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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夫君很行 摧山白 26417 字 1天前

第21章 第21章 你我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

正是艳阳高照, 百花争艳,宋世安站在园中,却莫名觉得脊背生寒——他清楚地记得, 去求签是因为听说了一句露缘寺求姻缘很灵, 可具体是在哪里、听什么人说的,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整个过程, 他从未觉得是被人设计的, 他的想法产生得自然而然,分明就是他自己想要做的,包括去姚家求亲,分明是他早就想做的。

“……你、你少诓我!”宋世安道, “不可能, 你以为你是谁?你觉得我去姚家提亲是看上了姚家的门第不成?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孟扶危收回了那一瞬间的异常,他很快又恢复了淡然的模样,仿佛刚刚目光玩味的人不是他。

“是你不了解姚家。”他轻描淡写,已然越过宋世安身侧,将疑虑又抛了回去。

宋世安这枚棋,在这桩婚事尘埃落定的时候, 就已经废了。

至于他为何要同他废话这几句呢?那自然是……他乐意。

今日, 孟扶危感到愉悦-

那厢,姚戚香已经回到了席面上, 她惊魂未定,还未从方才的事中回过神来。

宋世安此人, 果然是条疯狗,姚戚香甚至庆幸,还好那日回门她撞上了宋世安, 如若不然,真在宴上见了,此人怕是会直接对她动手。

且他纠缠不休,也不知后面会同孟扶危说什么混话……

姚戚香低垂着眼,乌黑的眸中掀起一丝戾气——不如,将他彻底解决了。

可就算要解决,这也是后面的事,眼下怎么办?

这是第二次叫孟扶危撞见她与宋世安了,上次在姚家好赖说还有旁人在场,孟扶危都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今日却只有他们两个,宋世安还说了那些疯话,会不会被误会她与宋世安有染?或真有什么旧情?

然后孟扶危便可顺理成章休了她。

断不能如此,她若成了孟家弃妇,那便什么都做不成了。

“孟夫人、孟夫人?”郑瑶在她身侧开口,“你想什么呢?你刚刚去哪儿了?”

姚戚香回神,道:“我叫姚戚香,你唤我名字便可。”

孟夫人这三个字,她实在有些不习惯。

“哦……戚香。”郑瑶道,“你放心,刚刚你走了,席面上也没掀起什么风波来。”

“嗯……多谢。”

此时已经开席,席面上的人多在做着自己的事,没什么人注意这边,姚戚香便也开门见山。

“郑瑶。”她道,“我这人说话不喜欢绕弯子,你告诉我,今日宴席,你为何对我示好?”

郑瑶先是一愣,随后眨了眨眼,道:“是……是因为,我是武将之妇,在这些人中,并不得脸。”

朝中重文轻武已有多年,太平盛世,武将向来是不受待见的。

所以郑瑶这才找上了同样不受待见的她?

姚戚香失笑,这样的缘由总比那些假惺惺贴上来的要好多了。

席面上的东西向来是填不饱肚子的,姚戚香心中有事,自然也只是挑挑拣拣吃了几口,她今日赴宴的目的只是为了认人,以免今后遇上,她总不能连是谁都不知道。

可她想安生,别人却不愿意就这样令她安生。

“姚娘子,为何不吃呀?是这些菜不合你胃口吗?”马氏突然开口,笑着朝她看来。

姚戚香正要开口作答,就听见马氏身边的妇人笑道:“今日席上的菜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姚娘子眼光甚高,只怕是早已享用过更好的了吧?看不上这样的也是应当。你们听说了吗?当初宋家也向姚家提亲,却被推了,紧跟着姚娘子就嫁去了孟府。”

宋家的提亲被推了?姚戚香居然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怪不得今日宋世安找上门来,原来他将姚家的亲退了,不知最后他们是如何商议的,总之结果便是宋家向她提亲,她没应,只等着攀孟家的高枝。

“啊?竟然还有这等事?快,快同我详细说说。”

那妇人的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紧跟着就有人追问。

“嗨呀,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怎么你们没听说吗?原本上姚家提亲的,是宋翰林宋家,可最后不知怎的,突然就成了孟家,姚家外面的街坊看得真真是,是宋家先上的门,之后才是孟家。”

“怎么?”有几人齐齐向姚戚香望来,眼神带笑,“难道姚娘子能掐会算,断定了自己能嫁入孟家不成?否则宋家这好好的亲,怎么就给退了呢?”

姚戚香沉默不语,这些底,显然是姚家有人向她们透的,想都不用想也知是那从见不得她好的邓穗音,宋世安退了姚家的亲,只怕邓穗音更对她恨之入骨。

可席面上这些人的底,她一概不知,总归只是几句嘲弄,又影响不到她身上去,姚戚香预备不予理会。

然而此时,茗玉将她面前的茶盏换了一杯。

姚戚香一直低着头,然后就看见茗玉换给她的茶碟边缘,竟然写着两行字——马氏的表妹,其夫在兵部当差,膝下有一女柳姐儿,年十六,此刻正在与人策划私奔。

姚戚香惊讶的表情险些没能藏住。

她懂了。

她缓慢放下了筷子,坐直了身子,看向说话的妇人,道:“你怎知我会些卜算之术?当初宋家向姚家提亲,我便在家中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不吉,这才没应。”

挑拨的妇人显然一愣,半晌,她嗤笑:“姚娘子倒也不必说这种笑话来诓我。”

“你不信吗?”姚戚香道,“不信的话,请您眼下速速派人回趟家吧,有些话我不便多说,但夫人要相信我这是为了你好。”

妇人缓缓皱眉:“你疑神疑鬼地说什么呢?”

姚戚香看着她,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道:“既然夫人不愿信我,那就罢了,我也只是看在今日相识一场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罢了。”

她神色认真,说得玄乎,弄得那妇人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沉默片刻,看向身边的心腹婆子道:“你去家里看看,我倒想知道,我这家里发生了何事。”

婆子应声去了。

这下,本来等着看姚戚香热闹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真有这么玄乎?

自然有不信邪的。

又有一年轻女子开口:“姚娘子这话也就骗骗长辈们了,可诓不住我这个小辈。”

“是不是诓骗,等人回来便可知晓了。”姚戚香又拾起筷子,正欲吃些什么,身后的茗玉近前,替她盛了碗汤。

“你真有这个能耐,可能算出我什么?”

姚戚香看向她:“多的话我说了你也听不懂,我只告诉你一句,你家中有失水之象,近日破了笔大财,如若不多加注意,今后还会财力外泄,耗空家业。”

年轻女子怔了怔,昨日,她娘家的弟弟在外赌博,输了好几百两银子,她母亲写信跟她哭诉,她也是今早才知晓这个消息。

她忍不住问:“要、要如何才能改善呢?”

见她都这样问了,周围人便知这是被说中了。

姚戚香只能胡诌:“接下来的时日,让破财之人少出门,避过这阵便可。”

年轻女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席面上的人一时无话,姚戚香垂眸暗想,茗玉为何会知晓这些人的底细?而且是如此私密的事,竟连谁家的女儿什么时候私奔都知道。

她是孟扶危的人,这些事,难道是孟扶危告诉她的?

过了一会儿,被派出去的婆子慌慌张张地回来了,跑到自家主子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妇人唰一下变了脸色,连战都站不稳了,被那婆子用力搀着才起了身,连一声场面话都顾不上说,匆匆忙忙往外走。

众人看得真真的,马氏那表妹的脸色,可真能说一句惨白如纸!

真是神了!

眼看着方才的话题差不多被盖了过去,姚戚香正欲起身,没想到被离她最近的妇人一把抓住了手。

“天菩萨保佑!孟夫人!你能不能帮我也算算!我多年无子,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怀上?”

姚戚香怔了怔,下意识看向茗玉,只见茗玉手心只写着一行小子:此人与小叔子有染。

啊……啊??!

姚戚香连忙拂开了妇人的手抽身走了,这一桌子人里,还能出一个正经的吗?

席中,唯马氏神情阴郁。

“跟孟扶危说一声。”姚戚香道,“我想先回去了。”

“娘子上马车稍候,公子即刻出来。”茗玉道。

姚戚香本以为茗玉会去知会孟扶危一声,刚想说不必了她先回去即可,可茗玉说完,竟然就在马车旁边站定了。

姚戚香愣了愣,开口:“孟扶危……让人监视我?”

否则他怎么知道她要走了,一会儿就会出来?

茗玉神色平静道:“公子只是在今日留了天禄守着娘子这边,担心席上出现什么意外。”

“那你提供给我的那些小字是?”

茗玉:“赵家宴请的名单,公子早就拿到了。”

也就是说,那些人的私事还真是孟扶危让人去调查的……原因呢?难道只是为了替她在今日解围?可孟扶危为什么会如此清楚她喜欢通过揭别人的短来解围?

还是……他本来就要查这些,只是送她个顺水人情?

无论如何,今日孟扶危都算帮了她,再加上宋世安的事,姚戚香总觉得心里有些没底。

没过多久,马车的帘子被掀起,孟扶危进了马车,衣袂浮动间带起一阵兰香。这马车里不算狭小,但到底是个密闭的空间,他一靠近,姚戚香便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压迫,明明没那么夸张,却觉得孟扶危的身形如山一般压来。

她到底是主动开了口:“今日……我是意外撞上宋世安的,我不知……”

“我知道。”

她还没说完,孟扶危就回了这句。

姚戚香顿了顿,转念又想,难道那个时候,天禄就已经在她附近了?也是,天禄一定将她与宋世安如何遇上,宋世安如何纠缠,都与孟扶危说清楚了,不关她的事。

她忽然对孟扶危派人监视她一事松了口气。

好,不提此事。

那……

“你让茗玉替我解围的事,也多谢,若你今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也尽可吩咐了。”她尽可能将这话说得公事公办些,以免孟扶危误会她因此对他有了什么旁的。

可孟扶危竟是朝她看来,他说:“姚戚香,我告诉过你,你我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

姚戚香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又开始拿捏不准了。上次孟扶危这样说的时候,她甚至还有些嗤之以鼻,觉得这些不过是孟扶危说的场面话罢了,怎能真的当真呢?

可这回,她却没有立场反驳了。

宋世安说她今日不应出现在赵家的席面上,是孟扶危不在意她,所以无所谓她来,姚戚香本对这句话并无感觉,因为她本来就不觉得孟扶危应该迁就她,他在朝为官,本来就有他的应酬。

可孟扶危没有真的置她不顾,他将席面上每一个与她为难的人,家中的阴私都挖了出来,让茗玉传递给她,叫有意想为难她的马氏没了由头。这就算是孟扶危捎带送她了个人情,姚戚香心中也是感激的。

从小到大,她只知道她靠不了别人,她永远只有自己,与她连着血亲的姚振廷尚且冷漠不堪依靠,她没想到,她盲婚哑嫁的夫君,居然会愿意为她筹谋这些,哪怕他也仅仅是为了他自己的体面。

这桩婚事,已经在她不抱一丝希望的情况下,变成了她所能想到最好的模样。

孟扶危并未真的将她视作仇敌。

“听天禄说,你在席上并未吃多少,是饭菜不合口味?”孟扶危问。

姚戚香摇了摇头:“想吃的东西不在跟前,懒得去动了。”

“还想吃羊肉炙吗?”他出声。

姚戚香眼前一亮,那自然是想的。

不等她回答,就听孟扶危对外道:“去千味楼。”

马车徐徐行驶,姚戚香忍不住看了孟扶危一眼,很快她收回目光,转而投向窗外。

须臾,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孟扶危第二眼。

孟扶危……当真将她当做妻子吗?

初春已过,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吃羊肉炙的人比上冬天少了大半。

姚戚香随孟扶危上了二楼的雅间,她之前很少在外面吃饭,对千味楼的特色更是一窍不通,上回过来也只是点了两三道菜,于是点菜的事便交由孟扶危了。

他娴熟地点了几道菜,千味楼的菜名多用得风雅,除了羊肉炙,好几道菜姚戚香连是什么都没听出来。

只是在无声中,她忍不住又瞧了一眼孟扶危的样子。

他当真是端方君子,温润如玉,便是什么也不做,单是坐在那里就足够养眼。若是正经夫妻,姚戚香怕是夜里做梦都要笑醒。

可偏偏她是被孟扶危的继母选中的,孟扶危就算对她再好,也不可能对她不设防吧?

她想打破眼下的僵局,可若她贸然向孟扶危投诚,怕是会被怀疑。等她解决了孟元德的事,再向孟扶危投诚,胜算会大些。

姚戚香开口:“横竖今日出来了,一会儿我想回趟姚家。”

“我陪你去。”孟扶危道。

姚戚香没有提出异议。

今日的菜点得不错,几乎每一道都是姚戚香爱吃的,她这些年吃惯了清汤寡水的东西,只要菜做得有滋有味些,她便觉得满意。

吃到一半的时候,楼下忽然起了争执,为首的大汉骂骂咧咧的,像是外邦人,说的字她一个都听不懂,小二上去拦他,却被一把推开,撞歪了一张桌子。

姚戚香下意识看向孟扶危,她问:“这些人说的是什么话?”

“他们是邬国人。”孟扶危道,“他们是在说,他们的菜中少放了盐,质问小二是怎么回事。”

“真的没有放盐吗?”姚戚香好奇。

孟扶危点头,他道:“邬国人占了我朝一处盐矿,陛下下令但凡是邬国人,都禁止向他们售盐,无论是以哪种形式,不过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在此期间,也几乎没有邬国人会到盛京来。”

姚戚香思索:“可他们眼下来了,又不是商人打扮,反而有些像是军汉,这是不是说明他们没有盐了?”

“不好说。”孟扶危起身,“天禄,去备车,这伙人像是故意寻衅,我们不要久留,先离开这里,再着人去通知巡防营。”

“是!”天禄立刻离开。

可他刚出了千味楼,仿佛应证一般,千味楼中突然冲进好几个身强体壮的邬国人,人人佩刀,凶神恶煞地冲进来见人便杀,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许多人都反应不及,有几个因为争执想要离开的客人直接被对劈成了两半。

血溅三尺,姚戚香惊得睁大双眼。

“跟我来。”她指尖一热,竟是孟扶危握住了她的手。

茗玉被她打发去叫红绡了,那些邬国人将门口彻底堵死,天禄好像是个会武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闯进来……

听着楼下的尖叫声和厮杀声,姚戚香心若擂鼓——她身边竟只剩下一个孟扶危了。

楼下为首的邬国人大声叫嚷起来,他先是用邬国话喊了一声,又用汉话道:“都别动!我们兄弟几个穷途末路,只为求财,不想杀你们,识相就乖乖站在原地不动,奉上你们身上的钱财,拿了东西我们就走!”

听见他这样说,已经有好些客人哆哆嗦嗦将自己身上的财物丢了下去,姚戚香下意识也松了口气,没想到此时孟扶危在她耳后道:“别听他们的话,这些人绝不是为求财来的,二楼拐角处有扇窗,天禄会在外面接应你,我放你下去,你不要怕。”

姚戚香怔怔,这是什么意思……那这些邬国人究竟想做什么?

闯入千味楼的邬国人大约有二十多名,且每人身上都带着弯刀,几把刀上甚至都已经染了血,放话的大汉再次强调道:“都给我乖乖站在原地别动!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

姚戚香看向孟扶危所说的拐角处,同他们所在的位置在一个对角,距离他们这边比较近的是楼梯,而那些邬国人已经在往楼上闯了。

孟扶危当机立断,紧紧牵着她就往对面走。

“那两个人你们干什么!找死!杀了他们!”大汉喊了一声,那些上楼的邬国人明显加重了脚步,姚戚香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眼看这些人马上就要追过来了,姚戚香不禁想,这么短的时间,就算她从窗口跳了下去,孟扶危也来不及!

倘若他们刚刚就留在原地不动,这些邬国人当真会杀人吗?

窗户的位置离他们到底是远了些,还剩三五步距离时,便已经有两个邬国人追了上来,染血的弯刀毫不犹豫朝着他们劈下,姚戚香下意识伸手去挡,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忽然她发间一痒,紧接着一道热血溅在了她的手臂上,姚戚香睁眼去瞧,只见冲到她跟前的那个邬国人已经被抹了脖子,而孟扶危手中的武器居然是她的簪子!

“别怕。”他的声音依然沉稳有力,不见丝毫慌乱,姚戚香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连气息都没有丝毫紊乱。

她被孟扶危扯到了身后,紧接着他又用同样的方式杀了第二个邬国人,短短的一根簪子在他手中动得灵活飞快,简直比刀还要好用。

姚戚香恍神了一瞬,立刻转身去推身后的轩窗,窗户打开,天禄果然等在下面,他没有备车,备的是两匹马。

“姚娘子!你放心跳,我定能接着你!”

姚戚香却看见有更多的邬国人冲上楼梯,向这边杀了过来。

“孟扶危,你怎么办?”她急切道。

“你先下去,我跟着你。”他将手中的武器换成了邬国人的弯刀,又杀了两人,连头也没回。

姚戚香知道事不宜迟,一把翻上窗户,咬着牙跳了下去。

被天禄搀着坐到马上的时候,姚戚香心中充斥着不真实感,她方才竟亲眼瞧见了一场厮杀,那人被劈成两半的样子甚至还清晰地印在她脑海里。

可待她缓过神回头时,却并未看见孟扶危。

姚戚香心口一紧,声音都哑了:“天禄……他没出来……”

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变故,窗扇被一刀劈开,露出里面一角来,可姚戚香却并未看到孟扶危的身影。

他人呢?

天禄见状也是一怔,但随即便回过神来,对姚戚香道:“我先带娘子离开。”

他身为孟扶危的护卫,不去里面探孟扶危的情况,竟然要先救她?

“那他怎么办?”

天禄开口:“娘子放心,公子身手不差,自保不成问题,应该是里面有了新的状况,公子一时抽不了身,那些邬国人伤不了他。”

第22章 第22章 他就算脱光也难以证明什么

姚戚香回到了孟府时, 脑中还不断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幕幕,她越想越觉得后怕,甚至有些恐慌——万一孟扶危死了怎么办?

她刚过门几日的新妇守了寡, 不用想外面还会传一些关于她不祥的传言, 那她以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孟扶危一死,常氏定也将她弃若敝履。

可比起这些, 姚戚香更担心的是孟扶危真的死了, 他当时完全可以先离开的,却选择先将她这个累赘救了下来,她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变故,孟扶危怎么会没有下来呢?

“你的脸色很差, 怎么了?”红绡出声。

姚戚香想了想, 还是将事情的经过同红绡讲了,红绡听完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安慰她:“放心,孟大人位高权重,不会轻易出事,就算是被邬国人擒住, 活着的价值也比死了好。”

不得不说, 红绡这句话当真让姚戚香的心思放松了些许。

见她说完,姚戚香的脸色并未好转, 红绡道:“不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让我查的那个孟元德,最近迷上了迷迷坊一个叫曼荷的姑娘, 已经接连几次都去找了,中间并未换过别人。”

姚戚香抿了下唇,要是孟扶危没了, 她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眼下最要紧的是他没事。

“我知道了。”姚戚香面色依旧难看,“机不可失,你悄悄去姚家,替我办一件事。”

须臾之间,姚戚香决定了一件事——就算孟扶危真的出事了,她也要在自己彻底失势前做完这一件事。

从午后等到傍晚,姚戚香如坐针毡,松风堂此刻只剩下几个寻常洒扫做饭的下人,她又不能表现出着急的样子,否则要是让云栖堂那边知晓,只怕是会乱上加乱。

终于在晚饭前,天禄终于回来,道:“娘子放心,公子没事,只是今夜要回得迟了,娘子安心用饭。”

姚戚香才舒了一口长气。

“他受伤了吗?”她问,“是不是查到什么了,才没来?”

“公子并未受伤。”天禄答道,“娘子说得不错,今日那批邬国人并非寻常人士,而是专人豢养的一批死士。”

“死士?”姚戚香怔怔,既然是死士,那绝不会是机缘巧合来了千味楼,绝对是有备而来的,如果是冲着孟扶危来的,他们不会不认识他,那就是当时的千味楼中另有其人了。

“我知道了,多谢。”姚戚香没再多问,此事或许有关朝廷机密,她也没什么兴趣。

心头压着的一件事终于落下,孟扶危没事,姚戚香安心吃了晚饭。晚些时候沐洗过回了房,红绡正在房中等她。

“怎么样?”姚戚香问。

“画像我放好了。”红绡道,“药我也下了。”

她似是觉得有趣,坐在桌子上看着姚戚香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了,而且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想不想试试?”

姚戚香好奇:“你如何助我?”

红绡勾了勾唇:“我会口技,我能模仿那曼荷的声音。”

“真的?”姚戚香激动地站起身,“好乖乖,如果你真会这个,以后给你的月钱再提三成!”

听见她的昵称,红绡别扭地抓了抓后颈,她主动跳下桌道:“你等着,我去给你办!”

姚戚香看着红绡离开,满意得直点头。

正准备安寝之时,外间的门被推开,听见这个声音,姚戚香便知是孟扶危回来了。

她连忙起身,又在屋里添了两盏灯,巴巴等着孟扶危过来。

他换了身纯色的黑衣,甚少见他穿如此简素的衣服,许是今天刚见他杀人,姚戚香只觉得孟扶危通身泛着股肃杀之气。

“你回来了!”姚戚香忙起身,“可吃过晚饭吗?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今日孟扶危救了她一命,姚戚香心里很是感激。

“还不曾。”孟扶危先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又道,“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那批死士只留下一个,其余的都自尽了,正在审。”

姚戚香点了点头,她不关心后者,试探着道:“我……去让下人准备些吃食来?”

孟扶危摇了摇头:“不必了。”

现在已经过了酉时,他从不在这个时候吃东西。

姚戚香捏了捏指尖,又问:“那……我去给你做些点心?”

孟扶危本欲再次摇头,可当他对上姚戚香那双隐隐期待的眼睛,又点了头:“也好。”

姚戚香满意地起身去了厨房,若不做点什么对孟扶危回报些许,她浑身都不痛快。

姚戚香的厨艺算不上多好,但是这道点心是她从小跟娘学的,是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之一,而且做不来不必费多大精力,只要面点揉捏得当精到,口感就会非常不错。

只用了半个时辰,姚戚香便将烤好的小酥饼拿了上来,香味溢满房间,这个时候是最好吃的。

孟扶危拿了一块,慢慢品尝了,矜持道:“不错。”

“那你多吃几块!”姚戚香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我自知是比不上府里的点心师傅,但好歹也不会难吃!”

她示好的态度太过明显,无论是谁都能轻易瞧出来。

孟扶危吃了她的酥饼,开口:“今天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先救你。”

姚戚香摇了摇头,她轻笑:“不,你不懂的。”

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对过她。

今日哪怕在她身边的是姚振廷,这个唯一与她有着直接血缘关系的人,她都能笃定自己无法全须全尾地逃出来。

孟扶危……他真的很好。

姚戚香今日突然明白,往前那些日子,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许孟扶危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拿她算计什么。

他是真君子,不屑在内宅之事上玩弄权术。

“我心里很感激你,你今天救了我,我这辈子都会记得。”姚戚香道,须臾,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定,开口,“实不相瞒,婆母选我做你的正妻,就是想要我听她的话一起对付你,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名声不好,很难有一桩好姻缘,孟家提亲前夕,我继母将宋家的婚事给了我二妹,正打算将我送去乡下的田庄,若我去了,只怕就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只能应下孟家的婚事。”

“而且……”姚戚香抿了下唇,“我也当真看上了孟家的门第,当真想要借着这桩婚事往上爬。”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受婆母摆布,我也不会害你,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关心,你若愿意,就这样与我相安无事,等将来有一日你有了心仪的女子,要娶她过门,我们便客客气气和离。”

姚戚香觉得,她很坦诚了,比新婚之夜那个晚上还要坦诚。

孟扶危是个好人,她不想欺他骗他,她的刀尖向来只会对准真正的敌人。

说完后,她沉默着,等待着孟扶危的答案。

半晌,孟扶危开口:“姚戚香,我没有要和离。”

此话一出,像根针一样掷地有声,姚戚香愣住:“什么?你不和离?”

“嗯。”他道,“我说过,你我是夫妻。”

姚戚香不可置信地问:“所以,你真的愿意和我过一辈子吗?”

孟扶危没有正面回答,他罕见地勾了下唇,轻声:“等你做了孟家主母,就再说吧。”

“……”姚戚香反应了一下,这是她当日招揽红绡时说过的话!

“是茗玉跟你说的吧!”姚戚香也无奈笑出声,“好吧,我会跟钟嬷嬷好好学东西,早日从你继母手中谋得主母之位的。”

她还是存了些私心,如果孟扶危愿意推波助澜,那她在孟家只会更如鱼得水,这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今夜屋内的氛围难得轻松起来,好似房中的夫妻二人,关系终于从陌路人交心了几分,姚戚香也畅快,她正准备歇了,就听见身后孟扶危又在唤她的名字。

“姚戚香。”他总是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她,即便他口吻很温和,可每次姚戚香听到的时候还是会冷不丁一颤。

“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嗯?”姚戚香回头,“什么事?”

孟扶危欲言又止。

姚戚香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孟扶危有话说不出,她更好奇了,再次追问:“什么事?你倒是说呀。”

那边,他拾起漆黑的眸子,染了几分暗色的,朝她投来。

“你我还未圆房。”

这下,屋里当真静得能听见掉下一根针了。

姚戚香缓缓睁大双眼,她怎么把这茬忘了!?

“你、你不是有隐疾吗?”她到底还是把邓穗音卖了。

然后便见孟扶危眸色明显一暗。

他起了身朝她走着,从容缓慢,道:“你不是说我很行吗?”

他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说的只是一句再正经不过的话,甚至会让人错觉他真的只是在单纯疑问罢了。

荒谬!唐突!这哪里是一个真君子应当说出的话!

一片红云渐渐爬上姚戚香后颈,紧接着到了双颊,她下意识往后退着,眼神飘忽:“这……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又不知道……”

孟扶危已然靠近,他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只手顺势搭上自己的腰带。

姚戚香心中忐忑极了,连呼吸都开始变轻,她倒也不是抗拒,就是想到一会儿要和孟扶危……坦诚相见,她就觉得哪里都不自在。

可与此同时,她脑海中又不觉浮现出那晚看见孟扶危散了发坐在床上,他领口极低,胸口的肌肉若隐若现,叫她下意识错开了眼,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

就在姚戚香心猿意马之际,她亲眼瞧着孟扶危身上那件寝衣从他身上滑落,露出与他印象不符的,起伏漂亮有致的身形来,一览无余,姚戚香简直不知道自己这双眼睛究竟要放到哪里。

“你先熄灯。”她妥协,要她在这样明亮的屋子里,那她决计不行。

烛光映在他眼底,他眼中分明没有笑意,可姚戚香竟错觉孟扶危在笑。

就在她以为孟扶危要倾下身、压下来了的时候,她听见头顶飘来一句:“放心睡吧,我去更衣。”

然后他便转身走了,姚戚香望着他颀长的身影,看着落在床榻上的那件黑衣,才反应过来,孟扶危今日的衣服上染了血,这件黑衣应该不是他的。

所以他才要脱下来,而非……

他刚刚当真不是在戏耍她吗?姚戚香不禁怀疑,可孟扶危从头到尾的表情都正经极了,他看上去像是那种绝不会开玩笑的古板性子。

扑通一声,姚戚香倒了下去,躺回了内侧,今日过度的精力消耗使她昏昏欲睡。

而另一边,孟扶危换了寝衣,目光幽微——他本想解释之前青楼的误会,可他发现自己就算脱光了衣服,也难以证明什么。

破天荒地,他忍不住想,为何男子身上不能有守宫砂之类的东西呢?

这样看过去,才足够一目了然。

第23章 第23章 肌肤之亲

姚戚香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忽然回到了成婚的那个晚上,梦里的场景熟悉又陌生,可她很清楚自己身在孟府, 然后没有了常氏的出现, 没有了下人,有的只是孟扶危。

他坐在桌边,然后忽然起身向她走来, 他开口:“你我还未圆房。”

梦里的声音和梦外他的声音重叠起来, 环绕似的落在她耳畔,姚戚香说不出话来,她只能坐着,看着孟扶危朝她慢慢走近, 而后她鼻尖便嗅见一股兰香。

这是孟扶危身上的气息, 自成婚以来,她嗅见过无数次,每每与孟扶危一处时便有,很淡很淡,很容易让人忽略。

可在梦中,姚戚香竟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熟悉感, 好像曾几何时, 她也在哪里闻到过这个气息……哪里呢?

来不及去深想,孟扶危已然衔了她的唇, 在轻轻吻她,那种触感极为真实, 连姚戚香自己也不知道,她分明没有与人这样亲密过,为何梦中会这般真实, 她甚至因为这股受力,在慢慢往后退。

他的手在她身后,拂落了她肩上的长发,掌在她脑后,将这个吻继续得愈深了几分,也拂落了她的衣衫,而她的手下意识抵上孟扶危的胸膛,连触感都那样真实。

肌肤之亲。

极为真实的体验,让姚戚香一下子惊醒,她望着漆黑的帐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只是做了一个梦,竟然做的还是那样的梦。她抚上自己怦怦跳动的心口,小脸通黄地坐起身,才发现身侧的位置是空的,孟扶危并不在。

咦?难道从刚刚去更衣后他就没有回来过吗?因为做梦,姚戚香也不清楚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她心中突然生了个念头——孟扶危是不是受伤了?今日天禄来禀报,会不会是瞒了她什么的?

刚刚孟扶危脱衣的时候她也没敢细看,回想起今日在千味楼中那般凶险,孟扶危真能毫发无伤吗?

想到此,姚戚香连忙起身下了床,她踩上软底鞋,慢慢朝着后面有光的地方走着,走得悄无声息。

隐隐约约的,她好像听见一些声音,慢慢离得近了,她才听清这声音应该就是孟扶危的。

她听见几声短促的喘息,姚戚香心中一紧,下意识想他果然受伤了吧?而后便急忙往那边的屋子走,可走得近了,越来越近了,几乎仅仅数步之遥的时候,姚戚香才突然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有些不对劲的。

不、不对,好像不是痛呼……

姚戚香怔住,孟扶危是在……他是在……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姚戚香像是燃着了的火,浑身都滚烫起来,她急急忙忙转过身往来路上走,第一次撞见这样的事,让她脑袋里一片空白。

原来……原来方才那个时候,孟扶危是真的想和她圆房吗?他并非在戏弄她,而是真的在询问她?莫非是看出她的抵触,他才改口要去更衣的?

姚戚香走得飞快,脸都快要烧红了。方才她走到门外,险些就要推门进去了,孟扶危应该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吧?还是赶紧回去睡觉。

可当她重新躺到床上的时候,反而全然没了睡意,脑子里全是刚刚听到的声音,朦胧的,混着水声,一下一下往她耳朵里传来,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弄得她心里也有些痒痒的……

这一夜,姚戚香睡得并不安稳,于是在第二日孟扶危起身去上朝的时候,身侧刚动了动,她便醒了。

同房几次,姚戚香还是第一次瞧见他晨起穿衣的模样,之前她睡得熟,还以为会有女使进来伺候,今日见了才知,原来孟扶危都是自己更衣的。

姚戚香坐起身:“我帮你?”

她只是象征性问了一句,觉得按照孟扶危的性子,八成是会拒绝的,说什么不必了、不麻烦她了之类的,所以她依旧待在床上,并没有要下床的意思。

谁知,孟扶危开口:“好。”

姚戚香:“……”

她不得不起身,从孟扶危手中接过他的腰带,开始研究这究竟要怎么穿戴。

耳边传来声音教她:“翻过去,里面有个暗扣,搭在后腰的扣子上卡进去,不要太用力。”

姚戚香依话照做,很快她发现,按照这样的姿势,她不得不贴进孟扶危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身,鼻息间全部都是孟扶危的气息。

这是一个极暧昧的姿势,姚戚香尽量想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然而与此同时,她脑中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昨夜她听见的那些声音。

她摸索着,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孟扶危的后腰,她又忍不住想起昨夜孟扶危褪了衣衫站在床边时,她所瞧见的他紧实的腰窝。

根本……不像文臣,哪里都不像。

“够不到吗?”他微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晨起后的慵懒,就近近响在她耳畔,像是在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姚戚香本能地一颤,想要往后缩,然而孟扶危已经将双手搭上她的手背,就着她的手将腰带给扣了下去。

他十指修长,能够完全将她的手拢进去。

姚戚香懵然,她忙说:“我、我不大熟练。”

“无妨。”他的声音始终淡而又淡,好像从来没有什么情绪,“多试几次,就好了。”

姚戚香这才意识到她给自己埋了个坑,她一时兴起而已,难道还有下回、下下回不成?

“你这两日,似乎不必去云栖堂请安?”孟扶危穿好了衣服,垂眸看着她。

“嗯……”姚戚香拖长了声音应着,她没好意思说她在公爹的茶水中下了壮阳药,使得常氏不能早起,另寻了旁的借口,“婆母这些日子身子不适……体恤我,让我不必过去。”

孟扶危的眼中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只是姚戚香低着头,她没能看到。

他道:“嗯,钟嬷嬷那边,若是觉得累,可以跟她告假,你让茗玉去知会一声,自己歇息便可。”

真的!?姚戚香眼前一亮,她蓦然抬头,便与孟扶危那张脸直接对上,他子夜般的双眸投下,其中仿佛有淡淡的星辉闪动。

姚戚香呼吸一轻,目光从他的眉眼,扫过他淡色带着薄红的嘴唇,看上去似乎很好亲。

梦中的触感好似还能感觉一二,姚戚香情不自禁回忆起昨夜梦里她是如何与孟扶危亲吻。

荒谬!她何时竟开始纠缠起这些来!都怪孟扶危,昨晚好好的脱什么衣服!

“好,我记着了。”姚戚香忙又别开了眼,否则她真怕自己不由分说去亲他一口。

美色向来是误人的。

穿戴好了衣服,姚戚香便目送孟扶危离开,他走了几步,又折身向她瞧来,颀长身形站在轩窗处投下的晨光之中,有种说不出的亲近温暖。

“你可还要去姚家?”他道。

姚戚香自然是要去的,她让红绡把事情都办了,怎能不再去推把力?

于是她点了头。

“嗯,等我下朝回来,我陪你去。”

说完,他不等她回答,便转身走了。

姚戚香坐回床上,深吸了一口气,她有种感觉,虽然她与孟扶危已然成亲多日了,可好像从昨夜,他们才开始正式做夫妻。

第24章 第24章 他是个一杯倒

“太傅!我真的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随意出宫了!”

东宫大殿,太子李清紧张兮兮揣着袖子,在孟扶危身边认错, 他见孟扶危神色没有丝毫松动, 又哀声道:“真的!我再也不出宫了!以后有什么,我都听太傅的,再也不乱跑了。”

孟扶危正在检查太子功课, 他提笔批了几页, 才道:“殿下素来安分,是何人在他耳边提了千味楼的事?”

太子身边的吴内官道:“大人,因春日祭典刚过,殿下在那天累着了, 一连好些日子除却上朝什么地方都没有去, 也没有旁人来拜见。”

闻言,孟扶危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后者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那殿下为何突然有了兴致去了千味楼?又是如何恰好被那批邬国的死士得知了去向?”

“我不知道……”年轻的太子一脸茫然,“我想去千味楼吃羊肉炙,也是一时兴起的, 除了吴内官, 私下也没告诉过别人……”

被点名的吴内官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奴婢对您忠心耿耿!绝对没有做出不忠不义之事啊!”

孟扶危蹙起眉,神色中隐现几分不耐, 陛下说得不错,他对这个儿子满怀希望, 情不自禁溺爱,所以太子李清虽知礼贤德,但论谋略却是远远不足。

他既容易受人挑唆, 又不会多思多虑,事后复盘,现在事情发生,问他什么便是这样的一问三不知。

昨日,若非他恰好出现在那里,只怕到李清死了他才会知晓这个消息。

“去将此事上报陛下。”孟扶危告诉伏地的吴内官,吴内官飞快从地上爬起,感激地道了几声谢,连忙出了大殿。

“太傅……”太子开口,“这背后的人还能查得出来吗?”

“唯一的活口已于昨夜毒发身亡,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服了毒药,大理寺没能问出什么来。”孟扶危道,查案的事不归他管,其中内情他也不会过问。

太子神色怏怏,喃喃道:“孤再也不离开东宫了。”

此事眼下得不到丝毫进展,交代了新的课业之后,孟扶危便离开了东宫回府,要如何决断最终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姚戚香是已经穿戴完毕,只等着孟扶危回来赶去姚家的。

她备了几箱薄礼,画了淡妆,特意让茗玉给她找来两件看着贵重但又放旧了的首饰戴上。

茗玉不解,但是也没有多问,只是好奇地看着,横竖姚娘子的很多心思,她都猜不出来。

孟扶危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她在镜前描妆的模样,实话说,他这位夫人虽然天姿国色,但上妆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

不过他清楚,今日她是故意这样的,故意在脸上留下一些明显的上妆痕迹,故意彰显出她在孟家连个好用的妆发女使都没有。

就连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也是上次回门时穿的。

孟扶危默然立在一侧,并未出声打断她。

姚戚香是不经意一瞥才瞧见他的,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她摸着心口慢慢起身,想起早上的事不免生出些尴尬,可又多了种自然的亲近。

“怎么来了也不吱一声?”姚戚香转了转眼珠子,朝他走近,“瞧我今日妆化得怎么样?”

孟扶危看着她走来,昧着良心:“不错。”

姚戚香于是瞥他一眼,什么也不懂。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跟你商量件事?”

“嗯。”孟扶危不觉直了直后背,她说话的时候气息搔在他颈侧,痒痒的。

姚戚香浑然不觉,继续道:“一会儿去了姚家,你能不能冷漠一些,就是比上次回门那会儿还要冷漠,再对我不耐烦一些?”

孟扶危垂眸看了她一眼,回答:“装不了。”

“……”姚戚香又想瞥他一眼了。

然而很快,他又说了下半句话:“我尽量不说话就是。”

“好!那也好。”姚戚香这下满意了。

这会儿过去差不多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姚戚香有些嫌弃去了姚家肯定又要影响吃饭的心情,想提前垫点东西,去了趟小厨房发现竟然没什么可吃的。

“奇怪,我昨儿分明瞧见弄的小酥饼还剩下好几块,怎么不见了。”她说话时虽然孟扶危在场,但这话多半是自言自语,根本没指望孟扶危能回她句什么。

谁知孟扶危破天荒答了话:“……许是下人收走了。”

姚戚香回过头看了看他,“噢”了一声收拾东西上马车了。

孟家来人,与姚家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可以彰显孟姚两家来往密切,别人知晓这两家关系好,那姚振廷的仕途也能松快些。

于是每次来,姚振廷都是要拉上邓氏亲自去迎的。

上回过来回门的时候,姚戚香见了邓氏尚且要假笑三分,可这回邓穗音发现她不笑了,反而一张脸好似刚吃了苦瓜一般,再看孟扶危——那脸冷得都要结冰了。

邓氏不由自主便心中一喜,这两人怎么了这是?

“父亲,母亲,女儿想你们了。”姚戚香道,她说这句话时的口吻热络,目光却有些闪躲,邓穗音全数看在眼里。

而姚振廷本就与这个女儿算不上亲近,被这么一说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不过女儿回来他还是高兴的,毕竟只要她来,那便是孟家的人来。

“去里面吧,家里都备好饭菜了。”姚振廷笑着。

“岳父上次的书看完了吗?”孟扶危问,“可还需要?我倒是还能让你去再寻些。”

姚振廷笑得更假了,忙道:“不用!不用!上回的还没看完呢!我这阵子刚忙完春祭的事,还没来得及看呢。”

谈话间,姚戚香始终紧咬着下唇,已全然不如上回有神采了。

邓穗音目光流转,于心中飞快猜测着缘由。

一家人入了正厅,互相谦让着吃了些菜,姚振廷死性不改,见过了半场姚戚香都甚少开口说话,便忍不了说教的本性,开口叫她如何贤惠、如何知书达理、如何侍奉公婆。

期间,姚戚香竟一句都不曾反驳,看上去甚至有些唯唯诺诺,极大地满足了姚振廷的虚荣心。

本来这样也就结束了,谁知到最后,孟扶危突然开了口:“怎么?岳父对如何为人妻母也有研究?”

姚振廷怔了一下,朝孟扶危看了过去,紧接着就被他眼中的轻蔑和不屑震得心里一个咯噔。

突然反应过来的姚振廷悔得只想抽自己的嘴,他怎么忘了?他这女婿本来就是瞧不上姚家的,在要是在陛下面前提上一句,说他姚振廷平素只会说些家长里短,那他以后还怎么升官!

冷汗自他颈后流下,姚振廷忙道:“没有没有……也是我多嘴,只是担心我这女儿惹出什么祸事。”

邓穗音原还想开句玩笑调和气氛,但是一看孟扶危那个脸色又不敢应声了。

这世道,哪儿有小辈给长辈脸色看的?

今日姚成碧没有出来迎客,倒是姚太初还在,姚戚香就知道她这继母一定不会撇下这个儿子放进角落里吃灰。

午饭吃得差不多了,姚振廷主动提出带孟扶危去廊下走走,邓氏也不愿与姚戚香多待,横竖她知道姚戚香过得似乎不大如意,正想起身离开时,她耳朵尖,听见姚戚香悄悄跟姚太初说了句话。

邓穗音猛地站住脚步。

“……就算姐姐和你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太初以后不会忘了姐姐吧?”

姚太初脑子不大灵光,受亲娘的影响,他对这个姐姐自然是很厌烦的。

可谁叫……这个姐姐刚刚叫他的名字时,偷偷给他塞了好几片金叶子呢。

姚太初就没甩下人走,为了这几片金叶子也得应付几句,嗯嗯地敷衍着。

姚戚香见他应声,更是激动地红了眼圈,接着道:“那咱们两个就说好了,以后太初发达了,可不能忘了姐姐。”

哎哟,好烦,这一个劲地说什么呢?姚太初有些不耐烦了。

“哟。”邓穗音这时才出声,本来都走了的人又绕了回来,像是今天才认识姚戚香似的笑眼看她,“我这是听错了不成?戚香,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姚戚香的神色立刻恢复了冷淡:“没什么。”

“没什么?”邓氏冷笑,“我刚刚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在夫家过得不顺畅不成?竟打上我儿子的主意了?你跟他,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吗?”

姚戚香一下子站起身,理论道:“是不是一个肚子出来的,总都是姚家的吧?一家子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可是嫁到了孟家,你问问父亲,愿不愿意与我这个女儿断了联系!”

“你!”邓穗音正要变脸,遂又想起姚戚香这是已经在孟家受了冷眼了,她本来还在怀疑,眼下见姚戚香如此伶牙俐齿地与她分辩,反而确信了。

邓穗音转怒为笑,道:“就算你嫁去了孟家又如何?我的儿子到底是我生的,还能与你这个外人一条心?你倒是能耐,有种别回姚家来啊。”

两人私底下早就撕破了脸,现在也不必装了。

姚戚香道:“说到底,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儿去?我听说你这些日子都在找那个外室的下落,至今一无所获吧?”

邓穗音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就算再不济,在这姚家我也是主母,无论如何也没人能动摇我的位置。”

“是吗?”姚戚香轻笑,“那倘若那雪姨娘生了个儿子呢?”

她字字诛心:“倘若她生了个脑子正常的儿子呢?”

邓氏脸色唰地一白,猛地朝她看来,抓住姚戚香的双臂道:“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看见了?那个贱人怀了个儿子?”

姚戚香拂开她的手,道:“怀的是不是儿子有什么打紧?你应该清楚,我那父亲本来也不是好色的人,从前我母亲在时,你用手段让他纳了你,后来你上位了,他这么些年也没在外面有过人,如今为什么有了,你难道不清楚吗?雪姨娘生不了,他自然还会找别的女人生儿子,要紧的是你的儿子,他并不中意啊。”

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竟然是个痴傻的,这无疑是邓穗音心中最深的痛,她为自己筹谋多年,没想到会毁在这个蠢儿子身上,如今年到半百,她什么都没有了,又和丈夫生了嫌隙,自然是气急。

“你到底想说什么?”邓穗音道。

姚戚香:“我的意思很清楚,孟扶危虽不喜我,但我到底是他的正妻,我到底身在孟家,姚太初若是一辈子都痴傻,一辈子没有出路,你觉得等雪姨娘进了门,父亲还能给你主母的尊容吗?”

“不可能!”邓穗音出声打断,这些年里,她的朋友也好,娘家人也好,谁不知道她与姚振廷是如何恩爱和谐,要是让外面那贱人进了门,那她这些年算什么?笑话吗?

“大不了,我让那贱人生不出就是了。”邓穗音冷笑一声,竟是一点也不装了。

姚戚香也笑:“你试试。”

她凑近邓穗音耳边道:“试试你若是弄掉了父亲心心念念的儿子,他会不会杀了你。”

邓穗音面如土色,她恼恨地看了眼姚太初,道:“那你能怎么样?”

“我自然可以想办法让孟家人给他一个官做,条件便是今后我若在孟家过得不好,你们须得接济我,否则这事我便不干,横竖我还年轻,咱们就瞧瞧谁先沦落个惨淡收场!”

邓穗音飞快地抓住她的袖子:“你说真的?你要怎么做?”

“此事我还得从长计议。”姚戚香皱眉,“都怪父亲,之前拒了我婆母的事,眼下我在婆母面前都不得脸了,不得等先讨好了她再说。”

邓穗音将信将疑:“你会有这么好心?”

“好心?我若不是实在无法,我会这样吗?”姚戚香冷声,“我真是嫁进了孟家才明白,女人膝下还是要有一个儿子,只要有了儿子,管他是痴的傻的还是正常的,那就是一份倚仗。”

邓穗音眯了眯眼,始终有些不信,她没有忘记姚戚香上次回门时自己的直觉,她当时直觉,孟扶危好像没那么讨厌姚戚香,就算姚戚香买官那件事办得是蠢了些,可孟扶危与他那继母本来也不怎么好吧?还能因为这件事疏远了姚戚香?

“怎么,你不信?”姚戚香当着她的面拉起了袖子,而后邓穗音便目露惊异。

姚戚香的手臂上,竟有一枚完好无损的守宫砂!

“你们没有……”邓穗音一惊,随后她的表情又化为嘲讽与狂喜,“哈哈哈哈,姚戚香,你可真是一个笑话。”

姚戚香冷眼瞧着,这下邓穗音总该相信她了。

“我这两天手头有点紧。”姚戚香道,“你先借我点银子周旋,三五百两即可。”

邓穗音睨了她一眼,本想再吊吊姚戚香的口味,可转念一想这也是在为她的儿子办事,便什么都没有说,嘲讽地扫了她几眼便转身离开,去拿钱了。

这下,姚戚香终于得了片刻与姚太初独处的机会。

她露出灿然又明媚的笑容,款款在姚太初面前坐下,温声细语:“弟弟呀,我的好弟弟,你可是姚家的未来,姚家的希望呀,母亲疼你爱你,父亲更是只有你一个儿子,如今姐姐我嫁入孟家,你身后便也有了孟家,知道孟家是谁吗?”

姚太初看着她,眼神有些发愣,孟家?他好像很耳熟,又好像……

“孟家,便是这京城顶了天的世家大族,有了孟家,没有人敢惹你,好弟弟,你可是咱们姚家光宗耀祖的好宝贝,这天底下,你想要的东西,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

姚戚香笑着,又悄悄塞给姚太初几片金叶子。

“这天底下,所有的美人都是你的,只要你要,不论是谁,他就给乖乖奉上给你。”

一字一句,宛如蛊惑一般传入姚太初耳中,姚太初懵懂的神情中闪过一丝清明——他这些天,当真有个美人……

“记住了吗?我的好弟弟,你身后有孟家便是有了一切,谁要是敢挡你的路,不听你的话,那他就得死。”

姚戚香轻轻吐息,好似毒蛇吐信,在姚太初耳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温声细语将姚太初哄得不知身在何处了。

“姐姐给你的这些金叶子,你可要藏好了,若是被母亲知道,她定是要搜刮了去的。”姚戚香道,“这些金叶子价值不菲,弟弟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了,这世上最美的故事,那到底还是才子佳人,美人在怀呀,为佳人一掷千金,这盛京谁会不知你的名姓?”

姚太初闻言,将金叶子都妥帖收好,面上已然露出淫邪的遐想来。

姚戚香冷冷收回了目光,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须臾后,孟扶危见她端正站在檐下,便知她要办的事已经办完了。

“岳父大人闲时还是要多看些书,毕竟那些书已经在陛下眼前过了明路了,倘若哪日陛下想起来询问,岳父对答如流,也能给陛下留一个好印象。”

姚振廷心中叫苦不迭,明面上却是一声声答应。

孟扶危没有再与姚振廷浪费时间,转身告辞了。

马车上,姚戚香把玩着邓穗音给她送来的银子,竟还是一个一个的银元宝,看上去体面得很。

“你要钱做什么?”孟扶危道。

姚戚香勾了勾唇,笑看着他道:“孟大人,我想用这些钱让你给我弟弟弄个闲官来做。”

孟扶危微微蹙眉,却还是问:“什么时候?”

“如今开春时候尚早。”姚戚香道,“那就等猴年马月吧。”

她盯着银元宝笑着,乌黑的美目中透出无限狡黠,这下连孟扶危也知道,他这位夫人肚子里定然又在冒坏水了。

回了孟府,姚戚香要做的第一件事布局已成,只待收网了,她心情不错,去让茗玉给她温壶酒喝。

待茗玉一走,姚戚香便问红绡:“今夜,你可有去云栖堂下药?”

“嗯。”红绡点头,“我怕总下在茶水中他们会察觉,这次下在了孟祁柏惯爱用的药玉壶里。”

说完,她又用耐人寻味的眼光看了眼姚戚香——给自己的公爹下药好让婆母早上起不来床,免了自己的晨昏定省,这种法子她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简直是路子诡异。

“今晚呢?我还去吗?”红绡问。

“昨夜你去时,他什么反应?”

“姚太初甚至不知道是我在学口技,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好。”姚戚香笑了笑,“那今夜就再给他添一把火。”

没一会儿,茗玉带着温好的酒过来了,姚戚香瞥向她身后,一同来跟来的居然还有春绿。

“……娘子。”

黑夜中,春绿站在门前,还有些后怕地看了看身后。

“春绿呀。”姚戚香朝她招了招手,“快进来。”

春绿快步走进,茗玉关上了房间的门。

“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姚戚香问。

春绿道:“上次……上次姚娘子问我要不要做掌事姑娘的事,还作数吗?”

“啊……那个呀。”姚戚香露出思索的模样,“过去了这些天,我还以为你不想做呢。”

春绿一惊:“娘子已经……有了新的人选吗?”

“那倒是还没有。”姚戚香道,“只是在想,不如就让春竹做了得了,我也省得麻烦。”

“娘子!”春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愿意做!奴婢愿意为娘子办事!求娘子将这差事赏给奴婢吧!”

“哎呀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姚戚香扶起她,“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值得你这样相求了,也罢,你要是真的想做,定你也不是不行,不过咱们可说好了,你既然答应要做,就把差事给我做得漂漂亮亮的,别出了岔子,可我还不如叫春竹来办呢!”

“娘子放心!”春绿道,“奴婢定然不会让娘子失望的!”

“好。”姚戚香笑了笑,她从手上取下一个漂亮的玉镯,随意套在春绿手上,“那这边算是你晋升的贺礼吧,待明日我便让人将你升官的事昭告院子里的下人,如何?”

春绿收了镯子心中更是感激涕零,再次拜谢道:“多谢娘子抬爱!”

姚戚香看着她出了门,才缓缓给自己倒上了一盏酒。

此刻孟扶危也正巧从书房回来,进屋嗅见酒味,不由朝她看来。

“可要尝尝?这酒香醇得很。”姚戚香摇了摇自己面前的酒壶。

孟扶危本想拒绝,可旋即他想到了什么,便也上前坐了下来。

孟扶危深有自知之明,比如,他知晓自己的酒量很差,近乎是个一杯倒。

第25章 第25章 她要姚家陪葬

姚戚香让茗玉温的是黄酒, 滋味浓醇又带着细微的甜香,她很喜欢这个味道,每当心情好的时候, 就会拿出来饮一些。

以前都是她一个人喝, 难得今日孟扶危也想要一起。

“这是我在自己院子里酿的酒,成亲的时候被我带过来了,很难醉人, 不过你既然时常在朝中, 酒量应该不错?”姚戚香一边给孟扶危倒了一盏,一边同他闲话。

孟扶危拿起酒盏,在鼻尖嗅了嗅,气味并不刺鼻, 反而是股淡淡的酒香, 他慢饮了一口,忍不住称赞:“味道不错。”

“那是自然!”姚戚香轻笑,对孟扶危放下防范之后,姚戚香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至少在孟府,她不必像在姚家一般防着所有人。

只要孟元德的事情一落定, 想来常氏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什么能够为难她的事, 到时候她便能一心去做自己的事了。

“孟扶危。”姚戚香开口,“如果将婆母从主母的位子上拉下来, 你会乐见其成,还是会出手阻止?”

孟扶危慢慢饮完了一盏酒, 才道:“这件事,你做与不做,我都无所谓。”

姚戚香倒是有些稀奇:“你对婆母并无怨恨, 是吗?”

孟扶危道:“她不过是父亲的续弦,有了自己的儿子,自然对我不好,我对她这个人谈不上有什么情绪,所以你想做什么都无需顾忌我。”

这正是姚戚香想问的,怎么说孟扶危也是救了她一命,眼下正是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时候,她并不想得罪孟扶危,那么她就得先打听好孟扶危对常氏的态度。

“不过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孟扶危道,“你需要在孟家提防的人,也许不止她一个。”

姚戚香一顿,孟家中,她的公爹这边是长房,膝下又有孟扶危这样出色的儿子,无论怎么看光辉都胜过其余两房了,她还记得二房的孟极,身材臃肿肥胖,不像是个精明之人,三房的孟檀年纪又不算很大,且那日相见态度格外疏离,怎么也不像今后会有交集的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姚戚香问,难道孟家还有人盯着主母之位?

他开口:“你于孟家是外人,比起你来做孟家的主母,他们自然更愿意由更加熟悉的人来把持,毕竟这些年,他们在吃穿用度上从未被苛待过。”

姚戚香若有所思。

“所以,我应该先把其余人都收买过来?”姚戚香一边思虑,一边回忆敬茶那日她看到的二房和三房的模样,“他们的穿着并不像是缺钱的人,所以拿银子收买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见她自己领悟了大半,一旁的孟扶危目中不觉露出赞许,他就知道,她一点就通的。

“时候不早了。”孟扶危起身,“歇吧。”

“嗯,嗯……”姚戚香还在思索,应得心不在焉,便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孟扶危看着她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很迫切。孟扶危面色沉静如水,她很迫切地想要做到,这种状态让他预感并不大好。

下药的事,姚戚香并未让红绡天天去干,如若这般,那再蠢的人都会觉出里面的不对劲来了。

这日她照常过去请安,常氏又隐晦提起了孟元德之事。

姚戚香突然就开始好奇,为什么常氏会对此这般迫切,就算孟元德是个孬种,在读书方面实在不长进,可孟家如此大族,难道还会让孟元德没有潇洒日子过吗?

她看着她这位雍容华贵的婆母,心中暗暗猜测——常氏的野心应该不限于这个主母,她或许还想让自己的儿子承托起整个孟家,掌管孟家。

可前面挡着一个孟扶危,孟扶危在朝中已经坐到了顶天的位置,就算孟元德再风光也不会盖过孟扶危去,所以,常氏一定想要孟扶危死。

新婚之夜,常氏借着桂花油来骗她给孟扶危下毒,其实并不是随口说说的,她这个婆母是真的想要杀死孟扶危。

只有孟扶危死了,才没有人能挡孟元德的路。

但孟扶危却不能眼下马上就死了,没有了孟扶危,孟氏的势力势必会衰败下去,毕竟她来前就已经打听到了,孟氏一族这一辈出息的子孙很少。

孟极不堪只知玩乐,而孟檀又还小,似乎在读书上也没有什么大长进,孟家表面风光无量,但其实就靠一个孟扶危撑着。

姚戚香突然发现,她这夫君其实真的很行,凭借一己之力成了孟家的中流砥柱,而这样的人,往往与孟家所有人都不会很亲近。

她感到好笑,她与孟扶危在自己家中,怎么完完全全是一样的存在呢?只不过孟扶危身有官职,尚能换一副天地大显神通,而她没有罢了。

“婆母放心!”姚戚香面上露出得意的笑来,“儿媳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只等二弟什么时候有时间,与那考官见上一面,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她这样的话让常氏也听得愉悦,不过常氏还是淡淡瞥她一眼,端着脸道:“你可确实办妥帖了吗?那考官凭什么听你的话?”

姚戚香笑:“婆母,外面的人,可也想攀附孟家呢。”

听见这话,常秋兰才算松懈了神情,连带着也松了口:“嗯,二郎今儿出去了,明日我让她跟你去见人,可莫要再给我出了什么岔子。”

“婆母放心!”姚戚香笑。

她垂眸,孟元德今夜出去了。那么姚家的那条狗,也该放出来咬人了不是?

是夜,华灯初上,盛京笼罩在一片繁华盛景之中,文人骚客往来不绝,正是烟花柳巷做生意的时候。

“少爷今儿个怎么突然想出来玩?”小厮阿大跟在姚太初身侧,小心伺候着。

姚太初摇摇头:“美人,要美人。”

阿大道:“少爷房中的难道不是美人?”

“你懂什么?”姚太初被问得烦了,不想与他纠缠,“才子佳人,才是美人!”

纵然阿大是从小跟在姚太初身边伺候的人了,这辈子也没动过什么歪心思,可姚太初是个傻的,跟在这个一个人身边,时间久了,总会生出怠慢和不屑来。

阿大瞥了姚太初那蠢样一眼,努努嘴,大字不识一个的蠢猪,还才子佳人呢。

迷迷坊大门敞开,迎四方来客,姚太初目中满盛着里面的金光,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哟,这位公子可是稀客。”立刻有人上前侍奉,这里的人不论男女,个个都修成了人精,一双眼睛往人身上搂一眼,便知其穿的衣服价值几何,家中官阶在什么品级,是大方的主还是吝啬的主。

姚太初的长相实在不算精明灵光,看着便是好骗的那一类。

“我,要曼荷。”姚太初语气坚定。

迎他的女子微微一愣,朝一龟公招了招手。

“怎么?”那人道。

“曼荷。”女子的眼睛往姚太初身上扫了几圈。

龟公看着姚太初一会儿,露出个笑脸:“这位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曼荷姑娘已经有主了,要不您再……”

“曼!荷!”姚太初大喊出声,一边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双股。

见他这个模样,龟公嫌弃地直皱眉,可很快他的眼睛便是一直,盯着姚太初手中来回捣鼓的金叶子移不开眼了。

哟,这还是个有钱的主!

“去问问,孟公子今晚来不来。”龟公道。

女子闻言有些为难:“这……会不会不太好?”

“你怕什么?”龟公理直气壮,“曼荷是咱们的人,难道还会跟孟家告状不成?等那几片金叶子到了她手里,她笑得比谁都欢。”

倒也是这个道理,女子去了,须臾后又出来,对龟公道:“本来是要来的,刚刚又遣人说不来了。”

“……噢。”龟公笑容登时放大,看向姚太初做出个请势,“公子里面请,小的这就去给您找曼荷姑娘!”-

“他娘的真晦气!”孟家门口,孟元德骂骂咧咧,“你说她是不是脑子有病?拉着我半天说了些什么?全是一堆废话!”

“公子莫气,她呀,低门小户出身的货色罢了,上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才嫁到孟家来,还不上赶着对谁都要腆着脸讨好?下次咱们见到她绕道就行了。”

“烦死了!简直跟又多了个老娘一样,管天管地还管到老子头上来了!”孟元德催促,“快驾车,赶紧去找曼荷!”

几刻钟后,孟元德的马车停在了迷迷坊外,他摇着金扇下车,大摇大摆走进迷迷坊,看见他来的龟公却是脸色一变。

由于太过熟门熟路,孟元德甚至没有叫人,径直就往曼荷的房间走。

“哎哎哎!孟公子!”龟公连忙拦了上来,假笑道,“曼荷还在梳洗呢,稍等一会儿吧!”

若是在平日,孟元德可能还会调笑几句,可他眼下心情不佳,一脚就踹开了龟公,叫骂道:“没长眼的狗东西!什么人都敢拦!”

说罢便大踏步上了楼。

不好……不好……

龟公心中警铃大作,要出事!

“快,赶紧叫人来!”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孟元德进门时,直直看见一男子光着膀子,撅着腚,压在他的曼荷身上,正在解曼荷的衣服。

本就十分不爽的孟元德顿时火冒三丈,大喝一声:“哪儿来的孙子找死!敢动你爷爷的女人!”

孟元德身边的小厮立刻上前,将姚太初一把撕了过来,曼荷精明,扫了这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慌神地往孟元德身后跑,落下几滴泪来。

“二郎,吓死我了,我正在小憩,不知道是什么人突然闯了进来!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其实这件事,只要孟元德稍有理智就会觉得不对,这迷迷坊中姑娘的床岂是什么人都能闯进来的?他刚一进门,就有个龟公拦着他。

可眼下孟元德怒火攻心,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给我打!哪儿来的混账羔子!给我照死了打!”

此时,姚太初的小厮阿大正在另一件房中快活,按理说,主母是不允许他带少爷出来的,可这件事已经成了他们主仆二人间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姚太初来了这种地方,那么当晚阿大也能顺便松快一回,是以阿大从不阻拦,甚至还很乐意。

他正在兴头上,浑然不知自己的主子正被打得满楼道乱窜。

“啊!啊!!!”姚太初嘴里大叫着,光着身子到处乱跑,一张蠢脸上涕泗横流,“娘!啊!有人打我!救我啊娘!”

“贱东西,竟还是个傻子!”孟元德冷笑,“给我打断他的腿!老子要他这辈子都做不成男人!”

完了!完了!天塌了!

迷迷坊的人惊惧交加,龟公忙对人道:“快!快去报官!要快!”

再这样下去,他这迷迷坊就要闹出人命了!

松风堂内,姚戚香站在窗前,正徐徐摇着扇子,她一双乌溜溜的美目中噙着抹深笑。

她的母亲死了。

她要姚家所有人,都给她的母亲陪葬。

能进孟家当差的下人,那身手可不是盖的,那得是数一数二的下人尖子,才能进孟家伺候。

孟元德怀抱美人,站在二楼冷眼看着姚太初被打,眼中满是快意和讥讽,同时又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逞了好一通威风,真是得脸。

曼荷冷眼觑着,心中已有了主意,楼下这傻子已经被打成这样了,只怕非死即残,横竖这是个傻子,有什么事便往他身上推,可别祸害到迷迷坊来。

她笑着依偎在孟元德胸前,仿佛已被他的英姿迷得头晕目眩,细声细气又娇滴滴道:“二郎真是威武!妾身要一辈子都跟着二郎!”

吵嚷声中,看热闹的人比比皆是,甚至还有人拍手叫好,女人的奉承令人摸不着北,孟元德满眼的得意。

他就是要这些人看看,他孟二公子是何等威风,哪怕是要一条人命,也没人奈何得了他!

“给我打!”孟元德神色阴狠,“给我弄死他!”

拳脚相加,都是要命的手法,不多时,躺在地上四处打滚的姚太初断了气。

这一幕落在曼荷冰冷的双目中,她缓缓勾了下唇——死了,这下好了。

打死人的是孟元德,与迷迷坊又有什么干系。将所有事往姚太初身上一推,他们只说不清楚没看见,她才是这件事中的受害者。

曼荷缓缓摇了两下扇子,躲在孟元德身后,她说:“二郎,我怕……”

报官又有什么用呢?巡防兵一听闹事的人中有孟家,便有意拖延,等他们到了,姚太初的尸体的热气都快散了一半了。

只要是死了人,这件事就要交给官府,交给刑部的人去管,跟他们巡防的人就没关系了。

一夜之间,盛京掀起一场不大的风波。

礼部五品郎中姚家,死了个儿子,而且还是独子。

可人们津津乐道的并不是人命案子,而是打死姚振廷儿子的人正是姚家的姻亲——孟家,这才是这件事中最有意思的部分。

得知此事的邓穗音已哭得昏死过去一回,院子里,跟着伺候姚太初的阿大正在被狠狠打板子,叫声凄惨无比。

不过邓穗音并未真正下死手,毕竟到了公堂对峙的时候,阿大还是个紧要的证人。

而早在姚太初前往迷迷坊后,就有人潜入他的房中,销毁了一副女子的画像。

“此事我一定要孟家给个说法!我的儿子死了,我要他偿命!”唯一的儿子死了,邓穗音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平日里最看重的体面都不要了,口口声声喊着要去告御状。

姚振廷嫌她吵得头疼,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若非你平日疏于管教,太初哪里会有今日这一步!他昨夜出门,你身为他的母亲为何会不知?”

邓穗音缓缓转过了身,她双目无神地看着姚振廷,宛如今日才认识了他这个人一般。

“我身为他的母亲?那你呢?你身为他的父亲呢?你又做了些什么?姚振廷,我们的儿子死了,死在了孟家人的手上,如今你却来怪我的不是,是吗?”

“那你要如何!告御状,告什么御状!那陛下对孟家有多看重你不知道吗?你觉得陛下会为我们姚家做主?”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邓穗音赤红着双眼,“这事就算说破了天去,我也要为我儿讨回个公道!”

“你醒醒吧!”姚振廷大骂,“你怎么不用你的脑子想一想,我们要是得罪了孟家,以后还如何在这京中待下去?姚家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门楣,难道你想全毁了吗?”

“你在说什么?”邓穗音气笑了,“你在说什么呢?你怕了孟家了是吗姚振廷?你不敢是吗?你觉得我的儿子不重要,不及你的仕途重要是吗!?你是不是早就嫌弃我儿是个心智不全的痴儿,你早就想甩掉他了吧!”

“疯妇!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哪有半分主母的模样风度?早知你是这样,当初我还不如……呵。”姚振廷冷笑了一声,没有把话说完。

邓穗音却听懂了,她的眼神更为偏执,甚至一把扑上前来死死拽住姚振廷的衣领,她咆哮着:“不如什么!?不如不纳我进门!不如当初就留着叶氏,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