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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夫君很行 摧山白 26417 字 1天前

“放开!”姚振廷一把拽开她,“你是不是要为了你的儿子,毁了整个姚家?成碧你也不在乎了是吗?”

被推倒在地的邓穗音抬眸,一双眼死死盯着姚振廷。

姚家主君主母这一场闹得府中人尽皆知,砸了好些东西,之前那次因为外室的争吵,两人本就还未冰释前嫌,这回府上许多下人都暗想,这主君主母只怕是好不了咯。

姚戚香得知事情的结果是在第二天下午,且还是听说,孟元德被大理寺的人扣了,她打问了一二内情,才知姚太初死了。

“死了?”姚戚香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是,姚家都闹翻了天了,娘子你……可要回去看看吗?”茗玉道。

姚戚香垂下眼,慢慢在房中踱步。

怎么死了,她这局主要是想设计孟元德,姚太初只是顺带的,没想到姚太初竟直接没了,真不知她是不是该谢谢孟元德下手这么狠。

“姚家报官了?”她问。

茗玉摇摇头:“姚家没有报官,报官的是迷迷坊的人,大理寺那边要走了人,云栖堂这会儿也正乱呢。”

“好,我知道了。”她走进里屋,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茗玉没有等到她下一句吩咐,便默默转身退下了。

轩窗支开了一扇,姚戚香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映进的碧色,她忍不住想起一些过往——

“死丫头!这是我姚家的点心!你个奴婢怎么配吃!给我滚!”

“我娘说了!你就是奴婢!不光是你,你娘也是奴婢!哈哈哈!”

“谁准你动的?我要玩射鸟!你若不想我打你,就跪下来求我啊!”

一个个场景出现在她脑子里,所有的画面都带着姚太初的声音,她嘴角慢慢漾开一抹笑。

好弟弟,怎么就这么轻易死了呢?那她那些年里所受的屈辱,欺负,该去向谁讨啊。

正在这个时候,姚戚香听见外面来了人,她刚要起身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句:“夫人在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孟扶危在外人面前是如何称呼她,夫人……

她在别人面前,可都是直接叫孟扶危名字的。

一阵脚步声传来,姚戚香抬眸,便对上他那一双深寂的眸子。

她本能地有些心虚,她好像给孟扶危惹麻烦了,原本她只是想让孟元德与姚太初打起来,为妓子争风吃醋,事情闹大,孟元德在德行考核上就过不去,轻则三年之内不准他再考,可没想到孟元德惹上了人命官司。

她微微抿唇,孟元德再不济,那也是孟扶危的弟弟,就算私底下再怎么不对付,面子上……孟扶危还是要救的吧?

“……孟元德如何了?”姚戚香有些顶不住他的目光,她心里没底,自知瞒不过孟扶危,只能先松了口。

“哦。”孟元德应了一声,看他这个反应,竟是对姚戚香的问询有些意外。

他道:“我以为,你会先问你的弟弟。”

姚戚香突然就笑了:“夫君这是哪里话?我如今已经是孟家的人,自然要先紧着孟家人才是。”

见他这样,她反而松了口气,道:“看你这样,孟元德是没什么事了。”

“何以见得?”

“你一身轻松,若孟元德真有什么,那婆母能不求你?”姚戚香道,孟扶危与常氏可不是她和邓氏,人家表面上一团和气着呢。

“此事尚波及不到我。”孟扶危道,“岳父似乎,并不打算报官。”

姚戚香微微睁大双眼,紧接着又露出一抹了然——啊,那看来,他外面那个还真给他生了个儿子。

第26章 第26章 两人吵起来了

孟元德打死姚太初一事只用一天就传遍了京城, 一是此案的元凶乃是京城大族孟家的人,谁人不知而今的孟氏是何等如日中天?又有多少人巴巴地盼着孟家从云端跌落下来?

二是孟元德打死的不是别人,正是与孟家新结不久的姻亲, 且姚太初虽然是个痴儿, 可到底是姚郎中的独子。

三是事发地点在人潮涌动的迷迷坊,孟元德声势浩大,因此拥有了不少看客。

三个条件加起来, 此事不轰动也难。

常氏铁青着脸, 不得不为孟元德奔走,这是她有生之年第二次下榻姚家,依旧乘坐着上回来提亲时那架华贵的马车,不得不放下姿态, 还要赔上些许笑脸。

不过她口中的话依旧带着锋芒。

“姚郎中, 此事是孟家对不住你们,实在是小儿那晚吃醉了酒,且又是令郎主动寻衅滋事,否则怎么也不会闹得今天的下场,元德若识得自己动手打的人是谁,他定然会手下留情。”常氏道, “事到如今, 究竟是谁的过错我也不想再追查了,你不妨痛快些, 直说要我孟家如何补偿,只要是能做到, 我绝不会含糊。”

说真的,姚振廷纵是原本就无心与孟家结仇,听了常氏这番话也不免要动怒。

“你的意思是, 我儿子被你们打死了,反倒还是我儿子的错了?”

“姚郎中何必动怒。”常氏垂眼,“你心里很清楚,这样一条命,就算闹到陛下面前去也奈何不了孟家,我们顶多是赔些银子罢了,我不过是顾及着儿郎的名声才同你坐在这里分辩,若姚郎中当真不开口提要求的话,那下场就只能是人财两失了。”

她面色威严冷漠:“且我将话放在这里,你若不肯将此事平息,执意要问罪我儿,那你们姚家今后也别想在京中待得下去。”

后面这些话,没有一句不踩中姚振廷的软肋,他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个节骨眼上不能与孟家结仇,否则他的仕途当真要完了。

他这把年纪,这一辈子的官途其实已经望到了头,又没有什么出彩的政绩,想必到最后也只是个五品郎中。

若不抓住眼下这个机会……

就在此时,常秋兰起身欲走,最后道:“今年年末,礼部侍郎会空出一个位子,你仔细想想吧。”

姚振廷忙站起了身:“那、那就这样吧。”

常秋兰嘴角扬起一抹讥讽,她回过身,看着姚振廷开口:“那就说好了,明日由您亲自说明,这件事只是误会一场,是令郎先寻衅的。”

“什、什么?”姚振廷一怔,“这怎么可能?”

“姚大人。”常秋兰道,“您可要想清楚啊,为了一个痴傻的儿子搭上这辈子的前程值得吗?横竖他已经是个死人,您不借此机会更上一层楼,难道就真的不会后悔吗?”

她理了理自己的鬓发,缓缓转过了身朝外走,开口:“明日,我等着您的消息。”

“娘!你振作些!这件事爹爹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他毕竟是爹爹呀!”

屋内,姚成碧抱着死气沉沉的邓氏劝慰,她哭腔道:“再不济,您还有女儿,女儿也会照顾您的。”

“滚!你少提那脏心烂肺的东西!”邓穗音一把将姚成碧推开,“你有什么用?你能有你哥哥顶用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道我还指望着你给我养老送终?你是能考个一官半职不成?”

姚成碧摔在地上,手掌心被擦破了一大片,瞬间出了血,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邓氏,道:“娘,你居然是这样看待女儿的?在娘的心里,女儿甚至比不上心智缺失的弟弟吗?”

邓穗音冷冷横她一眼,并未开口,只是一个劲地在厨房里磨刀——倘若姚振廷不替她儿子讨回公道来,那她就亲自出去杀人,她倒要看看,都这样了,他姚振廷还要什么体面!

姚成碧只觉得——她的母亲疯了。

然而当姚振廷从外面回来,告知他已经见过了客,决意不追究此事时,姚成碧才知这家中疯了的不止她的母亲,还有她的父亲。

“不追究了!?”姚成碧怔怔看着父亲,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姚振廷理直气壮,“事情的结果已经这样了,难道没了太初,我们这一大家子就不过了?还是要顾全大区才行。”

姚成碧觉得不对,可她无从反驳,这家中的一切,的确是因为父亲在才有的,而她享有的一切,也都是因为父亲在,才如此。

要她为了姚太初与孟家撕破脸,她知道那样姚家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父亲的选择似乎是明智的,是正确的……

可她不禁,又有一丝后怕,倘若今日死的不是弟弟,是她呢?父亲也会轻飘飘一句不可,便让她白白枉死了吗?

听完姚振廷的话,邓穗音竟痴痴笑出了声,她一句话都不说,就只是笑,笑得姚成碧发渗。

一夕之间,她所熟悉的母亲和父亲好似瞬间都变了样,连她所熟悉的家都变了样,眼下,她突然有些想去找她并不愿意亲近的祖母。

祖母应当不会也疯了吧?

未及开审,本案的苦主便主动伸张要去孟氏和解,这一行为无疑又成了京城一大谈资,一时间多条消息流走于大街小巷,姚振廷痛失一子,同时失去的似乎还有姚家书香门第的贤名。

“谁知道孟家给他许了什么好处,咱们且看着这之后姚振廷会不会突然升官就是了。”

“真的假的?为了升官,连自己儿子的命都不要了?这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狼心狗肺的爹?”

“谁说不是?哎哟,你们听说没有,那个姚戚香……嫁去孟家之后,可是安分守己得很呢,听说贤淑又温柔,日日都去给婆母晨昏定省,你说这样一个女子,当初怎么会在姚家传出那样的名声?”

“姚家有一秘密,你们还不知道呢吧?”有人道,“当初姚振廷宠妾灭妻,逼死了正室,这姚戚香为了替母伸冤,险些与姚振廷决裂,这姚振廷还想将她赶出去永不相认,幸亏当时姚府恰好有几位同僚在场,说了几句情,这姚戚香才留了下来。”

“什么!?还有这样的事?那姚振廷的发妻不是病死的吗?”

“啧啧,难说,这病症显兆,那必得是先消耗精气神,再消耗五脏六腑,那叶氏当年可有病过?那是突然没了的!”

“哇……这姚家的水可真深。”

众说纷纭时,姚戚香戴着纱笠,就坐在一家茶楼喝茶,她有些纳闷,姚家的内情是她抖落散播出去的,可孟家的传闻是谁说的?她这才嫁到孟家多久?短短不到一月的天气,她就从蛇蝎刁女成了贤淑温柔了?

一时间,姚戚香心头浮现出一个人,只能是他,似乎也只有他才会这样做。

这是一件她连问都不用问,就能拿准的事,因为这个世上,会这样对她的人实在就只有他一个,除他之外,竟一个都没有了,傻子才猜不出。

姚戚香突然有些想念那晚,不知孟扶危从哪儿给她带的烧鸡了。

她问茗玉:“哪里的烧鸡最好吃?”

茗玉想也不想便回答道:“桐子记的!绝对是一绝!”

姚戚香笑了笑,缓缓摇着扇子起身。

“那好吧,我们去那儿买了烧鸡,再回去。”

由于孟元德出事,这两人常氏烦不胜烦,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可今日,姚戚香的确是主动想去拜见,这件事她已经做成了,不去瞧瞧当事人的反应怎么成?

于是她死皮赖脸站在云栖堂外,不论说什么也要见常秋兰一面,最后常秋兰别无他法,只要让她进来了。

“做什么?”常氏面色冷淡。

而姚戚香则装作惶恐地上前几步,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在常氏身边压低声音道:“婆母,那请考官见面的事不好拖了……怎么办?”

提起这个常氏便来气,孟元德在青楼打死了人,竟然被御史告了上去,说他私德不修,竟然为了一个妓女恶意杀人,这样的人怎配为官?

这些日子孟姚两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陛下免不得听到了,于是便罚孟元德三年之内不得再考。

眼下再请这考官吃饭,那还有什么用!?

常秋兰没好气道:“还能怎么办?你说什么办?”

往素的常秋兰总是端庄、沉稳,几时见过她这副模样,姚戚香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又耐着性子道:“婆母您别生气,咱们得往好处想,这得是陛下开恩,才罚了三年而已,咱们这次若是食言,给考官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三年之后,二郎若是再考……未免也抹不开面。”

她说话温声细语,慢条斯理,常秋兰不由自主听了进去。

也是,三年不能考罢了,那这三年过了,照样还能科举,眼下虽然用不上人,但难保哪天就用上了。

常秋兰不由得看向这个儿媳,也不知是不是她在钟奚那里学规矩的缘故,姚戚香似乎没有那般蠢钝了,竟还知晓为长远谋划的。

“也罢,那你便好好打点一番吧,孟家是什么情况,他总是知道的,多使些银子,叫人家心里舒坦了就行了。”

“是,婆母,儿媳谨遵婆母教诲。”姚戚香今日说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贤淑温柔四个字,下意识便模仿起来,觉得这真是有趣极了。

说来,她也是时候正一正自己的名声了,眼下正是好时机。

“去,叫孟扶危来。”

从云栖堂出来的时候,姚戚香对茗玉道。

“就说我请他吃烧鸡,热热的烧鸡。”

其实姚戚香不光准备了烧鸡,毕竟是她请客吃饭,怎好如此简略打发了人家?

她见上回孟扶危对她烤的小酥饼还算喜欢,便又烤了些,再用自己不算精湛的厨艺准备了几道还算拿手的菜。

这回,孟扶危帮了她,她也不好明着答谢,但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

不过她倒也不是只做这几个菜就好了,以后孟扶危若有什么用得着她的地方,她也是可以帮忙的嘛。

天气甚好,姚戚香将做好的饭菜摆在外面树荫底下的石桌上,刚摆好就听见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了?”姚戚香转身,这几日,她早就对孟扶危这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熟悉了。

下人们忙着做事,脚步声走得快,只有他这样走,散步似的。

孟扶危的目光先是在她脸上凝迟了片刻,随后又错过落在桌子上,他道:“何必辛苦做这些,交给下人也是一样。”

姚戚香道:“下人做的,跟我这个妻子做的,怎么能一样呢?”

她本是打趣罢了,说完,却见孟扶危明显一愣,她正想着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这话说得想当然了些,其实孟扶危根本没拿她当……

“好。”

还没想完,孟扶危又应下这一句,他已经拿起筷子,尝了一块桌上的炸蘑菇。

孟府的厨子做的菜都格外好吃,姚戚香虽然自觉她做的这几个菜是她认为不错的,但还是没敢邀功,就在孟扶危对面坐了下来。

她开口:“你可知道,我父亲在孟家得了什么,才连自己亲儿子的命都不要了?”

她又摆了自己喜欢的黄酒,举盏敬了孟扶危一杯,后者慢条斯理拿起,品味一般细细饮下,才道:“礼部年末要空出一个四品官职来。”

姚戚香了然,以姚振廷如今的政绩,到卸任他恐怕都升不了官,怎么能不抓住眼下的机会升迁一把呢?

她看着孟扶危,忍不住问:“孟家如此行事,难道陛下那边就……”

她承认,她对为官之事一窍不通,可她知晓孟姚两家的事这些日子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陛下不可能没有耳闻。

孟扶危道:“陛下年事已高,太子又年幼,眼下并不想大动干戈。”

今年年初,陛下病重的消息姚戚香还是听说了的,陛下这是怕万一挑起事端来,自己又突然没了,担子就要落在年幼的太子身上?

素闻天家父子薄情,姚戚香倒是觉得,陛下爱子之心可比姚振廷多了不是一星半点。

横竖姚振廷已经不追究了,姚家又是容易得罪的那个,那这件事为何要不依不饶呢?

几句话闲聊下来,姚戚香发现菜已经七七八八了,暗想孟扶危今日究竟做什么去了?瞧着像是真饿了的样子,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菜也吃了这么多。

眼下,孟元德的事已然解决,常氏短时间之内也决计不会再拿这个儿子的事来烦她,那么这些日子,她倒是可以安心处置院子里那二春了。

自打春绿成了松风堂的管事姑娘后,姚戚香便对她的办事赞不绝口。

“这件事你办得真是周到!我都没有想到要这样做,你竟别出心裁,我当初真是没有看错你!”姚戚香一边笑着同她说,一边又塞给她一个银镯,“这是这些日子京城最新的式样,送你了,唉,我就是忍不住想要疼你,你说说,这件事要是交给春竹去办,她能不给我搞砸吗?依照她那个粗心的性子,又素来是心比天高的,哪里有你心细谨慎?”

几番话说下来,春绿被夸得面红耳赤,心中却是乐开了花。

她在云栖堂多年,处处不受待见,处处都要被春竹压上一头,她总以为是自己能力不足,却原来是跟错了主子!

春竹那人除了惯会溜须拍马,还有什么真能耐?还是姚娘子慧眼识人才!

只可惜……春绿不免悄悄看了眼姚戚香,只可惜她是受命来监视姚娘子的,这差事她还得继续办。

“去吧。”姚戚香笑眯眯道,“让底下人都跟你学着些,若是都像你这般,我还用操这些闲心吗?”

春绿道:“娘子过誉了,奴婢今后定更加尽心为娘子办事。”

姚戚香笑了笑,挥挥手叫她退下了。

这二春之前表面上一团和睦,实际上积怨已久,之前春绿时常被春竹压着,尚且可以隐忍,可如今呢?

春竹是常秋兰面前得力的人,春绿是她这里得力的人,两人都认为常氏才是她们真正的主子,可若春竹再想对春绿冷嘲热讽,那春绿肯受?

姚戚香这些时日不断褒扬春绿,为的就是将春绿捧上天去,好叫她真以为自己比春竹强上不少,届时只要生出龃龉来,那便是要闹大了的。

姚戚香没想到,她要等的结果会这么快到来。

只见着春绿下去了一会儿,没多时,红绡便走上前来低声道:“那两人吵起来了。”

姚戚香问:“怎么回事?”

“春绿拿着镯子过去,被春竹撞掉了,春竹嘲讽她没见识,一个银镯子都能让她这般宝贝,春绿便说即便是银镯,她这也是新的,不似春竹的红珊瑚钗子,都快要戴包浆了。”

姚戚香忍不住笑出声。

她道:“红绡,今夜你再帮我做一件事。”

红绡压低了身。

“深夜,你去春绿房中,将我上次给她的那个玉镯偷出来。”

翌日,姚戚香特地叫春绿出了趟远门,让她去城郊替她摘些新鲜的果子回来,等春绿回来,姚戚香收了果子,便静静等着事发。

事情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快,春绿刚回房一会儿,院落里便爆发了争吵,姚戚香专门起身去看。

“还说不是你偷的!我得那玉镯的时候,只有你知道!只有你见过!”春绿指着春竹叫骂。

春竹反驳:“我什么时候见过?我都不知道你还有玉镯子!”

“我呸!你没见过?那日我收进盒子里时,眼角看得真真的,就是你盯着我的镯子看!”春绿叉起了腰,“我还当你是个体面人,平日里富裕得跟什么似的,主子赏了你东西,回回都来我这边说嘴,我收东西的时候就没防着你,谁知你竟是个连我的镯子都要偷的下贱坯子!”

春竹大为震惊,像是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从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春绿口中说出的,她也大骂道:“好啊你个小贱人!你瞧着你真是愈发狂妄了,自己丢了东西还反倒冤枉起我来了!我看你是今儿出去办事,蠢得自己丢了东西都没发觉吧!”

“少废话!”春绿道,“我要搜你的身!否则,我就告到姚娘子那里去,说你偷东西!”

“行了行了。”姚戚香出声,“不过是一个镯子罢了,至于吵成这样?你们两个好歹同是云栖堂出来的,共事多年的情分,至于这样吗?”

春绿心里委屈,听了这话竟吧嗒吧嗒掉下泪来。

“是啊,你我好歹是共事多年的情分,你得了红珊瑚的时候我可曾眼红过你?昨日不过与你嘴上分辩几句,今日你便偷我的镯子,我呸!黑心烂肺的东西!”

“你再说!贱人!我抓花你的脸!”

姚戚香示意茗玉,与把眼看就要打起来的那二人拉开。

“行了。”她道,“大庭广众之下的,云栖堂的脸面都要被你们两个丢尽了,你们吵成这样,我也不好偏帮谁,只一点,若要说嘴就拿出证据来,别一个两个急赤白脸的。”

“娘子!”春绿转过身来跪下,“一定是春竹偷我镯子!一定是她偷的!”

“我没偷!”春竹大叫,“什么破镯子也稀得我偷!我告诉你春绿,我娘是在主母身边得脸的人,什么样的好赏赐我没见过?偷你?你也配!”

一来一回,这两人算是把平日里的积怨全都吵出来了,眼看就要无法收场。

姚戚香道:“你们可曾瞧见春绿丢了的镯子?”

围观的下人皆摇头。

姚戚香便道:“偷东西是大忌,府里的人轻易不敢做,除非穷途末路了,春绿,你还是多想想,什么人与你结下梁子吧。”

这般一说,春绿就认了死理,绝对是春竹偷她东西!绝对是春竹见不得她好,偷她东西!

一时之间,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从地上站起身,冲上去便和春竹扭打起来。

“偷我东西!你才是贱人!你才是蠢货!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年你我一同入府,凭什么你要处处压我一头!”

姚戚香坐在一旁,徐徐摇着扇子,茗玉转过身来向她请示,要不要上去拉人,姚戚香不疾不徐点了下头。

她就在这儿坐着,怎么能不劝架呢?

松风堂的下人都在这里,而这时,云韬从外面走入,道:“娘子,城郊果园的管事托人捎了东西来,说今儿春绿姑娘来过,问她是不是落下了一只镯子?”

春绿扭打的动作截然而止,春竹抓着机会,狠狠甩了春绿几巴掌,两人不论是谁,目中的神色都是恨极了。

“嗯。”姚戚香看着她们出声,“是丢了,你让春绿去认认吧。”

过了今日,她倒要瞧瞧这二人还如何串通一气,当常氏的耳目。

第27章 第27章 他浑身上下只有件中衣

春绿看到镯子的时候, 便知道自己错冤了人,可她回想起来半点不觉得后悔,反而觉得快意。

回想起这些年里, 春竹骂了她多少次蠢笨, 对她多少次冷嘲热讽,甚至可能在她未知的情况下,昧下了多少次她的赏银, 抢占了多少次她的功劳……

春绿越想越恨, 只觉得今日的一切还远远不够。

拿回镯子后,春绿即刻来求见了姚戚香,她道:“奴婢想分房,还望娘子成全。”

姚戚香露出意外之色:“这是怎么了?镯子的事不是误会一场吗?”

春绿道:“这件事虽然是误会, 不过奴婢深知春竹此人的心性, 之后她势必会伺机报复奴婢的!”

姚戚香慢悠悠的:“不会吧?春竹此人……品性我暂且不论,但看着也不是个坏的,凡事说开了便好!”

春绿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定似的,猛然下拜道:“娘子!您不知道,自打春竹来到了这松风堂, 没有一日不编排过您, 每件事,每句话, 奴婢甚至都能一一说清,正因为这些, 奴婢才要远离她这样的人,做奴婢的连主子都敢编排,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 岂不是毫无底线,什么事都做得出了?”

姚戚香变了脸色:“什么?春竹对我不满?”

春绿即刻道:“哪里是什么不满!她就是品性低劣罢了!仗着自己在主母那边得脸,便真的忘形,什么话都敢说了。”

姚戚香沉默,姚戚香沉默了一瞬,然后露出委屈的神色望向身后的房间,哀戚戚道:“夫君,这要如何是好?”

跪在地上说话的春绿一愣,宛如当头一棒——怎么长公子也在这里?

那边传来低沉的脚步声,春绿吓得连忙伏地,颤抖着后背连头也不敢抬,半晌只听见一个寒凉的声音问她:“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春绿顿了下。

姚戚香问:“夫君,若不是真的又如何?”

“挑拨离间,惹是生非的下人,自然要赶出府。”茗玉道,“妄议主子,还要狠狠打一顿板子才是!”

闻言,春绿猛地拜下,道:“奴婢方才的话,绝无虚言,奴婢愿与春竹当堂对峙!”

姚戚香道:“那便对峙吧。”

原本,春绿只是想换个房间,以免日后再生口角,再生事端,春竹到底是云栖堂的人,这事就算是姚娘子有何不满,顶多也就是将春竹送回云栖堂罢了。

到时候留在松风堂的下人就只剩下她一个,还怕没有得脸的时候吗?

可是春绿没有想到长公子居然也会在这里,这样一来,事情就闹大了……

说要对峙,却不是简简单单在松风堂对峙了便可,姚戚香特地将这两个女使带去了云栖堂,常秋兰送她的女使,自然要当着常秋兰的面分辩清楚。

未免常氏胡搅蛮缠,姚戚香还让下人去给二房和三房那边散播了消息,虽然三房的人没来,但是二房来人了,孟极和孙月瑶夫妇二人都过来瞧热闹。

“这是出了什么事?”常秋兰蓦然被请到正厅,还有些不明所以。

姚戚香道:“婆母,春竹与春绿两个丫头有些话要在您面前分说清楚,我就带她们过来了。”

常氏扫了二春一眼,心中顿觉有些不妙,但还是和颜悦色着道:“你们两个怎么了?”

“主母!”春绿率先开口,“奴婢想告发春竹妄议主子,以下犯上!”

“主母!奴婢冤枉!”春竹分辩,“是春绿冤枉我偷她东西不成,非要攀诬奴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半晌才分说清了事宜。

孙月瑶还真是来看热闹的,听得津津有味,听罢还扇着扇子评价道:“春竹你这丫头还真是大胆,竟敢在背地里嚼主子舌根,姚氏一个嫁进来的新妇,尚未有什么过错,你缘何瞧不上她?莫不是私心里早就打量着自己要做松风堂的女主人了?”

这话,孙月瑶不是凭空说出的,只因前些日子,她刚发卖了一个勾引孟极的女使,待她发现此事时,孟极早就与那女使有来有往了,这会儿子说出这话来,明面上瞧着是在嘲讽春竹,实则是在点孟极呢。

春竹吓了一跳,忙道:“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奴婢才没有说那样的话,一切都是春绿冤枉奴婢的!”

“我冤枉你什么!那次知道钟嬷嬷要来给姚娘子教规矩,你敢说你没背地里咒姚娘子要被钟嬷嬷好好折磨一通?还有上回,姚娘子着人去问长公子回不回来,你敢说你没嚼舌根说姚娘子不要脸,上赶着?一句句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还想抵赖不成?”

春竹面上一片空白,实话说,她平日嘴里念叨惯了,连自己是否真说过这些话都不记得,眼下连句正经反驳的辩解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道:“我没有说!”

“哟。”孙月瑶继续摇着扇子,“这妻子问一句丈夫晚上回不回来,竟还成了上赶着了?身为妻子,过问丈夫行踪那是天经地义,只有妾才不配过问。”

她这句话又是在点孟极了,孙月瑶这些日子本就因女使爬床的事心情不佳,她无法对孟极动真格,今日好不容易有了可以宣泄之处,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屋里人七嘴八舌分说着,常氏被吵得头疼,挥了挥手道:“行了,我且问你们,你们说的这些话,可有第二个人证?我如何知道哪些话不是你们凭空捏造的?”

春绿道:“春竹说话的时候只有奴婢,并没有其他人在场,但奴婢能准确说出春竹是在哪日哪时说的,当时正在做什么事。”

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气势便是春竹没有的。

不过常氏这番话倒也给了春竹一个念头,她反驳道:“既然如此,你拿什么证明那些话是我说的,而不是你故意编出来的?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些?”

姚戚香想,这件事若是只局限于这几件事,怕是最后也受不得什么罚,只要没有证人,恐怕常氏就能将此事按作是两个下人斗嘴,而且她瞧这常氏心里,还是偏向春竹一些的。

于是,她开口:“是呀,若没有证人,那岂不是春绿攀诬,莫说春竹究竟有没有妄议过我,可你若是想要坑害春竹故意栽赃她,那你说的话可算是当真妄议我了。”

她这是在给春绿提醒,若是再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那今日受罚的只会是她春绿,和春竹没有半点干系。

春绿怔了怔,看了眼志在必得的春竹,将心一横,下拜道:“妄议主子的事,没有旁的人证,春竹尚能抵赖,可有一件事,她是万万抵赖不了的。”

孙月瑶忙问:“什么事?”

“春竹与二公子有染!这是奴婢亲眼所见!春竹房里的首饰匣子里还放着二公子送她的一对珍珠耳珰!”

“什么!?”孙月瑶惊得看向常氏。

女使与主家男子私通,轻则发卖赶出府去,重则会被活活打死,春绿说出这话,便是笃定了要春竹永远消失了。

此话一出,春竹面上便惨白一片,一下子便露了怯,甚至推搡了春绿一把,大喊:“你怎么会知道!”

春绿道:“你素有了首饰钗环,哪次不是早早戴上恨不得见人便显摆的?可偏偏你匣子里那双珍珠耳珰,分明精贵,我却一次也没见你戴过。前阵子钟嬷嬷在前院教姚娘子学规矩,我真是纳闷你怎么往前院跑得那么勤?后来才知你是从前院那里的偏门出去,到后面放车马的园子里与二公子私会去了!我站在外面,听得真真的,连二公子唤你腊月唤了几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腊月,是春竹没改名之前的称呼。

春绿越说,春竹的脸便愈发惨白,简直无异于告诉别人这事她的确是做了。

“天呐。”孙月瑶扇了扇扇子,目光一个劲往常氏那边瞄,“这罪过可比什么妄议主子大了去了,主母,这腊月……春竹可是您看重的人,她与二郎有染,您可知情吗?”

常氏铁青着一张脸,眼神像是要将春竹生吞活剥了。

她知什么情!!!她一直打算着给孟元德说一桩顶好的亲事,眼下虽暂不能考了,倚仗孟家的家世也能说一门好亲,亲事说得好,那也是能提携孟元德一辈子的。

为此,她紧顾着儿子的名声,早知他好去秦楼楚馆,便让他一个通房也不能纳,一切都等着正妻进了门再做打算。

腊月这个死丫头,平时差事办得是合她心意,可要匹配自己的儿子,那是半点也配不上的!

常秋兰铁青着脸:“来人,将她拖出去打死。”

春竹脸唰地一白,跪在地上痛哭出声:“主母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主母饶命……”

她的目光先是紧着常氏不放,等将要被拖下去,得知自己这条命留不下了之后,目光便死死盯着春绿,而春绿,竟是看着她冷飕飕地一笑。

很快,春竹的惨叫声响起,而一直旁观未发一言的孟扶危也终于起身,道:“既然事情都解决了,那我便先回了。”

他瞥向姚戚香,凉声:“你束下不严,能力不足,还不速速回去听训?”

姚戚香诚惶诚恐地起身,飞快朝着常秋兰一礼,唯唯诺诺跟在了孟扶危身后。

只是走出云栖堂后,她这嘴角都快要压不住了。

姚戚香一路惺惺作态,待回了松风堂才挺直了身板。

“孟大人。”她道,“我这怎么不算是帮你解决了云栖堂的耳目呢?”

“帮我?”孟扶危回头。

“自然是帮你,难道婆母让她们来这里,是为了探听我一个五品小官之女的秘密不成?那自然是为了探听孟司使、孟太傅的秘密才对。”姚戚香玩笑。

他转过身来,浅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问:“你想要什么?”

“啊?”姚戚香一时有些怔住,她不过打趣孟扶危两句,自己都并未当真,可孟扶危怎么一副当真了的样子。

“……那倒不必。”姚戚香道,她打发走那两人,多半还是为了自己。

然而下一瞬,她却听孟扶危又道:“不论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姚戚香怔怔望着孟扶危的眼神,她总觉得他那双眼睛里总是漆黑一片,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水,从来都难看到什么涟漪颜色,然而此刻,她却觉得那双好看的眼中荡起一点点轻轻的波纹来。

“我……”她忍不住想,孟扶危这话是认真的?可她能从他这儿要什么呢?她真正想要的,孟扶危又帮不了,他大致觉得她一个女人,顶多要些金银珠宝、钗环首饰,再多也不过是些钱财,所以才夸下这个海口吧?

“我没想好……”姚戚香道。

“你慢慢想。”他说,“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我兑现。”

他还是那副平静自持的样子,说话的语调也没有丝毫的改变,可姚戚香却从他这番话中莫名读出些许……暧昧来。

可他们本也是夫妻。

孟扶危跟她说,他不会同她和离,当时她没信,可后来又觉得,但凡她嫁的人不是孟扶危,不是孟家如此高的门第,她无过错,本就是不该和离的。

“哦……”姚戚香应了,“好,我记着了。”

即便如此,眼下她也不想放过这个跟孟扶危要些什么的机会,谁能说得准她以后求不到他身上去?

“还有件事。”姚戚香道,“春竹一走,春绿安个知情不报的罪名也好打发,那我这院子里就只剩下茗玉一个女使了,我想让……”

她本想提出让红绡正式做了自己的女使,却被孟扶危打断了。

“嗯,我会让天禄再找两个靠谱的过来,你放心用。”

“……”姚戚香有些蔫儿了,刚走两个常氏的眼线,又来两个孟扶危的,虽然茗玉已经是了,而且她用着也颇为趁手,但是她还是想把自己人留在身边用。

不过此事多争无益,最起码孟扶危给她塞了人,常氏便没有理由再塞了,孟扶危的眼线总比常秋兰的要好,谁让她这个人连个贴心的陪嫁都没有呢?

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长公子要留在府上用饭,茗玉去厨房吩咐备菜的路上撞上刚从外面回来的天禄。

“哎,我刚回来,听说那俩动物没了?”

茗玉站住了脚,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说春竹和春绿,笑道:“刚在那边料理完。”

说罢,她见天禄衣摆上沾着血,问:“你受伤了?”

天禄“啊?”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才道:“不是我的,我刚刚去审犯人了。”

闻言,茗玉近前了两步,压低声音:“千味楼的事有眉目了?”

天禄摩挲着护腕,道:“只查到那批邬国人离开邬国已久,此事应该与邬国无关。”

“既然如此,那就不是盐矿的事了。”茗玉直起身,“咱们也不必很尽心了吧。”

天禄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道:“你忘了?这次遇刺的可是太子,其实是什么人根本不难猜,要紧的是抓住了证据。”

茗玉敛目:“太子又如何,天家的恩情也不过如此,不值当为他们卖命奔波。”

“咱们还能做亏本的买卖不成?”天禄看了眼别处,道,“那边来人了,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茗玉没再说话,径直往厨房去了。

今年的天气比往年都要热,还未立夏,身上的春衫都要穿不住了,晚上厨房也尽可能备了些清淡可口的菜肴,少不得便以冷食为主。

姚戚香看着桌上的菜,罕见地没先动筷子。

茗玉心细,见状问道:“娘子,是晚上的菜不合口味?”

姚戚香摇了摇头,只道:“只是没什么胃口。”

说话间,孟扶危刚从书房那边过来,正欲落座,扫了眼桌上的吃食便道:“把这些都撤下。”

茗玉一愣,又听见他的下半句:“都换成热菜。”

姚戚香下意识看向孟扶危,表情有些惊讶——是巧合吗?

有件事,只有姚戚香自己知晓,她吃不得冷食。昔年在姚家,或许是反复翻热的饭菜,或许是饮食搭配不当,总之她胃里容易受寒。

若是吃了冷食,进一点倒没什么关系,若是多了一点,胃里便翻江倒海很不舒服。

后来也不是没有瞧过郎中,不过郎中说胃需要温养,若喝汤药,只怕要喝上好一段时间才能有些成效,若她以后注意饮食,不要再食生冷之物,倒也不会再犯。

姚戚香不愿喝那极苦的药,便一直注意着饮食,可这些东西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从姚家跟她陪嫁过来的两个丫鬟不知道,茗玉跟了她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因为人多是注意菜品的偏好,甚少有人会注意一个人喜欢吃冷的还是热的。

可孟扶危……为何会知晓呢?

姚戚香不由看着他,他是因为知晓,才有了方才的吩咐,还是真的是巧合?

说实话,姚戚香从不信巧合。

可这件事,她想不出不是巧合的缘由来。

孟扶危暗中调查她?可这事只有她自己知道,他还能向什么人调查?

左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陆续上了几道热菜,姚戚香并没有第一时间动筷子,而是率先观察孟扶危的反应。

他神色淡淡,似乎也并无什么反应,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姚戚香开始动筷子吃东西了。

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茗玉来传了话,说春绿知情不报,已被赶出去了,姚戚香听了这话并未有什么表情。

常秋兰最宝贝的就是她儿子,什么事犯到了她儿子身上,她便什么心都恨得下来。

况且,经过了这次的事,常氏那边,她只怕是不好再装了。

从一开始的敬茶,到买官,到孟元德科考被禁,再到如今两个耳目也被她剔除了去,常秋兰怎么可能会相信,这些事与她毫无干系呢。

这真正的较量,只怕是才要开始呢。

吃过了饭,姚戚香看着孟扶危起身,她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孟扶危道:“我今晚宿在书房。”

姚戚香原本打算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是想跟孟扶危说,她来月事了,夜里怕是不宜同房……

那种微妙的巧合感再次浮上心头,可转念姚戚香又想——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孟扶危怎可能连她月事的时间都知晓,只怕今夜的事真是巧合。

要么就是,孟扶危回房怕是有政务处理。

两人成亲这么久以来,除却孟扶危有事不在府上,这还是头一回他主动去了书房的,姚戚香默了片刻,看向茗玉,忍不住问:“这些日子,他……在朝中忙吗?”

姚戚香犹豫了一下,没再喊孟扶危的名字。

茗玉道:“这几日公子是很忙的,之前千味楼的事没能查出个眉目来,事关太子,公子又是太子太傅,免不了要跟着操心。”

“噢。”姚戚香应了一声,她回想起千味楼那日的惊险,只觉得好似做了一场梦。

“要杀太子的,想必也是皇室中人吧?”姚戚香问。

茗玉道:“这些东西,奴婢也不大懂,公子甚少会讲这些。”

姚戚香点点头,心想也是,她本也只是好奇打问一句罢了,孟扶危在朝中的事,于她能有什么用呢……

姚戚香正欲起身离开,可转眼她又想——怎么没用呢?

这若是用好了,便能省她不少事呢。

她用余光瞄了眼正色的茗玉,轻咳了一声道:“我也想沐洗了早早歇下,你去备水。”

“是,娘子。”茗玉低头走了出去。

姚戚香一直看着茗玉离开、走远,她才转过身看向里间。

如若没有看错,孟扶危刚刚离去的方向应该是浴室?她这会儿进去,趁着孟扶危在沐洗,问些问题,就算他不答,也没办法追出来吧?

顷刻间,她拿定了主意,然后大步朝里面走去。

因着有热水的缘故,屋子比别间要热,姚戚香慢吞吞走了进去,悄无声息地靠近遮挡的屏风,想了想,她还是没有越过屏风去。

她顿了顿,开口:“孟扶危,我能问你件事吗?”

那边没有回音,可他素来是个沉默的。

于是,姚戚香又道:“你是不是查出什么来了?关于千味楼那日的事……”

屏风那边静悄悄的,还是没有回音。

“你倒也不必疑心我做什么,我也只是好奇问问,毕竟……千味楼那日我也在不是?”

她一连说了三句话,觉得孟扶危怎么也该回她一句了,可没想到还是静悄悄的。

姚戚香皱了下眉,正要绕开屏风往里面探过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后面没人。”

姚戚香一个激灵回身,只见孟扶危身上只披了件中衣……

姚戚香张了张嘴,猛地别开了眼。

天菩萨,孟扶危浑身上下,只有那件中衣……

第28章 第28章 替他擦背

一股从未有过的热辣感自姚戚香后背劈向全身, 她仿佛感受到孟扶危的视线成了有形的实物,一寸寸朝她压来。

方才她只瞧了一眼,可并没有仔细看, 应是……应是无碍吧?

可偏偏她越想克制, 脑子里就越发显出刚刚匆匆一眼看到的画面,似乎还愈发清晰了。

姚戚香从未觉得自己眼力有这么好过。

身后没有再响起任何声音,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 安静到她以为孟扶危转身走了。

姚戚香觉得这个想法合理, 毕竟被看到的是孟扶危,他也尴尬吧?他一定是因为衣衫不整,没办法出去,又因为她挡住了路, 没办法才这样的。

于是, 姚戚香迟疑了一会儿,极为缓慢地转过身……

再次对上一双幽静的黑眸。

姚戚香瞬间直起了身,又慌忙错开了眼。

他怎么还在!!!

也不知是不是姚戚香的表情太过明显,孟扶危开口:“那我应该去哪儿?”

身后响起沉稳缓慢的脚步声,是他在向她靠近。

姚戚香下意识就往屏风另一边躲,她连眼睛都不知要放在哪儿, 只能随意看着别处, 须臾功夫便将这浴室之中的陈设打量了个遍。

“我、我、我误入了。”姚戚香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理直气壮起来。

又不是她非要看, 再说了,孟扶危不本来便是她的夫君吗?看看怎么了?她如此惊慌失措, 倒显得她心虚似的。

她抬眸,双眼只管落在孟扶危的那张脸上,即便知晓他敞开的衣襟是如何的一览无余, 即便知晓她方才匆匆扫过一眼没看清的地方是如何风轻摇曳,她也只管将目光定在孟扶危脸上。

水汽氤氲之下,他如玉的肤色更加白皙出尘,五官精致得宛如妙手工匠精雕出来的玉像,神色坦然得仿佛他只是一尊高坐庙宇的佛,仿佛他此时此刻皆属平常,没有丝毫不妥。

嗯……

姚戚香心道,快说话呀,他这样一声不吭是怎么回事?

可孟扶危到底是一字未说,他就这样镇定自若地迈过了她身边,走入屏风之后,直至响起一片水声,姚戚香才确信他是已经入浴了。

那她现在走?

姚戚香抬脚刚要挪动,就听见仅有一面屏风之隔的背后,孟扶危的声音响起:“你说,你要问我什么?”

“……”

姚戚香刚准备要走的脚又站回了原地。

只要把她想要的东西拿到手了,她一向是很能忍辱负重的。

“就是千味楼的事……”她道,“有什么眉目了吗?”

她等了两息,孟扶危却还未开口,就在姚戚香想再问一遍时,才听见他缓声道:“尚未完全查清,不过已有了些眉目。”

那就是大致有个方向了?

姚戚香又问:“这里面的内情……我能听吗?”

孟扶危并未立时拒绝她,他像是在犹豫,在思索,虽然姚戚香觉得他纵然不说也无可厚非。

片刻后,他像是松动了,对她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先去房中等我吧,让天禄进来替我擦背。”

姚戚香心中一喜,正要应下转身出去,可没走两步又站住了脚。

她回头看向屏风,上面隐约映着孟扶危的身影,她想——万一一会儿出来了,孟扶危又反悔了怎么办?

或者他在这段时间里斟酌了一会儿,编出个幌子诓她怎么办?

不行。

姚戚香立刻回身,她从架子上取了干净的帕子,一步步走向屏风之后,直到看见坐在池中的孟扶危。

她呼吸一顿,饶是知晓他好看,可见他寸缕不着浸在水中的样子,又另有一番风味。

“孟扶危……”她出声,“不如,你慢慢说,我帮你擦背?”

她可不要就这样错过这个机会。

本以为孟扶危兴许会拒绝,没想到他竟十分淡然地应承了下来。

“你会吗?”他问。

“会!怎么不会?”姚戚香将帕子浸了水,照模照样地在他背上擦拭,呼吸却是轻了又轻。

她发现,她有些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她跪坐在池边,孟扶危浸在池中,以她较高的角度,稍微一偏头便能瞧见孟扶危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他身上的肌肉漂亮而紧实,又不过于夸张,穿上衣服是便是清正文臣的样子,脱下后……

姚戚香有些脸热。

她想,等她和孟扶危和离了,将来再嫁,她或许需找个容貌没有那么出色的郎君。

否则,平白叫她不太冷静了。

她给孟扶危擦了半晌的背,眼睛频频望向他,心中催促——倒是快说呀!

少顷,孟扶危开口:“陛下子嗣稀薄,在立储前,能被拿来当谈资的只有一个成王。”

“是成王做的?”姚戚香试问。

“嗯。”孟扶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只会是他。”

姚戚香一边思索着,一边替孟扶危擦背,她对这个成王所知不多,平日也甚少听说他的名字。

等等,孟扶危不是说这件事说来话长吗?这不是一两句就说清楚了?

姚戚香捏着手中的帕子,正觉得自己仿佛被孟扶危戏耍了,他忽然又开了口:“此事的关键之处不在成王,而在其背后的势力。”

姚戚香默默听着。

“邬国远在边陲,成王一直都未离开过盛京,不知是何人替他联系了邬国的死士,究竟又是何人才能做到毫无线索,且那伙邬国人行事很是大胆,根本不怕被人发现身份的样子,背后之人定是笃定了自己不会被发现。”

“储位之争,其下向来盘根错节,若不一次性将成王党拔除干净,势必后患无穷。”

姚戚香道:“也就是说,眼下还没有查清究竟谁才是成王党,是吗?”

孟扶危颔首。

姚戚香的目色渐渐下沉,还没有查清,那岂不是任谁都有可能了?

这桩罪名,可大可小,可一旦死死扣下来,那可就是永世不得翻身的罪名了。

耳畔,孟扶危忽然开口:“姚戚香,你在想什么?”

姚戚香蓦然回神,她一下子望进孟扶危那片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个念头——好似孟扶危知晓她在想什么一般。

“……没什么。”她忙敷衍着。

谁知孟扶危的视线却并未离开她,那道幽冷的视线像是带着切实的温度,盯得姚戚香浑身不适,甚至连后背都开始发毛了。

怎么了?她这又没说什么。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想起身离开了,又见孟扶危移开了眼,若无其事道:“成王身后的势力不容小觑,夺储之争,他未必会输。”

转眼他又恢复了常色,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威压只是她的错觉。

姚戚香松了口气,难道孟扶危方才那瞬的不悦并非冲着她来的?而是冲着成王?

他是太子太傅,怎么想都一定是站在太子那边吧?若最后登上帝位的人成了成王,那孟扶危岂不是下场糟糕?

若真是成王……那她岂不是白白谋划一场,反倒给他人做了嫁衣?

姚戚香觉得,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我要起身了。”孟扶危道。

他这一声说得极近,几乎就响在姚戚香耳边,弄得她半边身子都滚烫起来,脸上烧烘烘的。

“哦、哦。”姚戚香连忙起身,“那我先出去了。”

她躲躲闪闪,一副避讳着大防的样子,全然忘了她与孟扶危本是夫妻。

等离开了浴室,回到房中,姚戚香才慢慢从孟扶危的话中抽离出来。

看来,她想做的事,想要走捷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顿了顿,姚戚香突然发现自己手上竟然还拿着替孟扶危擦背的帕子。

她心中暗恼自己真是走神了,在屋中转了一圈想着要把这东西搁哪儿,要是被孟扶危瞧见了,万一误会她刻意留着这块帕子怎么办?

一瞧见这帕子,她就忍不住想起方才,她的手指不免要触碰到他的后背,那种细微的、若即若离的触碰,令她指尖发麻。

还是先随意找个地方塞过去。

姚戚香正要往外走,刚打开了门便见孟扶危已更衣完毕,朝这边过来了,她又赶紧转身回去了。

他怎么来这么快。

情急之下,姚戚香的目光落在了床底。

她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弯身将帕子丢进了床底,正要把手拿出来时,却在床底下摸到一个小盒。

姚戚香一时没能忍住好奇,将盒子拿了出来。

小盒并未上锁,外形却很精致漂亮,只有巴掌大小一个。

姚戚香一瞬间脑子里浮现出数个念头——这里面,不会装些什么,她不该瞧的东西吧?

比如……

玉那个什么势之类的。

她的心突然突突跳了起来,盘算着孟扶危的脚程,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姚戚香打开了盒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平平无奇的花头绳,而且瞧着似乎有些年头了。

姚戚香一愣,这是什么?

她正想细瞧,一只修长的手从她眼前伸过,紧接着就把那个盒子拿了回去。

是孟扶危。

姚戚香心虚起身:“我无意发现的。”

她马上转身溜之大吉,跑去妆镜前卸钗环首饰,连孟扶危的表情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半晌,姚戚香突然从孟扶危方才的动作中品味出几分回护来,好像并不愿意她碰似的,而且那个盒子虽然在床底下搁着,但是姚戚香拿着它的时候,并没有在上面看到什么灰尘。

也就是说,盒子里的东西,虽然是旧物,可却是会被时常拿出来看看的。

……那不会是孟扶危哪个相好的东西吧?

没错。

须臾,姚戚香笃定,那一定是孟扶危哪个相好的。

第29章 第29章 孟扶危心里有人?

收敛头绳这种行为, 看似亲密,实则极为含蓄,若真是有了肌肤之亲的人, 怎会去收拾这种东西?

而且若女子知情, 给的多是些荷包、手帕之类的,谁会将自己的头绳送出去?是以,多半是孟扶危私藏的。

姚戚香有些惊讶, 孟扶危心里有人?

她卸完了首饰, 散了头发,又仔细梳开,下意识规避着孟扶危的视线爬上了床,横竖……她只当没看见就是了。

没想到她刚铺好被子, 就听孟扶危问:“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啊?”姚戚香回身, 她见孟扶危又用那种幽然的目光盯着她,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要问什么?问那头绳是谁的?还是他为什么留着?

其实这两个问题,她都没有那么在意,她心中稍有在意的一点就是……她今后在孟家的位置,会不会有所变动?

孟扶危显然是心里有人了,可坐到他这个位置, 还能有什么样的女人没法得到?还需要他这样悄悄惦记着?

那无非就是几种, 一是那女子已经嫁人了,二是那女子与孟家交恶, 三是那女子已经不在了。

除却最后一种可能,万一哪天孟扶危把他这心上人领回家来了, 要做个妾,亦或者是平妻,到那个时候, 她做完自己该做的事了吗?她还需要借助孟家的势吗?她能一干二净跟孟扶危和离吗?

除了这些,姚戚香没什么想问的,可这几个问题,眼下的孟扶危怕是也答不上来。

于是她道:“我没什么要问的。”

不论是她的口吻,还是神色,都平静极了。

孟扶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缓缓坐在她身侧,也不知是不是姚戚香的错觉,她总觉得孟扶危在有意无意地看她。

怎么?孟扶危也心虚?怕她知道这件事会不悦?

姚戚香有些稀罕,按照孟扶危这样的门第,比之她姚戚香这样的门第,只怕她来做妾都是有些高抬了,盲婚哑嫁来的女子,孟扶危心里竟真拿她当发妻看待。

想到此处,姚戚香心中瞬间坦然了,就算今后孟扶危要领心上人回来,只怕也不会叫她格外难看,她与孟扶危说好,她只要做完自己的事便会离去了,叫孟扶危之后尽管将心上人扶正便好。

心里一宽,姚戚香就睡得格外快,现在饶是孟扶危还没有全然躺下,她也能安然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孟扶危送的两个女使便来她跟前报到了,姚戚香见是两个陌生的面孔,且格外年轻,禁不住问:“你们之前在哪里当差?”

其中一人回道:“回禀娘子,奴婢二人是新进府的,昨日刚被买下。”

“原来如此。”姚戚香点点头,“你们叫什么名字?”

方才那人回:“奴婢半夏,她叫春月,我们是同一个村子出来的,出身都在身契上写好了。”

这时,茗玉递来两张纸,姚戚香看过。

这二人出身很干净,连祖上在哪里做事,家中的男子从事过什么营生都写得格外清楚,都是本分的庄稼人。

“好,我记下了。”姚戚香将身契还给茗玉,“你们既然是新来的,那这两日便先跟着茗玉做事,熟悉熟悉。”

“是,娘子。”两人对着姚戚香浅浅一拜,从头到尾都极为规矩,不得不说,姚戚香还是很满意的。

今日常氏亲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姚戚香听说,常氏要给儿子孟元德说一桩亲事,人选定了吏部尚书的孙女黄琬,说是生得极其娇俏可人。

姚戚香不认得黄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是略点了点头。

茗玉道:“娘子可还记得邓卓吗?”

姚戚香点头,邓卓便是她去赵家吃席时,在席上拉着她说话的那个。

茗玉:“这黄家和邓家是亲戚,黄琬是邓卓的表妹,两人小时候常在一起玩。邓家在京中的地位不比黄家,邓卓的母亲与黄琬的母亲的亲姊妹,分别嫁给了两家不同的人,邓家的男丁不大兴旺,多年也没出一个身居高位的,黄家有一个吏部尚书,黄琬在说亲上便炙手可热些。”

的确,能嫁到孟家来,那家世定然不会差。

可要说孟元德这个人……姚戚香厌恶此人,不免有些同情将要嫁过来的黄琬,可她的情绪也仅限于此,毕竟这种事她又阻止不了,归根结底,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想来,是之前春竹的事令常氏心有余悸,生怕再出个这样的惹出什么乱子来,耽误了孟元德的好姻缘,常氏这才急着张罗婚事。

这件事姚戚香听听也就罢了,并未放在心上,没成想刚过了午时,下人递了话进来,说邓卓在外面想要见她一面。

孟家到处都有常秋兰的耳目,想必邓卓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悄悄叫人递了话进来。

姚戚香想了想,道:“叫她去茶楼等吧,那儿清静,我去换件衣裳,你让云韬备车。”

“是。”茗玉正要转身,又被姚戚香拽住。

“哎,多叫几个人跟着。”想起上次千味楼的刺杀事件,姚戚香心有余悸,“把红绡也叫上。”

茗玉领命下去了。

等到了茶楼,邓卓已经快吃完两盏茶了,见姚戚香过来眼神一亮,忙招呼她坐下。

“姚娘子!你忘了我不曾?”邓卓热情极了,“想吃些什么果子点心的,你只管点,我请你吃!”

姚戚香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她不爱绕弯子,便直截了当道:“你是为黄琬的婚事来的吧?”

邓卓许是少见她这般心直口快的,被说得愣了一下,才讪笑道:“确实如此,我那妹妹是家中千娇万宠出的宝贝,她祖父更是将她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黄家的人不放心,我那妹妹自己也不放心,于是我就想来问问你,你毕竟是孟元德的嫂嫂,这些日子,你觉得此人人品如何?”

姚戚香笑了笑,她道:“他前些日子才打死了我弟弟,你指望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好话?”

这话说得就更直接了,不过这也正是邓卓此行的目的,她忙道:“这件事内情究竟是如何?真像外界传闻那般,是姚太初脑子犯了浑,冒犯了孟元德,孟元德这才失手吗?”

姚戚香道:“这里面的内情,我也不大清楚,不过你应该知晓,这二人闹事的地点是在青楼。”

邓卓面露苦涩,她叹了声气:“我也知晓此事,可放眼京城,又有哪个儿郎是不去青楼的呢?”

姚戚香一想也对,连孟扶危都去,想必这的确很稀松平常。

“姚娘子,我今日找你只是想问问,这孟元德人品究竟如何?他在青楼为了个女子便能失手将人打死,那女子真是他心尖上的人吗?”

姚戚香看着邓卓,她虽知晓邓卓此行并无恶意,但她到底不了解邓卓的为人,万一她嘴巴松,跟她打听完转头就说给了别的什么人,最后再传到常秋兰的耳朵里,知道是她这个儿媳坏了她儿子的好事,那就少不了又要来一桩麻烦事。

这种容易落人口实的事,姚戚香从不会做。

她道:“跟你说句实话,我自从嫁到孟家,跟孟元德也只见过一两面,我是他的嫂嫂,没道理找他去说话不是?”

闻言,邓卓的表情明显落寞下来,她点了点头,强笑道:“也是,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今日打扰姚娘子了。”

姚戚香笑了笑,抿了口小二送上来的热茶,缓缓道:“你就放心吧,我见过他两面,那模样是很俊俏的,且上次的事之后,他也收心敛性了不少,被我婆母安置到西庐书舍去读书了。”

邓卓听着点了点头,神情依旧凝重。

姚戚香道:“那西庐书舍呀,可真是个好地方,风景秀丽不说,坐车去一个时辰也就到了,因为地址有些偏僻,也并不禁女子来去,我婆母前日还差了女使去给他送衣服吃食呢。”

邓卓顿了顿,她对上姚戚香带笑的双眼,慢慢从她这番话中回过味来了。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高兴道:“是吗!我家亲戚刚好有孩子到了入学的年龄,不知到何处去开蒙呢!这西庐书舍这么看,我可要亲去看看才行。”

姚戚香道:“吃茶吧,要我说你也过于操心了些,婚姻大事,向来只有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道理,你忙里忙外,你那表妹未必和你一条心。”

她这句话,又叫邓卓反应了一会儿,须臾,邓卓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没错,正是,黄琬自己去瞧了,黄家的人亲去瞧了,这事才好分说。

“姚娘子。”邓卓举起手,“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了。”

第30章 第30章 她真是好运气

与邓卓拜别之后, 姚戚香便打道回府,今天下午本来说好了钟嬷嬷来教她管账的事,她出来一趟已经耽搁了些时候。

她本是打算由偏门直接回松风堂的, 然而在马车路过正门时却见里面很是吵嚷 , 外面还堆放着几个大箱子,不知道是出什么事了。

她不关心别人的事,但也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 回到松风堂后, 姚戚香让茗玉去打探消息,只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茗玉就回来了。

“娘子,是二房那边,孟极公子要纳一房贵妾, 此事已经在房中传开了。正门口摆的那些箱子, 一半是那贵妾的嫁妆,一半是孟极公子给的赏钱。”

“哦……”姚戚香应了,那这会儿云栖堂那边说不定也热闹着,纳贵妾是要上宗谱的,宗谱是由她公爹把持的,她这公爹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姚戚香都嫁入孟府这么久了, 也没见着人几面。

“听说是突然被抬进来的,除了孟极和妾室的家人, 谁也不知,连云栖堂都不知晓, 主君不在府上,只有主母在,这会儿正遣人去叫了。”

“是吗?”姚戚香没有想到, 这二房纳妾之事居然如此精彩,她起了身,“我那嫂嫂反应如何?”

“说是前日回娘家小住了,怕是还不知道此事。”

姚戚香懂了,孟极这是在先斩后奏,先把人纳进来,上了宗谱定下,就算孙月瑶回来也奈何不了了。

她忍不住想起孟极的模样,脑满肠肥的样子,一时心底里竟有些为孙月瑶松了口气,要是她的夫君长这个模样……

“公子。”茗玉忽然开口问候了一声。

姚戚香抬眸,便见孟扶危青衫落拓走在外边的长廊上,光影重重,斑驳的光点在他身上明明灭灭,说不出的养眼舒适。

姚戚香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啊……她真是……好运气。

万一她的夫君是孟极那样的,那她这仇报得一定是会糟心无比。

“今日回来得早。”姚戚香道。

除去刚成婚那两日,孟扶危白天大都不在府上,偶尔晚上也不回来,姚戚香知趣,从不过问,全当是他公务繁忙。

“嗯。”他走到了门外,茗玉为他掀帘,他微微弯身走了进来,从他进屋起,一双眼睛便只落在姚戚香身上。

对上孟扶危双眼的一瞬间,姚戚香觉得他像是有话要说,心里一咯噔——不会是,见孟极纳了妾进来,孟扶危也想,来同她商议了吧?

不会,就是那头绳的主人吧?

僵持了一息,孟扶危似乎正在斟酌着准备开口了,谁知这时门外来了人。

“姚娘子,主母让您过去。”

姚戚香敛目,道了声:“知道了。”

这一经打断,孟扶危似乎又不打算说了,而是道:“我陪你去。”

姚戚香没有拒绝,自从明晃晃打发走了春竹、春绿之后,她就甚少私下与常氏见面,常氏也紧顾着孟元德的婚事,没有强叫她去。

姚戚香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一去云栖堂没什么好事,孟扶危在说不准还会好些。

他们一起出了门,一路上孟扶危格外缄默,姚戚香也没有主动提。

再贤惠的妻子,也不该主动提出要为丈夫纳妾,男人虽在外要求妻子贤良淑德,不要争风吃醋,不过这些也只是担心给他们惹出什么麻烦来。

实际上,妻子主动提出纳妾,那是不在意自己丈夫的表现,是个男人得知妻子热衷于给自己纳妾,都不会高兴。

他们最高兴的是,他们自己看好了妾室,领上门来,妻子迫于无奈答应,最好私底下再吃几回无伤大雅的小醋,方方面面都虚伪到了极点。

孟扶危也是男人,姚戚香不能肯定他绝对会如此,但或许也多多少少不能免俗。

云栖堂当真热闹,或许是因有关宗谱的事,孟家的男人都来了,除了孟极和孟檀,姚戚香还看到了两个她从未谋面的叔伯。

她知晓这两人,年轻的时候在地方任州官,不到四十五岁,两人便双双辞官回京中养老了,日子过得格外潇洒随心,最重要的是,他们从不会主动来大房这边找事,一直都很安分守己,一副只求在孟家安安心心颐养天年的样子,同在一屋檐下,他们能做到这样,姚戚香觉得属实不错了。

“二叔,三叔。”姚戚香问候道。

两人笑着同她点了点头,除此之外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姚戚香心里舒坦极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看见正襟危坐的常氏,笑盈盈道:“婆母。”

而今她与常氏之间,里子算是全没了,仅维持着一些表面的太平,姚戚香也就不必再装出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来了。

常秋兰先是不冷不热地哼笑了一声,随后道:“这些日子你可是逍遥,我可有好些日子都没见着你了。”

“婆母说的这是什么话?儿媳分明好几次一大早就过来拜见您,是您自己拒而不见的。”姚戚香目中笑意不变,“一连多次,儿媳都生怕您身子抱恙呢。”

“哼。”常氏冷笑,“生怕我身子抱恙?那也没见你……”

“结果啊,问了下人才知,您那会儿子还在跟公爹温存着呢。”姚戚香眼中的笑意冷了下来,“您说他们也真是的,这种话实话实说了不就好了,儿媳若知道是这样,定然不会前来打扰。”

常秋兰的脸都绿了,要知道,阖府的男丁可都在这儿坐着呢。

姚戚香暗暗瞥她一眼,径自去寻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这常氏好没意思,非要叫她过来,来了之后不就是这些场面上的把戏?一天到晚也没个新鲜的,她都懒得应付了。

她倒要瞧瞧,常氏究竟要如何,是不是真能背地里下药毒杀了她?

姚戚香的话叫这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二房和三房的两个叔伯闻言更是缩了缩脖子,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口口啜着手边的茶,倒是孟极目光在这屋子里逡巡了一转,笑着拉着自己的妾室上前,道:“弟妹,她叫芸香,日后在同一屋檐下,你们熟悉熟悉,也好说话。”

姚戚香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孟极身后这个叫芸香的女子,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长衫,生得与孙月瑶是全然不同的感觉,孙月瑶妩媚且落落大方,她则是瑟缩着,一张脸格外清丽。

最重要的是,格外年轻,姚戚香估摸此女跟她差不多大。

姚戚香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接孟极的话茬,反而道:“这里离二房也不近,犯得着我来说话?只怕是嫂嫂先要拉着她说道,排遣一番寂寞呢。”

孟祁柏还没有被叫来,一伙人坐在屋子里只时不时说两句话,姚戚香有些纳闷,常氏叫她来究竟想做什么?

“戚香。”正此时,常秋兰开了口。

常秋兰从未这样叫过她,从未对她露出过这样温善的笑脸,从未……

姚戚香一瞬间心生警惕,然后不等常秋兰说第二句话,她便干呕起来。

一个身影快速向她走来,伸出一只手叫她扶着,姚戚香连头也不用抬便知,那是孟扶危。

她掏出袖口的帕子捂着嘴,做出一副十分难受的姿态来,连眼角都泛起泪花,一边想,常氏要干什么呢?

“这是怎么了这是?”孟极转过身道。

孟极的亲爹孟祁松开口:“是害喜吧?快找个郎中来。”

声音还是懒懒散散的,听上去悠闲极了。

姚戚香本意并不是要闹大,只是拖延时间而已,她挥了挥手道:“不用了,只是中午吃得有些多,眼下有些恶心,晚辈去外面透透气就好了。”

期间,姚戚香一直在注意观察常氏的神色,她发现,在她假装难受的这段时间里,常氏一共看了芸香两次。

芸香?

姚戚香心中忽生出一种可能来。

“婆母,儿媳去外面透透气。”姚戚香想躲。

可常氏哪儿会放过她,笑道:“戚香,若真觉得难受,该请个郎中来好好看看才是,你不如就坐在这里,我命人去请郎中。”

姚戚香忙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去外面透口气,马上就回来。”

如此,常氏也不好再说什么。

姚戚香出了门,目光落在门口的茗玉身上,她想了想,拉着茗玉低声道:“你去松风堂,让红绡去找个人,回来的时候顺便把我的扇子拿过来。”

说完,姚戚香又在茗玉耳边轻轻耳语几句,茗玉领命退下了。

姚戚香多在外面站了会儿,一直站到有人传话说主君回来了之后,她才慢悠悠回了屋里。

没想到,等她回了屋中,回到孟扶危身边坐下,他竟问:“还难受吗?”

姚戚香一愣,对上孟扶危关切的眸子,她刚刚那般作假,难道不明显吗?他还真以为她不舒服不成?

再说了,就算她真不舒服……他也不必露出这种眼神来吧?

姚戚香心跳禁不住快了两拍,她摇摇头,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飞快写下一字:演。

看见这个,孟扶危皱起的眉心才松开了,他轻声:“嗯。”

姚戚香:“……”

孟祁柏进了屋,从门口到上座,他一路垂着眼,没有看这屋里的任何人一眼,坐下后才道:“何事?”

“大伯。”孟极笑道,“这是我新纳进门的贵妾芸香,今日想把她的名字上上宗谱。”

孟祁柏看也没看芸香一眼,道:“妾室只有生了男丁才能上宗谱。”

孟极一愣,接着道:“可、可芸香是贵妾,她出身清白,家中也是做官的!”

孟祁柏格外冷淡:“只要是妾,就得生了儿子才能入谱。”

姚戚香不免看了孟祁柏一眼,在她印象里,每次见她这个公爹,他似乎总是寒着一张脸,仿佛所有人都欠了他的样子,她敬茶的时候没有什么好脸,她还以为只是孟祁柏不喜欢她这个儿媳,怎么现在对自己的子侄,他还是没什么好脸?

满心筹谋的事眼下被驳了,孟极满脸的张皇,姚戚香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怕是在想,提前一步纳妾入宗谱的事打了水漂,这要是等孙月瑶回来,岂不还是他自己与之对抗?

这事既然没了着落,那二房和三房的人也不必留在此处了,姚戚香见二叔和三叔一副要走的样子,她也想跟着走,在这时,她那婆母又开口了。

“我听说,芸香家中还有一个姐妹?”常秋兰望着芸香,笑道,“我瞧你生得貌美乖巧,很是讨人喜欢,何不喜上加喜,将家中的姐妹一并带来,这样你姐妹二人以后还能一处说说话。”

说完,她看向姚戚香,道:“戚香进门也有段日子了,你意下如何呢?”

姚戚香明白了,常氏想将芸香的姐妹指给孟扶危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