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离陵轻描淡写道:“死不了。”
莺然骂他:“别说什么死啊死的。”
又道:“你眼睛怎么了?让我看看。”
她拉他衣摆,叫他坐下。她累了,不想起。
徐离陵却扯回了衣袍,走到一边去。
莺然不悦:“你干什么?我不能看吗?”
徐离陵:“没什么好看的,过几日便好。”
莺然:“那你身上的咒印呢?”
徐离陵:“过几日便好。”
莺然斜睨他。
他坐在庙的另一侧,通身都隐在黑暗中,只叫人看见一个朦胧的轮廓。
先前她刚醒来时,他似乎也不大愿意面对她,一开始说话都是背对着的。莺然心道,也许他很不喜欢他这副模样。
莺然想起他昏迷不醒时,嘶声地大喊、连声唤被他亲手杀死的爹娘……
这一身咒印,他会喜欢才怪。
莺然不再追着要看,免得触他伤疤。
天渐黑,她点起篝火。这几日照顾他,没时间打理自己,她这会儿打了清水来梳洗。
徐离陵一直坐在黑暗中,庙内有了火光,也只照他一个衣摆。
但莺然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她。
她侧过身去:“你不让我看你,就别看我。”
徐离陵不应话。
一个人调笑可没劲,莺然完全背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夜深,她自己在铺好的幡布上躺下准备睡觉
闭上眼,又忽想到什么,问:“你会在我睡着的时候走吗?”
他沉默了大半天,这会儿倒是回她了。
“不会。”
莺然翘起嘴角,合眼。
半梦半醒间,她忽一个激灵,想到什么,醒来问徐离陵:“你先前说,我照料你三日?你怎么知道是三日?”
黑暗中沉默片刻,传来徐离陵低哑的声音:“你当随便一个人都能将我带走?”
那会儿他是神识不清,但对外界的感知、杀人的本能还是有的。
莺然会意,抿嘴笑了笑,又躺下。
一夜安稳好眠。
翌日清晨,莺然醒来,听见有人在说话。
她心道是魔道来找徐离陵的吗?无意去听他们说了什么。
却倏然听见苍老的声音激动道:“当真?”
徐离陵:“自然。”
莺然霎时清醒过来,闻声望去,于天色青白中,瞧见两道人影站在门口。
一道身量高瘦,黑发披散。
是徐离陵。
一道身形略显佝偻,显而易见的苍老。
是张杏生!
莺然立刻爬起来:“老丈,你怎么来了?你们说了什么?”
张杏生:“我回去又研究了一番郎君身上的咒印,来是想验证猜测。不过方才郎君已告诉我,我的推测是错的了。”
莺然心道你们恐怕不止说了这些。
她走到徐离陵身边,用眼神质问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但笑不语。冷月未落,清光洒在他身上,衬出他几分邪气妖异。
莺然直接问:“你方才应了老丈什么?”
张杏生抿紧唇,显出一丝紧张。
徐离陵对张杏生道:“回去吧,你的时间不多了。”
张杏生喜形于色,应声跑走。
待张杏生离开,莺然再度追问:“你们说了什么?”
徐离陵:“他想成魔。”
莺然诧异:“他要成魔?怎么可能?”
徐离陵走回黑暗中,“怎么不可能?”
莺然欲答,但话到嘴边,又觉每个理由都站不住脚。
是啊,张杏生为何不能选择做魔?
因他年纪大?因他是个大夫?难道因为这些,他就绝对不会有成魔的想法了?
莺然问:“他为何要成魔?”
徐离陵:“不知道。等他下次来,你可以问问。”
莺然讶然:“不知道你就应他?”
徐离陵:“我为何不应?”
莺然坐回自己的一侧,咕哝道:“你很认可魔道吗?”
徐离陵不语。
莺然不再说话,不大高兴地背对他。
徐离陵这会儿才回答她:“没什么认不认可的。”
莺然:“那你为何要答应他?总不会是好心吧。”
徐离陵随意道:“不是好心,是坏心。”
这话说得跟开玩笑似的,莺然撇嘴。但细想,又惊觉这可能是实话。
他纯属恶意,将别人拉入魔道。
莺然回头瞪他一眼,躺下。
像只兔子,气呼呼的,又很懒。
徐离陵于黑暗中望着她,无声地勾动唇角。
天渐亮,还是大晴天。
莺然怕太阳,在黑暗中睡大觉。
她睡睡醒醒,心道鬼喜欢昼伏夜出不是没理由的。白天出不去,除了睡觉还能怎么办?
徐离陵也没出去,一直在黑暗中,安安静静地坐着。
莺然每次醒来都能感觉到,他在看她。
她偶尔会迷迷糊糊问他一声:“你不睡吗?”
然后惹来他一阵发笑,她又轻哼一声自己睡下。
日子这般过了两日,很是悠闲。
莺然打算在庙里一直等到神女把她送回去。
只是徐离陵身上的咒印没有丝毫消退的痕迹,她忍不住问:“还要再过几日,这咒才能消退?”
徐离陵默了片刻,道:“怎么,碍你眼了?”
真是熟悉的讽意。
还好他不是第一天醒来就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不然她真的会跟他大吵一架,再也不想见到他。
莺然撇嘴,揶揄他:“可不是嘛,你的眼睛也怪怪的,很吓人。”
她觉得他睁开的那只眼睛不是黑色,但这两日看他时,也没能看出什么端倪。
徐离陵没接话,沉默地坐在那黑暗中,宛若一尊雕像,不再看她。
莺然倒头接着睡。
这两日她睡得太多,前几日的疲惫完全消退,觉都睡不沉了。时常是睡睡醒醒的状态。
莺然再次醒来,夜已深,庙外下起小雨。
雨声清泠,挺助眠。
她翻过身打算继续睡,但实在睡不着了。
再睡下去,她怀疑明日白天她只能无聊地干等着黑夜降临了。
她坐起来,偷瞄眼徐离陵的方向。
自她揶揄他之后,他就没再和她说话。
生气了吗?莺然想了想,或许他是真的很在意那些咒印,她不该那样说的。
莺然轻声唤他:“怀真,你睡了吗?”
庙中寂静无声,只听雨声连绵。
莺然无奈抿唇,心道明天再和他道歉好了。她倚在墙边,面朝徐离陵的方向发呆。
那边一片漆黑,他的衣袍与头发也都是黑的,难与夜色区分。
但她身为鬼眼力本就好,很快适应了黑暗,也就看清了那儿的人影。
他睡在地上,背对着她,浑身紧绷,身躯微微弓起,隐隐颤抖……
莺然眉头渐锁,忙爬起来奔向他:“怀真,怀真你怎么了?”
咒印又发作了?
她跑到他身边,要将他扶起。
但他竟是醒着的,她手搭在他肩上,又被他甩开。
他确实是有本事在这时候杀人的。甩开她的力度,让她连和他拉扯的机会都没有。
莺然愣了下,听见他嗓音嘶哑低沉:“走开。”
她心想他痛得难受才这样,她以前难受时也会控制不住对徐离陵发脾气的。
她重又去扶他,“是咒印发作了?我要怎样帮你?”
徐离陵发笑,翻过身来盯着她:“帮我?”
黑暗中,他满身咒印本就形如邪鬼。
他的双眼,也真如她直觉的那样,不是正常时的颜色。
他左眼瞳泛着莹透的金,眼白却被污浊,半只眼球都染上浓黑的浊雾。
右眼则已完全被刻上咒印,眼白漆黑如渊,眼瞳如血,泛出诡异猩红。
饶是莺然,这一刹那也被吓得僵住,瞳孔收缩。
徐离陵扯唇,嘴角漫开讥嘲,翻回身去不再管她。
他双唇紧抿,一声不吭,好似毫无异常。唯有不断渗出的血迹能证明,咒印反噬仍未停止。
莺然回过神来,问:“怎样帮你?”
徐离陵:“睡你的去。”
他嗓音乍听平静带讽。唯有仔细听,才能发觉他的尾音因疼痛而无法自制地轻颤。
可她前两晚对此毫无察觉,还以为他真的好了。
莺然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我白日同你说笑呢,我没有嫌你碍眼。”
徐离陵不吭声。
莺然突然有些后悔,白日为何要同他拌嘴。又恼他因她说笑他跟她较真,还同她耍脾气。
她有些急:“我真没有。”
徐离陵仍不说话。
这脾气跟千年后的徐离陵一个样儿,和她吵了架,不是不说话,就是阴阳怪气。
莺然气得想拧他一把,又深知他此刻身上的痛有多煎熬。
她既心疼他这副模样,又气他,连声道:“我真没有……你要我怎样说才肯信我……你要同我生气,等反噬过去再生就是。何必这时候赌气,还不是痛你自己?”
“是没有办法缓解吗?”
“还是如何?你说话呀。”
莺然急了,手臂撑在他身侧,伏在他身上看了他会儿,猛地低头,亲了他右眼一下。
他身子一僵,睁眼看她:“你做什么?”
莺然:“我都说了我不嫌你,你跟我耍什么脾气?”
她知道,他从不在意皮相美丑。他眼下在意的,是这咒印所代表的意义。
那对他来说或许是连痛都能掩盖的绝望、是至亲的背叛。
莺然低头,轻轻地在他眼上又落一吻:“我原是想明天天亮和你道歉的。”
徐离陵眼睫颤了颤:“不必道歉。”
莺然:“你还跟我生气?”
徐离陵:“不生。”
莺然唇畔漫开笑意:“身上还痛吗?”
徐离陵:“子夜过了便好。”
莺然:“要如何缓解?”
徐离陵:“习惯就好。”
莺然一愣,有些鼻酸,轻抚他的发:“这般痛,如何能习惯?”
徐离陵不答:“你要一直这样同我说话?”
莺然这才留意到自己同他的姿势,几乎是快要趴在他身上,和他鼻尖快贴着鼻尖。
确实冒昧得很。
她耳根微热,但转念又道:“我就这样说话,不行吗?”
她想,痛的时候,转移注意力总是没错的。
譬如小时候,秦焕用戒尺打她,她就会一直想现代的事情。
譬如成亲后,她不舒服,徐离陵就会来陪她。
他会抱着她哄、会和她说些不着边际的故事,甚至还会说八卦给她听——譬如他上工的书阁掌柜藏了私房钱被媳妇儿发现,上工的时候在书阁柜台里偷偷哭。
莺然想到那些事儿,笑起来。
徐离陵:“你很不讲道理。”
莺然:“我同你讲什么道理?”
徐离陵合眼,不再言语,唇畔却有浅弧。
莺然这般撑着实在是累,收了手睡在他身边,抓住他的袖子,表示自己还在陪着他。
庙内静谧,庙外雨声如奏。
于安静之中,莺然试探着问:“你身上的咒印,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离陵冷嘲:“你不是同千年后的我成了亲?怎么不知道?”
莺然恼他:“你再说!”
明明不信,还总拿这事笑话她。
徐离陵笑出声,而后语调乏味,简洁明了:“有人将我骗回徐离城,就这么刻下了。”
那个“有人”,就是他的爹娘吗……
莺然:“怎么刻下的?”
徐离陵:“眼睛。”
他转过脸,睁开眼对着她,语调平淡得就像千年后他和她说八卦那样:“先将眼珠挖出来,再放入他们培养好的魔眼,然后——”
然后,用元灵锤和玄天杵,如刺青那样,在眼睛上一点一点敲击着刻下咒印。
咒印会灌入血脉骨髓,从血肉里迸裂而出,烙在各处,从骨到皮。
他不再说下去。
因为她红了眼眶。
莺然声音带了鼻音:“然后呢?”
徐离陵:“然后就刻下了。”
没有更多的折磨,莺然稍微好受一点,但也只有一点点。
她伸手,想轻抚他的眼,怕他疼,终是没碰他:“这不是你的眼吗?你的眼睛呢?”
“右眼在曜境,左眼他们还没来得及挖。”
莺然眉头紧皱,心里骂了好几句脏话,对他语调仍旧温柔:“那你能看见吗?”
“嗯。不过——”
“嗯?”
徐离陵终是没说,只怕她又要掉眼泪:“你怎么那么爱哭。”
莺然扁嘴,不想搭理他。但她还有想问的:“你原本的眼睛是金色的?”
徐离陵:“净灵圣体导致的圣灵显化,平时不会这样。”
莺然盯着他金色的眼,那金很清透,若星河中的宝石,只是被咒文所染,显得斑驳了。
莺然忽觉眼熟,想到件事:“我在别处见过你眼睛这样的金色。”
徐离陵:“嗯?”
莺然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下他的眼:“我夫君给我做了一根法杖,法杖顶端的最里边,就有这样的金。很漂亮,是他从天宿宫圣女那儿拿来的宝贝融进去的。”
徐离陵露出些许阴冷的玩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莺然不解:“怎么了?”
徐离陵:“你有一根融了这种金色的法杖?”
“嗯,我下次带给你看?”莺然含笑注视着他的眼,“跟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徐离陵冷笑,倏而不知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做法杖……确实也不错。”
莺然:“你说什么?”
徐离陵:“我说,同你夫君离了吧。”
莺然皱眉:“你什么意思?”
徐离陵:“你要一边陪你夫君,一边勾搭我?”
莺然反应过来,他还是没认为他会是她的夫君。
她翘起嘴角,摇头:“我不离。”
徐离陵合眼,不再言语。
莺然见他神态平和,身体也放松下来,问:“你还疼吗?”
徐离陵:“不疼。”
话音落,他腰间一紧。
莺然抱住他,在他耳边道:“因为是你呀。”
我不跟我夫君离,因为我夫君是你呀。
她的吐息随着话音,落在他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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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为什么小鸟没猜到她的法杖和魔头的眼睛有关。 因为徐离陵说圣灵显化,而她法杖都说过是圣物所做,圣物有圣灵显化很正常。 今天也谢谢宝贝们的生日祝福~[抱抱] 以及—— 后面的剧情还会不断揭露魔头过往,小鸟也肯定会心疼他。他们两个就是双向奔赴,小鸟救赎大魔头,阻止了大魔头灭世。无法接受的宝可以及时止损[抱抱] 在开文时文案上就一直打着非女强,文案里的女主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过日子从来没改变过,第一章也说了她的人生观就是她要过自己快乐的日子。 想看她各种风光打架修仙历练升级之类的,之前入v前的章节作话里也是强调了两次两章都说了是没有的。小鸟的总体生活基调就是过她自己的日子。 看我专栏开文应该能看出来,我精力有限,去年甚至没有开文。因为目前不做好准备我不敢开,我也会看文,我知道作者断更追文会很难受。 而这段时间我几乎每天看后台评论都要调整心情,凌晨两三点甚至四五点才睡。我真的没有精力再看那些我已经说过好多遍还一再开骂争执的东西了。 我只能说我喜欢小鸟,她的善良乐观坚定的自我,是我所向往的。但徐离陵不是。 说句难听的,哪怕徐离陵死了,小鸟也能一个人活下去。哪怕徐离陵从来没在她的生活出现过,她的人生也会是快乐的。她一个人生活,她也会很幸福,只是可能和跟徐离陵在一起的幸福不一样。因为她幸福不是因为有徐离陵,而是她会让自己过得幸福,徐离陵也是因为遇到了她才有了现在幸福的可能。所以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说她是为男主存在的。 但是小鸟如果不在,徐离陵一定会死。 我甚至脑补过徐离陵没有遇到小鸟的故事,徐离陵一步步走在折磨与苦痛的路上,但是小鸟就像万万千千普通人、可又是她自己的模样,生活在人世间,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她不认识徐离陵,徐离陵如何痛苦如何受折磨如何要灭世,与她无关,她在平凡中依旧快乐,而徐离陵在麻木中偏执地走向自我毁灭。 这一段话我删删减减,不希望冒犯到任何人。但还是得说,不喜欢真的不用勉强,晋江有很多好看的文,祝大家都能吃到喜欢的饭饭[抱抱] 关于这本文,因为开文之前就做了准备,存了非常多的稿,所以文依旧会正常更新。 大家也不用担心文会被评论影响,故事是早就定好了的,我不会改变我喜欢的故事,我目前也做不到改变。 希望这些絮叨没有影响到宝贝们看文。 真的很感谢喜欢这本文的宝贝们。 今天是五月一号,新的一个月祝大家有新的开心。[抱抱][亲亲][红心] 然后,还是要发个小剧场。 因为我想发这个很久了—— 圣魔不让你抱,你抱不抱?赶紧说。你死都得抱。那被圣魔逮着了怎么办?不可能杀你。他连严重警告都不是,只是警告你小鸟不能再抱了。因为你这不是严重违规,孩子他有等级的,他就给你抱两下亲两下,他还能打你啊。先看着我,那如果被圣魔逮到怎么办?圣魔第一次逮到一般会这么说,那个小鸟不准再抱了啊,他一定表情很严厉,说不能抱了啊,单圣魔说不能抱了,他不会一直盯着你啊,这世界多少个玄修多少个魔修呢,怎么会一直盯着你呀?圣魔一转身你还抱不抱?要继续抱。那圣魔第二次来逮我怎么办?我特别讨厌你说“我还没抱呢”。别圣魔说那个小鸟,你不能又抱又亲啊你不要说“我没有抱抱亲亲”。圣魔既然能点名说那个小鸟不要抱抱亲亲,就说明你抱了亲了不要狡辩,一定不要狡辩。 [墨镜] 88个小红包[抱抱]
37. 第 37 章
徐离陵眼皮都没抬一下, 拍了拍她的背,语调敷衍:“嗯,很敬业。”
莺然笑盈盈的, 不与他争辩。
徐离陵拉开她的手, 与她并肩躺着。
莺然哼一声, 不再去抱他,背对他自己睡。
醒时天已大亮。
门口处传来饱含希冀的声音:“这些、这些、还有这些……皆是我这研究各方古籍得出的推断。您看看,这其中可有说对了的?”
莺然困倦地向门口张望,见徐离陵站在阴影里, 正翻动手上写满墨字的纸张。
张杏生佝偻身躯, 站在门外阳光中。
徐离陵很快翻遍几张纸,“你有这份心, 便是没推出咒印来源, 我也会许你永生不老。”
张杏生甚是感激:“多谢大人, 多谢大人。”
徐离陵抬起手, 向张杏生颅顶伸去。
莺然连忙爬起来冲过去,一把推开张杏生:“不要信他!”
烈阳落在她手上,莺然还未感到灼痛, 徐离陵便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回暗处。
莺然看了眼他,他神色平平, 只眉间一闪而逝的轻蹙。
张杏生踉跄站稳,捋捋衣袍, 向莺然行礼:“鬼姑娘何出此言?”
因为这世上没有令凡人永生的法子。
徐离陵分明是在戏耍他,打算要他的命——死亡,不也是另一种永生不老?
徐离陵毕竟是她夫君, 莺然没点破, 问张杏生:“你为何要入魔道?若为永生, 成魔没准儿死得更快,不如去修玄道。”
张杏生:“我若能修玄道,何苦来哉?”
莺然:“有何难处,需要修道才能解决吗?你如果有必须修道的理由,我也许可以助你。”
张杏生一愣,不敢置信:“当真?”
莺然点头。
系统能量虽不能助张杏生拥有极好的根骨,但为他打通灵脉还是可以的。
张杏生思忖片刻,略带羞意:“实不相瞒,我有一位妻子。她与我青梅竹马,十六成亲,至今已有近六十二年。但她成亲后觉醒灵根成了修士,而我仍是凡人。”
“如今,她还有近两百年的寿数,可我垂垂老矣,命数不定。她生性活泼烂漫,却太过耿直,容易得罪人。我实在放心不下,只想能活得再久一些,陪她再久一些。”
“只要能陪伴她、照顾她,是魔是仙,是何身份,下场如何,都非我所在意了。”
莺然低喃:“原是如此。”
张杏生忐忑:“修道全为我私心,非因救世济人这等大业。不过老夫仍奢请鬼姑娘能赐我修道之法,姑娘大恩,在下定当倾力报答。”
莺然摇头,含笑道:“不必报答,我会助你。”
张杏生深深鞠躬道谢,直起身来见她悠远眼神,竟恍然觉得:
鬼姑娘懂他那份即便自己弱小无力,也想在妻子身边陪伴照顾的心意。
莺然向大花要了能量,询问大花打通灵根的注意事项。
大花有之前给她打通灵根的经验:“如果不要求资质,一道能量足够将凡人变修士了。”
莺然闻言睨了眼徐离陵,心叹一道能量便可对凡人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无法为他的痛缓解分毫。
徐离陵冲她抬眉,以眼神问:做什么?
莺然眨眨眼:看看你。
徐离陵没什么表情,好整以暇,也不在乎她阻他杀人灭口,注视她起手运灵,向张杏生天灵打去。
张杏生合上眼,期待地等待改变时刻降临。
却忽听一声急唤:“住手!你这鬼魅,要对他做什么?”
一道白衣身影跑来,一把将张杏生护至身后。
莺然定睛一看,一女子身着白墨束腰武服,警惕地持剑护在张杏生身前。
女子星眸明亮,容貌似二十上下,眼神异常干净灵动,如未经世事。
张杏生忙拉住她:“切莫对鬼姑娘无理,她是在帮我。”
女子惊讶:“什么?”
莺然见女子神态之间与张杏生亲昵,不生气她的鲁莽,笑问:“这是你孙女?”
张杏生尴尬地“啊”了声。
女子皱眉,不悦道:“我是他夫人!”
莺然尴尬地“啊”了声。
徐离陵在她身边笑出声。
显然是在笑她。
莺然窘迫极了,听徐离陵也笑她,恼羞成怒地说他,转移自己的尴尬:“你笑什么笑!”
徐离陵仍笑,眼神更是促狭。
女修目光在莺然与徐离陵间来回,眼珠转了转,同身后的张杏生问是怎么回事。
庙外张杏生同女修解释。
庙里莺然瞪徐离陵,叫他别这样笑,也别这样看她。
她越说他反倒越放肆,莺然伸手捂他脸,他自是不让她捂,与她追躲起来——她追他躲。
庙外女修已弄懂来龙去脉,奇异地望回庙里,惊喜道:“你真是那位救了诸多正道修士的鬼修?”
莺然留意到她的视线,最后打了徐离陵手臂一下,正经起来,颔首:“是。”
女修眉飞色舞:“前几天我听说有鬼修带邪魔要入安城,被拦在了城外。回去还同小杏说了呢,万一那鬼修真是救人的鬼修怎么办?这么做,未免太叫人寒心了。没成想,竟真叫我们碰上你了。”
不待莺然与张杏生回应她,她自顾自上前同莺然打招呼:“我叫弦花,你叫什么?你是曜境的鬼修,我该叫你前辈吗?这位魔是谁?他怎么弄成这样?他与你都是曜境派去魔道的奸细吗?他伤成这样是被魔道发现,因而被害了吗?小杏有没有帮你们治好他呀?他……哎,你别扒拉我呀。”
张杏生一直拉弦花,拉了好几次,才打断了弦花。
莺然完全插不上话
张杏生对莺然歉意一笑,莺然会意地摇头表示没事:“你夫人果真如你说的那般。”
张杏生:“她早年不这样,聪明机灵,但后来随安城玄修武队去除妖,被妖蛊伤了心魂,此后想到什么都会不由自主地说出来。”
不待莺然感慨,弦花又道:“早年我难过极了,但后来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心里不藏事,人也开心多了。”
弦花不算美人,但笑得无忧无虑,通透豁达,别有一番风采。
莺然:“那你想恢复从前那样吗?”
弦花笑着摇头:“我这样很好,不用出城执行任务,可以多陪陪小杏。平日里有与人来往之事,小杏也会帮我解决,不用我操心。小杏照顾我,就不会觉得他与我相比,是没用的了。”
张杏生哭笑不得。
莺然倒觉得弦花其实很细心:“那么现在,请让我为张杏生打通根骨吧。”
“哦哦哦。”
弦花让开,让张杏生上前。
在莺然施术时,她又开始喋喋不休她心里那些小心思。
徐离陵烦她,扫了她一眼。
他一身咒文、压迫感骇人,弦花嘀咕一句“真吓人”,闭上嘴。
但没一会儿,又问:“你和鬼姑娘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一直在看她?你看她的眼神比看我和小杏专注多了,你是不是喜欢她?你……”
徐离陵扯唇似笑非笑,睨向弦花。
弦花心头一慌,捂住嘴,移到莺然身边,又叭叭地同莺然说话。
即便莺然觉着弦花很讨喜,但此刻也理解,为什么张杏生说她容易得罪人了。
不仅是直言不讳,还有在别人办正事时管不住嘴,真的会让人烦躁。
不过莺然也没有太烦她,偶尔还会回她两句。
弦花先问了张杏生的事,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把话题扯到徐离陵身上:“你同那魔修是什么关系呀?他这么吓人,你会喜欢他吗……”
莺然听着弦花的问语,目光不由飘向徐离陵。
徐离陵正倚着门框在她身后,确实是在看她。
他神情平淡,不知是否专注温和,但不似从前那般含讥带讽。
莺然半开玩笑:“他?他是我一位故人。他这么吓人,我怎会喜欢他?”
弦花讶异,她觉着他俩可不是这么无趣的关系。
但弦花还没来得及把心里话说出来,就听徐离陵漫不经意道:“在你说出这句话之前,你还一直说我是你夫君。”
弦花恍然大悟:“我就说嘛!”
莺然扫弦花一眼,又斜徐离陵一眼。
她不好当着外人面说千年后不千年后的,只眼神嗔他:你不是从来不认?
但见徐离陵面无表情,不知是又在戏弄她,还是在想别的什么。
说笑间,莺然为张杏生打通了灵根。
张杏生感受着自身变化,弦花又绕到他身边:“你感觉怎样?可有不适?以后你也是修士了。我是先修的,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就要成你半个师父了……”
她声声关切,絮絮叨叨。
张杏生不再看他自己,目光落在弦花身上,专注而温柔。
莺然虽主要用的是能量,但以魂力操控能量,心力也有所损耗。
她面露疲惫,但看着张杏生与弦花,又失神地不经意笑起来。
徐离陵倾身问:“在想什么?”
他身子靠近,莺然不自觉习惯性地倚在他身上。
他身上冷香萦绕间,她抬眸望他:“你我相遇时,我也是凡人。在得知你身份时,我也曾想过,是否终有一天,你还年轻如我们初遇时,而我已经老了。”
她眸光温润,是庆幸、是感激、是五味杂陈。
徐离陵默了一瞬,道:“不会如此。”
莺然眼帘微垂,抬手轻抚他。
是,那种可能大约只有万分之一。
事实是因魔功反噬,他活得也许还没她长久。
她轻飘绵软的手若水雾柔云,在他面上拂过。
徐离陵垂眸注视她。
莺然静静地与他对望。
“鬼姑娘。”
张杏生唤了声。
莺然回神,轻咳一声:“怎么了?有何不适吗?”
张杏生摇头,与弦花并肩行礼:“多谢您。”
莺然回礼:“不必如此客气。我十分感谢那晚,张大夫愿随我出城问诊。”
随一个鬼魅深夜偷偷出城,这对于一个凡人而言,是十分危险的事。
张杏生惭愧:“没能帮上您的忙,反倒教您帮了我。”
莺然认真道:“但您让那时的我看到了希望,让我那时没那么难熬。”
弦花眼珠转来转去,突对徐离陵道:“你听听,你夫人那时多为你忧心。你该多谢谢她才是。”
张杏生拉拉弦花的胳膊,示意她慎言。
虽然他没有特别表现出对徐离陵的畏惧,但他比弦花更能感觉到徐离陵的危险。
这种人,他们还是少招惹为好。
不过恩是要报的。
张杏生:“待我回去,会继续研究郎君身上的咒印……”
“不必了。”莺然打断道,“我希望你忘记。忘记你见过我和他,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弦花:“为什么?”
莺然不答,只深沉注视他们。
当徐离陵醒来后没有第一时间回归魔道,而是在等咒印消退,莺然便猜,徐离陵身上的咒印在当下可能还算是个秘密。
无论玄道还是魔道,都鲜为人知。
这也是徐离陵要杀张杏生的原因之一。
张杏生沉吟须臾,郑重许诺:“我张杏生对天发誓,若将遇见鬼姑娘与这位郎君的事说出去,必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待回去……”
他目光落在弦花身上,“要劳你喝一杯灵符水,忘记今日之事了。”
弦花隐隐感觉到什么,但说不出,点头:“哦,好。”
莺然点头。
张杏生拉着弦花告辞离开。
莺然回过身,瞧见徐离陵在幽暗中,意味深长地凝视她:“你又在救人。”
倘若没她的提点,这两人要么归顺魔道,要么丧命。
莺然手柔柔在他胸膛上轻推一下,不回应这个话题,问:“你身上的咒印,什么时候才能好?”
徐离陵:“快了。”
正好,她也快回去了。
大花每日接收能量时都会问神女系统神女的情况——在曜境丹药与系统能量的双倍加持下,神女快要苏醒了。
莺然:“你之后有何打算?”
徐离陵:“自是回圣魔城。”
莺然:“你怎么回去?”
徐离陵:“你跟我回去?”
莺然讶然,片刻后笑起来:“方才你可听到了,你该谢谢我。”
她没有正面回答,徐离陵便了然她的答案。
他云淡风轻地接了她转移的话题:“我早问过你要什么报酬,是你不要。”
莺然:“我现在要了。”
她飘向他,到他身前,瞳眸盈盈地凝望他:“在我离开之前,你我走着回去吧。”
徐离陵:“为何?”
莺然:“我想与你,多看看你归家的风景。”
徐离陵沉默。
“好。”
*
三日后,阳山城。
莺然披着鸦黑暗纹绣金的外袍作斗篷,拿起摊位上一只中空小木筒,抵在眼前,通过木筒看徐离陵。
徐离陵正站在她身前五尺处,身着一袭近似儒衫的黑衣,绣工精致、腰封金贵,神情寡淡。
莺然笑盈盈地想:
若非她知道他已脱了外袍给她遮阳,他这一身真看不出,是外袍下的里衬。
她放下小木筒,又拿起一只木雕小兔子,从小兔子跳跃动作的空隙里看他。
这般看他,看不到他的全貌。
只能看到他恢复漆黑的眼瞳、黑长的眼睫,往下,是恢复如冰玉的肤色、骨相清绝的侧脸,再往下,是薄而饱满的唇……
身后的摊主笑:“郎君,给你夫人买一个吧。”
徐离陵上前来,黑衣逐渐占据她的视野:“她不是我夫人。”
摊主诧异:“那你们……”
徐离陵拿出一枚灵石递给摊主,“故人。”
这是她先前说他的。
莺然放下木雕,抢走他的钱,嗔他一眼,对摊主道:“不好意思,我们不买。”
她拉上徐离陵走开,把灵石还给他。
徐离陵:“你看了那么久,只是看看?”
莺然:“我也没有看很久吧。”
她清早与徐离陵从破庙出发,未时才到这阳山城。这会儿——
她看眼天色,这会儿大概才到未时末。
徐离陵:“你回头看,摊主在瞪你。”
莺然一惊,歉意地回望那木雕摊主。却见摊主仍热情地招呼着来往过客,分明没有瞪她。
她轻打徐离陵一下,瞪他一眼。
徐离陵折返回去,买了她先前拿过的木雕小兔子递给她。
莺然愣了下,接过小兔子握在手里,嘴角禁不住漫开笑意。
她瞥眼徐离陵,又将小兔子举在眼前,透过小兔子看他。
徐离陵抬手,堵住那道缝隙。
莺然避开他的手,歪着头看,他的手又堵过来。
她同他走在人群中,一边走一边这般嬉闹。倏然一个不稳撞到摊位,身上的外袍被摊位桌角扯住往下拉。
莺然连忙要捂住外袍。
他已先一步,倾身为她将外袍重新遮在头顶。
莺然抬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理好外袍便直起身:“别闹了。”
莺然点点头,翘起嘴角,右手握着小兔子,左手伸向他,勾住了他的手。
徐离陵漫不经心地放下袍袖,遮住她握他的手,为她挡阳光。
莺然回身,对撞到的摊位摊主道声抱歉。
这是个书摊,四下颇为冷清。
摊主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袍,整理着被撞乱的书:“没事,没事。”
莺然心下歉疚,去查看那些被她撞了的书。若有损毁,她得赔偿。
她拿起掉在桌下名为《杂记》的薄册,翻开书页,却见内里第一个记事写着六个字——游宴桃源仙府。
莺然倏地想起,徐离陵曾与她说起的《游宴桃源仙府》。
这难道就是他说的那本?
庭深雾,湿花露,绽芳菲处……晓红深,檀郎顾,银灯半吐……
那会儿他同她念的词尚历历在耳,莺然耳根红热,好奇地往下翻。
这是千年前的书,千年后不知还有没有。
她就看一眼……看一眼,徐离陵念的书,究竟讲了怎样的故事。
翻开第一页,写一位仙君世外清修,其仙府山水壮阔,浩渺不凡。美词妙句,引经据典。
莺然想徐离陵少时喜游历,难怪会看这书。这书乍看是山水游记,倒不像是艳书。
再往下,是这位仙君受仙友邀请,去往仙友的含春仙境。这一路与到仙境后,又是诸多山水曼妙,美如画卷的描述。
之后,仙君在宴上与一位神秘女子相遇,暗暗互生情愫。一日,在仙府幽昙假山境里,女子缠住了仙君。
再往下……
一只手伸来,拿走了她的书。
莺然“嗳”了声,要拿回来。
徐离陵已将书放回摊位上,“这么喜欢看这书?”
莺然脸热,但想到分明是他先看,还拿里边的词戏弄她,她羞什么?
她道:“不是我喜欢看,是有人看了,我才看的。”
徐离陵:“谁看?”
莺然靠近他,小声:“你呀。”
徐离陵也与她靠近:“可知这书说的什么故事?”
莺然粉面含娇:“先前不知,现在知道了。”
徐离陵:“可知拿这书同我说这样的话,是何意?”
莺然不答,眼神款款,眸光潋潋。
徐离陵拿书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吐出二字。
“调情。”
他声音低沉,只有她听得见。
莺然面颊微红,不躲不避地瞧着他:“给我买。”
确是调情。
他第一次同她念起这书,便是调情。
徐离陵一言不发,却还是把书给了她,将灵石给了摊主。
摊主不知卖了何书,只知终于有人买他的书,大喜,要给徐离陵找钱。
徐离陵道声不必,与莺然重回人潮之中。
莺然笑眼弯弯地望他。
他道:“看我做什么?”
莺然正要答,忽听大花道:“神女醒了。”
紧接着,神女声音传入脑中:“抱歉,让你在此孤身待了这么久。任务延误的补偿,我会同任务奖励一同发下。你未能进安城一事,我也定会为你追究他们的失职,还望见谅。”
说白了,就是希望她对安城一事不要计较。
莺然很清楚,神女不是在乎她的感受,而是担心她因此反感玄道,会影响神女的任务。
莺然:“追不追责是你的决定。我能实际得到的,只有切实的能量补偿。”
神女会意:“我会为此多发一份补偿。”
莺然应下。
神女:“耽误太久了,我送你走吧。”
莺然:“再等等。”
神女:“为何?”
莺然注视着徐离陵。
徐离陵疑惑地歪了下头,等她回答。
莺然同神女道:“这几日,有人和我在一起。我得先和他告个别。”
神女当莺然是碰上好心人收留,没多问,“可以。再给你一个时辰。我现下精力不济,无法多耗心力在你身上,望见谅。”
莺然“嗯”了声,将《游宴桃源仙府》递给徐离陵:“这本书我还没有看完,你帮我收好,等我下次来再看。”
无需她多言,徐离陵已明了:“你要走了。”
“还有一个时辰。”
莺然望天色,太阳西坠,暮色将至,“还好,我们能一起看日落。”
徐离陵接了书,与她一同闲逛。
只是莺然不再跑到摊位上东看西看,和他在城中人群里来来回回。
莺然:“距我们上次见面,过去了多久呢?”
徐离陵:“七十八年。”
莺然莞尔:“再有八百八十一年,你我便会相遇。”
徐离陵:“为何一定要是千年后。”
莺然脚步忽顿。
徐离陵也停步:“只能是千年后?”
莺然轻声道:“只能是千年后……”
徐离陵继续迈开脚步,仿佛不曾停留过,“根本没有什么千年后。”
莺然握紧他:“有的。”
徐离陵:“那为什么不能是现在,一定要是千年后?千年后,我未必活着,这世间也未必还在,你我当真还会相遇?”
莺然眼睫颤了颤,想起她与大花的约定:她要用完成任务的奖励,换他改写命运、平安顺遂。
那么当任务完成之后,当两个世界线合并,她会去哪儿?
她还会在他身边吗?
她知道答案,她一直知道的。
只是她总在告诉自己,相伴一程已足矣,往后各自安好,就很好。
但现在……
莺然沉默良久,眼神逐渐坚定:“会。”
莺然握紧他的手:“会,一定会。无论时空改变后,那时的你我会在哪儿,我都会去找你,我们会相遇。”
神女可以来这世界那么多回,她怎么就不可以留在这里?
只要此界还在,只要她还没死,她当然可以!
徐离陵不信。
不过,他本来也不需要在乎这些。
他陪不了她,她也伴不了他。
他淡漠地松开她的手:“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莺然与他并肩而行:“一把伞。”
徐离陵笑,带着讥嘲:“因为你那千年后的故事。”
莺然:“因为徐离城常年阴雨。”
“……”
徐离陵无言,陪她在城中寻雨具铺。
可惜阳山之所以叫阳山,便是因为城中常年晴朗。自然,也没什么人卖雨具。
直找到红日半落,天色渐青。
莺然听见神女道:“再有半柱香,我送你回去。”
莺然深吸口气,对徐离陵道:“我该走了。”
徐离陵语调平平:“嗯。”
她转身,跑入人群稀疏的小巷,避免被人看见她消失的时刻。
徐离陵站在原地望着她。
他的外袍渐从她身上滑落。
莺然忽回过头,长发在暮色里轻荡如雾,对他高声道:“再有八百八十一年!”
话音落,她如云梦散。
鸦黑的外袍掉落在地。
徐离陵走入巷,捡起外袍,随即听见一声轻响。
是一只兔子木雕从外袍里滑落在地。
他穿上外袍,捡起兔子木雕与《游宴桃源仙府》放在一起,径直向巷深处走去。
他也是时候回圣魔城了。
忽然,他脚步顿住,侧目。
那是一家雨具店,位于巷深处,门庭冷落。
一位老翁在门口削竹片,身边挂着各式各样的伞,店里挂着蓑衣。
徐离陵信步上前:“老丈,要一把伞。”
老翁专心做伞,头也不抬:“你看要什么样的,自己拿。”
徐离陵视线扫过那些伞。
松柏纹、桃枝纹、香兰纹……
他从中拿起一把青竹伞,将一袋灵石丢给老翁。
老翁睁大眼睛抬头:“多了多了,这伞要不了一袋灵石。”
这一袋灵石,够买上一个凡人的一生了。
徐离陵撑开伞,指尖抚过伞面的青竹纹,“不必找。”
老翁连连道谢,不禁多话:“阳山城常年无雨,年轻人,你买伞做什么?”
“……”
徐离陵眸光悠远,似恍然。
“徐离城常年阴雨,她说想要一把伞。”
????????
作者留言:
“徐离城常年阴雨,她想要送你一把伞” 没有写错哦,小鸟说的徐离城,不是圣魔城 是徐离陵的城 [害羞] 谢谢宝贝们的喜欢和安慰,祝大家都能开心看文[抱抱] 今天也谢谢宝贝们的生日祝福~[抱抱] 以及上章的小剧场是晓燕老师的梗啦,出自大雁英语.监考老师不让你看你看不看的视频 …… 好想再玩后半段的梗,又怕大家说我叽里咕噜地说啥呢,复制到并夕夕怎么没反应[狗头] 88个小红包[抱抱]
38. 第 38 章
睁开眼, 眼前是房中昏暗,雕花的床顶。
徐离陵的手臂搭在她腰际,她依偎在他怀中, 散开的发与他的凌乱在了一起。
莺然在他怀中调整了下睡姿, 见他没有反应, 心道他也许是睡着了。
可她睡不着。
大约是在梦里待了太久,还有一些恍惚。
莺然发了会儿呆,又侧目看身边的徐离陵。
他双目轻阖,神态平和, 莹莹夜色中, 若一尊仙雕神刻的玉佛像。
这不禁叫她想到梦里,他祓魔圣印发作时的邪鬼模样, 与此刻简直天差地别。
还有他的眼睛……
莺然伸出手, 指尖虚虚勾画他眉眼——往常只觉他眼睛偶尔黑得有些吓人, 未曾想到, 竟是被剜去过一只。
肯定很疼……
可她不便直言询问。
莺然倾身与他贴近,轻吻他的眼、他的面颊。面对他侧躺下,抱住他的腰, 欲与他相拥而眠。
身子相贴刹那,却感到未平息的硌人。
莺然怔了下, 面上微燥起来。想起她去梦里也就一息,这么短的时间内, 他没有平复也是正常。
但……这么短的时间,他当真睡着了吗?
莺然在昏暗中盯着他,他毫无反应。
莺然试探着戳了下他的脸:“怀真, 你睡着了吗?”
他依旧没有反应, 甚至翻了个身平躺着, 把脸偏向另一侧去。
是真睡着了,还是生她气了?
明明先前睡下时,他表现得好像没生气似的……不过,倘若他折腾她半天,最后临门一脚说要睡了,她多半也要生气。
莺然思忖着,在他耳边轻唤:“怀真?”
他自是不应她。
莺然的手放在薄被中,慢慢伸向他,触上他的衣襟,缓缓探入。
她面上微热,但又生出几许狡黠。
她原想着,去梦里遇千年前的他一遭,回来不被他气着对他发脾气,已是万幸。
但真去了一遭回来,她觉得再继续也无妨。
待时空合道,若他还记得今夜,届时她定要在他耳边笑话他:“我说了千年后我在陪着你,你还不信我。”
她暗暗扬起嘴角,指尖若如抚温玉,在温玉上描摹勾画。那温玉轮廓美妙,仙雪无尘,天生的粉雕是平坦温润上的唯一特殊之点。
莺然恶意地掐了下,这才得了他些许反应——他身子僵了下。
可他还是没睁眼,眉也没皱一下。似任她再如何闹腾,他今夜都不理会。
莺然扁了扁嘴,唇落在他发间、轻移至额际。从眉尾到眼角、从面颊到唇角,而后是他线条紧致瘦削的下颌、修长玉莹的颈……
他一动不动,不给回应。莺然也不觉着无趣,反倒有些狡猾地想:
戛然而止之前,她便是这般允诺他的。那会儿她一想到,要在他注目下做这些,就觉得面热。
此刻他不看她,任她施为,反倒叫她自得其乐。
待他日他聊起,他也不能再说她是个骗子,毕竟她这不还是做了吗?
莺然兀自笑弯眼,想他就这般,不要起来才好。
她手指勾动,轻薄寝衣从他身侧落至腰际。
莺然撑着他身侧的床,半个身子仍藏在被子里,翻身跨在他腰上,趴在他身前。灵巧红鱼朝下落,游过雪玉温梅,至平坦紧绷的腹,莺然手指勾住裤腰,抬高,避开高处往下褪。
“我可没耐力再陪你玩第二回。”
房中倏然响起暗哑低沉的声音。
莺然动作一顿,抬眸,瞧见徐离陵睁了眼,正垂眸看她。眼瞳比夜色还黑。
莺然粉面含笑,坐在他大腿上问:“怀真,你没睡啊。”
徐离陵:“便是睡了,也要叫你弄醒。”
莺然:“可你分明就是没睡。”
徐离陵:“我睡没睡又如何?”
他语调平淡,并无责意,但莺然想起先前,心头还是生出几分歉意。
她扶住他的肩膀,带几分撒娇:“我刚才合眼想了想,还是觉得,我可以。”
徐离陵:“想好了?”
莺然点头:“嗯。”
徐离陵:“再想半途而废,我怕是不一定能如你的意。”
莺然调笑:“难不成我不愿意,你还要来强的?”
徐离陵眼眸暗沉:“说不准。”
莺然软手轻抚他面庞,小意来回:“你向来心中有数,怎么会说不准?”
徐离陵:“正是心中有数,才说不准。”
莺然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徐离陵:“我是魔。”
莺然愣了下,会意。
魔性不一定会令人纵情享乐,但必定会在不顺意时令人暴怒狂躁。
徐离陵倒不至于为这狂暴,但到时他光是忍耐魔性本能的沸腾,便会极难受了。
想来,他先前忍一次,便已是煎熬——不是为忍耐欲·望,而是为忍耐魔性。
莺然低头,轻咬他的耳朵:“好怀真,先前是我错。”
她没言明是不是当真再来一次,但手下动作已说明一切。
徐离陵:“你没错。”
莺然莞尔。
徐离陵:“你若不找一个魔做夫君,再戏耍他几次都无妨。”
莺然心道未必。
大多寻常男子的耐性,可连他这个魔都不如。
遇到徐离陵前,她也曾接触过其他男子。
其中不乏看了些艳·词话本,就以为她会像书中小姐一样与书生春风一度,逼得做爹的不得不同意女儿嫁人的。
那会儿吓得她赶紧找托词逃跑,还会有人不乐意,要追上来。好像她的意愿都不作数似的。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私下接触人了。
不过……莺然收回思绪,还是不大乐意听徐离陵这话。
她骑在他腿上,顺手就掐他一下。
最是弱点的地方,痛得也更厉害。徐离陵闷哼一声,轻嗤:“没轻没重。”
莺然:“你说话也是没轻没重。”
徐离陵扯唇淡讽:“是我错,不该多话。”
莺然轻哼:“眼睛闭上。”
徐离陵闭眼,莺然低头。该是他气息最沉之时,她却因紧张,只听耳边皆是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无法避免的水声。
莺然越发红了脸,后心道做都做了,又不再那么面热,只心仍旧跳得厉害。
偶然一抬头,见徐离陵睁了眼看她,她嗔他:“不是说了闭眼?”
徐离陵:“我不像你。”
莺然:“什么?”
徐离陵:“回回一弄就闭眼,也不知道怕看见什么。”
莺然羞恼,掐他一下。
徐离陵不怕痛似的,连声都不吭,仍满眼戏谑地盯着她。
莺然嗤他不要脸,不管他了,照旧做自己的。只是不若先前他不看时自在,像完成任务似的急切。
她颇为生疏,指甲总是划到他。又有两颗尖尖的虎牙,咬他颈间或其他地方时,下口没轻没重,总是不经意刺痛他。徐离陵也不说,就这般看着她。
待她完成任务,趴到床边要擦手,徐离陵忽的捏了下她的嘴:“我回回可都是吃干净的。”
莺然瞪他,面颊红得厉害,说不清是为他此刻所言,还是他回回都吃下去的事。
见她如此,徐离陵大笑,松了手,起身倒了茶来给她洗手。
显然他没真要她那般,不过又在逗她。
莺然与他赌气地以茶水净了手,擦干净,仍觉满手异样馥郁的香。
说来很奇怪,莺然虽未曾与别人有过经验,但在现代时,网络的发达也让她了解过很多这方面的知识。
徐离陵与她了解到的全然不同。
他身上总是很香,清淡的冷香不突兀却又总叫人莫名沉迷。特别是某些时刻,他身上的香会馥郁到令人意乱神迷如在梦里。
徐离陵又倒了杯水递给她喝。她调侃说要漱口,好似嫌他似的。徐离陵也不说什么,拿了莲花行炉,端在床边让她漱。
待她漱完口又喝了水,将茶盏收拾了,放到一边去。
他只穿寝袍,松垮垮地半遮半掩着身子。隐有月光透窗洒落屋内,缥缈如纱,衬他身形绰约如云上仙。
莺然坐在床边瞧他,等他收拾完走回来,双手搭上他的肩。
徐离陵倾身抱住她,顺着她的力又躺在床上。
夜还长。
莺然终究力气有限,很快便又似以往,自己躺在了床上,等他伺候。
她抱着他,不似往常那般喊着“怀真,睡吧,咱们快睡吧”,催他停下。
她想着梦中事,愿今夜陪他彻底尽兴一回。便是累了,也一直抱着他。
但她着实是低估了徐离陵。
她原以为他先前的恶劣,已是他的极限。但她这一番配合,反倒叫她又见识了新天地。
床铺都被扔在了地上,她身子毫无遮挡地贴着天元木的床。他不紧不慢地动作,又好似什么都没干似的和她说闲话。
道这天元木能如何对身子好,如何能养她肌肤。又说他从前在这张床上,如何认真修炼,如何认真悟道……
他边说边抚,握着她的脚踝叫她去踩那些床上那些似莲似符的纹路,告诉她这天元木上原本是没这些的,是他当年亲手刻下的。
又和她说这些纹路分别是什么经文什么道符的简化,越是说得正经越叫她甚感羞臊。
又要同她玩游戏,他说什么经文道符,就叫她去踩。踩不中要罚她。至于罚,那自不会是旁的罚。
莺然道还不如打她板子。他道打板子可以,但打的地方未必是她想的。她忙不敢再提打板子,但他说这事他记着了,她真是恼自己不该多这个嘴。
最终还是她撑不住,拉扯着他握她小腿的手,连声道:“怀真,好怀真,睡吧……改日,改日再……”
她今天已经尽力,徐离陵也没如往常那般故意磨她,将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的发应她:“嗯,这就好。”
莺然疲倦地抱着他的脖颈,已不知今夕何夕了。声息皆颤后,终于得以歇下。
她闭着眼,躺回床上,没一会儿便睡过去。之后的事,她是一概不知。
无非又是徐离陵整理床铺,为她清洗。
她昏昏沉沉睡着,习惯性地翻身去抱身边人,忽惊觉身边无人。有风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发。
他不在?
他怎么不在?
莺然一惊,恍然分不清这是梦是现实,忍着困倦睁开眼:“怀真?”
“怎的醒了?”
他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莺然安下心:“什么时辰了,你怎不睡?”
徐离陵:“快卯时,看日出。”
莺然疑惑,在房中寻找他的身影,就见他正站在窗边。
破晓前的天地间,是冷清的青白。
他于那青白之中,若一道孤身的游魂。
忽让莺然想起,在梦里,她离开时,千年前的徐离陵站在人群里遥望她。
暮色洒落在他身上,那无法融入热闹人潮的身影,与此刻她眼前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莺然沉默须臾,起身下床,趿拉着绣鞋走向他:“今天怎么突然想看日出?”
她一身粉绿寝裙单薄,徐离陵拿了外袍给她披上,将她搂入怀中:“忙完恰好是这个时候,顺带看一看。”
莺然倚在他身前眺望天地。
红日未升,但天际已白。
于楼上,可见临关城中已有炊烟升起,街市上,有摊贩小工来往。
莺然:“玄修和魔修也要起早上工吗?”
徐离陵:“那些都是凡人。”
莺然:“我说呢,那景象让我想起在云水县的时候。”
徐离陵:“想家了?”
莺然摇头,抬眸看他。
他也正垂眼瞧她,许是因在这清寂的清晨,他整个人看上去温和又透着寂冷。若历尽岁月、独伫云山之间的孤鹤。
莺然:“你想到从前了?”
徐离陵轻笑,彻底推开窗,任晨风曦光吹进屋内,让临关城中景象彻底落入莺然眼中。
他坐上窗台,一条腿坠在楼外,一条腿微曲着,向她伸出手
莺然这才发现,原来这栋楼的窗台很宽,够容一人坐下。
没有栏杆,她有些怕。但她知道有他在,她不会有危险,于是搭上他的手。
徐离陵手中用力,将她抱上窗台,让她坐在他怀里。一手握紧她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腰,
莺然倚在他身前,举目四望,竟能将临关城那条凡人来往的街市尽收眼底。
虽是凡人,但来来往往,勤恳朴实,或面带笑意,或因起早犯困、上工时偷偷眯眼打盹……
别有一番风光,别有一番烟火滋味。
徐离陵的嗓音轻轻缓缓,同她道:“从前住在临关时,便总喜欢这个时辰在这儿坐一坐。那会儿觉着,临关的风光,真是不错。”
莺然依偎着他,目光悠远。
忽一缕金芒刺目,莺然下意识循着光朝天际望去。
红日染彤云,又散金曦。
驱晨雾之寒,携日曜之暖。
徐离陵嗓音轻缓,如往常哄她睡觉般道:“听过临关小调吗?”
莺然摇头。
徐离陵轻轻拍抚她,用临关方言的腔调唱道:
“路漫漫,问郎君,何当孤雁负远行。郎君问,路何长,江湖数载、漂泊来去、已无归乡。
愿踏天涯海角路,抱剑纵横斩情长。”
“劝君莫作悲客,此间可堪归处。与君携饮一壶酒,我聊赠君春山音。慰君星隐月藏西,不辞长醉到天明。往来风沙皆是客,一一飞散天涯行。”
“独为君心作知己,请君一赏临关景。临关景中朝阳甚,金曦如凤云如卿。他朝若记此间我,赠我海角雪中情。”
“君似长风游八荒,山高水远路迢迢,但心念念、意卿卿。天涯海角原如此,雪落白头不老情。”
“伴卿如星亦如云、长夜到天明……”
他声音很好听,但唱功着实一般。
莺然轻笑起来,遥望那轮恍如落日的晨阳,想着梦里徐离陵满身咒印嘶声喊着爹娘,喃喃道:“若千年前的你,遇见今日的我,该有多好……”
“嗯?”
“我可以唱临关小调给你听。”
徐离陵拭去她眼角微微的湿。
“不好。”
“为何不好?”
“对你不好。”
莺然仰面对他笑。
“没关系,我会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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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玩玩徐离小陵[害羞] 预备,唱—— 小黄:多想留在你的身边,让爱渗透了整个世界,为你愿意,穿越所有的时间[墨镜] 大花:只想留在你的身边,不害怕路途多么遥远,为你甘之如饴,不管南北东西[墨镜] 好狗好狗,好猫好猫,让魔头给你们奖励[摸头][摸头] 大花:恩将仇报?[小丑] 小黄:……[小丑](想憋个成语由于不认字儿憋不出来) 歌词出自《雀跃》[害羞] 今天也谢谢宝贝们的生日祝福[抱抱] 88个小红包[抱抱]
39. 第 39 章
徐离陵但笑不语。
他不信不切实际的承诺, 也早过了幻想假设成真的年纪。
莺然倚在他怀里,与他一同望日出。
本是很困的,可望着红日如金、洒满小城, 想到多年前曾有少年悠然洒脱地坐在这个窗台上, 忽然又不困了。
莺然学着他的腔调, 唱临关小调。
起头一句便唱错了。她学不会临关的口音,唱得怪腔怪调。
她羞红脸窝在他怀里笑,徐离陵也笑,重唱第一句, 一句一句教她。
学了第一段, 他不教了。叫她去睡,日后再学。
莺然拉着他, 要他陪她一同上床歇息。
他搂着莺然上床, 手掌覆在她背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抚着, 轻哼着临关小调。
莺然窝在他怀里,听摇篮曲似的,很快入梦。
*
初夏至, 天越发热。
莺然每日睡在床上温凉适宜,但起了床便觉热。
徐离陵在后院种完花籽后, 开始着手修缮府邸内的机关。
机关贯通整座府邸,以灵力驱动, 开启后冬暖夏凉,甚为精巧。
不过所耗灵力甚巨,徐离陵只修了主楼里的。
平日莺然也舍不得开, 大多时候, 还是拉着徐离陵到后院, 在池塘边的小闲亭里吹风。
池塘清理过,水清有游鱼,重新植了荷莲,因地下有灵气滋养,这段时间已是满塘粉绿。
躺在亭中躺椅上,任荷风吹拂,甚是惬意。
唯一让莺然觉着没那么舒服的,是徐离陵有时在他的躺椅上睡着睡着,就跑来和她挤在一处。
亭里虽不那么热,但毕竟是夏日。二人衣衫单薄,身子贴着身子,十分燥人。
莺然推他推不开,与他嬉闹推搡一会儿,就趴在他胸膛上继续睡,随他去了。
因这段时间忙于种花和避暑,莺然与徐离陵也鲜少出门。
感谢于先前金五两送的储物袋,莺然一次能买不少米面粮油。
徐离陵把偏院收拾出来,莺然觉着空着也是空着,想在里边种菜养鸡。
那边离主楼远,又有机关墙隔着,不用担心气味,还能省灵石。
不过她和徐离陵都不会种。
有先前在懿王洲种地失败的经验,她与徐离陵商量时,颇为犹豫。
徐离陵:“想种就种,到时我来。”
莺然眼眸发亮:“你知道如何种菜了?”
徐离陵“嗯”了声,买了农具种子,让莺然去楼上午睡,他独自去了偏院。
莺然睡前脱衣,发现香囊里的无隐芥子不见了,忙推开窗要唤徐离陵。
就见徐离陵正在偏院里,让喜伯和几名无隐村民种地。
喜伯和村民吭哧吭哧干活,他坐在屋檐下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好一副地主做派。
莺然喊道:“怀真!”
偏院里的喜伯和村民闻声抬头,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
徐离陵不慌不忙地应声:“做什么?”
莺然:“你就是这么种菜的?”
徐离陵云淡风轻:“嗯。”
喜伯帮声:“我们在芥子里待着闷,难得能出来看看外界,活动活动筋骨,还能帮上你们,我们心里高兴着呢。你可别说徐离大人,弄得大家都不高兴。”
莺然哭笑不得,嗔徐离陵一眼,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都能看见不同的村民出来。在偏院种地、养鸡,还有人跑到后院养不知从哪儿抓来的鲫鱼。
徐离陵原先还会看着他们,后来懒得管,闲时就自己在府邸里捣鼓那些老机关,或是来亭子里和她挤一张躺椅,同她在躺椅上“小打一架”。
无隐村民自得其乐,莺然与徐离陵过得也轻松自在。
偏院里的菜长得很快,黄瓜结出小果的时候,无隐村民已习惯每天轮流出来溜溜。
喜伯同莺然商量:“这府邸如此之大,可否将我们一部分人放出来,留在府里做家丁?”
他苍老的眼明亮而充满希冀,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很期待在外面生活。
莺然拿不定主意,睡前同徐离陵商量:“他们出来,是否对他们的身体会有影响?”
徐离陵:“你若同意,我便安排。”
莺然惊喜:“你能让他们在外面生活?”
徐离陵:“仅限于这片地。”
莺然抱着他,亲亲他的脸,夸赞:“真厉害。”
徐离陵:“就只这般?”
莺然面颊泛粉,倾身而上,一番折腾,被子都滑到地上。
晚上洗一遍身子,黎明时分又洗一遍,方得睡下。
没多久,徐离陵将无隐芥子安置于二楼床边的一处机关。
无隐芥子虽没覆盖府邸,但其中气息不断溢散而出,也能让无隐村民在府邸里多生活三天。
原本偌大一座府邸,许多地方没能修缮,仍如废墟。
有了无隐村民后,府邸渐渐完整,恢复原有的精巧堂皇。
除了徐离陵不喜被打扰,正院未经允许不让进,其他地方,都有无隐村民的身影。
真如请了一大帮家丁丫鬟的富贵人家似的,一个个也称呼莺然与徐离陵夫人、大人。
莺然让他们不必如此。
喜伯:“不这般,万一有外人来,见了我这一大帮人,问我们是谁,您不好解释。”
莺然心道这就是个废巷,哪会有人来呀。
不过她同无隐村民说不通,他们初次体验外面的生活,玩得也高兴,莺然便随他们去了。
左右她又不会真把他们当下人。
日子这般过,轻松如流水,眨眼到了七月盛夏。
莺然与徐离陵再出门,才发现临关城已易主。
如今城中随处可见的是修士,而非魔道。
莺然去杂货铺里买新碗筷。
金五两较之先前,神态都快活不少:“七日前玄道与魔道大战,玄道已将魔道赶走啦!”
莺然知道七日前有战,那天晚上动静很大。她被吵醒后,还想去看看情况。
但徐离陵道:“玄道与魔道打得很快,以临关的情况,最多明早就结束。你现在去看,没准儿还能看到他们的身子胳膊腿儿乱飞。”
莺然想到那血腥的场景,打了个寒噤,埋进他怀里继续睡了。
这场战果真在第二日黎明时分结束。
莺然那天早上还起来看了日出,见凡人区皆不受影响,便没多想。
未成想,那一场战后,临关城易了主。
徐离陵和小童去挑碗筷,莺然在柜台前同金五两闲聊:“那先前的魔道城主雪飞霜呢?”
金五两眯眼:“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所以不急着走?”
莺然疑惑:“为何这般说?”
金五两看出她不知,解释:“雪飞霜原来是潜入魔道的玄道卧底!为了博取魔道信任,她不惜以身入魔,让自己去理解魔道精神,以此让魔道对她放下戒备,放了大量云州大宗弟子入城。”
“此次玄道能夺回临关城,她功不可没!如今——”
金五两顿住,摸着下巴道,“如今,她可能是在养伤?玄道夺回临关后,临关便由乙玄道一宗的新明峰主黄琰朗代管,她很久不露面了。”
莺然“哦”了声。
金五两又同她说了些城中事:“乙玄道一派了许多弟子进驻临关,如今乙玄道一的弟子已经暂管城卫巡逻事务了……”
“这两日乙玄道一在盘查城中居住之人,要将魔修全部赶出临关。你们去登记过没有?没有赶快去登记。”
“黄琰朗说了,乱世用重典。凡不在登记之册者,一律当做魔修处置。”
……
莺然将要紧的一一记下,待徐离陵买好碗筷,同他去往菜市买菜。
路上同他说起登记之事,面有难色:“姓名身份都还好说,若是问起咱们住哪儿,这可没法儿交代。”
徐离陵:“不用去登记。”
莺然:“那咱们岂不成了黑户?”
徐离陵:“与现在有何差别?”
莺然蓦然笑起来:“是没差别。”
他们不做工,也不怎么出门。关起门来在废巷里过自己的日子,黑不黑户无所谓。
莺然脚步轻快,与徐离陵买完菜归家。
一路走回废巷,瞧见大花在巷里四下张望,似在寻找什么。
莺然唤它:“大花!”
它一个激灵,猫眼转了转,跃上墙头跑走。
莺然蹙眉,心道大花这是干嘛呢?神神秘秘的。
且细细回想,这段时间大花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活像成了大忙人,却从不和她说去做了什么。
莺然表情凝肃起来,暗暗问大花:“你干嘛去了?”
大花:“有事。”
莺然故意激它:“什么事?你该不会背着我接了神女的任务吧?”
“怎么可能!”
大花言语充斥被怀疑的愤怒,“我这段时间都是为了你……”
它反应过来,话音戛然而止。
莺然追问:“为了我什么?”
大花犹疑须臾,道:“我正找人,待晚上回去跟你细说。记着,要避开你夫君。”
为何要避开怀真?
莺然暗自疑惑,应下。
回家照常休息修炼、玩闹吃饭,入夜沐浴后,徐离陵去收拾浴房、洗衣裳。
这是莺然难得的独处之时。
她借着到后院散步,等徐离陵一起上楼睡觉的由头,和大花在屋后碰面。
见到大花的猫影,莺然才发觉它有段时间没在她面前出现过,以至于她都没察觉到,它瘦了。
莺然心疼地问:“你这段时间在为了我忙什么,这么辛苦?”
大花叹气:“是辛苦。”
考虑到待会儿徐离陵洗完衣裳就要和莺然上楼睡觉,大花长话短说:“到临关后,你们第一次出去采买时,我不是没去嘛。那日我在附近巡视,发现了一只猫妖。”
莺然惊奇:“猫妖?”
在懿王洲时,她只听说过有妖,从未真的接触过。
大花:“嗯,一只有千年道行的猫妖。它一直朝这儿看,没多久你们回来了,她就跑走了。但那天晚上,它又出现了,化作人形朝这儿来。”
“傻狗睡得死沉,我上前去拦住它,问它来这儿要做什么。它说,它来找它的爱人。我问谁是它的爱人。它说——”
大花顿住,瞥向莺然,“它的爱人,是徐离氏的公子。”
莺然愣了愣:“然后?”
见莺然似乎没有太激动,免了它劝慰,大花松了口气。
它接着道:“我刚刚听到的时候,吓了一跳,暂时把它赶跑了。之后,我去和附近的流浪猫们打听了一下它的情况。然后……”
“你知道吗,我们猫是不太能认得出你们人族的脸的。也就是说,那只猫妖几乎就是个脸盲。”
莺然点点头。在现代时,是听说过猫是靠气味辨认主人的。
那大花能认得出她的脸吗?
她好奇了下,默默拉回走远的思绪,接着听大花说。
大花:“附近的流浪猫说,它叫珠儿。珠儿千年前是有个爱人住在这儿。后来这儿的人都搬走了,珠儿仍在此处等人。但因为脸盲,看到一个在此处停留的男子,便会上前问——”
大花学着珠儿的腔调道:“你还记得我吗?你说过回来娶我的。”
说罢,大花恢复正常:“当然,那些都不是。有偶然路过的凡人,还被它吓得不轻。不过它没有害人之心,只是在此等人而已。”
“于一只猫妖而言,在满是修士的城中独自待着,是很危险的。但她也很幸运,曾经阴差阳错叫住一位心善的修士,得了那修士夫人的怜爱,带回家照顾去了。从那以后她有了吃住之地,但还是会每天过来等一会儿。”
莺然:“那你这段时间是陪它等人去了?”
“不是。”
大花烦躁地挠挠头:“我在阻止它来找徐离陵。它听说了徐离陵姓徐离,认定徐离陵就是她等的人!”
莺然沉吟:“那你不妨带它来找怀真,让它辨认清楚,也省得你要和它斗智斗勇。我也好弄清楚,怀真过去是不是真有这么一段。”
大花苦恼:“我觉得它要找的不可能是徐离陵,应该是哪儿出了错……但我若是敢让它去找徐离陵,就不会这般拦它了。”
莺然不解:“为何不敢?”
大花:“它若出现在徐离陵面前,他一定会杀了它的!”
莺然:“怎会呢?怀真不会随意杀人。”
大花始终记得在无隐村时,徐离陵的大开杀戒。
它心道:你懂个屁,他就是会看心情随便杀人的人。
若是珠儿找他,以珠儿那执着又呆愣的性子,必定讨他厌烦。
他肯定表面上和你说:“我必会解决好此事。”
反手就把珠儿杀了,彻底解决个干净。
这话大花没法儿对莺然说,只能道:“你不懂,反正我觉得他是。”
莺然摇头,轻拍大花脑袋一下:“就算是,有我在,也不会叫他滥杀。”
大花犹疑:“倘若它和徐离陵过去真有个约定,你不会生气吗?气起来不会针对珠儿吗?”
莺然又气又好笑:“在你眼里,我原是这样不讲理的人?”
大花嘀咕:“倒也不是,但你不是气起来连徐离陵都又打又骂嘛。他对你那样好,你都那样对他,而且又霸道……”
莺然板起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它。
它声音渐小下去,眼珠转转,讨好道:“不过,这是你族群地位的体现!”
莺然哭笑不得:“既然我如此强势霸道,你不是更应该信我能保住珠儿吗?我说了,我不许怀真杀珠儿,你只管带它来吧。”
院前水声停了,是徐离陵洗完了衣裳。
大花立刻警觉跑走:“那说好了,我明日带珠儿来。”
莺然点头,笑骂道:“小没良心的。”
她却不知,原来她在大花眼里一直是这种形象。
不过大花是只猫,在它的世界里,不同种族之间的捕杀权,是强大的体现。
就像它会和小黄打架争夺地位,会捕杀老鼠吃一样。
所以才会觉着,她与徐离陵对它们这样的弱者,随意打杀是正常的吧?
这般想,莺然心中又有些感怀。
倘若大花是在爱里长大的小猫咪,是绝不会有这样的认知的。
大花在成为系统之前,过着怎样的日子呢?
她轻叹,到前院去,挽住徐离陵上楼歇息。
她在床上先躺下,徐离陵问她:“要喝水吗?”
她道不喝,他方吹了灯,在她身边睡下。手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
莺然侧身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肩头合眼。
房中安静下来,她忽又想起大花说她霸道,道:“怀真?”
徐离陵:“嗯?”
莺然:“你觉着我霸道吗?”
徐离陵:“怎么突然问这个?”
莺然睁眼,于黑暗中盯着他:“为何不答我?”
徐离陵侧头与她对视:“不霸道。”
莺然莞尔。
徐离陵又道:“你记得吗?你我成亲后第一次回门,你娘叫你盯紧我,那时我就在门外,听见了。”
莺然回想起那事,好笑地点头:“那会儿我娘说你长得招蜂引蝶,又在金水镇做工,不在我跟前。若不盯紧些,你在外边养了人,我都不知道。”
“但我同我娘说,夫妻之间,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这日子不如不过。”
徐离陵:“嗯。后来回家,你又同我说了这事。”
莺然眼神温软:“我同你说,哪日你若真有了别的心上人,就同我说,我绝不纠缠。”
徐离陵轻抚她的发。
莺然抬眸,望进他眼里。
他漆黑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戏谑:“你那一刻的眼神,像是随时要杀了我。”
莺然脸上笑意一僵,气道:“你同我说半天,就等着在这儿嘲讽我呢!”
徐离陵笑出声。
莺然轻哼一声,背过身去不理他了。
徐离陵从她背后将她抱入怀中,唇离她极近,像在她耳边说话似的:“今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谁说你了?”
他一语道破问题关键。
若无人说她,她根本不会这样问。
莺然:“没谁,就是明天,我要带你去见个人。”
徐离陵:“什么人?你爹娘?”
莺然疑惑回眸:“怎么突然提起我爹娘?”
徐离陵:“除了你爹娘,还有谁敢说你霸道?”
他还在揶揄她呢!
莺然斜他:“不是我爹娘,他们不来才是最好,在懿王洲肃京可比与我相认安全得多。”
她语调渐低,眸光悠远一瞬,又反口咬他脸一口:“也许是你的故交也说不定呢。”
徐离陵:“不可能。”
他的故交,不是在天霄,便是在黄泉。
这么多年过去,能投胎的已经度过好几个三岁了。
莺然背对他调笑:“怎么不可能?没准儿不仅是故交,你还对人家说过什么话。”
徐离陵嗤笑:“你还没睡,就做了噩梦想打骂我?”
莺然撇嘴,闭眼睡觉。
徐离陵捏住她的脸要她回过头来:“是谁对你说了什么?”
莺然闭着眼:“没谁,你明天就知道了。”
徐离陵低头,狗一样舔了下她的眼睛。惊得莺然睁开眼看他:“你做什么?”
他猜到了:“是你带回来的那只小畜生。”
莺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小畜生……”
很快想到,他说的是大花。心道他对大花原来一直这般称呼,难怪大花怕他。
她道:“和大花没关系,大花没说你什么。”
徐离陵:“明日我亲自阉了它。”
莺然:“你敢!”
若大花是普通宠物猫,那是要考虑发情因素阉掉的。
可大花不是。
在莺然看来,它和小孩儿区别不大。哪能随便阉掉,到时不知要受到多大惊吓,多伤心难过。
徐离陵松开她:“你拦不住,到时请你旁观。”
莺然:“你!”
黑暗中,徐离陵神态如往常平和,却是合眼不语,不再给任何商量的余地。
莺然坐起来,推了他一把。
他不为所动。
她委屈地哼一声,背对他睡下,把被子全卷到自己身上,靠着墙,离他远远地睡。
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她胡思乱想着,默默红了眼眶。
一只手臂揽过来。
徐离陵不似先前那样近她,但手也搭在她臂上:“你哭什么?”
“我没哭。”莺然甩开他:“许你同我吵架,不许我不高兴?”
徐离陵冷笑:“许你听信那小畜生胡言乱语,胡乱猜忌我,不许我同你吵架?”
莺然五味杂陈:“我没听信……”
徐离陵不语。
莺然与他沉默对视良久,轻叹一声,将大花告诉她的来龙去脉,全都同徐离陵说清:“大花是信你的。”
它不是信他,是畏他。
徐离陵不语,眼眸幽暗不明。
莺然拉拉他的衣襟:“所以那叫珠儿的猫……”
徐离陵:“不认识。”
莺然“哦”了声。
房中又是长久的沉寂。
但总归是说清了,莺然心里轻松许多,柔声道:“睡吧。”
徐离陵仍注视着她。
莺然闭上眼。
他道:“你今日心情不好。”
否则她不会如此。
莺然抿唇,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盯着她。
她终是开口,小声道:“我只是好像忽然觉得,你的过去有千年,你认识的人、遇见的事,怕是和我说上三天都说不清。有些事,可能连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可能是有点难过,感觉像和你隔了千年,不了解、也没办法再去了解你的那些年岁……”
即便她去过千年前、见过千年前的他,知道了他那么多事。
在大花和她说珠儿的过往时,还是没法儿代他说一句话。
她相信他。
她多想很明确地告诉大花,那一年的他在这儿做什么,那个人不可能是他。
可她不知道。
她将脸埋入他怀中:“过几日,我就不会这么想了。”
今日是珠儿的事冲击了她,更是她的茫然让她自己烦躁。
徐离陵抱着她,轻抚她的背。
沉默许久,他道:“想去看看千年前,在此处的我吗?”
莺然:“什么?”
她抬头,不明所以。
徐离陵:“鹤霄九冥诀三章第九式,便是回溯往昔之影的术法。”
莺然在无隐村时阴差阳错见过往昔之影。能叫人看到过去景象。
可莺然刚入三阶,“我才学第一式呢。”
“跳一段也无妨。”
徐离陵捋她贴在额前脸颊的碎发,轻抚她微红的眼眶。
莺然沾了点滴泪迹的眼,在黑暗中亦如星点明亮:“想看。”
徐离陵便教她合眼凝神,轻诵口诀:“时化微尘,流于天地。溯时之影,见时之迹……”
莺然试了两次,皆未能成。
第三次尝试时,她忽觉一指微凉点入她眉心。
旋即,眼前黑暗渐化另一番天地。
耳边似听见徐离陵轻叹:“……秋去云鸿,春深花絮,风雨随南北。”
莺然恍然失神,这首词她读过。
相逢恨晚……
不是无情,都只为、离合因缘难测。
回过神来,眼前一位少年正坐于窗台上。
银袍红腰,金冠玉带,于夜色中,眺望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的临关城。
夜风撩起他乌黑的长发,露出他熟悉而又年少的侧颜。
是十一岁的徐离陵。
*
“圣魔!”
雪飞霜在城主府飞奔,急声大呼:“圣魔来了!是圣魔的气息!圣魔现世了!”
城主府霎时烛灯明,人皆涌出,躁动不安。
黄琰朗:“圣魔?”
雪飞霜满面悚然:“我不会忘记的,这股气息……那日我从荒兽手下逃回云水县城与鸿崖公等人会合,发现满地都是残尸……现场留下的就是这样的气息……”
“我为魔的本能也在叫嚣,这是圣魔的气息!这是无上之魔的气息!”
黄琰朗脸色大变。
闻声者皆惶恐,议论纷乱:
“圣魔怎会来此?难不成是助拔狱谷夺回临关城的?”
“我们怎么办?是战是撤?”
“圣魔不死不灭,我们应付不了的!黄长老,我们撤吧!”
众弟子不安地大喊,神情在夜色里充斥着恐惧。
黄琰朗思忖须臾,下令:“不能退,若不战而退,天下人将怎么看我们乙玄道一!通知全城,圣魔现世!备战!”
……
“圣魔现世!圣魔现世!”
“圣魔现世!圣魔现世!”
“圣魔现世!圣魔现世!”
夜已深,临关城人皆被惊醒。
在夜色中暗沉的城,顷刻间被灯火点亮。比之七日前的玄魔大战有过之而无不及。
醒者或不知所措、或慌乱欲逃、或准备迎战赴死。
整座城陷入恐慌,就连府邸里睡觉的大花与小黄都被外边的动静吵醒。
大花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没清醒,被小黄一脚踹晕。
小黄惊疑地仰头,望向那有一瞬飘散出圣魔气息的楼阁。
就见徐离陵走出楼阁,下一个眨眼,身影消失不见。
女主人没跟上,也没反应,该不会出事了吧?
不要啊!
离了女主人谁还把它当狗养!
徐离陵那个阴晴不定的魔头会杀兽的啊!
小黄惊骇,连忙一跃而起冲进楼阁。
就见房中,莺然睡相安然,周身有灵气浮动,其中掺杂一丝刚溢散的魔息,正是好眠。
小黄从楼阁眺望远方,感受到圣魔之息被引到城外。
大批玄修与魔修追随圣魔气息而去,小黄豁然明白了什么,无语地回窝里睡觉去。
从来不是圣魔怕现身,而是世人畏圣魔现世。
圣魔现世,不顾满城怕得兵荒马乱,只为予她一场好梦。
这种事也就徐离陵干得出来。
????????
作者留言:
其实这一章我写了两个版本,还有一个版本小鸟没有和魔头吵架。 但我一遍又一遍地来回看,终究还是觉得吵架的这个才是活的他们,小鸟不会是一只被架起来永远不会有负面情绪的鸟。 那个不吵架的只是我想要他们不吵架。 怎么可能不吵架呢—— “越爱越是恨。恨生得迟,恨相逢晚。恨不能从你的过去开始,便与你为伴。到如今,总是遗憾。” 而魔头这种骨子里还带着清傲的人,如果放在以前,可能是会平静地回答小鸟没有这回事,哄哄小鸟。 可人的感情,往往是越在乎越容易偏激,尤其魔头这种人。虽然他总是淡淡的,不表现出来[狗头] 大花说得很对,珠儿如果出现在他面前,而莺莺不在,他真的会杀了珠儿,转头和莺莺当作无事发生。 但是没关系,魔头会哄小鸟,会圆满小鸟的遗憾,小鸟会紧紧牵住魔头杀人的手。[抱抱] 秋去云鸿,春深花絮,风雨随南北。 相逢恨晚,不是无情,都只为、离合因缘难测。 ——宋·吴儆《念奴娇·相逢恨晚》(改了一下词作顺序) 88个小红包[抱抱]
40. 第 40 章
莺然原以为徐离陵在看风景, 走近了,却听见他似在自言自语。
“白松脂、炼蜜、梧桐子……以炼寒方融合延寿方……也不行吗?二神散、白蜜、复生丸……”
他念的都是些药名,莺然疑惑, 他这是要炼什么药?
她知这次回溯往昔之影, 有徐离陵相助。
许是因此, 她向窗边的徐离陵靠近,往昔之影仍旧稳固,如将她完全拉入过往,只是不能干涉。
她倚在窗台边, 微倾身子瞧徐离陵。
十一岁的他, 轮廓比少年时少几分锋锐。真真是肤若凝脂,唇若牡丹, 长眉入鬓, 漆眸含光, 更有几分不论阴阳的精美。
身量瘦削, 这个年纪已显高挑。
银红垂缨落在他脸侧,他思索药方入神,缨穗被风吹得在他脸搔了好几下, 也未曾察觉。
忽而,楼下有人唤:“徐离大人。”
那声音低哑带咳, 很是压抑。
莺然与徐离陵一同闻声垂眸,二进院的角落里藏着一人, 浑身缠满纱布,佝偻着身子,甚为可怖。
更让莺然惊讶的是, 他满身纱布下正不断溢出黑气——那是魔气。
徐离陵:“你怎出来了?不是叫你有事告知灵奴?”
那人道:“徐离大人将我救下, 我不敢再给大人添麻烦。大人先前与我讨论逆转魔道五衰之术, 我想了想,既然大人是因我而要修习此术,我愿以此身,为大人效绵薄之力。”
徐离陵:“我并非为你,这是我从前便有的构思。”
小少年嗓音温润如瓷、清泠如泉,未有很明显的阴阳之别。
他语调温和,看似十分亲和近人。
但莺然在他身侧,能察觉到,他的姿态与眉宇间,都带着天之骄子独有的孤高清傲与睥睨。
楼下之魔:“鄙者愿为大人之构想,献此微薄之躯。倘若他日术成,也能造福万代。”
徐离陵沉吟,片刻后,神态温和:“倘若你意已决,明夜子时来找我。在此之前,你还有反悔的余地。”
楼下之魔:“鄙者绝不反悔。”
说罢,他行礼,藏在黑暗处走了。
徐离陵又开始念叨那些莺然听不懂的方子,从窗台上下来,在房中质如月华、仙气盈人的药案上捣鼓起来。
莺然随着他的脚步回望屋内。
徐离陵没骗她,床上真的没有床铺,他曾经睡这床是不盖被的。
莺然抿嘴笑,再看其他。
屋内牙玉博古架、天霜柜、仙兽骨桌……真是样样精贵,连说仙人的话本里都少见。他手边随意一根小药杵,质地都罕见得令人咋舌。
现实里,她与徐离陵住的屋子看似摆设正常,原来这样多的宝物,都已不知去向了。
莺然心下颇为感慨。
她早知徐离陵出身显赫,待此刻亲眼瞧见,方知其金尊玉贵之程度,凡世难见。当真是做神仙长大的。
后来那般境遇……
她未免伤怀,不作深想。
她走到徐离陵身边,看他捣鼓那些她看不懂的药方、药材、药炉。
他脸上尚有未褪去的稚嫩,但做事时的专注老成,已非常人所能及。
莺然看了一会儿就累了,心想他何时休息?
结果他好似不知疲倦。
莺然都看累了,他都没走过一次神。
莺然心道:这精力真是强悍到可怕。
难怪他堕魔之前的十五年,做了那么多事。原来是不睡觉、不休息的。
她到床边,眺望远方透气。
白日里,能见府中花草正盛,皆是稀世罕见之灵物。
府中有灵奴,但不多,做完活计都安安静静地离开。
他们出了大门,入长巷。
现实里的废巷,在此刻是整个临关最庄严、最神圣之地。
从巷中飞檐瓦舍、一草一木,还有各家各户的人都能看出,他们与临关其他地方的人事物全然不同。
好似一个缩小的皇城,自成气派与地位。
莺然咋舌,四下眺望,忽见后院里一道人影正躲在草丛边。
是徐离陵救回来的魔。
莺然好奇地观察,他在草丛边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就见一只小脑袋从草丛里探出来头来,懵懵懂懂睁着圆圆的猫眼,依恋地蹭了蹭那魔缠着纱布的手。
那只猫的花色颇为眼熟……
莺然思忖,脑中一些事连贯起来,恍然大悟。
她心中五味杂陈:原是想来看看千年前的怀真的,未曾想,她好像知道了珠儿故事的来龙去脉。
……
清晨,莺然悠悠转醒。
睁开眼,朦胧间见一道人影坐在床边。
她唤道:“怀真?”
“嗯。”
他应。
莺然笑起来,翻过身去,抱住他的腰,闭上眼赖了会儿床。
神思渐清明,莺然察觉到他身上有寒露湿气,问:“你何时起的?”
“很早。”
“出过门了?”
“嗯。”
“我说呢,你衣裳沾了露水。”莺然伸个懒腰坐起来:“去做什么了?”
睁开眼,眼前一捧雪白——花如莲,色如银霜,形如睡莲、光华萦绕如绸缎。
莺然怔了下,定睛看了这一捧花好一会儿,眸比花叶还缠绵,望徐离陵:“怎突然送我花?”
徐离陵:“此花名为海角雪。”
海角雪……
是《临关小调》里的海角雪。
莺然接了花,倏而惊喜又鼻尖酸涩,仰面凝望他。
徐离陵会意地低头。
一吻落在他脸侧。
徐离陵促狭道:“只是如此?”
莺然笑出声,一吻送至他唇上。
他手握住她的后颈,要她更近他,鱼·水更深缠,身子都要贴在一起。
莺然忙道:“花、花……”
要压坏了!
她声音被吞得含糊不清,话也说不完整,只有呼吸声渐喘渐急。
莺然身子往后仰,要避开他,他倾身往前追。
她别过头去,声调婉转地“嗯”了一声表拒意,急声娇嗔:“我刚起呢。”
莺然感受得真切,比起缠·绵,他更像是在故意玩弄,又咬又探。
徐离陵咬她脸一口,不逗她了。伸手帮她擦去她唇边溢出的湿。
莺然嗔他一眼,低头摸了摸怀中花,又将花递给他。
他把海角雪放到桌上,去给她拿要换的衣裳。
莺然:“我要穿那条有银红丝带的裙。”
她坐在床边等,想到往昔之影中初初见他,就是银红的衣裳。
她等了会儿,徐离陵才将裙拿来给她。
她边换衣边道:“方才在衣柜那儿做什么呢?怎么站了那样久?”
徐离陵不答。
她脱了寝裙扔给他,徐离陵把寝裙扔到凳子上待会儿拿去洗。
在床上穿好小衣,徐离陵又过来。帮她拿了里裙,一件一件为她穿上。
莺然便让他伺候,问:“你是从哪儿摘的海角雪?”
徐离陵:“城外。”
莺然:“具体哪儿?我们先前自明城飞来临关的一路上,我都没看见还有这样的花儿。若是有成片成片,定然很美。”
徐离陵:“有些远。”
莺然:“哪儿?”
徐离陵:“北凉峰。”
莺然:“北凉峰?”
徐离陵:“在云州北境。”
莺然诧异地睁大眼睛看他。
这何止是有点远,这是几乎跨越了大半个云州!
她问:“你何时出的门?”
徐离陵:“昨夜你睡着后。”
莺然无言,穿好衣裙,他为她系着腰带,她又勾住他的脖颈,窝进他怀里,同他好一阵歪缠。
徐离陵任她挂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待系好腰带,托住她的臀,抱小孩儿似的将她从床上抱下来穿鞋。
莺然在他放下她之前又亲了下他的额头:“我在往昔之影里待了很久,大概有半个月?那半个月,你没有一天睡觉的。”
徐离陵不觉得有什么:“然后?”
莺然:“你是不是真的从来不睡觉啊?”
徐离陵但笑不语。
莺然感慨真可怕,他把睡觉进化掉了吗?一边又有些心疼他,挽着他的胳膊,同他下楼:“吃早饭了吗?”
“还没,这会儿刚辰时。”
莺然:“我做给你吃。”
徐离陵:“你报复我?”
莺然掐他一下:“反正你又尝不出味道。”
徐离陵垂眸看她,她抬眸迎上他目光。
对视一会儿,她自己觉着这番对话好地狱笑话:“那你做。”
徐离陵扯唇:“我不做,你做。反正我尝不出味道。”
莺然:……
感觉他又嘲讽回来了。
她扁了扁嘴,又笑起来,拉他去厨房,让他陪她做饭。
她要煮粥。他打下手,洗锅淘米烧火。她只负责倒米、倒水,然后凭自己心意往里边撒菜撒调料。
徐离陵:“我虽尝不出味,但你也是要吃的。”
莺然顿住,这才收起乱洒的调料,思索片刻:“要不要再放点水?”
她怀疑这粥有点咸了。
徐离陵又倒了水进去。
而后便是炒小白菜。
莺然不爱吃酱菜之类的,配粥也是要吃炒菜或是炒过的小菜的。
一番忙活,莺然叫小黄与大花来吃饭。
小黄屁颠屁颠跑来,大花不在窝里。
莺然心知它大约找珠儿去了。吃完早饭,大花果真带着珠儿来了。
为表礼貌,它还特意带珠儿走了正门。
徐离陵吃完收拾厨房时,莺然在前院里散步,听到敲门声还吓了一跳。
听见大花叫门,开门看见两只小猫——一只圆嘟嘟的狸花、一只窈窕的三花,正乖巧地坐在门口等她开门,逗得她直乐,又因它俩可爱而心软。
她招呼:“进来吧……这就是珠儿吧,真漂亮。”
珠儿听了大花教诲,乖乖地道:“夫人好。”
像自家小孩儿带了同学回家里玩似的,软软的小猫音听得莺然好想上手撸珠儿两下。
莺然面上笑弯了眼,不过脑中是清醒的,暗暗打量着珠儿:果真是金五两家的猫。
也是往昔之影里,那只让她眼熟的猫。
莺然招待珠儿与大花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对厨房道:“怀真,大花带它朋友来玩了。”
徐离陵应了声,不紧不慢收拾完,慢悠悠出来,在莺然身边落座。
他的目光落在大花身上,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吓得大花本能地炸了毛。
莺然想起昨晚他说过今天阉了大花,惊觉他不会真要这么做吧。忙握住他的手,对他使眼色。
徐离陵淡淡移开视线。
珠儿望着莺然与徐离陵之间的小动作,眨了眨眼。
妖雾忽起,大花惊呼:“珠儿?”
一道聘婷身影端坐于石凳上,妖雾散去,玲珑身姿显现。长卷发猫儿髻,上挑的猫儿眼。穿一身紫裙,脚踩绒球绣鞋。
她黄色眼瞳如玻璃珠似的,注视着徐离陵:“你还记得我吗?你说过——”
“啊!啊!啊!”
大花尖叫着试图打断她的话。
不要乱说话惹这个魔头生气啊!
虽然打断成功,但徐离陵扫过她的视线也让珠儿发抖了下,缩着脖子闭了嘴,变回了小猫。
莺然看她炸毛的模样,想摸摸她,考虑到她有人形,不太方便,只道:“珠儿不用怕。”
珠儿点点头,眼巴巴地祈求莺然:“夫人,您能收养我吗?”
不要乱说啊!
大花又要尖叫。
莺然拍它脑袋一下,示意它安静。而后对珠儿温声道:“我们的情况比较特殊,不便带其他人一起生活,会给你招惹来麻烦的。大花已经和我说了你的事,你找错人了。”
珠儿委屈地张嘴:“是不是您介意我的身份……”
大花一爪子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安静。
她的每句话攻击不了莺然,但都在徐离陵的杀机上蹦跶啊!
珠儿一脸懵懂。
莺然有点惊讶。
她看过的各种作品里的千年猫妖,大多都是厉害又了解人性的大妖。但珠儿的懵懂,像是从未与人类社会接触过。
也不知珠儿这千年来是怎么过的。但想到往昔之影里看到的珠儿与那位魔……
莺然斟酌了言辞:“你要等的人不是徐离氏的公子。那人许是觉着他的身份见不得人,考虑到未来若他不在了的情况,才这般告诉你。”
徐离陵心下早已了然,老神在在地看戏。
珠儿不懂。
莺然斟酌言辞,将那魔为珠儿想的规划,避开徐离陵说出来。
骗了珠儿的是那位魔,他的初衷也许是想着,若他死了,待珠儿回来,说要娶她的是徐离氏的公子。以那时徐离陵的光风霁月,待查清了真相后,会看在他曾以身试药的份儿上,允珠儿在此,得徐离氏族庇护。
若他没死,他自会解释。
但世事无常。
徐离陵变了,徐离氏族也覆灭。
大花听罢恍然大悟,但珠儿还是不太懂那人为何要用别人的名。
不过珠儿也不纠结了:“那他呢?他现在哪儿?他叫什么名字?”
莺然:“他千年前便已不在了,至于他的名字……”
她望向徐离陵。
徐离陵:“武秀明,云州余江人士,十三岁因家中做生意得罪了修士,满门被杀,后练魔功,十九岁大仇得报,十九岁魔功爆体而亡。”
珠儿扑闪着双眼,表情仍旧迷茫。过了会儿问:“所以,他已经死了吗?”
莺然心中五味杂陈:“嗯。”
珠儿:“那我怎么办呢?”
莺然:……
珠儿:“他说要来娶我的。”
莺然还是朝珠儿伸出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呀,这也是他和你的约定。”
珠儿看上去有点呆,静坐了好一会儿,跳下石凳往外走去。
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问:“他的尸体呢?”
徐离陵:“爆体而亡,没有尸体。”
虽是实话,但冷漠得近乎残忍。
珠儿:“哦。”
她继续往外走,走了一会儿,又停下脚步回头,似想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继续走。
莺然忽问:“珠儿,你那时还是一只小猫吧?”
珠儿停步,点点头,
莺然问:“那他是怎么对一只小猫说,他以后会来娶你的呢?可以和我说说吗?”
珠儿脚步轻快地跑回来,坐在凳子上,想了想,又化作人身:“我的母亲是大妖,我出生时就会说话了。有人抓走了我的母亲,我逃了出来,一路跑到这里。他在花园里坐着,救下了我,每天都会分一些食物给我。”
“我慢慢恢复了,就和他说了话。他很惊喜我会说话,就开始和我聊天。他和我聊了很多很多,但是我都有点记不清了。”
“就记得有一天,我完全恢复了,在花园里等他,他来了,我从花丛里钻出来……”
莺然想到往昔之影里看到的那一幕,那个满身纱布的魔蹲在花丛边,一只小猫钻了出来……
“他说,你的伤好啦,真是只漂亮的小猫。”
“我说,你也是个很漂亮的人呢。我听人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我痊愈了,你会吃掉我吗?他笑着说,以身相许的意思,是成亲。”
“我说,那你会和我成亲吗。我娘亲化成人形后很漂亮,我也会很漂亮的。他笑着说,这样啊……那等你化成人形后,我就来娶你。你要好好保护好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在这里活到可以化形,成为大妖的那天,知道吗?”
“我说,我知道了。”
“他摸摸我,说,那我们约定好了,一定要活下去啊……”
珠儿安静了会儿,道:“但是他没能好好活下去。”
莺然深呼口气,缓缓吐出,笑道:“但在他看来,你就是他生命的延续。你好好活着,就代表他也还在好好地活着。”
珠儿似懂非懂:“是这样吗?”
莺然点头。
她原以为珠儿的故事,会是什么刻苦铭心的爱情故事。
原来,是那个叫武秀明的人想好好活下去的故事。
莺然望向徐离陵。
徐离陵:“嗯?”
莺然笑,同他小声说悄悄话:“难怪武秀明会认为,若你看到了他留下的珠儿,珠儿就会受到你的庇护。”
因为那样一个无人在意、遍寻不到痕迹的小人物,十一岁的徐离陵也会记住他千年。
徐离陵未置一言。
可如今的他,已连武秀明的想法都懒得置评。
莺然对珠儿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珠儿摇摇头:“谢谢。”
她变回小猫,转身离开。
这一次,没有一步三回头。
大花:“我去看看她。”
它跳下石凳,追珠儿而去。
莺然感慨:“大花这次好热心啊。”
徐离陵:“发·情了。”
莺然诧异。
徐离陵起身:“正好阉了它。”
莺然忙把徐离陵拉回来,嗔他一眼,挽住他的手,倚在他身上。
他将她搂在怀里,于前院吹风、喝茶。陪她聊些没营养的闲话。
午时将至,莺然得去后院修炼了。
她起身,又听见敲门声。想是大花又带着珠儿回来了,上前去开门。
门打开,门外却站着一名陌生男子。
二十多岁的模样,俊朗不凡,一身绣金黑袍,矜贵傲然。举止斯文,但看得出这斯文并非他的本性。
瞧见莺然,他愣了下,很快目光越过她、落在院里清闲饮茶的徐离陵身上。
他微笑,唤道:“父亲,您真的在这儿。”
父亲?
莺然脑中一懵,回头瞪着徐离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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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
之前说过的,魔要叫徐离陵什么? 对咯,叫爹[狗头] 叫爹的小飞魔来咯 当然,不是随便一个魔都配叫魔头父亲的 这个魔魔小鸟见过[狗头] 小黄:你叫魔头父亲,那你该叫我什么?对咯,叫大哥[狗头] 大花:魔头是你父亲那小鸟就是你母亲,那你该叫我什么?对咯,叫二哥[狗头] 某魔:哪来的俩小畜生?[吃瓜] 小黄:你骂我,你完了,魔头都救不了你,我要去告诉我小鸟妈妈[爆哭] 大花:你骂我,你完了,魔头都救不了你,我要去告诉我小鸟妈妈[爆哭] 某魔:……[爆哭] 今天也谢谢宝贝们的生日祝福[抱抱] 88个小红包[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