?”

莺然在白花原野上落下。

铺好薄毯,点好篝火,欣赏临关烟花。

烟花持续半个时辰歇了,但徐离陵还没来。

莺然实在困了,打了个哈欠,提前做好徐离陵来找她的准备,裹着薄毯睡下。

大花与小黄守在她身边,像两只小护卫。

天快亮时,莺然被小黄独有的低沉狗叫吵醒。

睁开眼,见天泛鱼肚白,旭日染金云。

清冷薄雾中,一道身影正走来。

莺然打了个哈欠,披着薄毯爬起来奔向他。

未跑出两步,他便到了她身前扶住她,温热手指将她散乱面颊的发勾到耳后,又用手背轻贴她面颊,查看她体温。

确定她没受凉,他问:“困了?”

莺然点头,又摇头,嗓音是刚睡醒的绵软慢吞,“我睡了有一会儿了。天热起来了,山上凉快,盖了毯子,不冷。”

她拉徐离陵往她铺好薄毯的地方走,“累吗?”

徐离陵:“还好。”

莺然:“这儿离临关城有些远,休息一会儿再回去吧。”

她拉徐离陵在薄毯上坐下,将自己身上的薄毯披到他身上。

薄毯下七彩的衣裙显露出来,于曦光之中,颜色鲜亮得夺目。

是她昨日自己从成衣铺挑的衣裙。

算不上好看,只是颜色多。

她不急着坐下,在他眼前提着裙摆晃了晃,笑盈盈道:“能猜出这是什么颜色吗?”

大花与小黄趴在一旁休息,无言。

这他喵也太欺负色盲了。

徐离陵倒很配合,认真地看着她裙上分片的颜色,指向一片:“红色。”

莺然扁嘴,在他还要接着说时,捂住他的嘴:“看在你很累的份儿上,再给你一次机会。”

徐离陵欲答,莺然的手从他唇边滑到他颈侧,软绵绵倒进他怀里抱住他。

徐离陵手臂托住她的腰背,将她抱入怀中,用身上薄毯将她也裹住。

莺然在他怀里笑:“先睡一会儿吧,睡醒再猜。”

徐离陵:“嗯。”

莺然拉他躺下,他顺着她的力度,倒在她身边。调整姿势,让她能以足够舒服的姿态窝进他怀里,而后帮她理了理滑落的毯子,拥她合眼。

莺然已经睡了会儿,这会儿睡不着。

近距离地瞧着徐离陵,盯着他长长的眼睫,忍不住伸手隔空想要拨弄。

不小心拨弄到,他眼皮轻颤了下,莺然心虚地笑,不再弄他,小声唤:“怀真?”

“嗯?”

知他没睡着,莺然道:“你想要什么礼物吗?”

徐离陵:“嗯?”

虽只是简单音调,但莺然懂他的意思,半开玩笑道:“你保住了我们的家,当然会有奖励。”

徐离陵合着眼,好笑地勾唇:“嗯。”

莺然:“要什么?”

徐离陵:“嗯……”

莺然会意——要她来说。

她思索良久,想了很多有的没的,脸上一阵羞红一阵偷笑。

最后凝望着他,在他耳边轻轻道:“我给你唱临关小调吧。”

徐离陵:“嗯。”

临关小调怎么唱来着?

“路漫漫……何当孤雁负远行……”

莺然回想着,磕磕绊绊地在他耳边轻轻唱,像唱一首哄他入睡的摇篮曲。

她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拍,就像他经常哄她入睡的那样。

但她实在压不准临关的口音,学不会他唱的腔调。一首简单的、民风浓重的临关小调,被她唱得不伦不类。

但有一句,她学得最认真,唱得最标准。

她抱着他,一遍又一遍,轻轻地唱。

“他朝若记此间我,赠我海角雪中情……”

大花和小黄在草丛里睡着了。

莺然最后用云水县的方言,在徐离陵耳边唱:

“伴君如星亦如云……长夜到天明。”

她不再唱。

低头,在他额角轻轻落下一吻,而后合上眼,与他共眠。

他抱她的手收紧了下。

原野辽阔,白花在风中、在他们身旁摇曳,披着灿灿曦光。

“莺然?”

“嗯?”

“做好准备,有任务。”

????????

作者留言:

小黄:灭世魔头就是要这样哄的,一哄不仅不灭世,还会救世,大家学会了吗[狗头] 黄琰朗:那么大家要问了,小黄老师小黄老师,这样哄他就可以了吗?还有什么关键要点吗[可怜]请看在我们名字里都有黄的份儿上教教我吧[可怜] 小黄:哦对了,还有个最关键的要点,不然的话可能会获得灭世魔头亲手颁发的投胎卡一张哦[狗头] 黄琰朗:关键要点是什么呢小黄老师[可怜] 小黄:你得是莺然,你不是的话就哄不了[狗头] 黄琰朗:……[小丑] 收到小鸟祈愿的神仙x 臣服于小鸟的灭世之魔√ 小鸟是这世上,他唯一想看的存在[害羞] 88个小红包[抱抱] 以及—— 虽然写雪飞霜剧情的文字不多,但写她的时候我想了挺多。 雪飞霜自戕,真正令她感到绝望的,不是玄道对她的打压与排斥,而是玄道如今的风气,那些人口口声声要除魔,却畏惧她这个魔的举动。 她宁愿他们扑上来杀了她,也不想看见他们因为畏惧而后退。

45. 第 45 章

莺然半梦半醒间应了声。

睁眼, 眼前是幽暗深邃的洞穴。

她没有轻举妄动,摸了下发间,发现法杖化作的发簪竟没能带来。

她问大花怎么回事。

大花:“你到此界需能量传送, 身上一切皆需损耗能量。凡物能量可忽略不计, 但法杖……估计损耗能量太大, 神女没传。”

莺然了然。

紧接着大花发布任务:“这次的任务,是将九曲百肠洞里乙玄道一的五名长老、墨道一名尊者、还有一名释道掌门救出。”

莺然应声。

神女道:“待你进入九曲百肠洞,我会指引你去找他们。洞里除了有百肠洞独有的食人藤等邪物,圣魔手下大将也在。千万小心。”

神女将如何应付百肠洞内邪物告知莺然——除一种特殊的、名为画地为牢的蛇藤用能量攻击, 反会使其狂暴外, 其余邪物皆可用能量对付。

至于损耗的能量,神女自会补偿。

莺然应下, 根据神女指引入洞。

九曲百肠洞如其名, 弯弯绕绕。即便有神女指挥, 莺然飘着走, 还是走得晕头转向。

一路上奇形怪状的植物、爬虫多到可怕,冷不丁便会蹿出来。

幸好莺然脚不落地,飘来飘去, 狂甩能量,见到会动的影子便灭。

如此行走, 安全又舒心。

绕过最后一道石柱,莺然抬眸:前方宫殿般大的洞窟内, 数百人立在原地。脚下千丝生柔花,飘如星河白浪,空中弥有异香。

每人身上只缠了一根看似无害的绿藤, 却僵立如人柱, 甚显阴森诡谲。

莺然打了个寒颤, 飘进洞窟,虽没落地,但也察觉到洞窟奇怪——

她平时会用阴阳术在飘动时减少魂力消耗。可进了洞窟,就用不了阴阳术了!

莺然立刻将此事告知神女。

神女凝重:“难怪我明明安排了一部分弟子携带飞行灵器,却还是被画地为牢缠上,此后便失联了。”

莺然心道原来神女没说多少画地为牢的事,是因为她也不了解。

莺然飘得更加慎重。

窟内修士见她来,皆眼眸明亮,燃起希望。

修士中有七人衣着与寻常弟子不同,一眼就能辨认出,他们就是神女要救的人。

其中一年轻男子道:“您是神女派来救我们的鬼修吧?留心不要碰到蛇藤。”

莺然“嗯”了声,疑惑:“你们能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他道:“画地为牢吸气。灵气、魔气、人气……各种气。少说话,也是节省力气。”

莺然了然,先飘向男子,围着他绕了一圈,找到画地为牢没缠住的地方,伸出手。

她还没碰到男子,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地下动,立刻闪身。

然而为时已晚。

一根绿藤从地面凭空蹿出,疾如雷蛇,霍然向莺然袭去。

莺然动用魂力闪现躲避。

可绿藤不知以何为判断,当她闪现后第一次现身时,绿藤竟同时出现,迅猛如电,将她缠入草浪浮花之中。

莺然:……

洞窟内的修士们:……

他们忍不住叹气,满眼绝望。

莺然苦恼地问神女:“我被抓了还能活吗?”

神女沉默。

神女诧异:“你也被抓了?!”

莺然:“嗯。”

她将画地为牢的新特征告知神女——不碰到也会被抓。

神女长叹:“你可以离开。你是魂体,等你魂气耗尽,画地为牢也会松懈,我会趁机将你送回去。”

能回去就好。

莺然放松地倚在藤间,等待回去。闲得无聊,同大花瞎聊。

大花比她着急:“你怎么不叫岳朝秋想想办法?千年后他还活着,也就是说在没有你出现的情况下,他也成功逃出洞窟了。”

莺然诧异:“岳朝秋?关熠的师父?他也在这儿?”

大花:“神女没告诉你他们的名字吗?”

莺然:“没有,”

大花小声骂神女。

莺然打起精神,环顾四周,观察谁是岳朝秋。

目光最终定在一位白须老者身上,她询问:“你是岳朝秋吗?”

老者愣了下,“我叫玉虚风。”

先前那名年轻男修沮丧道:“我是岳朝秋。”

莺然惊讶:这么年轻。

转念又想:年纪轻轻便是长老,难怪多年后能成剑仙,他肯定有办法出来!

莺然对他充满期待:“或许,你可以想想怎么对付这些画地为牢。也许你的一个念头,就歪打正着了。”

“是吗?”

岳朝秋沉吟,苦思冥想。

所有希冀的目光都落到岳朝秋身上,洞窟内重回安静。

却忽听一声讥笑。

莺然与众人闻声望去。

洞窟的另一处洞口,数道人影显现。

为首者,一袭沉黑兜帽披风遮身掩面。

但莺然能认出他。

想到上次与他分别,他要她留下,她却仓促离去。莺然心中颇歉疚,眉眼柔婉地望着他。

却只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颚,不辨情绪。唇线弧度凉薄,淡声道:“阳山城一别经年,未曾想再见之时,竟是你的死期。”

莺然霎时神情僵硬。

岳朝秋厉声大喝:“魔头休得猖狂,今日我等若死,尔等也逃不出这九曲百肠洞!”

徐离陵懒得搭理岳朝秋,虽兜帽遮掩,但莺然能感觉到他在看着她。

他问:“想出去吗?”

莺然将视线移到他相反的方向,隐有几分气恼:“不是说今日是我的死期?”

徐离陵唇线勾起笑的弧,但没什么笑意:“回你安城相伴之情。”

众修皆静,岳朝秋也懵,目光齐齐转向莺然。

“你……”莺然错愕,沉默良久,应道:“好。”

阳山一别,他意决绝。她此刻再同他歪缠,只会白白被他取笑。

徐离陵腕骨轻转,一把骨扇显现,被他握于手中。

他信步向她走来,指间转动折扇的把玩之姿,若一名风流纨绔。

所踏之处,画地为牢蛇藤竟无半分反应。

众修惊怔。

岳朝秋质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徐离陵置若罔闻。

他走到莺然面前,停步。

莺然问:“你做了什么?”

为何画地为牢不伤他?

徐离陵:“什么也没做。但接下来,多有得罪。”

“什么?”

莺然没反应过来,忽觉眼前一暗,腰间一紧。

他低下头来,手上用力,迫她启唇。

她听见一声扇响。

折扇展开,遮了她与他的脸,挡了他人视线。

扇之下,一缕吐息渡入她口中。

莺然睁大眼,眼中映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的唇离她极近,始终没碰到她。她身上、口中却沾满了他的气息,清如松雪,凉入心魂。

腰间藤蔓似感应到什么,如潮水褪去。

就在此时,他脚尖点地,搂住她纵身一跃。莺然回神,忍住惊呼,搂住他的脖颈。

蛇藤似又有所感应,更加凶狠地袭来。

徐离陵手腕一转,骨扇如旋刃,横斩四面八方扑来的天罗地网。

莺然紧张地抱紧他。

眨眼之间,脚已踏上实地。

腰间搂着她的手,松开了。

徐离陵拉下她勾在他颈间的手:“就此两清。”

莺然被蛇藤吸了太多魂气,腿有些软,踉跄了一步。

徐离陵握扇的手紧了一下,终究无其他动作,负手纵跃,重回魔修之中。

莺然定了定神,抬眸,发觉自己已被徐离陵送至来时的入口。只要反身往回走,就能出去。

而徐离陵在对面的洞口,立于众魔之前,与玄道对峙。

说对峙,是抬高了玄道。

以玄道目前的状态、以徐离陵方才施展的本事,接下来只会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而众玄修与魔修还没能从徐离陵方才的救她之举中回神,视线默默在她与徐离陵间游移。

徐离陵神态如常,启唇下令:“杀。”

莺然忙道:“且慢!”

玄道众人这才回神,顾不上猜疑莺然与徐离陵的关系,警惕且厌憎地瞪着众魔修。

徐离陵这次却不似以往会听她一言,他指动示意,众魔便施法攻向洞窟内众玄修。

无法动弹的玄修们,俨然成了任人宰割的靶子。

莺然连忙联系大花动用能量布下防护,挡下魔击。

然而只挡这一次,便已损耗她五成能量。

可见,魔修都是下了死手的。

来不及迟疑多想,她飘向徐离陵方向,挡在众玄修身前,再度布下防护。暗暗联系神女要能量。

神女问:“出什么事了?”

徐离陵不再下令,却是掌运魔气,拂袖一击。

一击,震碎防护。

莺然咬牙,再布防护,同神女道:“撞上魔修了。”

神女斟酌须臾,发来百道能量,叮嘱:“视情况撤退。”

眼见徐离陵再度起掌,莺然仓促道:“好。”

徐离陵如此心狠,她也不可能真把命耗在这儿。

说话间,再用十道能量补充防护。

徐离陵仍是轻飘飘一击,再度击碎所有。

她干脆将神女发来的所有能量都布下,紧紧盯着徐离陵的一举一动。

他再度拂袖一击。

竟仍是一击,摧枯拉朽。

莺然心神凝沉,缓缓后撤。

没了他愿意一听她故事的温和与耐心,她便能意识到,他的暴戾与可怕。

眼见徐离陵再度起掌运势,岳朝秋大喝:“鬼姑娘快走,由我来对付。”

莺然将信将疑:“你对付得了?”

岳朝秋决然点头。

莺然斟酌须臾,转身撤退。退回昏暗洞道,她回眸看了眼徐离陵。

他屹立原地,岿然不动,没看她一眼,漆黑袍影犹如地狱鬼魅。

再抬手号令:“杀。”

莺然心下一冷,迅速离开。

眼前浮现过往种种,最终都凝成阳山城中离别之时,他遥遥凝望她。

他不止一次说过结束这场游戏,也不止一次动过让她留下的念头。

事不过三,她次次拒绝,他厌倦了。

毕竟他们在此界本就没什么干系。

但莺然还是不由得想:倘若是千年后的徐离陵,他绝不会同她计较什么事不过三。

她飘出洞窟,洞窟外正是青天白日,烈阳如火。无奈,她只得在洞内躲藏,等待天黑。

片刻后,洞中突然爆出震响,碎石滚落。似是洞窟那儿打了起来。

不过被捆住的众人还有余力和魔修打?

不大可能。

莺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将此事告知神女。

神女沉吟:“许是岳朝秋动用了琼宇禁术,要与魔修同归于尽。”

莺然心神一紧:“同归于尽?”

神女:“岳朝秋是净灵圣体,当年圣魔成魔前便是这般的资质。这种资质有多强劲,想必你也清楚,天生上仙。”

“他早年也与圣魔一样,在曜境琼宇天霄皆游历过,习了不少禁术。其中有一道剑诀,名为天地同归,便是以身为剑,与敌同归于尽的招数。”

“此招一旦使出,方圆之内,无人生还。”

神女说话间,莺然已迅疾往回飘。

回到洞窟,但见窟内烟尘弥漫,地上碎藤横尸无数。

烟尘浓厚,血腥浓郁,她看不清徐离陵原本所在方位的情形。

莺然心沉如冰,许是烟气过重,熏得她红了眼眶。

她仓惶飘进洞窟,一边寻找,一边唤道:“怀真!”

地上有玄修亦有魔修,虽死无数,但有人还活着。莺然顺手予一点能量帮他们保命,不作停留,继续在偌大的洞窟内寻找。

她想玄修还活着,没道理徐离陵那么厉害,不能活。

也许,他是像上次那样受了重伤,说不了话。但只要他发出一点声音……

“怀真,怀真你在哪儿?”

“怀真,你应我一声,只要一声。”

“怀真……”

尘埃渐落,烟气渐淡。

莺然寻了大半洞窟,仍不见他身影。

寻至中央,她茫然环顾四望,却见一处洞口内,一道人影正站在那儿望着她。

斗篷仍遮着他的面,叫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道他在那儿听她找了他多久、唤了他多久。

莺然霎时气恼涌上心头,冲上前去一掌打向他。

他不躲不避,生生受了一掌。身形晃了下。

莺然猝然回神,想问他你没事吧?

但想到他先前的决绝、方才的漠视,她没关心他:“你在看我笑话。”

他不语。

莺然:“既看了笑话,不知可有博得你一笑?若笑了,请将剩下的玄道修士放走吧。”

无需他回答,她了解,不答即是默许。

莺然转身,要去扶地上玄修。

他却开了口:“今日可同我回去?”

莺然顿步,被他气笑了。

他先前还是那样的态度,怎么现在就能当作无事发生般叫她和他回去?

别人说他阴晴不定,还真是没白骂他!

她回眸,恼道:“你我既已两清,邀我回去做什么?杀了我?”

徐离陵:“我不会杀你。”

莺然:“你刚刚说今日是我死期。”

徐离陵:“我不会杀你。”

莺然:“你动过杀我的念头!”

徐离陵:“从未。”

即便他的理智与经验都告诉他,他该杀了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总是能从他手中讨得便宜、同他编了一大堆故事的人。

但他至今,还是连一次都没想过真的杀了她。

莺然仍旧生气,回身背对他:“我同你回去做什么?”

徐离陵:“你方才唤我。”

莺然赌气:“你听错了。”

徐离陵不与她争辩:“若你还想继续千年后的游戏,便同我回去。”

莺然抬眸,睨向他。

他身影匿于黑暗中,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我敢等,你敢与我同死吗?”

莺然瞳孔收缩,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徐离陵:“千年太久,朝夕可待。你可以来去自如,我也可以等待。我对你没有杀意,但你若要留在我身边,待我死之日,我会杀了你。”

“我的夫人,要与我同死。”

莺然眼睫颤了颤,一时惊疑无言。

徐离陵兜帽滑落,露出那张无尘胜仙的面孔。

他瞳眸如晦,若一尊无尘无垢的神佛,凝望着她。

“我先前放过你,是你偏要回来找我。”

“我可以不在乎你找我的缘由,是要为玄道继续你的谋划,还是为我。但你该不会以为,占了我夫人之名,有利无害吧?”

“便是真如你所言,千年后,你我成了亲,我也定是要你和我死在一起的。”

莺然愣怔,脑中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千年后的徐离陵,是否是这样的想法。

但她知道,眼前的徐离陵是认真的。

她良久不答,徐离陵也不强求。

他拂袖转身:“怜你痴痴唤我,将人救走吧。这是最后一次。”

地上魔尸皆化邪气,重伤魔修也皆献祭自身,满地白骨化诡雾凝于他一身。

他于黑雾缭绕中若修罗阎神,在诡氛冲天的洞道内走远,消散于黑暗中。

莺然没有叫住他。

她思绪一团乱麻,终是先撇清烦忧,回身救治玄修。

数百名玄修,只活了百名不到。七名长老重伤,但无性命之忧。玉虚风受伤最轻,岳朝秋伤最重。

莺然与尚能动的玄修们合力将伤残修士扶出洞窟,最后独自返回洞窟,一把火将窟内尸体烧尽。

她于洞口合掌闭目,在火光中虔诚祷告,以《鹤霄九冥诀》一式三诀为他们超度。

而后返回洞外——九曲百肠洞处于一个偌大洞境中。因众玄修伤重,无法飞出洞境,便都暂时在洞外扎营。

天色已晚,洞外树林中点燃数道篝火。

莺然独坐一处篝火,联系神女,让神女派人来接。

神女:“既然人已救出,魔已离开,他们迟些回来也没事。我现下正与圣魔周旋,人手稀缺,实在挤不出人去接应。”

莺然讶异:“圣魔在你那儿?”

神女:“嗯。圣魔欲以九曲百肠洞内邪藤,打造四座邪城。以画地为牢蛇藤为主,屠杀四城百万人,将他们定为人柱,腐烂生怨,污染四城灵源。”

“这四城乃云州乾坤离坎四方位灵城,此四方灵城若化魔城,整个云州灵源都将被腐蚀。”

莺然惊讶的不是圣魔要做什么,而是神女此刻正与圣魔交手?那……

神女继续道:“圣魔亲自率人夺取四城,我自当与其一战,所以才请你救人。九曲百肠洞内,是圣魔派去的魔将……怎么了?你有何疑虑?”

莺然望了眼徐离陵离去的方向,摇头。

神女无暇顾及此处:“辛苦你在此再多待一段时间。”

说罢,又给莺然发来能量,让她以备不时之需。

莺然应下,倚坐树下。

四野静谧,唯有篝火“噼啪”作响。

于寂静中,莺然凝望火光,眼前不由又浮现徐离陵离去时无悲无喜的姿态,冷淡又认真的话语……

“鬼姑娘。”

忽有苍老声音唤她。

莺然抬眸,是玉虚风。

玉虚风白发白须,仙风道骨,较之在场病残,看上去颇有精神。

他在莺然身边坐下:“方才若非徐离公子出手,挡住了岳道友一击。我等今日怕是都要葬生于此了。”

莺然:“原是如此……”

难怪神女说无人生还,却还有那么多人活下来。不过……

莺然惊讶地问玉虚风:“你叫他什么?”

玉虚风笑:“徐离公子。”

莺然迟疑:“你和他……认识?”

玉虚风点头:“我听姑娘有云水县口音。姑娘听不出吗?我也是云水县人。”

莺然讶然,转而面露笑意。无论何时,他乡遇乡音,总是让人心感慰藉。

玉虚风也笑了笑,遥望星月,又叹:“我想他原本不是那样的人。”

莺然疑惑:“什么?”

玉虚风:“他和姑娘所言,我都听见了……在久远前,我遇见他时,我有想过,那样举世无双的公子,成亲后会是怎样的。”

“他儒雅知礼而不墨守成规,惊才绝艳神通广大……他的夫人嫁给他,一定会过得很开心、很自在。有他护着,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也伤不到她。”

莺然听着玉虚风沧桑的声音,想着千年后与徐离陵的生活,脸上不经漫出笑意:“是啊……”

她与徐离陵千年后的生活,确是如此。

玉虚风垂眸,落寞道:“但前段时间,他出了些事。”

莺然一怔,紧张道:“什么事?”

玉虚风:“他险些被人杀了,却没有还手,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问那些人——”

“你们,可曾有过半分歉意?”

他目光幽远,絮絮说起那段故事。

莺然听着,恍惚间,仿佛身临其境。

……

听罢,她若有所思。转瞬间心意已定,站起身:“劳长老费心多言,接下来我要去圣魔城,烦请长老照看众弟子。”

玉虚风一时没明白她的转变,愣怔应下,掏出一枚传音玉交给莺然:“若有事,便以此联系。”

莺然接过道谢。

他目送莺然远去,好半晌反应过来,挠了挠头:“她是不是以为我在帮徐离公子说话……但我只是想找个同乡倾诉一下啊。”

徐离城距九曲百肠洞境很有段距离。

好在神女被战事缠得无法脱身,莺然耗费五日抵达圣魔城时,神女还没能送她回去。

潜入圣魔城,是骨血融泥的废墟,残尸万骸的尸坑,连绵不断的污雨……

有一方尸堆之上长出了成片成片猩红娇嫩的花,艳得瑰丽而诡异。

莺然在这之间飘了一天,至第二日暮时寻了一处废弃房屋休息。

于屋檐下看雨落,恍然想到千年后,她与徐离陵在云水县的某一日。

那段时间她与他刚搭起家中凉棚,最喜欢在棚下,和他睡一张躺椅闲聊。

聊到徐离陵所在书阁掌柜媳妇最近又和掌柜吵架,还是因为掌柜偷藏私房钱的事儿。

莺然问:“你没藏私房钱吧?”

徐离陵:“有。”

莺然质疑:“你每个月工钱就五块灵石,都给我了。你哪来的私房钱?”

徐离陵:“有很多商铺府院庄子土地……大概,半个懿王洲那么多。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资产,现在都荒废了。”

……

那会儿她认定他在说笑,没当回事。

这会儿在徐离城飘着,她兀自笑,心道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徐离城,真有半个懿王洲那么大。

歇了会儿,她起来继续飘。

这一路躲避魔修,偷听魔修谈话,打听徐离陵所住之处,颇为费心。

好在半路竟遇故人,她惊喜又感怀。

故人是张杏生。

亦是玉虚风所谈到的圣魔化身女修灭城之事里的人物。

张杏生华发生黑,枯朽生春,显然魔功令他返老还童了。

看见莺然,他也很惊喜,转瞬间又伤怀。

他正要去给魔卫送药,领莺然藏到一旁:“鬼姑娘,您怎么来了?真是很久没见了……”

莺然颔首,打完招呼,柔声安慰:“你与弦花的事,我有所耳闻。人活着就有希望。”

张杏生点头:“我还得多谢您。若非您那时助我入道,恐怕弦花出事之时,我也无法赶去,无法救下她。”

“如今弦花虽昏迷不醒,但圣魔一道魔气,便可延续她的性命,我想她总有一天会好转的。我也要努努力,变得更强大,保护她日后再也不会受任何人欺负。”

他眼神坚毅,眼底又泛出些许阴狠的晦暗。

终究是入了魔心。

莺然没有劝解。

换她付出一切却遭遇同道的不信任与背叛,她也会生怨生恨的。

寒暄完,张杏生问:“对了,鬼姑娘,您来这儿做什么?”

莺然:“我找徐离陵。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张杏生面色有异:“大人啊……他对我有恩,您也对我有恩,真叫人难办。”

他苦笑一下。

莺然:“怎么,他说过不准向我透露他的消息?”

张杏生摇头:“他的行踪不向任何人轻易透露,是魔道约定俗成。”

哦,原来不是单独针对她,而是任何人。

如今,她成了任何人吗?

莺然眸中闪过一丝落寞,不欲为难张杏生:“我自己去找。你就当没看见我,多谢。”

她转身向外飘。

张杏生目送她,忽叫住她:“鬼姑娘,往东再走百里,大人在东方问政宫。”

莺然回身,欣然道谢。

张杏生高声道:“还有……我现在叫张复弦了。”

莺然笑颜一僵,颔首示意。

飘往问政宫的路上,她不禁想:她与神女努力了这么久,当真成功改变过什么吗?

弦花还是出了事,张杏生还是成了张复弦……

转念又将杂思摒去,心道还是有改变的。

弦花活了下来,很多人都活了下来……活着便是希望。

夜色浓时,莺然到了问政宫。

临近徐离陵所在之处,戒备明显变得更加森严。

即便她是鬼魂之躯,可穿墙隐匿,也还是被抓住——城中设下了抓鬼的符阵。

莺然不知道是不是专门针对她的,但怪叫人不悦的。

抓她的魔修商量,是要将她押去鬼牢,还是送去给魔将审问。

路过一魔将瞧见她,将她接手,领她离开。

她斟酌言辞,要拿出神女唬人:“我是——”

话没说完,魔将道:“我认得你。无忧原,无及草,那儿本来要成荒原了,你来之后,无及草现在还活着。”

莺然微启的唇轻抿,无言。

魔将带她到通和殿外。

殿内外寂静无声,仿若无人。

魔将对她颔首,把她留在此地,没多言,转身离开。

莺然向他道谢,深吸口气,踏入通和殿。

殿中昏暗如晦,纵有烛火满殿,仍如鬼灯祭奠,散不出辉光。

一道人影慵懒斜倚殿中宝座之上,手撑着头,似在假寐。

莺然向他走近。

他没睁眼,道:“你觉得,你我之间,还剩几分情意可以消耗?”

他语调清幽,泛着冷意。

莺然决然上前:“我不知道,我是来答你先前之邀的。”

徐离陵睁开眼。

幽暗大殿中,漆黑瞳眸映鬼灯寒光。

“你同我说,你敢等,我敢与你同死吗?”

莺然走到宝座阶前:“我敢。”

徐离陵讥诮:“你想要什么?”

莺然心知他这一问,是在问她又是为何目的来找他。

可这次她没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