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2 / 2)

雪虽不厚,但冷风却很大,裹挟着刺骨的寒气刮来,饶是江长顺这样吃惯了苦的汉子也不禁发了几颤。

“今日冷的厉害。”

周红花裹紧外面的袄子,把头伸出去看了一眼,须臾便赶紧收了回来,“咱家在山脚下,冷也正常。”

她皱了皱眉,“阿淮和竹子去码头岂不是更冷,不如叫他们歇一日算了。”

但江清淮听了却没答应,“昨日答应了要替人瞧病,不好叫人家白跑一趟。”

周红花无奈道:“那你们多加些衣裳,还好昨日买了帽子,不然一整天江风吹下来,人怕不是要被吹成冰块了。”

新做的袄子林竹本来想留到年节再穿,在周红花的要求下今日就取了出来穿上身了。

出门之前两人还喝了姜茶。

坐在新做好的顶子里,身上还穿着厚实的棉花袄子,林竹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暖呼呼的。

他们离得远,到的时候阿虎他们已经把小摊支好了。

“今年这鬼天气真冷的吓人,往年哪有这时候刮这么大风的?”

阿虎一边拿扫把清理小摊前积的雪,一边埋怨道。

江清淮看了眼冷风呼啸的江面,他们这边离得远还好些,最前面几家摊子的招牌被吹得东摇西晃的,再细瞧,还有直接被吹跑的。

阿虎说了几句话都没听见江清淮的回应,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再顺着他的视线往远处一瞧。

“咦,那不是马少爷家的招牌吗,怎么被吹跑了?”

“这么多人怎么没一个去捡的?”阿虎笑嘻嘻道:“江大夫,你说我要是去捡,能不能给马少爷卖个好?”

江清淮摇头,“怕是不能。”

“也是,”阿虎悻悻地弯下腰继续干活,“要是能的话那些人还不抢着去了,哪儿还轮得着我?”

“不对啊。”他倏地又直起了身,“马少爷家摊子今日没来人?”

马永自己不上心,但他府里那些人却是日日都会来的,毕竟卖的银子有部分能进他们口袋的,反正马永那个草包也算不过来。

江清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阿虎却没瞧见,他已经跑前头打听去了。

“真没人,一个也没来,真是奇了怪了。”

短暂的疑惑过后,阿虎就高兴起来,“不来最好,大家今日都能松口气了。”

转头见江清淮嘴角勾着一抹笑,他只当对方也是为此高兴。

杨老三他们赶着做工,一大早就把兄弟送来了。

趁着江清淮替兄弟诊脉的功夫,三人又各自要了一碗酸辣面和一碗姜茶。

那个兄弟病的实在很重,周围吵吵嚷嚷的都没见他醒过来。

江清淮擦了擦手,然后蹲下身开始诊脉。

杨老三他们端着姜茶碗站在边上,紧张的连呼吸都放轻了。

江清淮诊脉的时间长了些,其中一个吓坏了,抖着嗓子道:“江大夫你千万要救救他啊,他家中还有妻儿,都指着他活呢。”

江清淮收回手,淡淡道:“能治。”

两个字一出,周围人齐刷刷舒了口气,阿虎家的客人也都坐不住了,纷纷拿着包子馒头凑过来看江清淮治病。

“都病成这副模样了,真能治啊?”

“谁知道呢,这新来的大夫瞧着倒是有些底气。”

“我们就瞧着吧,要是真能治的话,我把家里老娘也送过来诊诊,近来她夜里咳得越发厉害了。”

“他拿的什么东西?”

江清淮从医药箱中取出一个布包,展开,露出里头整整齐齐的一排银针。

他从里头取出一根,看似随意地在病人某几处扎了一下,几乎刚把针拔掉,病人就动了一下。

江清淮收了针,然后低下头轻唤病人,和他说了几句后便从自家小摊上取了一个小药包,展开捏了一颗药丸塞进病人嘴里。

病人动了动嘴巴,紧跟着便露出痛苦的神色,似乎药丸很是苦口。

江清淮站起身,看着杨老三道:“药丸一日三颗,必须按时服用,若想好得快,再加姜茶三碗,不想喝也无妨,快则十日,慢则半月就能好。”

“江大夫,要是加上姜茶,几日能好?”

“快则五日,慢则十日。”

杨老三看了眼意识尚不清楚的兄弟,心中很是纠结,姜茶六文钱一碗,每日三碗便是十八文,即便只喝上五日也需近百文。

还有药丸的钱。

犹豫片刻,他咬了咬牙,索性豁出去道:“给他喝,早好早上工,大不了这钱我替他出了。”

“三哥你别这么说,还有我们呢。”

另外两个兄弟忙道。

江清淮当即便起火开始煮姜茶,天气冷,只能现煮现卖。

也就一刻钟,一锅姜茶便煮好了。

周围围观的人已经换了一批新的,他们一来便瞧见一个躺在条凳上不省人事的病人,灌了一碗姜茶下去脸上便有了血色,再结合杨老三他们几个欢天喜地恨不得敲锣打鼓的模样,有人便疑惑道:“这是啥,能起死回生的茶么?”

“一碗热茶下去,死人便救活了?”

杨老三几个简直哭笑不得,但再一想,真要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成?

毕竟早上他们兄弟送来的时候瞧着是真的要不行了。

“兄弟,你这什么茶这般厉害?”

江清淮笑着给大家解释了一番,末了直言道:“没有这么神奇,只是一碗姜茶而已,能治风寒感冒和咳疾。”

他虽然解释的很清楚,但方才那一幕冲击力实在太强了,最后还是有几个客人要了姜茶。

到中午的时候,江清淮把花椒酒和紫苏酒搬到了桌子上。

阿虎一见,赶忙数了十文钱过来了,他要一碗花椒酒。

他昨日念叨了一整晚,三娘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阿虎把酒放在摊子上,忙活一会儿就过去喝一口,然后乐呵呵地继续忙活。

江清淮自己也倒了一碗,本来先给林竹喝,但林竹闻着这味道莫名觉得有些难受,便摆了摆手拒绝了。

倒是自己做出来的酸辣面好像格外好吃,他一口气吃了两碗。

江清淮惊了一下,“饿成这样吗?”

说着还去摸林竹的肚子,生怕他撑坏了。

林竹不好意思道:“许是因为早上没咋吃吧。”

他早上起来的时候头晕乎乎的,早食便没吃什么,周红花给他塞的两个馒头也没吃。

他这会儿更喜欢酸酸辣辣的东西。

江清淮有些担忧,“头还晕吗?”

“不晕了,早就好了,我还想再喝一碗汤。”

“不撑吗?”

“还好,天气冷就想吃热乎乎的东西。”

“那你喝吧。”

林竹转头给自己盛了一碗面汤,往里头搁了醋和辣椒粉。

江清淮还想再说什么,耳边突然听见有人在问:“掌柜的,这酒咋卖?”

“都是十文钱一碗,左边是紫苏酒,右边是花椒酒。”

江清淮简单介绍了下两种酒的成分和功效。

那人转头看了眼江面,捂了捂被冻僵的耳朵,跺了跺脚,“给我来一碗吧,这鬼天气真是要冻死人了。”

江清淮把酒放在他面前,笑道:“我们这儿还有姜茶,也是祛风散寒的,效果很不错,六文钱一碗,要试试吗?”

客人摆摆手,“十文的酒不算贵,六文的姜茶就有些贵了,我还不如买块姜自个儿回去熬呢。”

江清淮解释说自家的姜茶里头搁了药材,还治好过咳疾。

但客人显然并不信,还是摆手。

江清淮并不在意,笑着回到了小摊后头。

林竹给他也煮了一碗面,满满的一大碗,一凑近就闻见一股浓郁的醋味。

“怎么搁这么多醋?”

林竹也挺懊恼,他给自己加的时候手太重,到了江清淮这里便下意识也搁了同样的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江清淮失笑,“多用醋对身子好,挺好。”

今日生意比昨日好得多,毕竟马永的摊子没开,客人多了起来,而且今日这么冷,汤面很受欢迎。

林竹忙着擀面下面拌面,江清淮那边一个一个地给客人诊脉,一边还要给人打酒,也忙的分不出神。

到后面带来的碗都不够用了,林竹赶紧又去洗碗。

做汤面到底还是要麻烦些,就是热天那会儿卖炒螺也没像这般忙过,用一句晕头转向来形容也不为过。

林竹这边刚收了两个碗回来,一转头就看见一个小孩蹲在盆边摆弄里面的碗筷。

林竹吓了一跳,“这个,这个不能玩的。”

那小孩一抬头,林竹便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小孩也很局促,低着头小声道:“我,我爹娘叫我来的,叫我来给江大夫帮忙的。”

他这么一说林竹顿时就想起来了,这不是上回积食的小孩么,他还记得他的名字。

“小鱼?”

小鱼点点头,“嗯。”

林竹蹲下身,温声劝道:“你先到后头坐会儿,我来洗吧。”

小鱼急的脸都憋红了,“我,我会洗的,我在家里日日都帮娘洗的。”

林竹劝不走他,只能道:“那,那辛苦你了。”

小鱼赶紧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把碗打坏的。”

林竹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的确是会洗的,便又回去忙了。

等下和阿淮说一声,叫他劝劝小鱼的爹娘吧,哪能叫这么小的孩子帮忙干活呢。

中午的客人来得快,走得也快,前后一共也才半个多时辰的样子,客人就散的差不多了。

小鱼还闷着头在洗碗,躬起的小身子从背后看瘦的吓人。

林竹拍拍他的肩,柔声道:“好啦,没人了,我来洗吧。”

说着他就把手里一摞的碗放了进去。

小鱼这回没说什么,乖乖地起身让到了一边。

江清淮收拾好药箱过来的时候也愣了一下,“小鱼,你怎么在这儿?”

小鱼低着头,局促道:“我爹娘叫我来的。”

“叫你来……帮忙的么?”

小鱼手上还湿着呢。

“嗯。”

江清淮失笑,“不用你帮忙,你回去和你爹娘说一声。”

小鱼揪着衣摆不说话。

“阿淮,他方才已经帮了好一会儿了。”

江清淮摸摸小鱼的脑袋,转头盛了一碗姜茶给他,“把这个喝了。”

小鱼往后退了一步,“我,我不能喝。”

他爹娘交代过的,来了只能干活,不能乱拿江大夫家的东西。

“就当你今日的工钱了,喝吧。”

江清淮把碗塞到小鱼手里。

捧着热乎乎的姜茶,小鱼有点傻眼。

“再不喝要凉了,你爹娘那头我去说,不会责怪你的。”

小鱼这才低头喝了。

林竹把碗筷洗干净后,又动手给他煮了一碗面,哄着他吃下了肚。

小鱼脸上变得红润了些,眼睛也变得亮亮的。

江清淮猜他爹娘肯定会过来,因此也不急着走,一边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一边等着。

果不其然,两刻钟以后,一对男女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男人一见面便急着问道:“江大夫,我家小鱼没给你们惹祸吧?”

江清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叫小鱼来帮忙的?”

“是啊,我今早才晓得您过来了,自个儿赶不过来,只能叫他先来帮忙干点活儿,他没惹祸吧?”

“没有,小鱼很乖。”

男人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江清淮正色道:“以后别让小鱼来帮忙了,他这么小,我们哪能叫他干活?”

“怎么不能了,小鱼很能干的,他在家的时候啥都干。”

江清淮摇头,坚持不让小鱼帮忙。

男人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猜到您会拒绝,但我们实在想不到能为您做些什么。”

“不用做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大夫该做的事而已。”

男人没办法,只能算了。

等小鱼跟着爹娘离开后,江清淮和林竹便打算离开了,可刚走出十几步就听见有人在急声唤他们。

“江大夫,江大夫,等等。”

江清淮停住,他记性非常好,一眼便认出是早上围观的客人之一。

林竹也认出来了,“他说过要把老娘带来的,说是夜里咳得厉害。”

男人果然搀扶着一个老妇人。

“竹子,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江清淮便拿着药箱快步迎了上去。

第86章 第 86 章 疫疾

连着在江边摆了三天摊, 江清淮和林竹已经摸清了脚夫们的习惯。

因为干的是重体力活,他们每日都要吃足三顿饭,尤其是早午两顿。

最差的啃几个馒头饼子,好些的肉包子汤面, 这边也不讲究精细, 就那点时间, 赶快把肚子填满才是要紧事。

林竹的面擀的劲道,口感极好,因此客人慢慢多了起来。江清淮的姜茶也一样,刚开始好些人听说里头搁了药材都觉得是噱头, 可身边染了咳疾的人喝着的确好了不少, 因此现在愿意试试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今日这位便是如此。

“掌柜的, 给我来一碗姜茶。”

江清淮一眼就认出这人真是头天说偏不上当的那位客人, 但他并未点明。

那人说完就咳了几声,嗓子里还能听见痰响。

江清淮把姜茶递过去。

客人看了他一眼, 有些心虚,“我已咳了两日了,夜间咳的尤为厉害,这东西真有用吗?”

“请把手伸出来。”

客人犹豫了一下, 还是把手伸了出来,他以为江清淮没认出他, 结果下一刻就听江清淮道:“你的病已经染得深了,光靠几碗姜茶是不成的, 还……”

客人皱眉打断他, “还需药丸是吧,我记得这东西你给杨老三那个兄弟开过,他都那样了, 你给我开和他同样的药?”

江清淮摇头,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并非如此。”

客人脸色刚好了些,就听见,“事实上,你比他的状况还要严重些。”

“什么?”

客人朝后退了一步,惊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比他还严重,你莫不是眼瞎了吧?”

这声惊叫把周围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

阿虎也认出了这位老客,以为他和江清淮吵了起来,忙过来帮忙调停。

“这是咋了,有话好好说嘛。”

客人转脸看着他,一脸的荒诞震惊,“他方才竟然说我比前头那个半死不活的还要严重?”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这能走能跑的,他居然……真是个庸医啊,你们都被他骗了。”

阿虎上下看了眼面前的客人,也有些震惊,“江大夫,这是怎么回事啊?”

江清淮神色并无变化,“他和前头那位病因并不同,那位只是外感风寒,看着严重,实则不然,但这位……”

“我怎么了,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说。”

“这位则是受到了外物的侵染,这也是你的病状发展如此之快的原因,而且观你的脉象已有疫疾的趋势……”

他话还没说完,周围所有人立刻往后退了一大步,连阿虎都吓了一跳,碍着不敢得罪老客才生生忍住了。

“你这个庸医,什么疫疾,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有胡说,你若是不信我,大可不管它,但我敢肯定,不超过十个时辰,你便会晕厥过去。”

还不等客人破口大骂,江清淮再次开口,这次语速快了不少,“但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不光为了你,也为了其他人。”

这下周围人都忍不住了,连午食都顾不上吃了。

“江大夫,这,这真是瘟疫啊?”

“到底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瘟疫了呢?”

“江大夫,你快救救我们啊。”

“江大夫,你是吓唬他的吧,怎么可能呢?”

“还废什么话,赶快把他赶出码头啊。”

方才还大声叫嚷的客人一听这话立刻被吓住了,“你们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们别乱来啊,小心我告诉马爷。”

然而根本没人听他说话,个个都吓坏了,吵吵嚷嚷的闹个不停。

阿虎凑过来,小声道:“江大夫,你是吓唬他的吧?”

江清淮看了他一眼,表情严肃,“不是。”

“什么?”

林竹下好了最后一碗面,正要擦擦手走过来,就被江清淮制止了,“竹子在那边别过来。”

林竹立刻停住了脚步。

阿虎立刻跟着喊了一声,“三娘别过来。”

他声音大,一喊出来所有人都吓傻了,原本还不信的人也瞪直了眼,不自觉地往后退。

江清淮重新看向面前的客人,正色道:“若你还是不信我,我可以不收你钱。”

原本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可对方明显不信他,也不肯配合。

“你,你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信你,你这个庸医。”

客人说着就转身准备离开,这些人怪异的眼神瞧得他浑身难受,再也待不下去了。

“阿虎。”

阿虎只犹豫了一瞬便扑了上去,一把把人抓住,还不等客人反应过来,江清淮已经捏着他的下巴灌了一碗姜茶下去。

“阿虎别放。”

客人挣扎的厉害,阿虎只能又唤了一个客人过来帮忙压着。

江清淮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快狠准地几针下去,客人瞬间就不挣扎了。

“可以松开了。”

阿虎迟疑地放开手,“他,他怎么不动了?”

客人眼睛还大睁着,但人就跟傻了一样一动不动,阿虎狐疑地看了眼江清淮,江大夫莫不是把人扎傻了吧?

方才退出去的人有些也慢慢走近了些,但也不敢凑得太近,只在不远处观察着。

江清淮没理会阿虎,只低头问客人,“现在感觉如何?”

这种病例他以前在军营和居养院里都遇上过,但每回都不完全相同,所以他也不确定扎完这几个穴位对方的感受如何。

客人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好,好像是好了些。”

方才针一扎,他就有种通了的感觉,连五感都更清晰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动,紧跟着便是一大口浓痰,吐出去之后好似又好了不少,原本苍白的面色都有了些红晕。

阿虎和另一个客人离得最近,两人和看变戏法似的,尤其是客人,先前听人家说江清淮能“起死为生”他还不信,眼下可是亲眼见到了。

江清淮轻轻舒了口气,还好,能治。

以前顾太医说过,这种咳疾其实不能算寒疾,因为本质上和风寒并没有关系,这种病非常难治,因为医者并不了解病人感染的是何物,而且往往这种病发展还十分迅速,很可能不等医者弄明白人就已经没救了。

翻看医典,其实历史上很多次都是这样的情况,只不过一概都归为了瘟疫罢了。

江清淮又取出一个药包,阿虎一眼就认出这不是上回那个,取出的药丸果然也不同,这回是青色的。

“服下去。”

这回客人再不挣扎了,他甚至有些急切地把药丸吞了下去,差点噎着。

“冒昧问一句,你家住何处?”

客人拍了拍胸口,等药丸咽下去后才道:“就在码头这里,后头的棚子。”

为了让脚夫们能多做点活,马爷在附近专设了一处寝舍,但修房子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搭了些棚子,热的时候倒没啥,现在这种天气可是要了命了。

像杨老三他们那样大些的,人少些的还算好,其他人挤在一起就更难受了。

江清淮恳切道:“你这病现下不适合再干活,也不适合同别人住在一块儿,可否暂时回家,只需三日就好。”

客人很犹豫,其实他觉得这会儿已经好多了,他不想落下三日的活儿。

而且贸然离开的话马爷知道了要责罚的。

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江清淮道:“放心吧,这几日马雄没工夫来管你。”

这两日马永和马雄都没有出现过,听说马雄进进出出周府好几回,还送了不少钱财物品过去。

只打听到一点消息,江清淮大概就能推测出大致经过了。

原本他只是想小惩一下,倒没想到能收到意外之喜。

“我,”客人实在不甘心,“你不是神医么,赶快给我治好不就成了,为啥还要三日?”

江清淮看了眼不远处张望的人群,冷道:“你觉得他们会让你留在这儿?”

客人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正对上所有人警惕的眼神,好像他只要动一下这些人就要马上跑走似的。

客人:“……”

等人离开后,江清淮立刻把招牌取下来,在上面加了四个大字——

免费诊脉。

林竹有些不安,“阿淮,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江清淮冲他笑了一下,“是真的,但这病不难治,药材的事情也好解决,别担心。”

人群中有识字的见状忙凑过来打听,“江大夫,当真能免费诊脉?”

“当真,劳烦替我传一传,叫大家都来诊一诊。”

“方才那位兄台已经治好了吧?”

“还没有,但也不必担心,他已经被我劝回去了,三日后就能好透。”

又有几个人挤了过来,个个都很急切。

“三日啊,若我们同他一样,岂不也要三日?”

“江大夫,有没有更好的法子啊,今年这雪都下了,眼看着就要冰封,我们这些人可就指着这几日多做点活儿了。”

“是啊,不然这个年节都过不了。”

江清淮摇头,“没法子,三日已是最短了,三日过后才能确保没了传染性。”

他加重了语气,“即便在初期,这病也是有传染性的,也就是说可能你身边的人瞧着没啥病状,但他也能传染你,所以每个人都要诊治。”

“什么?”

所有人面面相觑,内心纠结不已。

有人壮着胆子道:“我,我不诊,我向来壮实,就算染上了也好得了。”

马上就有人响应他,“就是,咱们这些汉子怕啥,顶多就是别往家里去,妻儿身子还是要弱一些。”

阿虎也道:“江大夫,我让三娘回家待着,这样应当就没事了吧?”

江清淮摇头,“这病不同于风寒之症,靠自己很难挨得过去,就算能,后面也会落下后遗症,严重的话危及性命也是有的。”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说话了,看得出来都被吓住了。

不过不信邪的人还是有的,站在最后排的一个汉子大声道:“不就是为了骗人买你的姜茶和药丸么,我还就偏不信了,你能拿我如何?”

说完转头就走。

在他的带动下,立刻便走了好几个,甚至前面这些人也有些蠢蠢欲动。

三娘走过来,推了推阿虎,“你去,让江大夫给你诊诊。”

阿虎反手把她拉到自己前头,“你先来,我不要紧。”

三娘也不扭捏,立刻便走了过去。

第87章 第 87 章 我劝你闭嘴。

从三娘开始, 留下的人一个一个全都诊过,情况比预计的要好一些,大部分人都没事,就算有症状也多是风寒所致。

没事的人也就只能高兴这么一下子, 毕竟江清淮说了这病传染性极强, 兴许只是撞上说句话就被传上了。

更糟糕的是, 他们看不出来谁带了这病。

就在这时,江清淮又在招牌上添了几个字,就在“免费诊脉”后头——

限二百人。

写完就重新挂了上去。

有人笑,“江大夫, 咱这码头上一共也没二百人啊。”

江清淮笑了一下, 没说话。

那人说完自己就反应过来, “不对, 咱也不是诊一回就完事儿了啊,万一后头染上了……”

他一说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 码头上人是没这么多,可要是大家都反复来诊,那可就没底了。

别的不说,起码方才听完江清淮的话, 他们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后头还要再来诊,最好每回结果都是好的。

互相对视一眼, 大家立刻意识到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这下别说二百,就是二千也没法子安心了。

对了, 还有他们的家里人, 脚夫们可以不回家,但这些摆摊的不行啊,家里老老少少的不知道多少。

林竹看了眼江清淮, 眼里满是担忧,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呢。

江清淮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说大家自己重视一些,尽可能少接触家里人吧,若可以的话,让家里人也来诊一下。”

顿了顿,他又道:“晚点我会写封信递进县衙里头,但结果我也不好说。”

这话都是委婉了,其实大家都清楚,官府根本不会在意,估摸着还会觉得江清淮在危言耸听,把他抓起来也不一定。

江清淮声音放缓了些,“咱们县太爷还是极有魄力的,也爱民,总之大家不要多想,眼下保重自己和家里人才是要紧事。”

三娘打起精神来,高声道:“江大夫说得对,咱们趁身子还好,多做点活儿,还有,想法子叫其他人也来诊脉,要是扩散开,弄到码头外头去,你们的家里人也跑不了。”

说着她也叹了口气,“不过江大夫说得对,做活儿也不如活着重要,别老想着挣工钱过年节,要是……还有啥年节不年节的,是不是?”

阿虎第一个响应,“就是这个理儿,咱们都听江大夫的,他的医术大家也都亲眼见过了,听他的总没错的。”

本来过了中午江清淮和林竹就该回去了,因着这一出变故也没法子走了,一直在码头待到傍晚才收摊。

这一下午陆陆续续来了二十多个人,大部分都是江清淮家的熟客,小鱼爹娘一听说消息就赶紧带着小鱼来了。

走的时候小鱼简直一步三回头,他特别喜欢林竹做的吃食,很想留下来帮忙,但这种时候江清淮和林竹显然更不可能答应。

*

天黑的越来越早了,到家的时候天早黑透了。

“咋回的越来越晚了?”

两个小孩都用过晚食了,只有周红花和江长顺一直在等他们。

“娘,你先别忙,有桩事要同你们说。”江清淮拉住转身要进厨房的周红花。

“咋啦?”

发觉江清淮和林竹的表情很是凝重,周红花也皱起眉,“出啥事儿了?”

江长顺也跟着坐了下来。

江清淮简单地把白日里的事说了一遍。

别人不信他,周红花和江长顺是绝对相信他的,这一听两人立时便慌了起来,“这可咋办,要不明日起竹子就待在家里吧,别去码头了。”

周红花知道江清淮是不可能不去的。

江长顺也道:“你是大夫,得去,这没法子,但竹子是不要紧的,让他留在家里吧,你若是缺人打下手,爹去。”

“我和你爹都能去,左右地里也没啥活儿,不耽误啥。”

江清淮看了眼林竹,摇头,“我问过竹子了,他不肯。”

林竹小声道:“爹娘,让我去吧,不然我在家里也是担心。”

白日里江清淮和他透露过,想在码头寻个棚子住下来,这一住也不晓得要住到啥时候,他不放心。

“你还要住在码头?”周红花吓了一跳,但紧跟着就反应过来,“也是,这病,来来回回的也是祸害人。”

“只是竹子……”

“娘,”林竹有点着急,“让我去吧,我能帮上阿淮的忙。”

他说的是真的,跟在江清淮身边看了这么久,他也懂了不少,有时候江清淮只要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他要啥。

周红花只能去看江清淮,“阿淮你说呢,竹子能去不?”

江清淮深深地看了眼小夫郎,而后点头道:“能,他身子已经没问题了,我也会尽全力护着他。”

“罢了,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去吧,只是自己要当心些。”

林竹忙不迭点头,“我知道了娘。”

周红花拍拍江清淮的肩,语气里带着一点无奈,“不光要护着竹子,也要护住你自个儿。”

江清淮点头,“我知道。”

他站起身,“爹娘,这个消息要和村里人说一下,让他们十日之内不要去镇上。”

周红花和江长顺立刻跟着起身,“咱们分头去,晚了怕是他们都要歇下了。”

“嗯。”

四人分头行动。

忙乱之中也顾不上谁家,只大致分了个方向,林竹一家一家敲过去,直到一家的门打开露出林秀不耐烦的脸,他才意识到自己敲开了谁家。

也没时间多想,林竹立刻便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前头几家问了好些问题他都一一答了,但他不想和林秀多说什么,说完便转身要走。

林秀冷哼一声,“还疫病呢,吓唬谁啊,莫不是你男人做的那些个药丸药汤没人买,来诓我们吧。”

林竹脚步一顿,想了想还是转头道:“你不信也没啥,但若你把病传给别人咋办?”

“你敢咒我,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说话?”

林竹转头就走,瞧林秀这模样根本就不打算好好说话,他还有别家要去,没时间在这儿和他吵架。

但显然林秀并不打算放过他,他一把拽住林竹,恶狠狠道:“你得意什么?”

林竹一脸茫然,他得意啥了。

“不过就是侥幸嫁了个好男人,要是你肚子不争气,我倒要瞧瞧江清淮还要不要你。”

林竹用了点力甩开林秀,明明没有如何,但林秀却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手落下去时林竹一眼瞥见他腕口处似乎青肿了一大块。

但也只是一瞬,林竹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屋里突然传出一声高喝,“在外头这么久做什么,还不赶紧进来给老子洗脚?”

林秀一瞬间脸涨得通红,看着林竹的眼神越发像是淬了毒,“你成亲这么久,肚子一直没动静吧,怎么就不想想为啥?”

不等林竹回答,他又道:“我实话告诉你吧,你这肚子根本就生不出,一辈子也生不出,这事儿你敢和江清淮说吗?”

林竹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你又不是大夫,你说的话算不得真。”

林秀冷笑,得意道:“那我们走着瞧吧,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林竹气得不行,“我才要看你的下场呢,你嘴巴这么毒,小心老天爷哪天拔了你的舌头,叫你说不出话来。”

“竹子。”

后头突然传来江清淮的声音,他疾步过来,一把把林竹拉到自己身后,“他欺负你了?”

林竹摇摇头,不想让江清淮也生气。

江清淮看向林秀,眼神比刚下的雪还要冷,“我记得我警告过你,这么快就忘了?”

林秀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我没杀人,你能把我怎么样?”

但紧跟着他就想起来他娘也没杀人,还不是叫江清淮弄去县衙里头给打残了?面色立时僵住,惨白的吓人。

江清淮低头问身后的小夫郎,“他方才怎么欺负你的?”

之前只对付了林立根和王冬翠,不代表他要放过林秀。

林竹看了眼林秀,小声把方才那些话说了,末了还气鼓鼓地告状,“他说要等着看我的下场呢。”

江清淮摸了下他的头,忍着笑道:“我知道了,等着相公给你出气。”

说着他就扬声朝屋里喊,“齐春雷,出来。”

齐春雷本来靠在椅背上打盹,一听这声猛地打了个激灵,睁开眼发现盆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他咬着牙骂了一句,然后趿上鞋子怒气冲冲地出来,“死在外头了,这么半天不进来,老子……”

看见江清淮的脸,咒骂生生顿住,表情扭曲的有些好笑。

“江清淮,你咋来了?”

江清淮抬了抬下巴,“你夫郎欺负我夫郎,找你讨个说法。”

他说的客气,实则姿态傲然,根本就是在找麻烦。

齐春雷即便心里觉得他多事,但嘴上也不敢这么说,只能瞪了林秀一眼,“你就不能消停点儿,还嫌你爹你娘作的恶不够,要不是他们,我们至于如此吗?”

一边说一边故意扫林秀的肚子。

他不信江清淮一个大夫瞧不出他的意思。

说实话,上回在仁安堂撞见江清淮在他心里一直是根刺,生怕对方知道点什么。

尤其现在村里好些人瞧他的眼神都不对,他便更想掩饰过去。

江清淮就静静地看着他装。

林秀恼恨道:“要真是如此,那我娘怎么生了两个,只要你……我定能怀上。”

齐春雷生怕他说出吃药这种话,赶紧拿眼狠瞪他。

江清淮嗤笑了一声,“你们要吵关起门来好好吵,现在叫你夫郎和我家竹子赔个不是,再保证以后见了我家竹子绕道走,今日这事儿就算了。”

齐春雷本来就怕他,这会儿又心虚得很,哪敢回绝他,忙搡了林秀一把,“听见没有,赶紧给人家赔不是。”

林秀当然不甘心,他叫嚷道:“我欺负他什么了,我不过就是好心提醒他,生不出孩子以后夫家是要嫌弃的,叫他提早打算而已。”

说着他就得意地看向江清淮,“你是大夫,切个脉不就清楚了吗,要不你当着我们的面给他诊诊呗。”

江清淮懒得和他纠缠,索性冷笑一声看向齐春雷,“不如我也替你们诊诊?不收钱。”

齐春雷吓得脸刷白,忙道:“不用不用,我替他赔不是,以后保准绕着你们走,成不?”

江清淮转头看林竹,“竹子?”

林竹点点头,“我们走吧。”

“好。”

刚走出几步就听林秀在后头又喊:“林竹,你连自己爹都敢杀,迟早是要遭报应的,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林竹脚步一顿,他看了眼江清淮,然后伸出手,“阿淮,你替我诊一下吧。”

江清淮握住他的手,“别搭理他,没瞧见他嫉妒你嫉妒的眼都红了吗?”

林竹此刻就像一头固执的小牛,非要江清淮给他诊,就当着林秀的面。

江清淮哄劝不过,只能按住了林竹的手腕。

林秀忙不迭凑上来,急切道:“你是大夫,必须实话实说。”

眼见着江清淮表情越来越不对,越来越复杂,林秀高兴坏了,“我说的没错吧,他肚子就是有问题。”

后面齐春雷也凑了上来,说实话,他原先一直觉得遗憾,要是当初娶的是林竹是不是就好了,毕竟林竹看起来性子软,长得还好看。

但现在一看,顿时就不觉得遗憾了,这一点上林秀起码还是比林竹强一些的。

江清淮微微皱起眉,他觉得林竹的脉象和书中说的一模一样,和先前文哥儿的也很像,但他毕竟经验不足,并不敢直接下断言。

“竹子,另一只手。”

林竹这会儿已经很紧张了,其实他方才伸手并不是逞能,他是有底气的,为的是叫林秀闭嘴。

可现在看江清淮这不确定的模样,他也开始怀疑起来。

难不成他肚子真有问题吗?

“竹子?”

江清淮又喊了一声,林竹才把另一只手递了出去,掌心都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江清淮攥了下他的手,安慰道:“别担心,没事的。”

林竹哪里冷静的下来,他都快不能呼吸了,尤其林秀还在边上煽风点火,“我早说过的,他根本生不了,谁娶他谁倒霉。”

江清淮瞥了眼他,冷冷道:“我劝你闭嘴。”

林秀下意识噤了声,但紧跟着他就又嚷开了,“我看你是发现真相不高兴了吧,不高兴你冲我发什么火呀,你的亲事是你大伯娘给保的,找麻烦你找她去呀,干什么迁怒人呢,我还是好心提醒你的人呢……”

突然一个声音插进来打断了他的叫嚷,“你好心提醒啥了?”

这会儿周红花和江长顺已经把村里各家跑遍了,只除了王冬翠那儿没人去,大家把他俩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好些问题两人答不上来,只好带他们来寻江清淮。

过来的时候恰好听见林秀这声叫嚷。

第88章 第 88 章 已经有孩子了

人越多林秀越高兴, 事情闹得越大,周红花脸上越挂不住,到时候就算江清淮舍不得,她这个做婆母的怕是也很难容下林竹, 不然脊梁骨都要叫村里人戳断了。

迎上周红花的视线, 林秀得意道:“林竹肚子一直没动静, 你就没怀疑过他吗?”

“怀疑啥?”

“怀疑他肚子不能生呗,这不明显的事儿?”

周红花视线下移,冷笑道:“你自个儿不也一直没动静,这么说你也不能生喽。”

林秀脸一黑, “我那是……”他看了眼身后的齐春雷, 齐春雷立刻瞪了他一眼。

“我那是时机没到, 时机到了自然就有了。”

周红花都听笑了, “凭啥你就是时机没到,竹子就是不能生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 “就是啊,凭啥啊?”

“怎么不说自个儿不能生呢?”

林秀涨红着脸,“不信你们问江清淮,他都诊出来了。”

所有人包括周红花顿时齐刷刷把视线挪到了江清淮身上。

这时江清淮已经确定了, 他反复诊了得有半盏茶的时间,以前就是遇上疑难杂症他也没这样过。

“是诊出来了。”

林竹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刚出过汗的掌心也被冷风吹的一片冰凉,待要滑落下去的时候被江清淮一把握住。

林秀哈哈笑, “我说的没错吧?”

江清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正要开口,突然一个妇人跑了过来,“到底发生啥事儿了, 为啥说不要去镇上呀?”

光听声音众人便认出来对方是大孙媳妇儿,他家要卖肉,隔三差五便要去镇上进一回货。

她刚在家收拾,还没来得及换衣裳,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肉腥味,寻常人闻着没啥,但林竹反应极大,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扭头就是一阵干呕。

众人立刻瞪大了眼,在场的夫郎和妇人几乎同时冒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念头。

林秀也傻眼了,但他并不愿往那处想,拼命地给自己洗脑林竹定是染了风寒,说不定就是他自个儿方才说的那个病呢。

可紧跟着江清淮就判了他的死刑,“这下不必我多说了吧?”

周红花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忙上前搂住林竹,目光炯炯地看着江清淮,“竹子这是,有了?”

江清淮点头,“嗯,有了。”

林竹傻乎乎道:“阿淮,啥叫有了?”

周围人都笑得不行,“这傻孩子,还啥叫有了?有了就是你怀上了,肚子里有了呗。”

“和我怀我家老三的时候一模一样,闻不得一丁点儿肉腥味。”

“红花,恭喜啦,你家要添人啦。”

周红花满脸喜气,方才因为疫病的紧张焦虑瞬间一扫而空,“确实是桩大喜事,多久啦?”

江清淮忙道:“这个我说不准,怎么也过一个月了吧。”

“哎呦,一个月可是要紧的时候,快,竹子跟娘回家去,别在这冷风口吹了。”

说着就要带林竹回去,林竹还云里雾里呢,整个人好像做梦一般,方才还紧张怀不上,怎么一转眼就已经怀上了呢。

“阿淮……”

江清淮冲他笑了一下,然后高声道:“我知道各位一定有问题想问,不如去我家吧,顺带着去喝碗糖水如何?”

一听有糖水喝,众人哪还有不乐意的,忙不迭就跟着走了。

“走走走,咱也沾沾江家的喜气去。”

“那可不能错过了,我家老大上个月新娶了媳妇儿呢。”

“淮小子也是好福气,娶了个好媳妇儿。”

“可不是么,眼瞅着日子越过越好……”

谁也没管满脸震惊,好似天雷劈到脑门的林秀。

“不可能!”林秀先是喃喃了两声,而后突然崩溃了一般大喊道:“不可能,林竹肚子是假的,不对,江清淮在胡说,他不想承认。”

周红花冷笑一声,“你莫不是眼红吧?自个儿怀不上,也不许别人怀上?这种事儿还能胡说,十个月以后不是自个儿打脸吗?”

“就是,方才竹子那个样子我们都瞧见了,错不了。”

“你自个儿怀不上就多使使劲儿,干什么这样说人家竹子?”

“有病就去瞧病,这不有现成的大夫吗?干脆叫阿淮替你瞧瞧好了。”

“当初他娘死活非要把竹子扔给江家,现在见人日子过得好了又来眼红,你们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周红花朝林秀那边走了一步,冷道:“林秀,心术不正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瞧瞧你爹和你娘吧。”

说罢她就转过身,招呼其他人一道快步离开了。

走在前头还不放心,高声让后头的江清淮护好林竹。

江清淮牵着林竹的手,方才沁着寒气的手这会儿已经变得暖融融起来。

“好些吗,还想吐吗?”

林竹摇摇头,小声问:“阿淮,我真的有了吗?”

他也有点疑心阿淮方才撒了谎,为了帮他对付林秀。

江清淮好笑道:“当然是真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谎,后头你肚子大不起来,我岂不是要叫人笑死?”

林竹这才放下心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才一个多月啥也摸不出来,肚子还是平平的。

但里头已经有孩子了。

“明日我去镇上请个大夫回来替你瞧瞧,不然总归还是不放心。”

“镇上?”林竹猛然想起来,他现在这样,是不是不能去码头了?

江清淮看出他在想什么,点点头,柔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现在身子比先前更脆弱些,即便不染上那病,长时间的江风也受不住。”

这会儿他的心情其实是十分复杂的,竹子怀孕他当然很高兴,可眼下又出了镇上那档子事,他脱不开身,没法子亲自看顾,怎么想都放心不下。

但有一点是好的,竹子愿意留在家里了,不用跟着他去码头冒险。

见林竹表情失落,江清淮哄道:“这病想必也用不了多久,至多十日我便能回来,不用担心。”

“晚些我再给恩师去封信,这样后头即便蔓延开来,朝廷也不至于反应太慢。”

“别担心我,眼下最要紧的是你。”

林竹点点头,“我会顾好自己的,你也要顾好你自己。”

“好。”

到了家,周红花忙着烧热水给大家泡糖水喝,柴火不够,江长顺又去现劈一些。

其实两人这股兴奋劲儿也不全是为了待客,主要还是因着竹子怀孕的事儿。

两个小孩儿听说以后觉也不睡了,挤在林竹和江清淮的屋里陪他说话。

本来是一件紧张极了的大事儿,大家却都笑呵呵的。

但该紧张的时候还是要紧张起来的。

堂屋里,所有人把江清淮团团围住,无数的问题朝他砸过去,无论问的什么,江清淮都很耐心地一一解答了。

受他的影响,村里人也渐渐冷静下来。

“清淮啊,你说叫我们十日不要去镇上,那十日后就没事了吧?”

江清淮实话实说,“这个说不准的,要看大家配不配合。”

这也是这种病最头疼的地方。

在病情被稳住的时候,因为一个人导致前功尽弃,医典里这样的案例也不是没有。

听完江清淮说的,众人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角落里一个男声阴□□:“我昨日还去了镇上,啥事儿也没有,仁安堂里那么多大夫也没见一个发现的,你莫不是在……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沽名钓誉,对,就是沽名钓誉。”

众人转头一看,居然是齐春雷,方才黑乎乎的谁也没瞧见他。

“是啊清淮,”不等江清淮说话,那边又有人开口了,是江正青,“你是大夫,名声固然重要,但咱们是一家人,村里也大都和你沾着亲带着故呢,你可不能利用大家啊。”

江清淮嗤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堂兄低估了我,还是我高估了堂兄,这么蠢的法子竟也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江正青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诸位,”江清淮转回视线,用大家能听懂的方式解释道:“方才齐春雷和我堂兄江正青怀疑我拿疫病的事来为自己博名声,估摸着是把咱们整个村的人都当傻子吧,实在是有些可笑。”

江长顺怒道:“不相信的等自个儿染上了就老实了。”

“是啊,”周麦子他男人附和道:“顶多也就十日,到时候看看镇上的人不就都清楚了,清淮也犯不着骗咱们呀。”

“就是,什么沽名钓誉,要真是骗咱们,那江大夫名声岂不反倒臭了?”周麦子肚子已经挺大了,但说话气势一点儿也不弱。

自从他怀孕以来,好几次都是江清淮替他诊的脉,不知道省了多少事儿,要江清淮真是那么在意名声的人,咋没听他吹嘘过一回呢。

帮腔的人越来越多,“说的在理,咱又不是没长眼睛没长耳朵,到时候自个儿去镇上打听就是了。”

“这么大的事儿哪是光骗就能骗起来的。”

“不过就是暂时别去镇上,以前也没见你们这么爱往镇上跑。”

“是啊,也就大孙家麻烦些,不过他家今日刚进了好些肉,应当也误不了事儿。”

大孙应和道:“是有些麻烦,但镇上要真出了事,保不齐畜生也不安全,这种肉咱也不敢要。”

他和江家关系不错,而且家里肉也确实够,自然会帮着说上几句话,顺带着再宣扬一波自家肉的品质。

其实在齐春雷和江正青发言之前,不少人心里都有类似的想法,甚至还有觉得江清淮想趁机敛财的,但这么一通下来就没人再这么想了。

江清淮笑了一声,“看来还是明智的人多,就是大家说的这样,自明日起,请大家尽可能的不要去镇上,若实在有需要也请避开码头那一带。”

在堂屋说了足足一个时辰,众人才散去。

屋里林竹早就烫了脚擦了身,这会儿歪在床头昏昏欲睡。

“怎么还不睡?”

林竹睁开眼,迷迷糊糊道:“人都走了吗?”

“走了。”江清淮托着他的背把他放下去,盖好被子,“明日起我就不回来了,你在家里好好照顾自己,别担心我。”

林竹已经快睡着了,但听见这些还是下意识抓紧了江清淮的手,十足的依恋。

江清淮何尝不牵挂他,只是实在没法子。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他拉着林竹的手,慢慢摩挲着,直到林竹彻底睡过去。

第89章 第 89 章 冬笋

翌日天不亮江清淮就起了, 他要赶在去镇上之前做些药出来。

他一动怀里的林竹也醒了,迷迷糊糊地跟着坐起身。

江清淮怕他受冷,赶紧扯被子把他拥住,“起来做什么?”

“我帮你收拾东西。”

本来想着昨晚收拾的, 结果不小心就睡过去了。

“不用, 我自个儿来, 你现在正是爱睡的时候。”

林竹摇摇头,望向江清淮的眼里满是依恋和不舍,“我不困了。”

江清淮只好依他,其实他自己也想多和小夫郎待会儿。

两人正说着话, 屋门突然被轻轻推开, 周红花用气声喊了声阿淮。

喊完就发现林竹也醒了。

“竹子怎么也起了, 这大冷的天。”

“娘, 没事儿。”林竹一边穿衣裳,一边应道。

见他坚持, 周红花便转头去了厨房,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本来多好的事儿。

林竹快速地收拾了一个包袱出来,想想不放心,又收拾出来一个, 往里头塞了好几件厚衣裳。

甚至先前江清淮在镇上给他买的擦手油他也想放进去,江清淮平日里爱净手, 次数多了手就容易干裂。

江清淮笑着把擦手油拿了出来,“这东西我用不上, 整日里摸药材, 把药材也沾染上就不好了。”

林竹一想也是,只能又收了回去。

他转着头满屋子搜索,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给他带上, 弄得的江清淮哭笑不得,“好了竹子,这些已经很够了,其余的我自己来吧。”

林竹却还是摇头,“我帮你打下手。”

说完便搬了个小凳子过来坐在江清淮身边替他磨药。

江清淮盯着他安静的侧脸看了片刻,眼眸深的好像能把林竹吸进去。

天亮的时候便要出门了,江长顺赶骡车送江清淮过去。

一家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村里好些人也都站在门口张望着。

周红花反复叮嘱着衣裳要穿暖,早些回来这样的话,江清淮一一都应了,眼神始终离不开站在周红花后头的小夫郎。

周红花说完就把林竹往前一推,“你俩再说几句。”

然后便招呼着两个小孩回去了。

林竹仰脸看着江清淮,小声道:“你,你自己小心些。”

“好。”江清淮看了看四周,刚才还围观的人都默契地别开了视线,他伸手把小夫郎拉进怀里,哑声道:“不许伤心,更不许偷偷落泪,知道吗?”

许是有了身子以后格外脆弱,林竹从昨晚开始就忍不住的难受,本来还苦苦忍着,这下眼圈直接红了。

江清淮低头吻着他的眼皮,嘴唇,来来回回,舍不得放。

但再舍不得也是要走的。

上车的时候,林竹把一个小香包塞进江清淮手里,这是他平日里随手做的,用的是旧衣裳的料子,粗糙得很,但眼下也没别的能送了。

里头装的是几片竹叶,凑近了细闻才能闻到一点淡淡的竹子清香。

江清淮珍而重之地把这个粗糙的小玩意儿放进了衣襟里。

*

周红花在厨房里收拾碗筷,见林竹回来便招呼他,“竹子,锅里粥还热着,你方才也没咋吃,要不再来一口?”

林竹摇摇头,“不了娘,我来吧。”

说着便要接手。

周红花用胳膊肘挡了一下,“不用,我这都上手了。”

“那我到后院喂鸡去。”

“成,你去吧,余下的那些草你都剁了吧,晚些我再出去割去。”

林竹应着就出去了。

后院太冷,林竹拎着竹篮子挑了个背风的位置坐下,开始剁草拌料。

虽然心里脑里都很乱,但干这种活他也不敢想别的,万一切着手可不是开玩笑的。

周红花收拾好厨房就把门关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朝这边过来,“竹子,今儿天气好,我去你们屋里把被子拖出来晒晒?”

林竹应了一声。

周红花一口气把三间屋子里的被子全抱了出来,因为盖新屋子的关系,后院的格局有了很大的变化。

原来的菜地被挪出去了,就在后院门口那一大片,中间隔着一条道供人行走,江长顺还拿竹子垒了道墙,把它围了起来。

这样一来,不光地方扩大了不少,还变得齐整了,不像原先在后院里头辟出一块儿地,瞧着不好看不说,每回浇水啥的还把后院弄得乱糟糟的。

现在连晒衣的地儿都大了不少,几根绳子拉起来,三间屋子的被子一起晒都够。

怎么看怎么舒心。

周红花一边敲打着被子,一边笑呵呵道:“咱这新屋子年前肯定能盖好,等年节的时候你和阿淮准能搬进去。”

林竹笑了一下,“嗯。”

他起身把弄好的草料倒进鸡的食槽里,然后把那边的小门打开,让鸡过来。

趁着这会儿赶紧去鸡舍里收鸡蛋。

“今日有蛋吗?”

“有的。”

林竹从里头摸出两个鸡蛋来,给周红花看了一眼。

“今儿个运气不错,一会儿上山挖些野葱回来,给你们炒了吃。”

“娘,我同你一道去吧。”

“成,你现在月份还小,还是要当心些。”

林竹神色严肃了些,“嗯。”

周红花笑,“不过阿淮说了,你身子调理的很不错,也不用太担心。”

早上事多,两人也没多聊,随后便各自去忙。

周红花去河边洗衣裳,林竹留在家里晒干菜。

这些菜都是周红花和江长顺去山里挖来的,晒干了保存的久,到了最冷的时候就能直接拿出来吃,不用再往山里跑了。

除了野菜外,两人还收了好些药材,都是江清淮要的,本来想着年前再做一批药粉送去仁安堂里,但眼下也只能搁着了。

林竹晒完菜就把这些药材简单处理了一下,然后拿起扫帚开始清理残渣。

清理完他又拎了个木桶到对面去浇水。

现在菜地里没什么菜了,只有江清淮种的几种药材,基本都是埋在土里的那种,对水的需求量不太大,一木桶也就够了。

远远的听见江云野和江云月的说笑声,还有鸭子嘎嘎的声音,看来两人放完鸭子回来了。

刚巧林竹也浇好了水,三人便一道进了院门。

放鸭子的同时两个小孩也割了两篮子草回来,倒在地上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弄完周红花回来了,林竹又去帮着晾衣裳。

见他忙的面颊微红,周红花笑着拍拍他的肩,“家里就这点儿活,慢慢做就是了。”

他们家属于活儿少的,没养猪,只有一群鸡鸭,因为弄了个通道的关系养起来也不费啥事儿,暂时也没小孩儿,和村里其他家比,他们可以说非常省事儿了。

而且手头也并不拮据,不用到处找工做。

江云月蹦蹦跳跳地过来,把一样东西塞给林竹,不好意思道:“大嫂,这是我给你绣的。”

林竹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小香包,上头绣着两根交错的竹子,不算精巧,但做工很是用心。

他有些惊讶,“小月,这是你绣的?”

“嗯,我上回说要给你绣一个的。”

她是说过,但林竹当时并没当一回事,没想到她居然真的绣了。

江云月有些紧张,“大嫂,好看吗?”

“好看,绣的真好。”

江云月高兴的不得了,“真的啊,那我以后再给你绣。”

林竹把香包收起来,然后又拿了些线给江云月去练习。

“竹子,走了。”

因为要去山上,林竹特地戴上了帽子,暖耳把耳朵包的严严实实,烘的白皙的脸上都染上了两团红晕。

周红花朝他招招手,笑眯眯道:“听说出了不少水芹,咱们上了山先往水边找找去。”

这个时间正是头茬水芹冒头的时候,他们一家子都很爱吃,尤其是江清淮。

“记得你刚来家里那会儿就吃水芹,这眼看着都要一年了。”

林竹嗯了一声,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经历了好多事,境遇整个儿都不同了。

上山以后,他们沿着常走的路一路寻上去,山下雪早化没了,山上有些地方还薄薄的积着。

近些的几处水边,水芹都被割的差不多了,周红花过去扒拉了几下,失望道:“咱们再往里头去去。”

又走了两刻钟的样子,总算在一条清澈的溪边寻到了一小片,两人也不多话,直接弯下腰卡擦卡擦开始割。

割完顺手在水里涮一把,也不用仔细洗,这东西本身就挺干净。

周红花一点儿不客气地把水芹收了个精光,装满了一个大筐子。

“咱们回去拿个坛子腌起来,等阿淮回来正好吃得上。”

林竹点了点头,眼里犹带着一丝暗色。

周红花赶紧换个话题,“一会儿再去挖些冬笋子,鲜得很。”

“嗯。”

“笋子你想咋吃?”

林竹想了想,认真道:“炒着吃是不错的,烧汤也可以。”

周红花笑,“当然是配肉最好吃了,上回路过我瞧见大孙家柿子树上还挂着果子呢,正好咱拿冬笋和他们换两个回去,你现在有了身子,吃那个好。”

林竹也笑了,“那咱们得多挖点儿。”

“这有啥问题,咱这山里好几片竹林子呢。”

听周红花盘算着这些吃食,林竹的心情也跟着变得轻快起来。

第90章 第 90 章 水溪鱼

都是挖惯了笋的, 周红花和林竹经验丰富,直接寻着青绿茂密的那一片竹子就过去了,这种的才能长出笋来。

挖之前再瞧瞧底下的竹节,竹节长则笋深, 反之则浅。

周红花把背篓解下来放到一边, 拿起锄头便开始锄土, 林竹在她不远处另选了一处也开始干活。

原先家里没有这么多工具,都是这回盖新房添置的。

直挖了一个时辰,把两只背篓都装的满满的,两人才离开了竹林。

刚挖出的笋子上还带着泥, 两人又折回到方才那条溪边, 把笋子倒出来清洗。

“你别在这儿, 滑的很。”

周红花朝后摆摆手, 制止了要跟着下来的林竹。

林竹也闲不住,索性道:“那我到边上找找野葱去。”

“别跑太远了。”

林竹答应着去了。

野葱也爱在水边长, 林竹就沿着这条小溪一路寻过去,果然在上游处叫他寻着了。

这个季节野葱长得要小一些,但很嫩,一锄头下去就闻到了香味, 只是这边泥土要湿一些,一大团裹在根部。

林竹蹲下身, 耐心地把上面的湿泥清掉,然后顺手在边上的石块上轻轻磕了几下, 暂时放到一边。

等把视线里所有的野葱挖干净, 他仔细寻了个安全的位置,把野葱的根部浸入溪水里涮了涮,把上面残留的那点泥土涮掉。

想着周红花应该已经洗完了, 他动作飞快地把洗好的野葱装入背篓里,快步往回走。

可原来的位置却没找到周红花,只有一大筐洗净的冬笋。

林竹有点着急,“娘?”

刚一声便听见了回应,顺着声音看过去,林竹吓了一跳,“娘,你怎么下水去了?”

周红花身上已经湿了大半,冷的声音都带着抖。

林竹赶紧丢下背篓往那边跑,“娘,我拉你上来。”

周红花一边把手递给他,一边笑道:“方才瞧见这边有一窝水溪鱼,怕吓跑了就没敢叫你,哪晓得一个没稳住就滑了下来。”

这个季节的水溪鱼都不咋活动了,别说一窝,能看到一条都不错了,周红花哪舍得放过,抓回去给竹子补身子不是正好?

她知道这边水深,所以下水的时候就格外小心,只是水温实在太低,困难程度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林竹使劲儿把她拉上岸,然后又把半浸在水面上的竹筐拎上去,低头一看,水溪鱼挤在里头,鱼鳃一动一动,新鲜的很。

估摸着二十几条是有的。

“娘,我们快下山吧,你这样要着凉的。”

周红花一边挤着身上的水,一边使劲跺脚,虽然出门前穿的很厚,但这会儿也挡不住,里头已经湿的差不多了。

鞋子里更是都泡水了。

周红花坐在石块上,把棉鞋脱下来把水倒掉。

那边林竹已经顺手把水溪鱼倒进了自己的背篓里,然后跑回原来的位置,把地上的水芹装进周红花的背篓里。

“娘,好了,走吧。”

周红花过来,把背篓背好,一手从林竹手里把装冬笋的竹筐接过来,“给我拿着。”

本来还要再挖些野葱,这下也顾不上了,两人走得飞快,一路上连话都顾不上说。

他们到家的时候江长顺已经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大夫。

林竹以前见过,是仁安堂的。

瞧见周红花这个狼狈的模样,江长顺吓了一跳,“这是咋了,落水了?竹子没事儿吧?”

周红花把背篓和竹筐放下,也顾不上回答,只和林竹道:“竹子,快叫大夫给你瞧瞧。”

说着就径直去了厨房烧水。

江长顺疑惑地看向留下的林竹。

林竹简单地解释了两句,然后看向坐在屋檐下的大夫,客气道:“王大夫,等会儿劳烦你给我娘也瞧瞧成吗,诊金我会另外付给你。”

周红花身上湿成那样,他实在不放心。

江长顺赶紧点头,“是要瞧瞧的。”

王大夫点头答应了。

这边林竹在问诊,那边江长顺进了厨房帮忙。

周红花得了空,便先进屋换衣裳去了。

两个小孩也吓坏了,忙去江清淮和林竹屋里把浴桶搬出来,打点水先给洗干净了。

有一阵子没用了,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王大夫诊的很快,诊完就笑道:“来之前江大夫已同我说了你的情况,还指名叫我带了这些药材。”

说着他就指了指药箱里齐齐整整的几包药材,好笑道:“我瞧着都用不上嘛,你身子调理的不错,后头只要肚子不长太快,应当是没啥问题的。”

林竹疑惑道:“肚子不长太快?”

“若是旁人,这话我是不会说的,毕竟只要不吃补得太过,肚子也不会长得太快,但我瞧着江大夫那个紧张态度,怕是人参都舍得弄来给你用,所以特地多一句嘴。”

王大夫和江清淮比较熟稔,能开玩笑。

林竹脸一下子就红透了,但紧跟着红晕就退了下去,“王大夫,镇上的疫病你知道了吗?”

王大夫脸上的笑意也淡了,“江大夫同我说过了,说实在的,要不是相信他的为人,我都要疑心他的动机了。”

仁安堂所在的东陇街和码头远得很,码头的人也不会跑去仁安堂瞧病,所以一时半会儿根本看不出啥来。

但王大夫是相信江清淮的,从上回他们一群人被困在周府,江清淮救了他们开始,他就对这个年轻的后生刮目相看了。

“这病我暂时还未接触过,若真像江大夫说的那般严重,那他可真是做了一件造福整个南吉镇的大好事啊。”

兴许还不止南吉镇。

“阿淮在意的不是这个。”

王大夫点头,“我知道,但眼下这事儿着实有些难办啊。”

说着他叹了口气,偌大一个仁安堂,支持江清淮的竟只有他一人。

掌柜倒是也信,但他是个商人,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进一批药材囤积着,到时候好挣上一笔。

不过江清淮的意思是,囤积也比缺药材强,他给掌柜提供了这个消息,换掌柜不卖高价,两人早上商议了好一会儿,已经议定了。

以防不够,江清淮还去了一趟买药所,那边碍于他的面子当然满口答应了下来,但事实上也未可知。

见林竹满心担忧,王大夫便安慰了他几句,叫他先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

林竹点点头。

说话间,热水已经烧好了,周红花简单地和王大夫打个招呼便进屋沐浴去了。

她顺带着把江云月也带了进去,一块儿洗洗。

林竹给王大夫倒了茶,让江长顺陪着说话,自己则进了厨房给周红花煮姜茶。

因为疫病,江清淮刚修改了配方,他用的就是这个新配方。

王大夫对姜茶很感兴趣,主动要了一碗,一边咂嘴品着里头的药材一边赞不绝口。

周红花沐浴完出来,赶紧盛了一碗姜茶喝下肚,喝完长吁了一口气,感觉方才入骨一般的寒气总算驱了个干净。

王大夫给她诊脉后也说没啥问题,一家人这才放下心来。

又喝了一碗姜茶,王大夫便赶着回仁安堂去了,江长顺自然去送。

眼下地里没活儿,午食也不会正经吃,但林竹不一样,周红花怕他饿着。

“我不饿娘,方才喝了姜茶,肚子里饱的。”

“那成,”周红花取下墙上的篮子,“那你在家歇会儿,我去大孙家一趟。”

她没忘了要拿冬笋去和人家换柿子,走的时候装了好几个在里头。

她走了以后林竹也没咋歇,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去处理冬笋了。

先把硬的尾部切掉,然后拿刀竖着划拉一道,两手一拨笋壳就下来了。

两个小孩已经读了一上午的书,这会儿见他在干活,便也来帮忙。

有他俩,活儿干的就快了,没一会儿就弄出了一顿的量,余下的暂时不剥,留着下一顿。

把冬笋装好放到桌上,林竹又把周红花千辛万苦捞来的水溪鱼端过来处理,这种鱼虽然很小,但吃起来很鲜,而且补身子效果也好。

难得的是冬日里还能吃上这种鲜货。

江云月拿手指轻轻戳了戳水溪鱼的背,问林竹,“大嫂,这鱼咋吃呀?”

“烧汤吧,娘说鱼汤最补。”

鱼小,处理起来快,没一会儿二十几条鱼就都杀好了,林竹处理的惊喜,能保留的都保留了,一点儿也没浪费。

处理好鱼,江云野把残渣捡起来拿去后院给鸡鸭吃,江云月去厨房里打了瓢水出来把残渣冲洗干净。

周红花回来的时候,林竹和两个小孩正在洗手,弄完鱼手上总有一股子腥味,放在以前他不会在意,但现在闻着总想吐。

周红花从篮子里拿出十几个柿子,笑呵呵道:“大孙媳妇儿非给塞这么多,显得我带去的冬笋也忒少了,干脆多买了些肉。”

沉甸甸的一吊子,够吃好几日了。

“竹子来,”周红花挑了一个最大的柿子塞给林竹,“不是叫你歇会儿,咋又干上活儿了,笋子和鱼急啥,左右也不急着吃。”

林竹撕开柿子的皮,凑上去吸了一口,现在的柿子已经完全熟透了,一口下去又软又甜,好吃的不得了。

两个小孩蹲在地上吃的头都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