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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千杯灼 37428 字 6天前

第101章 岂尽忠 每一口,都细细地吃。

秦诏在挨揍之前, 眼疾手快地将虎符塞进胸口里了。

符慎不知情,以为燕珩不喜欢秦诏跟五州来往,便道:“倒不如, 咱们不出兵便是……”

德福赶忙将人劝出去了。

眼见那鞭子甩过来,再晚一步, 连他都要一块打。

秦诏跪在地上,额头冒了汗, 见人擎着鞭子过来, 竟一动不敢动。他仓皇开口,先咳了一通, 才白着脸道:“燕珩,你听我解释……”

燕珩抚袍坐下来, 高大的身影被华丽宝座衬得如仙人。

“甚好!那你就解释一下。”燕珩抿唇,神色幽冷:“寡人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歪理可说。”

秦诏道:“我、我当时……”

他绞尽脑汁, 求助似的望向德福, 德福顿时将脸扭过去了,压根不敢对上他视线。这事论起来, 怎么算都不小。

通敌叛国, 跟五州联合起来滋事。

燕珩怒火起来三分, 就压了五州好几年,叫他们活得艰难。千盘算,万寻思,没承想奸细出在自个儿身边,这么一看,那魏屯死的也多了一点儿冤。

“当时怎样?”燕珩抬腿,靴子踩在他的肩膀上, 脸色难看:“你私下通敌,跟五州勾三搭四,竟是为了给寡人惹麻烦。枉费那时寡人疼你。你先后使诡计,巧舌如簧,设计燕枞,给秀女下毒、杀卫抚、挑唆秦厉——”

秦诏惊得瞪大眼。

连那样小的事儿,帝王都尽握手中……

“燕珩,你……你都知道了?”

“寡人一直都知道。”燕珩用力几分,被人算计的怒火和心寒,齐齐地涌上来:“寡人以为,你是想留在寡人身边,方才那样的不择手段……如今看来,是寡人看错了你——你这狼子!”

秦诏忙摇头:“燕珩,不是的。”

“我是那样混蛋没错,可我正是为了留在你身边。那时,我叫他们滋事,并没有叫他们真正地打起来。只不过牵制几分,好叫我……好叫我去表现。”秦诏说道:“我正是为了你——燕珩,你那时候忙着娶宫妃,我心里不忿,我想叫你去忙别的事儿,不要看她们。”

妒夫二字,果然不虚。

“再有,我是想日后,我若回国,叫你没有闲暇管我。”秦诏坦诚招供:“可我看你那样不开心,我又怎么不心疼呢!我自好好地去赎罪了。”

“我万万没想到,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起了势,得了便宜,便生了坏心思。”秦诏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只怨自己当时年少轻狂,并不明白道理,才这样胆大妄为。

他道:“我已经叫五州打得惨痛,再也不敢了!”

才说没两句,秦诏就跪行过来了……瘦削憔悴下的模样还没养好。他这几日本就是养伤……还带着窟窿呢。

燕珩那鞭子捋在手心里,几度扬起来,复又缓缓落下。

“照你这样说,倒情有可原?”

秦诏别过头去:“我只是,为了……不叫你娶亲。”

燕珩没说话,停顿了一会儿,又道:“如今,你是秦王,往日的过错纵然叫寡人心寒,却也不好罚你。”

秦诏听着那话头不对劲,急着扣住人的腕子:“不是的,燕珩,你若生气,便狠狠罚我吧。”

燕珩松开鞭子,搁在一旁。而后,他又扯住人的手腕,轻轻甩开,神容上的冷漠顿时刺痛了秦诏。

“秦王放肆惯了,寡人不想管。往日只当寡人错看了你。”燕珩平静道:“德福,去传符定,叫司马整顿兵马,明日即启程,接寡人回燕宫。”

不等秦诏说话,燕珩便撂下狠话:“你记着,无论如何,寡人都不会在西宫给秦王留一个位置。秦王不必——再惦记了。”

秦诏僵在原处,浑身的热汗变冷了三分,冰冷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嘴唇嚅嗫,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燕珩欲要起身,秦诏忽扑上去,两手强硬地扣住他的手腕,那声息颤抖:“为什么……燕珩,为什么?”

燕珩反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我?燕珩,你不喜欢我吗?”

燕珩垂下眸去,勾起一个冷笑:“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恩宠,秦王可谓是费尽心机。若说为了天下,寡人还能理解。若是说……为了一己私欲么,嗬。秦诏,你未免荒唐。”

秦诏抬眼,恍惚似的盯着他:“难道夺天下……便不是帝王私欲么?秦楚赵卫,哪家不安生?为何先祖父燕正要征战四海,难道不是私欲?”

燕珩猛地抬手,掐住他的下巴:“放肆!”

“王君为了自己的国家,不是私欲,天底下谁不想做王?天子平定四海不是为了私欲?又有哪个王君不想做天子?”秦诏道:“那私欲底下,难道没有一分为国为民的心?”

那话尖锐,逼得燕珩微微眯起眼来……但旋即,他微笑:“好,甚好!那寡人权且当你——‘为国为民’。就算是这样,寡人,也绝对不可能,与你成婚。”

“可是……”

秦诏仿佛困惑起来,握紧他手腕的力气越来越重,这些年来备受折磨的、压抑着不敢放肆一分的情意仿佛滚动着,就在眼底,几乎下一秒便要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燕珩这样明确而狠心地拒绝。

秦诏忍不住眼底湿润:“可是,你不喜欢我吗?——如果你只是因为五州之事生我的气,你倒不如打我、罚我,只是不要这样狠心地说……”

燕珩言简意赅:“我是你父王。”

“难道你——不曾亲我来!父王又怎样?我爱的就是我父王。偏不是别人,你是我的……你养了我,就该同我好一辈子!”

秦诏缓慢站起身来,那扯住人的姿势将燕珩拉得坐直了,他居高临下这样盯着人,脸上的情绪再难克制:“我吻你,舔你,吃你,同你亲热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燕珩挣脱出一只手来,甩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耳光响亮。

“混账!”

“你当寡人是什么?”燕珩冷眼睨他:“我是燕王,是天子,不是你后宫里图谋权柄的宠妇。”

秦诏想说,若你愿意,我便做你的宠妇也好,可你为何……

那点仗着往日宠爱的底气也没了。秦诏一时分不清燕珩到底是气话,还是真的只将他当作一个宠物戏弄。

玩腻了,闹够了,随时可凭着兵权和帝王荣威,将他丢弃。

他发觉,怀中所揣着的燕国虎符,更烫了几分,将他的心都快多烫出一个窟窿来。

秦诏舔了舔唇,这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露出个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略带诡异的戏谑笑容:“我不信,燕珩。我不信,那些爱全是假的。”

“你想走?——你凭什么走?你是我的俘虏,是我的手下败将!”

燕珩没说话。

“你的玺印要给我,你的虎符也在我这里。”秦诏道:“难道你还想单枪匹马跑出去不成?——我不会放你走的。”他俯身下去,贴着人的耳边,亲昵地哄骗道:“燕珩,我的好父王,愿赌服输,您忘了吗?”

“哦?那你想如何留住寡人……”

燕珩抬手将他推开,冷笑一声,平静地站起来。

他转身,从德福捧出来的匣子里,又拣出燕国的玺印,拉着秦诏的手腕,一点点拨开他的掌心,将玺印放上去——那口味微妙、冷冽,不屑:“秦诏,你信不信,就算你拿走玺印、虎符,寡人照样可号令三军,三月灭秦。”

见秦诏怔愣,他又轻笑:“寡人都不需要灭秦。寡人若想……”那声息可怖地缓慢,仿佛淬了冰霜再捞出来的湿淋淋一样:“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符慎,韩确……还有什么人?你信不信,没有一个人——敢拦着寡人。”

听见这话。

秦诏也笑了,他先是轻轻地笑,而后,那笑声在冰冷的大殿中爽朗地飘荡起来。

“父王,你说得对。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兴许没有人敢拦。”秦诏抬眼,盯着他,挑衅似的:“可那又怎样了?你舍得吗?”

他缓慢地学着燕珩的强调,发话:“这么多次——你不就输在这儿吗?”

燕珩挑眉,被他的挑衅惹怒:“你当真以为,寡人狠不下心吗?”

“父王若不想认账,当日,便不该装得那样光明磊落。”秦诏折身,从暗格里摸出那把吞云刃,他递出去,笑容柔和:“燕珩,你有那样多的机会,可以杀了我。可是……你没有。那一日在战场上,为什么只捅在肩窝,您应该往下三寸……”他摸过燕珩的手,点在心口:“捅在这儿。”

燕珩抽回手来,将吞云刃也丢在他面前,冷着脸,没说话。

是了,他也叫人摸到软肋了。

这两个人,今日针锋相对,倒是谁都不肯再让步了……

一个恨得牙痒痒,后悔自己不该对他那样纵容。现如今输了,哪哪都不爽——还想要名分?寡人为何要给?

另一个气得心碎八瓣。分明十一载光阴讨好,费尽心机才将人圈到身边的,却始终没摸到那颗心。

秦诏感觉往日的伤全都隐隐作痛起来,疼得整个人都抽搐似的发抖。他发狠,一把抱住人,又将人摁在那张椅座里了。

秦诏几乎整个人都压上去,“再有,父王还不知道吧?您以为,符定大人这几天为何没来请安?是我,早已暗中叫人将他关起来了。”

“还有您的几位大将。通通、都、关起来了。”

燕珩不敢置信,抬眼看他:“……”

“我跟楚阙说,叫符慎将人哄去,再暗中将他下狱。如法炮制,自说燕王有令……没有不上当的。”秦诏两手握紧两侧扶手,将燕珩强势地辖制在椅座之内:“你想去哪儿?回燕宫?——你不许走,燕珩,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那话太狂,听得燕珩不悦,便又赏了他一个耳光。

秦诏嘶声,脸颊酥麻麻的,却远远不到吃痛的地步。他舔唇,俯身下去吻人,将人并不情愿的声息吞下去。

“唔……混账。放、放开。”

燕珩猛地推开他,手背蹭了下肿起来的唇瓣,似森*晚*整*理怒般脸上涨起薄红。

他不悦,起身便朝外走。秦诏自身后猛地扑上去了,他不知何时拆了自个儿的玉带,挂在人两腕上,狠狠绑住。

而后,燕珩怒色飞扬,挑起眉来。

秦诏弯腰,用肩将人扛起来,抱着就往回走:“父王想去哪儿……如今四海都是我的,您到哪儿,也逃不掉。”

“混账!”

秦诏置若罔闻,兀自急道:“那几个美人,难道真得那样好?我又哪里不好,叫您这样不喜欢……这天底下,分明再没有一个,比我更爱您的了。”

“寡人是你父王。”

秦诏将他摁在床边,笑眯眯地凑上去,在他唇角亲了一口,学着他的口气道:“哦,那又怎样?”

“我就喜欢父王,怎么了?您这样的美丽,成熟稳重,还是威风的王君……喜欢您,难道有错么?”秦诏道:“不过才七岁而已。我正好身强力壮,伺候父王……叫您哪哪儿都舒坦。”

说着,他拿指尖抚摸人的脸颊,鼻梁,嘴唇,而后是下巴……那手指仿佛挑衅似的,一点点滑下去:“我看父王,风韵犹存,正是做我夫君的好时候。”

“既然,您不愿意委曲求全地娶我,那我……”秦诏并没有继续“轻薄”人,而是挨着他,轻轻将脑袋枕在他肩头,柔声道:“那我……便娶了您,可好?”

燕珩抬了下肩,撵他滚开:“不好。”

“父王既然说好,那便是答应了。我这几日,便去筹备。”

燕珩愠怒:“混账,寡人说不好。”

“哦,父王,我听见了,你不必说那样多次。”秦诏扭过脸去,将手搭挂在他脖颈上,抱住人,眷恋地吻了吻他的耳垂,又问:“您喜欢这个凤鸣宫吗?我娶您,不仅将凤鸣宫给您,还将西宫也给您,把议事朝堂也给您……咱们二人,耳鬓厮磨,日夜抵足同眠,早间便同乘轿辇,一起去上朝,可好?”

燕珩沉声,定定地重复了一遍:“不好。”

秦诏自说自话:“您瞧,我可不是什么薄情的帝王,我把整个后宫都给你一人,绝对没有别人,更不会选妃……”

燕珩打断他:“秦诏,你若现在不放开寡人,自此之后,你必定再也见不到寡人。”

那都不算威胁。

但秦诏还是吓得忙爬起来,他贴在燕珩问:“那……那我现在放开你,燕珩,你还走吗?”

燕珩道:“松,开。”

方才的愤怒和害怕消下去,秦诏望着燕珩那种冷淡而美丽的脸庞,竟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后,他一面小心翼翼地瞄他,一面轻轻地解开玉带……

燕珩手腕被解开,坐起身来,抬手就掐住人的脖子,给秦诏摁在那儿了。

秦诏没挣扎,只是憋得脸红:“燕珩……咳咳……”

“嗯?”

“你娶寡人?你拿什么娶寡人?”燕珩冷笑:“瞧瞧你这漏风的宫殿,才不过深秋,已经冷了三分。再看看你这‘石木铜铁’造的凤鸣宫,拿什么跟寡人金银珠玉铺造、象牙雕琢的鸣凤宫相比?你秦国账目上,有几个铜板?”

那声息永远是这样的高高在上,戏弄着他,不似羞辱,却也不叫他得逞:“你八十万秦军,又如何?跟寡人的三十万燕军,相比,能胜吗?秦诏——寡人心软,叫你钻了空子。可你也该明白……穷秦,不过是寡人脚下的软泥之地,下不得脚。”

秦诏摸索着,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铜板,塞进他掌心:“喏。”

“账上不够,这里还有一个。”

燕珩叫他气笑了——“你休要……”

秦诏问:“燕珩,你是嫌我穷吗?还是嫌我兵马不壮?你知道的,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你再给我十年,我定能打造一个强秦,让八国紧密化作一体,到那时,你就是真正的天子。”

“寡人不需要你,也能做天子。再者,寡人是‘燕国’的天子。”

秦诏沉默一会儿,又道:“好,那明日,我就叫人在玺印刻上这个‘燕’字,跟我心口的一样。我自下诏,改秦为燕……日后,我干脆也叫燕诏便好了。”

秦诏这架势,颇有入赘的嫌疑。

燕珩拿指背轻轻摩挲着他的侧脸,冷哼,却带着无尽的引诱意味:“那你为何,不干脆投降,做寡人的乖孩子呢?”

“那不一样。燕珩。现在这些,是我给你的……”秦诏抬手,勉强能扣住人的手腕:“我什么都给你,可我不会给你后宫——不会允许你,离开我。”

燕珩拂开他的手,干脆不理会:“那你可知,现今的八国是什么景况?底下乱成何种样子?等十年?嗬。那寡人不如自己……”

秦诏道:“可你输了,不是吗?”

燕珩并不说话,起身下了床。

秦诏追上去,质问:“燕王分明是输不起!”

“你!”燕珩回转身,分明为这话恼火:“寡人何时输不起?”

“您输了,却说什么要走。交了玺印和虎符,却说三个月要灭秦。”秦诏最后那句话,干脆从质问变成了委屈的控诉:说了任凭我处置——却没一句叫我谁说了算的。”

秦诏心里委屈道:我……我就算穷,您也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呀……当然,他不敢说,他更不敢委屈他父王。

毕竟,那位打小就住在那富丽燕宫,过惯了呼风唤雨、万人宠捧的生活,受不得一点苦,吃不得一点委屈,实在正常。

燕珩道:“寡人来时,你如何说?”

秦诏道:“我……”

燕珩扯住他的襟领,将人揪在自己眼前,那姿容薄怒,衬得更加生动漂亮了。秦诏罪恶地伸出手去,摸他的唇瓣,却又叫人擒住手腕,便不敢再动了。

“你在寡人眼皮子底下,通敌叛国,勾搭五州,竟还敢说将寡人囚在这里。好你个秦诏——枉费寡人疼你。”

秦诏看他这样说,知道今日,他父王定不会再走了。因而,他便道:“是……是我刚才鬼迷心窍。我怕您要走,心中着急,方才……还有,我没捉您的司马大人,我胡乱编造的,我在您面前,哪里有这样的威风?”

停顿一会儿,秦诏抬眼问:“要不,您打我一顿,解气好吗?”

“不好。”

一句不好,秦诏全当成是燕珩的心疼。自个儿感动,便热热地就亲上去了,叫燕珩掐住下巴,又扯开:“你!”

秦诏猛地抱住人,双臂铁钳似的捆住人窄腰:“燕珩,我错了,你别生气了。五州挨个将我打了一遍,那时,我没犯错,你也将我下狱,打了许多顿。还不能抵消吗?”

“不能。”

“那、我知道你舍不得打我……待我伤好了,你再狠狠地罚好吗?”

燕珩推了两下,没推动,不悦道:“放开。”

“燕珩——你就让我抱一抱吧。”秦诏贴着他,狗皮膏药似的黏住,死活不肯松开,仿佛一松手,燕珩就如往日恩情一起,烟消云散了似的。

“这些天,我躺在那儿,总听见有人唤我,说我混小子,说我混账,说我是个小贼,小混蛋,还说我这样的小虫子应该命大。”秦诏道:“我听着,好熟悉,好想念……难道不是你的声音?”

燕珩微微抿唇,别开视线:“寡人不知。”

“可是,我睡了那样久,既没有渴死、饿死,也没有病死。是因为谁呢?”秦诏追上去亲他的唇瓣:“你喂了那样多,再喂我两口,倒也好。这回,我醒过来了……每一口,都细细地吃。”

燕珩躲,秦诏却追。

“还说什么美人,还说什么不给我住西宫,还说什么穷秦。”秦诏道:“燕珩,你生气倒好,可再也别说这样的话吓我了。我宁肯你打死我……”

“再说了,你不跟我成婚也没关系。”

“大不了,咱们就做一对暗处的鸳鸯便是。燕珩,你怎样,都躲不开我……反正,我就要让别人……”

燕珩睨他:“聒噪。”

秦诏道:“那我不说这话了,只留着力气,做点别的。”

“唔……”

德福和德元迅速的逃出殿里去了,他们将殿门关好,躬身候在外面,对视一眼,轻轻舒了一口气。

日光大片的越过窗扇,洒落在地上,又凭着珠帘的光影,落在燕珩的脸上。

仿佛光色刺眼,帝王只好闭上眼去……

那水声响得更厉害。

不过很快,水声就被痛叫声替代了。一转眼的工夫,形势逆转,秦王到底被那位天子治住了。

跪在地上的那位,咬着牙,手心很快就肿了起来。

“不罚?——”

“待你伤好?”

“寡人可没有那样的耐心……”

秦诏望着那把戒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忍住生理性的泪水,“斯哈斯哈”地喘着气,惊讶问道:“您、您怎么将它也带来了?”

燕珩轻哼:“自然。”

秦诏腹诽,欲哭无泪:“再没见过陪嫁带戒尺的……”

那话不小心就说出了声儿,紧跟着又挨了一下:“混账。”

混账本人贴上去,亲亲他施罚的手背,委屈道:“燕珩,你先别打了呗。这些天,你都不理我,我好想你了。你放我一马,我这手……还要留着做别的活呢?”

燕珩坐在那儿,两腿微敞,一时没反应过来,便困惑地挑了眉:“什么活儿?”

秦诏笑。

那手猛地掏进去了……热辣辣的,滚烫。

“唔!——”

第102章 废制度 还说不下流?

燕珩擒住他的腕子, 将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他心疼秦诏身上带着伤,不叫他作死,秦诏却生龙活虎地招惹那位。

燕珩骂他混账, 又说:“难道你就只有这一件事可做?”

当然不是。

燕珩问他政事,他便乖乖地答, 条理清晰,也算对答如流。

“父王, 您这样倒像我的老师……”秦诏笑眯眯地开口:“子不教父之过, 我还有个难题,想要请教您, 不知您能不能给我解惑?”

燕珩道:“说来听听。”

秦诏便问他:“就是那日,您说过的, 这八国之乱,形同散沙,握不到手心里去。最可恶的, 便是那些老腐朽, 过惯了太平日子,又说些什么骨气一类的话, 总给我惹是生非。我心中不爽利, 却又杀不得。若是到处都有反对声, 总也不能将所有人都杀了……”

“您说,我该怎么办呢?”

燕珩轻哼笑:“这好办,寡人最喜欢管这样不听话的人了。交到寡人手里,你便不必犯难了。”

秦诏道:“我是不犯难了,您倒要撇下我,不知寻谁去了。”

秦诏眼下也看清了。

那道权力的闸刀,须得握在自己手中。

如今, 九国诸众、群起怒之而不敢言,他方知权力的好处。

如起舞弄剑戏寒霜,天下人皆惊惧。

比起献一朵花,他更想要让他的父王、他的燕珩,来欣赏那一曲剑舞的酣畅。他要让燕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满眼只有他。

只有在爱人眼中舞弄这柄剑,才算过瘾。

见燕珩冷哼,并不打算理他,秦诏俯身贴在人颈侧,又自身后圈住他:“燕珩,我现今明白了一点道理。”

“嗯?”

“你说我狼子野心,可八国相争能者居、兵不厌诈,我胜了也没什么不磊落的。你又说我没出息,心中只想着同你云雨,可丈夫成家立业,我难道做了八国……”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刻意戏弄人似的,又改了口:“不,可我难道做了九国的王君,连天下都说了算,爱你却成了下流吗?……”

他贴近人耳边,低声笑道:“窈窕燕珩,秦诏好逑。”

燕珩掐住他下巴,“还说不下流?”

“此乃古人言,人皆传颂,如何下流?”秦诏不承认,忍不住凑上去想啄人家的耳尖,被抬指压住,淡定推开了。

片刻后,他直起身来,又问:“燕国太平,并不需要您多费心思,治理燕国各个郡县、大小纷争的折子送到临阜,不还是递到您的案前吗?”

“哦,依秦王的意思……”

“若您想,并归为一,叫您说了算。若您不想,就请燕王,也给我腾一处地方……咱们二人,家国相偕,各算各的账,可好?”秦诏道:“若是父王肯为我代劳,那我就……更感激不尽了。如此一来,我倒省下功夫,去琢磨五州之事。”

“嗯?”

秦诏道:“父王,你说,我将五州也打下来,给您养马,可好?”

燕珩轻嗤:“大言不惭,岂不知八国不稳,还须养息?”

“说来犯愁。若是不夺五州,出兵相助,论名声,我便不仁不义,论结果,倒要便宜那小子了,纵那小子吃不下,那位主母也不是吃素的。”秦诏叹气:“到那时,统一大业,不在你我之一代了。”

这话没来由的伤感,下一代在哪儿,还没着落呢。

燕珩看了他一眼,戏弄道:“寡人的下一代,就在眼前,不肖子孙,只嚼寡人的血肉吃,恐怕也不见得争气。”

秦诏:“……”

诶?父王您怎的骂人呢!

燕珩道:“兵马吃力,不战,方为上策。”

“若是不战,一来,有违我与他二人之盟约。二来,怕他们五州觉得,咱们不出兵,是因为刚打了一仗,内里虚空、兵马孱弱。若叫他们动了坏心思,白惹出乱子,倒麻烦。”

燕珩沉思片刻,并不赞同。但他不打算说出心中想法,只问了句:“到底是你怕他们起坏心思,还是你已经动了歪脑筋?恐怕……是想趁乱抢人家的东西。”

秦诏讪笑:“这竟也叫您看破了。”

燕珩看了他一眼,道:“往日里,竟不知你这样的好大喜功。”

“并非如此。”秦诏与人说道:“当年,有先祖父与外王父之力,秦国骨气铮铮,虽然弱小,却没人敢欺负。可在秦厉手中,却叫我秦民吃尽了苦头……自他即位,秦国先后遭抢掠十三次,开春农忙之时,年年叫人扼住水源,抢不到水,种不出粮食,人民吃不上饭,那粮草虚空,马又拿什么养?岂不是越过越穷,死的人越来越多,朝库里都结了蛛丝儿网,还不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些年来……秦民饱受疾苦。”秦诏站定在殿中,幽长地叹了口气,竟有帝王之苦心肝胆:“可难道别国就安生?这些年来,您治下,并非不知。邻国倾轧、抢夺土地,战事或大或小,从不曾停息。”

“燕王威风英明,可也管得全了?可也能处处去镇压?”秦诏回转身子,含笑看着他:“父王,那燕国……虽然太平富裕,难道没有吃不饱饭的。凡是到您面前请安的,个个肚满肠肥,那些您看不见的地方……未必富裕。”

“高门大户吃得也太多了,是时候,该吐出来了。”

“我并非好大喜功,父王,我想给你的天下……不止兵马富庶,不止华贵宫殿。还有吃得饱、穿得暖的黎民百姓。是那老有所养、暮有所依,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天下。”

秦诏折膝,跪在他身旁,拉过人的手来,去吻那脆白腕子,而后,以两瓣唇肉沿着里腕、小臂,嗅着往上滑……

“燕珩,你就不想看看,何为海晏河清,天下大同吗?”

燕珩顿住,掐住他的脸蛋:“难得你聪敏一回,这话说得有理。”

秦诏将唇抵住他的小臂,伸出舌来沿着那根青色血管,舔了舔。他复又拿牙齿去研磨,叼住……含在唇间,细细地裹。

若是一只小兽,燕珩倒真觉得,他是要吃了自己呢。

这许多个日夜,小兽变作吃人的野兽,獠牙森森被掩藏起来,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秦诏了。他垂涎已久,只待合适的时机,将猎物吞入腹中。

他想,燕珩这样香甜,待那一日,必能吃个痛快。

而如今,这天下宏愿、政治理想,早已与眼前这个人紧紧地融为一体,无法分开了。他要造那盛景和繁华天下,没有燕珩,恐怕无法达成。而他若真的做到了……这春秋风光,没有燕珩与他共赏,仿佛也了无生趣。

他种在他的骨肉之中,渴饮着他的心尖血。

十一载,他们早就长在了一起。

是一棵繁茂的树,是一对交颈欢好、相依为命的鸳鸯,是一块残缺又重铸、合而为一的、染了血色的玉。

燕珩握着他的线,他的绳索,他的宿命,他的此生所有。

那万里山河,便该是他们两个人所共同缔造的。

秦诏这么想着,又抬眼,盯着那位笑——只可惜,眼下,燕珩还不想跟他分享;燕珩要做天子,许多年来养足了多疑和吝啬,连宝座上的一颗宝石都不会给他。

燕珩还要青史留名,万万世传颂,因而,并不想叫自己留在他的西宫,做人华袍染了灰的污点。

而秦诏,却不要万万世。他只要眼下,同燕珩相守的这一世。

燕珩问:“笑什么?”

秦诏吻他指尖:“没什么。燕珩,你想要什么都好,我爱你。”

他这句告白来得蹊跷。

燕珩睨了他一眼,只哼笑一声,什么也没说便算了。

帝王心中仿佛明白、也伤感地认定:少年意气的爱,就仿佛那株卫莲,纵渴饮了心头血,灌注了万千恩宠,又能多活几日呢?

不过半指春秋,便会衰败,一切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秦诏却不这样想。

他只守着人,一步逼近一步,好似耐心地等着雪化。三年能等,七年也能等……再来十一载,若燕珩在他身边,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信,燕珩真的那样铁石心肠。

秦诏道:“燕珩,你那样的有耐心,这回,也等一等我,难道不好?我正在想办法。你也知道的,那田亩、人丁、赋税、盐铁之项,我得一样一样儿地来,并不能全都解了。眼下,五州的事也急,我吃不下他,燕军倒有余力。”

燕珩一听,便挑了眉:“哦?你是想叫寡人的燕军,出生入死,给你打天下?”

“怎么一时,又你的、我的起来了?”秦诏不敢跟他争辩,若是辩清楚了,便是这样的。他心虚,只好嘟囔:“可你连玺印都输给我了,好会巧立名目,不认账。”

燕珩睨着他,冷笑,并不说话。

秦诏便道:“那……叫秦军打五州,叫燕军守临阜,可好?”

秦诏这一招,和将对方的炮狙在家门前,隔着城门,对准老将没什么两样。燕军来守秦土,和燕珩掐住他的脖子,有什么区别?

燕珩却点头:“这还像话。”

秦诏似笑非笑,觉得那位心机深,眼下都奈何不得他一分,若是燕军都堵在家门口,守住各处,那他的日子岂非不好过……

因而,想了想,他又道:“我倒有个更好的主意!不如这样,燕珩,你抽五万军,压在临阜,连同十万秦军一起……咱们编成一家。如何?”

燕珩道:“不如何。”

“到那时,统编成天子亲军,你我……虎符,各执一半,总好了吧?”

燕珩微微笑,没说话。

“你看,眼下,你虽是天子之身,手底下有威风的燕军,却没了兵符,总不好逾矩。再者,你我之盟约,你才说了要认账,总不能突然反悔,叫燕军将我活生生打死吧?……”

燕珩虽没有反悔,但领兵之人如符定者,却真的想要将他打死。

“那兵马闲置,反倒失去了用处。”秦诏耐心说道:“你只调遣五万军,一眨眼就变十五万,又将兵符给你一半,你还有了名正言顺、调配紧要的兵权……岂不是再没有这样的好事儿了?”

“那你图什么?”

秦诏坦诚:“那虎符虽给了你,可我也有一半。这样倒好,你拿着那小玩意儿,想打谁打谁,总之,不能打我……”

好么,合着送出去十万亲军并半块虎符,是为了求个“自保”。

燕珩勾唇,却没急着答应,“叫寡人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秦诏望着他,笑道:“大不了,还叫符定司马领兵就是了,他是您的人,总不能叛变吧?”

秦诏递出去的好处,燕珩压根看不上,他道:“符定乃大燕司马,凭何替你领军、鞍前马后?”

秦诏道:“那、那就叫符慎领着,您最明白那小子的,忠勇不二,哪里敢不听您的话?”

“嗯。”燕珩满意这个人选,这才点了点头:“也好。”

秦诏笑着去抱他……仿佛黏糊得厉害。

他这样做,虽没什么便宜,还有个私心能实现:那便是,那日听了一嘴楚阙的担忧,说什么“安的什么心”,就怕旁人也在心里嚼燕珩的小话。

他不能叫人住在天子行宫里,还要受这个无端的委屈,秦诏想着,觉得自己就该把兵权送给他,两个人日日相守、一起管着才好。

虽然,他暂时不敢将天下兵权都交给人,但是临阜这十五万,尽数交上去,也足够所有人闭嘴的了。

政事论不起来,只看手中刀剑。

有了兵,就说了算。谁给燕珩磕头,必也得更响三分。

一想到自己给心上人想出来一条妙计,秦诏就仿佛是送了燕珩一件新衣服似的,喜上眉梢地问道:“燕珩,你有了兵权,开心吗?”

燕珩不以物喜,淡定答:“还好。”

秦诏:“……”

要是燕珩反过来赏他,他早就乐得尾巴翘上天,恨不能沿着整个燕都,御马炫耀一圈儿了……可惜那位眼目清高,看不上。

奈何,自己手上,再没有更值钱的玩意儿讨他欢心了。

燕珩没打算就这个问题深究,只是道:“别的事情,倒还能耽搁几日。只是五州,先不要出兵,叫他们折腾一阵子,再说。”

秦诏没敢说“不”,点了点头。

“再有,寡人已经将楚淮派出去,平定楚国混乱了。假以时日,七国明白过来,兴许不会再闹了。”燕珩道:“底下的官员作死,也不能任凭他们去,还是要杀鸡儆猴的。”

“您说起这个,倒不如从虞、周二邑下手。”

“不妥。”燕珩道:“你之草率正在这里,那女公子虽聪明敏锐,却难得做好这样的管教之事。天下才平定,不好叫她出头,往日里灭国的祸患也要论到她头上,不仅不会叫其余人服气,还会节外生枝。”

“寡人知道,你是想过,她的身份规矩,熟悉地缘,能省点子麻烦。”

“可难处,也在这里,旧族不仅怪她亡国,还要嚼起舌来,将虞自巡曾娶她为妃,并她在燕宫为质之事,搅乱成一团,毁她名声,借此打击新政。你叫她乱中做事,如何做得下去?”

秦诏便道:“以她之力,还有兵马辅助,再有那些个不听话,叫她狠狠杀一杀威风,也好。”

燕珩哼笑:“毛躁。”

“那不如,将她迁至临阜,在朝中做事,再选更合适的?”秦诏道:“若是如此,妘澜那儿,倒好说。”

“未必,妘吴相争,树敌已久,他来管,吴国人滋事,盐税反而难以畅行。”燕珩道:“再者,妘澜等人留在妘地,势力根深,高门旧户,依赖着他,所有一切都如往日,虽然平稳过渡几年,也算不错。可未来……改弦更张,却是难题。”

“你若想做那天下的主子,便不好再学旧制。帝王之命通达的前提,是权力紧握,向朝城而归,绝非分封于各邑,统而不治。”

说到这儿,燕珩顿住了,他盯住秦诏,并不打算继续往下说。

秦诏便点了点头:“可我眼下,并没有选出这样多的人才来。再者,将他从那处挖出来,倒要怕底下人惹是生非。我想先叫他太平两年,待时机成熟,再去定夺。”

燕珩颔首,勉强算作同意。

片刻后,秦诏问他:“依您看,若是换,谁要做这样的事儿最好?”

“你秦国的人臣,哪一个好,哪一个坏,寡人未必全都知道。”燕珩道:“寡人那里,倒有个好人选,你要不要?”

他本意是戏弄秦诏,没承想这小子竟说:“若是与社稷有利,自然是要的。往日,我说,这玺印要刻上燕字,并非虚假来哄您的。”

燕珩没答他那话,只又说道:“别的先不说,你给那小女再去信,要她撑持个一年半载,若能消解自然是最好。反之,那时候,矛盾必也激化得更厉害了。趁这样的时机,你再着手,也好处理。”

秦诏点头,乖顺地吻了下他的膝,又站起身来,站到一旁,替他研墨。而后,他翻弄着燕珩替他处置过的册子,读到那言简意赅的批语,心中大赞,果然不能再妙……

他忍不住喜,弯腰去亲人的耳朵,被人拂开了:“作甚?”

“燕珩,你怎的那样聪敏,仿佛是个神仙!”秦诏道:“哪里知道,我往日蠢钝,不好好与你学。现今看起来,我还那样的稚嫩。”

燕珩倒觉得他长进了许多,却不敢再多夸一句。

毕竟,被那明亮双目盯住,他有三分情愫被惹得不自在,总怕自个儿多说一个字,那小子都要扑上来狂吻。

“那道长渠,我也为难得厉害,好似热锅蚂蚁。”秦诏道:“那日,我看你安排年予治去做,倒是井井有条。这样大的家,全叫你一个人管住了——我若有你做夫君,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燕珩轻哼,仿佛不悦似的:“什么夫君,胡诌,扯了你那张嘴。”

秦诏便笑:“你虽扯了我的嘴,可我的心却还是那样说……说一千遍,一万遍,你听不见,难道就没有了吗?”

燕珩性情内敛三分,鲜少像他这样肉麻。

偶尔叫他惹急了,方才说点出格的野话,今日今日,他坐在案前,不好开口,便道:“你这小儿,惯是那样聒噪,住嘴。”

秦诏笑眯眯地凑上去,差点又得逞地亲住。

燕珩却发话了:“你再这样,寡人便将祁武叫来。”

秦诏苦了脸:“啊,叫他作甚?——难不成,我想见您、请安,还得叫他拦住?”

“正是。”燕珩挑眉:“前些日子,得知五州之事,寡人虽罚了你,可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渊源没捋清楚。往日里,你顽劣出格。现今又使诡计,作了赌约,寡人见你,心中自然不爽利。”

“再有,寡人自循着天子之名,迁居行宫,必还要再回去的,你不好总叫寡人替你谋划——”

秦诏傻了眼:“啊……”

停顿片刻,见秦诏的神情实在好笑,燕珩又轻哼了一声:“自打你睡下去,倒好了。寡人来到临阜,全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

“从明日起,若来寻寡人请安,至多只有半个时辰。”燕珩道:“这凤鸣宫,也不是你养伤的地方……”

秦诏死皮赖脸:“可是,这是我的……啊不,”他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这是本王的寝宫,难道本王睡在自己的寝宫,还要请天子应允?”

燕珩蹙眉:“那又如何?”

“……”

“若是秦王寒酸成这等模样,满宫里都没得一处叫寡人静养,倒好。”燕珩睨了他一眼:“寡人的燕宫长阔,明日便可以……”

“哎——别别别。”秦诏忙讪笑道:“父王,好父王,我方才跟您开玩笑的。什么帝王寝宫?那是您一个人的帝王寝宫。哪里轮得到我来睡……再不敢这样,免得腌臜了您的软榻香枕……”

“果真?”

秦诏忙许诺:“果真。”

燕珩勾勾唇,轻声笑道:“德福,送客。”

秦诏急得额头生汗:“……”

德福作出一个“请”的手势,“秦王请回。还是去您自个儿的寝宫歇养吧?咱们天子倦了,才过晌午,需小憩一会儿。”

秦诏不肯走,便被门口那俩燕王亲军……架出去了。他出去没大会儿,才要扒着门扇往里瞧,德元抱住一席软枕,也灰溜溜地退出来了。

德元:“额……呵呵。”

秦诏:?

“王上,您……咱们天子说小的吃里爬外,叫小的抱着秦王的‘铺盖’滚远一点儿。您看在往日小的伺候您的情分上,将小的也打包带走呗。”

秦诏抬手一指,将凤鸣宫旁边那座楼阁圈下来,轻哼了一声:“这儿,本王明日就叫人再盖一座,就睡在父王旁边。”

德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怀里的枕头,为难道:“王上啊,咱……要不还是再远一点点吧!小的怕天子怪罪。”

那日,燕王亲军又多廿三,只将凤鸣宫守得严实,也不知道是防谁?恐怕只有燕珩知道,那是准备防秦国来偷人亵裤的小贼的!

自打那日定了规矩后,秦诏就真的乖乖应了。

早间请了安,便匆匆离去,不见人影儿。骤然冷落下森*晚*整*理来的凤鸣宫,没了耳边的聒噪,燕珩还有点不适应。

又半月,阴天,预备沉雪。

燕珩忽然发问:“秦诏最近做什么去了,怎的不见踪影?”

德福不知道,符慎倒全给他抖搂出来了。

小将军往那一站,跟棵挺拔白杨似的,他拱手,恭敬道:“回天子、太上王,回燕王,秦王去燕军营帐——收缴兵权去了!”

燕珩顿时挑了眉:“嗯?”

“去哪儿?”

“去,燕军营帐!就是您的——燕军,营帐!”

第103章 务行私 给你暖床难道不好…

秦诏去了营帐, 一点便宜都没占。于燕珩而言,挑衅的意思,要大过夺权。

秦诏想, 若不然狠狠心、咬咬牙,将燕珩逼得没有退路, 倒也好。可他又怕,那位性子不容惹, 但凡一分不如他的意, 恐怕此生都做不得一对鸳鸯。

因而,他行事缓进, 凡事顺着燕珩的意思来,一点半滴地渐渐得逞。他用的, 就是温水煮青蛙的招数……

这日,被威风兵甲注视着,秦诏阔步进了燕军营中。

符定见他, 忙站起身来相迎, 惊讶问:“秦王?您来我大营作甚?”

他还想问士兵,怎么将人放进来的。

可不等他转过头去, 秦诏就拎着那枚虎符, 给他看, “我说司马大人,您怎么也不问问我身体如何了?我本敬重您是长辈,加上,我与符慎又是这样好的亲兄弟。您倒好——瞧着,不欢迎我?”

符定:连符慎这个逆子都不想要了,更别说你。

“鄙臣失礼,不知……秦王身体如何了?瞧着倒是好了许多。”符定道:“敢问, 秦王到我大营,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自然是讨要兵马。”秦诏言简意赅地说道:“司马大人,愿赌服输,这样的道理您难道不懂?父王输了,也已经交了玺印和兵符,难道,您连他的旨意都敢违抗?”

符定道:“那您可带来了我们王上的亲笔书信,抑或诏旨。再或是,鄙臣现在就可以进宫求见王上,问问他的意思。”

秦诏睨着他看:“当日,立下盟约之时,你也在场,反倒如今不认账。且不说玺印和虎符压不压得住你,难道——本王擒住你们燕王,还能不作数?”

“恕鄙臣直言,若您胆敢动我王上一根毫毛,三十万燕军并将临阜踏破,到那时,哪怕千刀万剐,未必能赎您的罪过。”

秦诏仰慕、敬重燕珩,却未必真的怕他三十万大军。若没有燕珩,此次,别说什么三十万,纵是五十万的,胆敢惹事,他定也照打不误。

因而,他站定,威严身姿罩下阴影来:“符定,亡国之祸,不在于本王。你若如此不配合,恐怕——此祸在你。再若是,本王杀了他,你燕军踏破临阜又怎样?”

“难道待你胜了,你来坐那个位子?”

那话说得刺耳,叫符定心中猛地一紧!

“你!——你这贼子,王上待你如亲生,你何敢这样大逆不道!王上早就该想到这一日,你既然敢杀弑父,必也不顾养恩。我劝王上杀了你,他却不舍得,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白眼狼。”

秦诏也被那话刺痛了。

杀秦厉,难道是他的错?——“本王若不杀那老匹夫,他岂容本王苟活。大人难道以为,帝王家,也是父慈子孝的吗?”

说罢,他微微一笑,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大人说话虽然这样难听、忤逆本王,本王却也不会责怪分毫——毕竟,大人是忠心家国,方才这样生气。再者,符慎有恩于本王。”

“当日,大人被流放,江怀壁也是看在秦国的面子上,将你救下,大人何故这样不知好歹呢?”

符定冷哼一声,不吭声了。

秦诏不悦,将虎符压在他面前:“本王怎么会伤害父王呢?今日前来,只不过是要挑选五万精兵。大人就说,给不给?”

“还是……您想要置燕王安危于不顾,公然抗旨——?”

符定还是不吭声。

不想给,可又不能忽视眼前这枚虎符,全然不顾规矩。只是,符定心中不明白,燕珩为何要将虎符给他!这贼子野心可吞象,王上难道不知吗?

见状,秦诏倚坐下去,道:“不急,本王有的是时间,大人慢慢考虑。”

符定怒问:“秦王既打下了八国,为何还不肯罢手?当日起兵,你以天子亲军之名。如今,天子尚在,该交出兵权的不是秦王吗?”

“这话不假,是该交出来。可你们输了,不是吗?”秦诏说罢,又看他,轻笑道:“哦不,准确来说,是司马大人领兵,却打输了。你可不要说什么‘四十城,你燕军占三十九城’之语。”

“大人也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不是街头巷尾玩泥巴的小孩儿。战事国事,并非儿戏。都城一旦攻破,擒杀国君,胜负便已成定局——难道不是吗?”

“若非是盟约,而是实战,敢问大人,父王难道可凭一己之力击杀千万秦军?”秦诏毫不客气道:“若是王君身死,国无后继之人,不亡国,又当如何?”

“难道,叫你这个司马做主子么?”

符定明白这个道理,却不肯承认:“还不是因为王上纵容……”

“纵容?”秦诏道:“兵不厌诈,分明是因你自负,轻敌,方才输了。难道将军如今,连胜负都分不清了吗?”

符定叫他堵住,又说:“若是没有王上,何来你今日——”

“那话便久远了。”秦诏坦荡承认道:“大人就当本王……是忘恩负义,如何?”

符定:“……”

“这是我与父王商议之后,定下的五万精兵,你若识相,就乖乖地配合。若如不然,滋事生祸,未必不会怪到你的头上。”

符定也不“鄙臣”了,哼道:“我要见王上。”

秦诏分明可以叫燕珩下旨,命令符定,岂不省事?

可他偏要亲自讨、执意来同符定会面,到底图的是什么?

他这一举动,实在试探罢了。

不过是为着他父王的那句“秦诏,你信不信,就算你拿走玺印、虎符,寡人照样可号令三军,三月灭秦”。

他绝不能允许,有朝一日,燕珩可以走得如此轻松。

被驯养的兽,认定了他的主人。

然而主人,却只给他绳索,不肯给他吻——那位主人,还要更多的美人,要更光辉的伟业,还要叫他永远躲在暗处,做一只上不得台面的宠物。

每每想到这儿,秦诏就心底沸腾,酸涩浓重。

他凑近符定,微笑:“可以。司马大人随时可以去见父王,那位是天子,又不是被本王圈禁起来的俘虏,如何不能见?”

秦诏阴险狡诈,作风一向恶劣。

见他这样大方,符定反而疑心有诈,一张老脸挤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仿佛在揣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是他授意的。”

紧跟着,秦诏用最淡定的口气,说出来了几个字。仿佛惊雷一样,将符定炸的外焦里嫩……他撑肘,含笑:“本王要娶他,这五万精兵,权当是嫁妆。”

符定兀自搓了下耳朵:“什么?”

秦诏道:“本王说,要娶他,做我的王后,哦不,王君。”

见符定愣在那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秦诏又笑问:“听清了吗?我,秦诏,要娶燕珩回宫,做我的王君。”

符定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憋了半天,老脸酱色,竟抬手指着他:“你、你!你——荒唐!你——大逆不道,有违人伦!”

秦诏以前,从没觉得那句“父王”,能喊出这么大的罪过来。

现今,看着符定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他心道:早知道,不该那样叫的。

可再来一次,他必也还会那样喊。不只是为了自保和讨好,而是他心中,当真这样地认为:再没有比“父王”更适合的称呼了。

他仿佛才见燕珩第一眼,便觉得,自己应该种进他的身体里。

臣服似的,由他来驯养。

小时候,是被那位宠爱着,种进怀里。现如今,他却想,把他所有的月色和翻涌的爱欲,都埋进燕珩的骨肉里。

那样扭曲着的、带着血色的恩宠,早已经变了味道。

燕珩第一次听见那句“父王”的心情有多荒唐,符定现在的心情应该就有多荒唐。

——“你你你!”

“司马大人,您只会这句吗?我我我,我怎样?”秦诏不耐烦似的:“本王不管你是要进宫见父王,还是乖乖听话地交兵马,这都不妨碍。往日里,本王就随着父王同吃同睡,今日,不过是与您提个醒儿……”

秦诏捡起虎符来,搁在掌心把玩了一会儿,才道:“再者说,秦、燕喜结连理,两个王君心悦彼此,只愿做一对璧人,相守这江山,难道不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都没亡国之祸,岂不好事成双,皆大欢喜?”

“您方才说,他舍不得,没趁我病重将我摁在那割脖子——没错!燕珩舍不得杀我,就是因为,他爱我。”

“话已至此,本王不想再多说。三日后,本王会派符慎来选……至于怎么做,大人自己掂量吧。”

秦诏说完这话,又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哼笑:“您说,父王为何……不曾娶亲呢?好多次,不过都是因我争风吃醋,拦下了而已。所以,您得明白,他当然舍不得杀我,不止舍不得杀,还舍不得我伤心呢……”

符定沉默,嗓子里哽住一口气,没吭声。

秦诏将话撂下,便大摇大摆地踏出营帐了。当下,如坠冰窟,符定却坐在原处,许久没缓过神来。

他实在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不能……不能容忍,他们王上被这样“欺辱”!

天杀的秦诏!

你这小贼,该死。

他们王上,何等的帝王姿貌?!威严可震四海,勇武可敌三军,如何……如何做得来那种忍辱负重的“王后”“王君”?

符定心情崩塌。

几乎是含着一颗伤心老泪进宫去求见的。

燕珩见他不对劲儿,微微蹙眉:“何故这样沮丧,作甚?”

符定破碎:“王上,昨日,秦王去了……去了……燕军营帐。”

“正要问你。”燕珩挑眉,不悦道:“他夺了你的虎符?”

符定摇头:“没有。”

“那,他褫夺了你的司马之名,还是撤了你的兵马执掌?”

符定还是摇头:“也没有。”

“那他跟你耀武扬威,出言不逊了?”

符定长长地叹气:“秦王他,也没有。”

“那是作甚?”

符定道:“王上,秦王要五万精兵,还要符慎来领。”

燕珩放下心来,所谓的“收缴”,原来只为两人说好的五万精兵,因而,便道:“只为此事?”

“正是,秦王说,这是您应允过的。还说臣若想问清楚,便可入宫询问,自说您是天子,又不是囚禁在此的俘虏。”

“说来,秦王不免着急了些……”燕珩平静道:“不过,此事确实是寡人应允的。燕军五万并亲秦军十万,收编为一体,选为天子亲军,由符慎领兵。你那小儿勇武,并不是旁人,寡人也算放心。”

“但……”符定欲言又止,“但符慎,却是秦国的官员,王上如何能放得下心?是臣该死,养出这等逆子,明日,臣便叫他辞官归国,不做这样劳什子卖国求荣的差事。若他不肯,臣必亲手诛了他!”

燕珩不知他何以说得这样严重,便道:“年轻人,有志向,在哪里做事,便随他去吧。”

只要秦诏还挂在他手心里,别的便不惧。

更何况,他将符慎埋在秦军里,也好放心,如今这等事儿,便是符慎来禀告的,这小子直诚,又是个心怀天下的,做事也正直,举止还算不错。

符定咬着牙,硬是憋了半天才问出来:“王上,您……何以要做临阜的‘王君’?”

燕珩不知前因后果,哪里分得出此‘王君’非彼王君?

怎么秦诏做得,他反倒做不得?……但看符定又不似大逆不道的口气和神情,燕珩便将那点不悦便压住了,只轻哼道:“这话奇罕,寡人为何不能做临阜的王君?”

符定一时乱在原处,话也说不出来,手也激动得直抖!

他这才明白过来,燕珩到底为什么舍不得,竟不只是为了,秦诏是他养出来的好孩子,而是……而是那等心思!

他讪讪,又问:“那……那您可知,这样,于礼不合?当年,秦王与您,以父子相称,如今……”说着,符定深深“唉呀”了一声,又哽住,不说话了。

燕珩纳闷儿,不由得挑了眉:“……”

帝王心中想得全是正事,因而,迟疑片刻,便说道:“现今,燕王归于临阜,确实于礼不合。不过,你不必这样担忧,仍做你的司马便是。待时机成熟,寡人自会决断。”

那话于政事上是个安慰,于符定心中所想,却全是糟糕的定论了!

符定那日,再没多说一句话,连连叹着气退出去了。

接连下去的日子,都叫秦诏气得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连带着符慎来领兵的时候,都没给半分好脸色。

那铁青的面上,写满了怒火,一副“你小子真欠揍”的态度。

符慎也犟,跟人撇清瓜葛道:“您何以这样?今日,我奉秦王与燕王之命,特来领兵,您难道不想给?”

符定多看他一眼都烦,嘴一撇,“滚。”

符慎:……

挨了骂,这小子到底灰溜溜地走了。他自挑选的全是精兵壮马。等这事儿尘埃落定,给符定听去,又多了三分气恼。

若不是符家就剩这一个独苗,他非得打死符慎不行。

符慎就更纳闷了,他爹好像哪里不对劲,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他自个儿琢磨,难道是觉得,自己抢了他的风头?抢了他的兵?

可他分明知道,他爹不是这样计较的人呀……

为此,他还和秦诏说:“王上,臣觉得,那……那个‘燕司马’有点吓人。他好像还要打臣,就是您叫臣去领兵的时候。实在不然,您还是叫他回燕国吧!”

秦诏看了他一眼,又叹气:“唉……”

“本王若是说了算,又岂能不叫他走?本王看见他守在临阜外,心里也发堵。那三十九城,他也不肯吐出来,现在,整个临阜都处在他的包围之中,正叫人犯愁呢。”

符慎便问:“那您不会跟太上王,说说情吗?”

秦诏睨他,颓丧道:“本王已经俩月没进过凤鸣宫了。”他拿下巴指了指眼前桌案上那密密麻麻的册子:“就没有一日,是清闲的。这帮饭桶,事事都要本王定论,也不知,要他们是做什么的?……现下倒好,父王只管从燕国送来的册子,旁的,一律退回。”

符慎:……

秦诏见他不吭声,又说:“再者,就算没有这些,父王也并不叫我进去。那凤鸣宫的守卫说了,若无紧要事,更不必去请安。”

符慎定论:“也是,太上王一向嫌您太烦。”

秦诏“哎”了一声,站起来:“你这小子!”

符慎无辜地看他,而后拱了拱手:“算了,您也帮不上小臣,臣还是去求太上王吧!还是那位,威风,说了算。”

秦诏冷哼了一声:“等着!”

等什么?

符慎随着他出了殿门,一路朝凤鸣宫去,这才露出微笑。不过很快,他心中才升起一线希望,就在凤鸣宫外,被人打散了。

那侍卫拦住秦诏:“无天子应允,秦王不可拜见。”

秦诏刚要说话,那侍卫便道:“符将军可以进。”

秦诏微微瞪大眼:“?”

“你看清本王是谁了吗?为何他能进,本王倒不能进了?你信不信,本王叫将军,把你拖下去,打杖子吃!”

侍卫无辜:“天子有令,只拦秦王,其余等人,若有要事求见,可以通传。”

秦诏吃瘪,又没什么招数,只好“委曲求全”道:“那……那你替本王通传一声,就说‘本王想父王想得紧,诚心请安、求见’!”

没大会儿,侍卫回来:“天子有令,不见。”

“为何?——”

符慎嫌他烦人,已经先进去了。没大会儿,这小子也哭丧着脸出来,说道:“太上王说了,暂时不会叫我爹回去的。”

他两人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齐齐地叹了口气。

符慎没求到,便告退了。

只有秦诏,候在那里,还不死心,叫人通传了一遍又一遍。转了好多圈儿,从那位嘴里得到的回复都一样:“不见。”

不到小半个时辰,耗了好几天没解开的阴沉,终于化成雪片,飘了下来。

秦诏站在雪中,头顶浮起来一层白。

没大会儿,里头便有人来传:“天子有令,请秦王进来吧。”

秦诏大喜,赶忙点头,美滋滋地进门去了。

他就知道,那位会心疼人,舍不得叫他淋一点雨,潲一点雪。

殿内不似燕宫,叫人生薄汗,却也还算温暖。

但见燕珩披了一件裘领的雪袍,暖着一杯热茶端坐在那儿,还算悠闲。自打他不管秦诏那摊子烂事儿,不必替他上朝,晨间懒床,连气色都好了许多。

秦诏馋馋地往前跪:“父王,我的好父王,怎么才放我进来呢!”

燕珩轻哼笑,垂眸问:“秦王可有事要禀?若是没有,便回去吧,不要在寡人这儿碍眼。”

秦诏声音小了三分,“燕珩,我想你想得紧,想得快死了。往日里不在一处,现今凑在一起,还不叫我见,我心里仿佛叫虫子咬了一样!”

燕珩讽刺他:“寡人早便说过,秦宫里有毒虫,秦王该小心才是。”

那话一时将秦诏噎住,他没答上话来,便问:“不提那个毒虫也好。只说我又犯了什么错,叫你这样厌烦,还说什么碍眼?”

“瞧见你,寡人便想起‘俘虏’二字,浑身不爽,岂不碍眼?”

“浑身不爽?”秦诏伸手去摸他:“那叫我给你……”

“放肆。”

那话虽这样说,也将他的下流打断,可秦诏的手却实在地摸了上去。这一摸不要紧,可把秦诏心疼坏了:“燕珩,你的手,为何这样凉?”

他沿着手腕去摸人的小臂,而后又问:“为何不曾给你备下手炉,这宫殿,难道这样冷?——德福公公,快叫人给父王再添好了炭火。”

这临阜的天,不比燕宫冷,于秦诏而言,顶多算是薄冬……

往日燕地苦寒之厉冬雪日,他候在燕宫,凑在燕珩身边,总是穿着单衣还要起一层细汗。

倒是燕珩,虽然强健威风,可细皮嫩肉的,吹不起风寒。

秦诏忙捧住人的手,捂在掌心,又塞在心口,恨不能拿嘴唇再多给人焐热一点儿。

可这宫房制式夹层不同,以临阜之天气,倒是够用。于这位尊贵的帝王,便显得寒酸了。

秦诏吩咐人下去:“叫他们即刻进宫,日夜赶工,这便要将里外的夹层再铸宽……”

燕珩好笑:“现已什么时辰了。”

秦诏往外看了一眼,发觉天色黑下去得快,可是那心情又等不到第二日,便急道:“不管什么时辰,叫工匠立即着手铺设才好。”

待吩咐人去安排,秦诏方才拿唇去吻他的手背、微凉的指尖:“我竟没想周全,怪我混账,若是记着你这样的怕冷,早便该凿好了。燕珩,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你,我……你冷不冷?”

说起来,倒也不好怪他——燕珩望着秦诏额间的薄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轻笑了一声。

秦诏跪直,又凑上去吻他的下巴、脖颈,叫人掐住下巴拨开了:“秦王无礼。”

秦诏又心疼,又焦灼,现如今,连个细吻都凑不上了。越是做了俘虏,越是比天子还尊贵,还不肯叫他来请安。

如今,更是连见一面都难起来了。

如若不然,他岂不是早就发觉,这漏风的宫殿将他的燕珩冷着了?

秦诏恨不能现今就把燕珩摁在那里猛干,叫他好好地出一些热汗。

可惜,燕珩冷得似玉,再暖也不过温热。

“你这样看着寡人,作甚?”

秦诏道:“燕珩,你别不见我,别把我撵在外头!你叫我陪着你,给你暖着。冬天里,给你暖床难道不好……比手炉还热呢。”

燕珩道:“不好。”

那话带着轻讥:“哪里的俘虏,还叫秦王亲自伺候。”

秦诏怏怏地往人怀里靠,那鼻尖磨蹭他的侧脸,仿佛嗅他似的乱惹:“那……那也没有您这等俘虏,并不顺从,还如此狂的。”

燕珩哼笑,仿佛戏弄:“那秦王想怎么?还想叫寡人伺候你吗?还是哪里嘴馋,想讨吃的——”

那话有深意,给秦诏都说脸红了!

燕珩顿住收住,挑眉:“?”

——你还真敢这么想?

秦诏忙道:“我没有。燕珩,我什么也没想。”

现今燕珩的态度,还不如以前好呢……

秦诏心里酸酸的,终于放开他的手,转而去抱他的窄腰:“燕珩,今晚,叫我陪着你吧?我伺候你好不好……”他压低声音,贴在人耳边:“我哪里都给你……吃得热热的,好不好?”

第104章 终不变 珩儿?我的好珩儿!

为那只乱惹的手, 燕珩微吞了一下,然而,很快, 就一把掐住了他:“你这小贼,再不将手拿出来, 寡人就拧断你的脖子。”

秦诏瞧他不像开玩笑,无法, 只得松手。

燕珩冷哼, 瞧着他抽出手来之后,又将掌心贴在鼻尖眷恋嗅了两下, 登时两颊薄红:“你!”

这比往日里,吃完, 舔着唇餍足的模样还要下流。

“……”

秦诏不解,大言不惭地说道:“我怎样?不叫吃,还不叫闻一闻了?燕珩……你可真香!”

燕珩那个巴掌堪堪忍住了。

他抿起唇来:“亏得你做了秦王, 还那样的荒唐, 脸面也不顾。”

“什么脸面,我有幸能伺候你, 那才是我的脸面。旁人想, 还没得这样的福分呢!”秦诏往人怀里挤, 前脚才说过的“不得近身”转眼便忘了,他凑近人:“除了我,谁敢摸一摸,吃一吃?……燕珩,你说,能守着真心爱恋的人,难道还有什么, 比得上这样的幸福吗?”

燕珩垂眸看他。

“依我看,这比做什么王侯将相,还更美妙几分。您只学得了怎样做天子,却不知……这一颗真心,比万里江山还难得。”

燕珩被逗笑了:“歪理。”

然而,秦诏不知哪里学来的歪理,却仿佛一枚针似的,刺中了那位帝王的心。在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动摇里,添了点别样的难耐。

“秦王若只想说这个,说完了,便请回吧。”

秦诏往外看了一眼,道:“燕珩,外头下雪了。走路打滑,又黑蒙蒙的,瞧不真切,兴许……你发发善心,留我在这儿吧?”

燕珩便说:“不留。”

秦诏见人狠心,便道:“那不如,留我用膳,晚些时辰再回去吧?我那宫里冷清,无有个人说说话,燕珩,我想你……还没解了一点呢。”

“有那样多的正事要做,怎还要想这些?”

秦诏捧着他的手,搁在自己的脸上,轻贴着不动:“你待我,再不如从前体贴了。除了正事,难道竟不允许我想你……”

见燕珩不理人,只哼笑,秦诏便继续道:“我知道,眼下,秦宫兴许是有些穷。但,燕珩你放心,我绝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的……自此之后,便叫这凤鸣宫里的炭火,长燃不熄,再不会让你怕冷了。”

燕珩拨了拨手指,仿佛调侃似的:“若没有你,寡人的燕宫富庶着呢,也不必来秦宫,吃这样的苦。”

那话给秦诏说得哑口无言,心中更愧了。然而,光燕国富庶还不行,这天下,都得富起来,才算好。

秦诏凑近燕珩,抱住人暖,又道:“都是我的错。”

“也不全是。”燕珩道:“寡人这几日也在想。你造这凤鸣宫,已然是八国之中,最华奢的宫殿了,竟叫寡人住着,也不过尔尔,可想而知,往日里,寡人离着黎民百姓,到底有多远……”

“寡人并不知道,寻常人家,到底如何过冬。”

燕珩小时,兴许也问过……问过舍卫等人,人世间,难道都这样?旁人家怎么过日子,为何书上说:生民疾苦。他没吃过苦,很想知道……到底如何才算得苦?

可燕正却说:我的儿,那样的事情,你不必知道。

不止如此,他还罚了舍卫,呵斥那等混账,为何叫他的珩儿,听见这样的惨痛。做帝王,未必要事事尽皆知晓。

待他长大,许多道理,便也懂了。

如今,他看着秦诏,倒是觉得很有意思:“什么错不错的,寡人又不是弱不禁风,只是不曾习惯罢了。再者,这凤鸣宫并不冷……”

“难道不比你秦宫旧日的曦和宫,要温暖?”

秦诏将手臂裹紧他,埋在人怀里,闷闷地笑了一声儿。在燕珩还没有明白那笑什么意思的时候,秦诏已经用牙尖,隔着衣衫,咬住了人胸膛上的两朵。

他拿牙齿研磨其中一粒,惹得人轻颤栗,脖颈浮起一片红。

“嘶……秦诏。”

燕珩扶住他的后颈,隔着衣料感受到了极为特别的触感,野蛮,凶狠,在潜藏的占有欲之下,却又是无尽的柔情。

方才叫他握热的地方,也蠢蠢欲动。

燕珩只得掐住他的下巴,强捏着人方才让他松口——“寡人可没有那样的东西,喂你。”

秦诏意犹未尽,舔了舔唇,想去吃他的舌。

奈何那位偏了偏头,秦诏的吻便落在了唇角,侧脸,而后咬住耳垂——燕珩只想着,不能与这样的贼子秦王热吻,却不曾想,躲得过去一次,总也有叫他得逞的时候。

燕珩仿佛被他用尽浑身的力气缠住了。

不知怎么的,秦诏仿佛每天守在他身边,都很饿。青春的年纪里,满身的爱和欲涌出来,像生命力一样蓬勃。

秦诏哄他:“燕珩,你抱抱我……”

“只是抱一抱,并不做别的,我就想靠在你怀里。”那声息不知是不是压住喘息的缘故,显得有些疲倦似的低沉:“求你了。”

燕珩手指抬了一下,而后又停住了,没动。

秦诏便咬人的耳尖,舔吃:“抱抱我。燕珩——我命令你,抱抱我。”

那话好笑又心酸。

燕珩再熟悉不过,那句话,是怎样的渴求和担忧,生怕被拒绝,生怕没有机会,生怕晚一会儿,眼前那个人便要消失,抑或起身离开。

心里没有底气,便只能动用帝王权力。

可很多时候,“命令”并不管用,他这样命令玉夫人的时候,便是如此。

此刻,燕珩不打算叫眼前这个热烘烘的小崽子,也那样受伤和苦痛,便缓慢地伸出手去,轻轻地圈住人。

仿佛那一刻,他接住了他。

接住了他的一切。

秦诏这才安心的将脑袋搁在他肩上,只是乖乖的枕住,他心想,燕珩可真好,总是这样的温柔……供他的灵魂栖息,抚育他,赏赐给他那样深的苦痛和渴望,叫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就这样跪在那里,和燕珩拥抱,枕了许久不肯放手,他们仿佛长在了一起,变作了一体。

燕珩不许他留宿,秦诏磨蹭了一会儿,用过膳之后,便离开了。

没多久,将及年关,些许寂寞的秦宫,叫秦诏迎来了许多人。那些夫人们和蔼笑着,亲亲热热地下轿,踩着秦诏叫人铺好的软垫之上,鞋靴也不敢沾了雪花。

秦诏年纪小,又肯哄人。

那几位早有耳闻,知道燕珩宠他,便道:“你这样知道疼你父王,再好不过,还怕今年见不到他,心里空落落的。珩儿呢?”

秦诏小声地抽了口气,“珩儿……”

那名字搁在唇齿间,仿佛甜得要咽下去。

如今世上,还敢喊珩儿的,不过是燕正的那几位夫人了。

过了耳顺的年纪,已经看透太多事情,她们对什么秦和燕的事儿并不感兴趣,倒是对那个视如己出的孩子,仍旧那样疼爱。

往年,燕珩总要抽出时间,专意去拜见请安的。

今年……

燕珩听见那笑声自殿外传来的时候,惊讶地蹙起了眉,他怀疑自个儿听错了,一度转过脸去看德福。德福赶忙迎出去,果然瞧见秦诏仗着几位夫人的面子,被侍卫们放了进来,还不许通传。

德福行了礼,不敢高声,一路小跑回去禀告:“梁太王后,容太王妃……都、都来了。”

燕珩站起身来,挑眉:?

“小的没眼花,确实都来了!”德福赶忙扶着他出去迎接。

燕珩瞧见秦诏扶着人,一脸谄媚的样子,顿时轻哼了一声,转眸去看德福,那意思分明:寡人就知道是他捣的鬼。

燕珩俯身要请安。

还不等开口,便被人拉住了。梁太王后,那是燕正的王后夫人,是他名义上的母亲,疼他也不比燕正少一分……

“好孩子,再不要请安,母亲想你,知道诏儿将你迎到秦宫来,趁着年喜,森*晚*整*理也好团聚。”

诏儿?

燕珩听着那个称呼,动作一顿,而后微微笑:“本不该叫您舟车劳顿,该是孩儿去向您请安的。此年关政事繁忙,故而,没能回宫拜见。”

待将人迎进殿里去,燕珩默不作声地掐了秦诏一下,那冷笑神色,仿佛要将他吃了一样。

可秦诏丝毫不惧,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轻笑:“珩儿?我的好珩儿,我和母亲一起来看你,总不能……不叫我进来吧?”

“你……”

“母亲都允了,难道我这夫君还当不得?”

燕珩挑眉,看在那几位老夫人的面子上,没当众给他两个耳光。

那几位没孩子,总也不好怨燕正生不出来,大家都只得将无处安放的寂寞和母爱,都搁在燕珩身上,尽皆宠爱和照顾、关切。

一个想拉他的手,秦诏就趁机拉另一只手;另一个想抚摸他的头,秦诏就趁机溜上人的肩头。

燕珩打小就怕这场面。

如今,加上个秦诏,没大会儿,就浑身不自在。燕珩默不作声地抚袖,而后缓缓起身,坐在另一侧的椅座上,含笑看着她们。

秦诏没敢追过去,只狗腿子似的守在原处,哄他的娘家人;整个儿,仿佛再乖不过的小子,叫老夫人们心中也满意。

用膳时,秦诏仍旧同往日一样,热切地与燕珩布菜、添酒。这样的事情于秦诏而言稀松平常,对于秦王而言,却显得怪异。

夫人们缓缓垂下视线去,笑而不语,数年帝王家的养息,他们未必看不出来。只不过,到了如今这样的年纪,经久宫城寂寥,又有何等事情,是放不下的呢。

燕珩不悦,搁下象牙箸,“秦王该回席才好,勿要失礼。”

秦诏微怔,察觉燕珩的态度,冷了三分,仿佛并不想叫人瞧出来,因而,他并不申辩,只压住满心怒涌上来的失落,退行回席了。

果然那一顿饭,吃得端庄。

用过膳后,梁太王后唤燕珩陪同,“珩儿,母亲许久不见你了。难为你今日,送一送我,可好?”

燕珩略感诧异,他心中明白,梁太王后极少说这样的话。若是如此,恐怕是另有事要说,并不方便叫人知道。

他道:“实在应当。”

备下的轿撵,暖阔。

梁太王后静坐。细看,仍能瞧出那张慈爱脸上,有着端庄而果决的王后威严。她亲切地唤了一声:“珩儿。”

燕珩只好“嗯”,算作应答。

哪知道,她下一句话,便叫燕珩诧异。

“我知道,你并不想认我做母亲。你心中,仍是念着玉夫人的。”

燕珩微顿,露出一种平静的笑来:“您何出此言?如今孩儿已过而立,为何要念着父亲的一位夫人?”

梁太王后轻叹了口气,嘴角仍带着笑,可那笑却显得苦涩,“你怨她。先王知道,我难道便不知吗?同为女人,自然明白那种心。”

燕珩微微皱眉。他不明白,那是什么心?

“你以为,她便不怨吗?”

“她身份低微。我本不同意其入宫,奈何先王,却执意娶她。先王知道她喜欢幽静之地,便将她封在扶桐宫,那是王妃之所。”

“从前,先王与她,何等的恩爱,又是怎样的特例?”

“可是帝王恩宠,并非只有她一人。她要的是,良人执手、寻常百姓的夫妻情。先王能给的,却不过是众多女人之中的,一点特例与殊荣。”

燕珩抿唇,掌心里仿佛生了一点汗。

他几乎不信,那样恬淡不争的玉夫人,永远含着微笑、似乎什么也不动容的玉夫人,竟会为了那样难得的殊荣与恩宠,而生出怨恨吗?

“先王难道,要休弃诸位夫人,只将她一个民间打仗带回的孤女,留在这阔大燕宫吗?我的母族、容夫人的母族……难道先王,会为了她,放弃别的什么吗?”

“她生了你。先王便将鹿月台上,本该帝、后夫妻并蒂的种子,交给她种。”梁太王后看着燕珩,仿佛释然地说着那时的光景:“我难道又心甘情愿?”

“珩儿,人世间的爱情,丑陋,长满嫉妒,容不得旁人。”

“她那时年轻,只盼念着与良人相许。却不知,帝王家,从无有爱情与真心,更没什么‘唯一’。那几年,她那样讨要的次数多了,争执不悦,先王便厌倦了。”

“此后,两人渐生嫌隙,先王又有许多更年轻、更讨他欢心的美人选入宫。”

“兴许,你父王,从无有爱过谁。我们不过都是他帝王大业之路上的一粒沙,被岁月吹着,便老去了;或是他宝座上的一颗玉珠,用以炫耀、陪衬的物什罢了。”

“帝王权柄在手,英雄或许不会白头,而女人的一生,却在无数次的等待和怨恨中,消磨得所剩无几。”

不知为何,燕珩喉息被堵住,心底却漫上来的一种诡异的酸涩。

非常缓慢,迟钝,但逼得人窒息。他仿佛隔着那个午后的日光,读懂了玉夫人的那句:“你是东宫殿下,要讲规矩。”

他的心,在经年之后,仿佛成了那一枚坠落的海棠,被幼小而稚嫩的自己,搁在脚底下轻轻碾碎了。

隔着近乎二十年。

他才读懂了她的恨,她的怨,她的冷漠。

而他,却用着和父亲一样的方式,说“我命令你,抱抱我”。

命令……

多么可笑的一个词,如果帝王能用命令剥夺一个人的灵魂,便能留住那样的长久,那还是甘心自愿的爱吗?

他不似那样绝情无义,却又不敢爱得彻底。

就在那么一瞬间,他想起来秦诏质问的那句“为什么”?为什么你喜欢那样多的美人,而不是我?为什么你要娶别人,却不能是我?

——你若真的那样想爱我、要我,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不好吗?

燕珩那时,说得是不好。

但他想,也许燕正,说的也是这句。

他了解他父王的脾气与秉性,纵然一时欢好说些动容的情话,却也不会为了哪个心尖上的美人而驻留。

燕正要的是功名千秋,要的是四海臣服。这一路的浴血奋战,使他得以称王,而后,用无数华丽漂亮的美人,来妆点、映衬他的权柄与帝王荣威。

燕珩身上,流着他的血。仿佛用以延续他的生命,继续将那柄刀剑,擦拭得光亮。

大燕在乎他手。

他爱燕珩,如爱他的权柄,却未必真心爱过哪一个女人。

但燕珩始终沉默,一句话也没说。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

他的脊背仍旧挺拔,停顿的语气平和、姿容神色端庄,仿佛一位再冷血不过的帝王:“天子之治,本不该困于情爱。兴许,先王也有他的苦衷……”

梁太王后和善地望着他,微微一笑,也没再说话。

燕珩分明知道,玉夫人薨逝之日,殿里歌舞不停,美人们正伴着燕正饮酒。那不是一个帝王的苦衷,那是一个男人的薄情。

但此刻,燕珩实在没有办法,说出更多的品评。他难得乱了心绪,飞扬的旧日记忆,就恍若眼前的雪花一样,肆意飘扬在天幕之下。

每个人的命运,都被倾轧在权力的争锋之中,无法抽离。

久而久之,他们自己便也信了。

送过梁太王后之后,燕珩下了轿,他缓慢地踩进雪里,朝着曦和宫的方向而去。仆从们不解其意,只有德福心知肚明,他是燕宫里的老人了。

可是,人们只会责怪一个奉献着、苦求爱的女人,谁会责怪一个帝王呢?他们眼瞎耳聋,吞咽真相。那样的薄情,与其称之为责怪,倒不如说是一种褒扬和赞美。

曦和宫灯火仍亮着,那里的侍卫,只有一条原则:谁都可以拦,唯独不能拦燕珩。

当然,燕珩也从没来过。

这是燕珩第一次踏进秦诏的寝宫。

殿里比凤鸣宫冷许多。桌案上布满了纸卷与册页、兵书,入目之处,既没有裹金镶银的妆饰,也没有珠玉翡翠的光彩,侧殿搁着最常见的雕花木椅和长案沙桌,布着八国军防,旁边是为新替代的“大秦帝国卷”。

秦王宫所,朴华无实。

看在燕珩眼中,便有些寒酸。就好似,这位秦王,穷困潦倒,满兜的银子都凑给自己作凤鸣宫了。

秦诏正唤德元更衣,解了外袍,窄腰长身隔着屏风,投下长长的影子来。

燕珩站定在殿中:“秦诏。”

“……”

他看见那道身影先是呆滞了一下,而后才不敢置信地扭过脸来,紧跟着就疾行跑出来了——“燕、燕珩?你……你怎么来啦?”

他忙凑近前来,去摸燕珩的手:“我……我这殿里有些冷。”他扭头,急忙嘱咐道:“德元,快,去给父王拿手炉!”

“不必了。”

德福使了个眼色,德元顿时悟了过来,两个人迅速躬身退出门去,将门扇也紧紧关好。

德元好奇,至于为什么?德福只说了八个字:“姣女扶桐,乃凤凰栖。”

德元顿时明白过来,心惊三分。那是燕正给玉夫人赐宫殿名时,说的一句话,待燕珩出生后,便再没人敢提了。

秦诏并不知道燕珩为何会来,只捧着他的手,兀自心疼道:“怎么不遣仆子们来说一声,我自去给你请安便是了。若是什么紧要,我跑着也好,怎的亲自出门来,也不知,是不是叫外头的风雪吹着了。瞧瞧,你的手都冷了。”

“不止手冷。”

燕珩从他掌心抽出一只手来,忽然扣住人的后颈,将秦诏拉近在眼前了。

他压上唇去,将秦诏吻住,那冰凉的唇瓣,被挤压和蹂躏着,很快就肿起来、热辣起来了。

秦诏微微睁大眼,幸福和喜悦来得太突然,全没反应过来。

他以为,燕珩是来问罪的,嫌他不得应允便将夫人们请来,又或者嫌他不安分,在人前不够端庄,露出什么端倪。

他这么乱想着,没顾上回应。燕珩便嫌他不专心,强势地掐住他的下巴,顺利滑进香舌,将人吻得几乎醉死过去。

终于——

秦诏反客为主,一把搂过人的窄腰,将他桎梏在怀中,低头狂吻起来,那都不能说是吻,而更像是一种吞,疯狂的掠夺,几乎要将他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去。

“燕珩,珩儿……”他在喘息里拿舌勾他,在别处拱火,用玉竹磨他的甘蔗,几乎马上就要失控!

这次,是燕珩主动吻他,还这样的迫不及待和专注,他能不疯吗?

秦诏有种苦尽甘来的喜悦,激动得快要落泪,然而那热烈的情愫涌上来,他也顾不上哭,脑海中只有一个字。

干。

但燕珩喘着粗气,却细细地回吻他,而后,开口:“秦诏,若是寡人灭了你的秦国,当日,将你强留在燕宫做个公子,却照旧封选后宫,你当如何?”

秦诏吻了吻他的唇角,问:“燕珩,你想听实话,还是漂亮话?”

“哦?”

“若是漂亮话,那就是:守在你身边,那也很好。若是实话……”秦诏擒住他的唇,轻咬了两口:“那我定要杀光她们——你身边,只许有我。”

“你只说杀人。若是寡人今日宠卫女,明日陪周妃,后日选王后,你当真杀得过来?若是你……无可奈何,只能守在鸣凤宫里,等。”燕珩注视着他的眼睛,缓声道:“你会如何?”

秦诏一口一口地啄吻他,微笑:“燕珩,那我一定是……那样的怨你,恨你。”

“我恨不能想要杀了你,可我却舍不得。燕珩,你说,你为何要做那样狠心的帝王?难道帝王,就一定要薄情吗?”

停顿片刻,见燕珩深深地望着他,却不说话,秦诏便又道:“所以,我只能,将你绑在我的身边,只许你做帝王,却不许你做个满宫都是美人的、狠心薄情的帝王。”

“燕珩,你若执意那样,倒不如先杀了我才好——万不要叫我那样的痛苦。”

似乎被他逗笑了,燕珩轻轻弯起嘴角来。

他还有一个压得更深的问题,即使他知道,那或许没有答案,但他还是问了:“若你……碰见这样的帝王,又恰巧有了他的孩子,该当如何呢?”

秦诏轻嘶了一口气,乍没反应过来,茫然道:“我、我倒是想,却没有‘那样’的本事!这话才稀罕呢。”

紧跟着,不等人说话,秦诏就“哎”了一声。

他会错意,猛地察觉不对,吓得脸色都白了,狠狠竖起眉来:“燕珩,你说清楚,是谁?——谁怀了你的孩子不成?——你、你这叫什么话!难道,你背着我……”

什么叫背着你?

但这会儿,燕珩懒得纠正了,他哼笑,反勾住秦诏的腰,顶了顶。

“乖,去床上,寡人这便告诉你。”

第105章 惜年齿(6k营养液加更) 本王就是要……

秦诏将人抱起来,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塞进”被窝里,他圈住人,黏黏糊糊地吻他:“燕珩, 你肯定没有……跟别人好,对不对?我知道, 你心里只有我。”

燕珩将人带进怀里,俯身去看他, 轻轻地笑。

有时候, 他是真觉得好笑……这小子总是这样说话,像是心虚地强调, 分明是因为没有底气,因为害怕, 才要反复的确认。

可每句话后头,偏都要带一句“我知道的,你最爱我”、“我知道的, 你只喜欢我”云云……

充得那样狂, 心里却怕得不得了。

秦诏微微扬起脖子来,去够他的下巴啄吻:“燕珩, 你别这样看着我笑, 怪吓人的。你说——你说呀?”

“哦, 在你眼里,寡人竟这样吓人?”

“你这样好看,并不吓人。只是你方才那两句话,实在叫我害怕。”秦诏扣住他的窄腰,将罩在自己上方的人拉下来三寸,贴得紧紧的……

“我以为,你生我的气, 才来兴师问罪的。”秦诏道:“我只是怕你孤单,又念着燕宫,才叫她们也过来陪你,我瞧着,她们一个个都和善可亲,是真心地挂念你。”

燕珩“嗯”了一声儿,而后轻笑:“你这小贼,哪里的心思都敢动,连母亲们都劳动过来了。”

说着,他低头去寻秦诏的唇,柔柔地蹭弄过去,并不深吻,反倒惹得秦诏生了细汗,急得腹火乱涌。

“那……那你刚才分明不高兴,为何这会儿,又……”秦诏道:“你这才是叫我做梦一样呢!燕珩,这些天,你不理我,我的心都快碎了……以前,你虽说得那样心狠,可至多也不过罚我不去请安,赶着空儿,总到东宫里‘赏花’,叫我能多看你两眼。现如今,却……”

秦诏心里更乱了。

因为喜,所以怕。

那感觉就像燕珩吹起一粒雪搁在他手心里,叫他紧紧抓住,可别说盖上手了,他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那热情烫上了雪、喜悦惊扰了雪,全化的无影踪。

那荒诞的喜悦过去之后,他现在,满心肝都是怕……

“你这小贼,骗了寡人许多年,岂能叫人轻饶你?”燕珩问:“自说去卖命,给寡人打仗,却没承想,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乱子,不过演一场戏给寡人看。又说回去将秦国献上来,然后乖乖留在寡人身边……可一转眼,却当起秦王来,舍不得走了。”

“更叫人可恶的是,说夺了天下,要献给寡人,那玺印却藏在手里、假意丢进河里去,骗寡人与你作赌约,换得喘息之机。”燕珩用指背摩挲着秦诏的脸颊,哼笑道:“若说上头,是‘秦王’的诡计,全是假意,寡人也只好自认倒霉。可……这‘诈死夺城’,却定是那小混账的主意。”

“说来说去,欺寡人心软至此,竟骗得寡人团团转。”

秦诏一面嘬着他的唇肉吃,一面说道:“没有假意,全是真心!只是我不那样做,兴许都不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活过那些年。我现在,都给你……燕珩,我保准全听你的,我也不在乎这江山姓秦还是姓燕,我就要缠着你,咱们二人只不分开,谁说的算,又能怎样呢?”

“可是……你别一做了天子,就又成了往日那副狠心模样。”秦诏道:“将我当作水沟里的小虫子,不肯叫我守着你。你说相守……难道只是躲在暗处吗?我自要堂堂正正,叫谁都不敢打你的主意。”

听到这儿,燕珩便道:“你既不在乎江山之虚名,又何苦在乎,如何守在寡人身边呢?”

秦诏问:“那若是你我换上一换,我左拥右抱……”

那话没说完,秦诏脖颈上就贴住了微凉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地收紧,不知道是吓得,还是被那温度冰的,总之,秦诏一个激灵,闭嘴了。

燕珩并未执意与他辩清楚,他戏谑似的问:“秦诏,寡人将恩宠分你许多,却不是唯一,难道也不行?”

秦诏坚决摇头:“不行,燕珩,你只能有我。”

“这个唯一,竟这样重要?”燕珩抿唇,试图给他讲道理似的:“可寡人是天子,唯有抚育子嗣,方才后继有人。宫妃尚需许多……”

秦诏猛地施力,将他掀翻,压住在了下面。

那口气恶狠狠地,狠厉了三分:“我不许。什么后继有人?你若跟别的女人生孩子,我要把他们通通都杀了——”

他仿佛一想燕珩要埋在别人骨血里,种出另外的种子,再不只是和他最亲近,甚至——比他藏着更深的血脉羁绊,他就恨得几乎浑身发抖,嫉妒得发狂。

燕珩没说话,微微眯起眼来:“秦诏,你不爱江山?不爱权力?——”

“爱。”

“但……我爱的是:你爱的江山,和你爱的权力。”

那话能叫人听迷糊。

燕珩便笑,抚摸他的脸颊:“若是寡人只是寻常百姓,你又如何?”

秦诏笑道:“那倒好,我要将你锁在这张玉床上,每日亲你千百次……”那视线幽深地打量:“从头到脚,连脚趾尖,都要狠狠地尝一尝。”

那话太下流,燕珩抬手捂上他的嘴。

他满腹中的温情,都被这小子点燃成了热火。

这许多年来,他洁身自好,仿佛对那份事提不起兴致;又或者说,他正在试着做好准备。

燕珩只是考虑,自己应当认真地选出一个孩子的母亲来,并不是当日玉夫人那样的冷漠,要温柔、端庄,要贤良、聪慧……

可他选来选去,没瞧见合体的王后,却只选中了一个便宜儿子。

既不温柔,也不贤良。反而野蛮、狡诈,满腹心机,恃宠而骄,还仗着他的纵容,四处招惹是非。

秦诏见他不说话,只沉默,便舔他的手指,舌尖连指缝和指根都不放过,涎水湿漉漉地裹住手指,叫那位感觉心口发热,竟一时没动。

好一会儿,秦诏的唇都挪开,去咬他的下巴了,燕珩才轻声道:“若寡人说,日后非你不可,再无他人。秦诏,你会放弃玺印,跟寡人回燕宫吗?……”

秦诏顿住。

燕珩一副果然如此的微笑,轻哼:“如何?不舍么。”

秦诏灿烂一笑,答道:“何时?”

燕珩挑眉:“什么何时?”

“你不是说,只我一人,咱们回燕宫吗?”秦诏坦荡道:“玺印就在桌上,你带着,咱们明日便可启程。”

燕珩:“……”

秦诏还急着追问:“燕珩,你说得果真?——你若叫我做你的王后,咱们二人相守白头,莫说回燕宫,你叫我做只小狗,我也愿意!”

燕珩轻哼,笑出了声儿:“寡人不愿意。”

秦诏置若罔闻,忽然悟出来什么别的意思,他笑眯眯地去吻人:“燕珩,这岁月不好!你说……咱们二人,怎生在秦国和燕国呢?若不是生在这样纷争的乱世里,没得这样的宿命,我便是到死,都不会跟你吵一句!”

“今日,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想通了?难道是母亲跟你说了什么?”

燕珩睨他:“大逆不道,那是寡人的母亲——你这小贼。”

“总……总也不好喊祖母呢。”秦诏扭捏了两句,道:“总不好说,我满心里,都要娶父王,我怕人家听了生气。”

燕珩嗬笑,“哪里有谁听了去?”

秦诏一时没收住,笑道:“我那日说给司马大人,他差点吃了我呢!”

燕珩登时竖起眉来,“你说甚?”

秦诏眼见圆不过去了,差点惹人生气。当即心一横,便俯身吻下去了。两个人乱滚成一团,什么听不听去的,便也没有那样重要了。

就在那当口,燕珩还想到,怪不得符定那样奇怪。

……

秦诏不经闹,甘蔗熟得早。

待那位爽利了,被人惹得,新一茬儿又熟了。

燕珩喘息,将秦诏捉进怀里,哼笑道:“怎的这样贪吃。”

“不许再招惹寡人,若不然,叫你明日下不得床。早间,要去给母亲们请安,及至暮时,还有天子朝臣的晚宴,寡人饶你,叫你体面见人。”

秦诏舔着唇,笑而不语。

燕珩捏了捏他的腰,因强健而没捏住腰上软肉,于是,那手下移……他抵在人耳边,轻笑着戏弄他:“我儿别处,也这样的稚嫩么。”

秦诏:……

坏了坏了。

——燕珩果然还是那样的心思。

秦诏欲哭无泪,翻了个身儿,将燕珩紧紧压住,脸就埋在他的颈窝,口气也装傻:“什么别处?燕珩,你不觉得,我如今……比你还强壮了些?”

燕珩不置可否:“嗯。”

听着那个理所当然的“嗯”,秦诏顿时明白过来,那位,估计这辈子也不会想过,宠幸二字在他身上,还能倒过来写。

这么一看,方才答应跟人回燕宫,兴许也不是个好主意。

但眼下,他不敢吭声,只得岔开话题,笑道:“燕珩,方才……母亲跟你说什么了?你竟转变主意?”

燕珩微微笑,揽住他:“寡人并未转变主意,仍旧烦你这小贼。只不过,觉得往日里,小贼讨那点宠爱,费尽心机,觉得可怜。”

“故而,才转个弯儿,来瞧瞧你。”

听见这话,秦诏便啄吻他脖颈,安抚似的道:“我心中爱你,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你待我那样的恩宠,并不叫我少一分什么。”

兴许,是因燕珩心中也爱着,方才觉得,给小贼那样许多,仍不够。

——秦诏可怜?大约只在那位眼中,才如此吧。

知道燕珩的心思复杂,并不全说透,秦诏心里没着没落的。可怜他拎着一杆枪,却再不敢乱惹了,只能等心底的垂涎平息。

不过,话虽这样说,他却觉得,燕珩心软得快,过不了多久,兴许便不再生他的气了……

这会子,秦诏拉开人的手臂,紧紧地贴着人抱紧,仿佛仍是旧时的少年。虽然很难抱住,人也重了许多,但燕珩并不介意,只轻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将他往怀里带。

帝王的肩上是山河万里,总被万万人依靠着。

因而,多一个秦诏,并不算艰难。

翌日,秦诏得了这样一个美梦似的觉,精神百倍。那一日游走在秦宫的廊檐之下,更是神清气爽,全无往日颓丧之气。

连符慎见了,都问:“王上这样高兴,什么喜事儿?”

“嗬,喜事儿?”秦诏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本王再过不了多久,便让你知道,这天底下最大的喜事儿!”

符慎跟着傻笑:“当真?臣也沾光吗?”

“那是自然!人人都有赏、天下人皆大喜!”

若真叫他得逞,秦诏恨不能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三日,不全醉倒不算完!他心中还压着更多的激动,然而眼前,并不敢跟天下人说。

暮色压深,年关寒雪,正是浓重。

这日的朝臣筵席之上,秦诏自己也多吃了几杯酒,视线总也不经意地去看燕珩,双目之中的快意险些藏不住。

那视线热烈,燕珩未必没察觉,可那位眉眼淡然,全不像一分有情人的意思。尤其是凤眸微垂时,反倒显得心事重重。

楚阙才不管燕王开不开心呢!

他只想着白日里,符慎跟他说过的“秦王大喜”之事,便问:“王上,您是不是有何等的喜事藏着,不叫人知道?怎么我听说——天下同喜呢?难道是……”

秦诏回忆起昨夜温存,那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藏不住的毛头小子,哼笑两声,便道:“亏得你打听,本王有些事儿也瞒不住你。符慎,是不是你说的?”

“是臣说的。”符慎道:“眼见天下太平,天子临视监国,四海归一,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喜事儿了。只是不知道您说的……叫臣也跟着沾光的喜事,到底是什么?臣好奇,便问了几句!”

年予治道:“难道是,水利之好,提上日程?”

秦诏含笑摇头。

“哦,定是楚国将胜,解了心头大患,王上开心?”

秦诏仍笑着摇头。

众人猜了一圈儿,仍没得到答案。秦诏却狂吞了几大爵酒水,含情脉脉地看向燕珩,那龙目之中的笑意,被灯光摇曳出深情,仿佛流光溢彩一般,亮得发烫。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转向燕珩。

然而,因那位气势幽沉,他们不敢看,便又迅速低下眸去了。

燕珩察觉不对,心中一紧,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他平静地看了秦诏一眼,方才开口,“秦王酒水吃多了,不好妄言。为人君者,当谨言慎行。”

秦诏淡定,玩弄着酒杯,而后仰起头来,将满满一爵酒水吞入喉中,酒水溅起的零星液体,顺着喉咙淌下去。

他仿佛热,扯开襟领,一道鲜艳的吻痕赫然映入众人眼帘。

楚阙并符慎等人,并没有猜到燕珩身上去,而是笑道:“果然有喜事,王上,您可是要准备封宫选妃了?”

“正是!”

诸众大喜:“啊?那实在是……”

秦诏搁下杯,毫无预兆地宣布:“本王,要和燕王,喜结连理。”

燕珩挑眉:?

那气氛还热闹着,大家心想,若是两国联姻,免去战事,倒是天大的喜事。恰好当日,秦诏也说过联姻之语。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笑道:“原是这样,燕国来的美人?”

秦诏道:“本王是说,本王要和燕王、和燕珩,喜结连理。让他,做我的西宫主人。”

“……”

殿里猛地冷住了,仿佛外头的风雪吹进来,将人吓得一个激灵。

上一次这样惊讶,还是秦诏说要被燕珩捉去宠幸的那次。但大家只当他是个笑话,闹着玩儿,哪里想到,秦诏竟真的这样荒唐!

不是不曾见龙阳之好,而是,没见过,两国王君……

气氛寂寥如雪。

燕珩转过脸来,冷眼看着秦诏,凤眸之中的不悦分明:“秦王吃醉了。”

昨夜温存之日,他可不是这样的冷,不知怎样缠绵呢。

秦诏凭着酒意,自觉胜券在握,想要逼人一把,便道:“昨晚,燕王可不是这样说的……”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抚摸着脖颈,惺惺作态:“嘶,您咬的这儿,现在还疼呢。”

燕珩:……

这和当众叫他出丑,兴许没什么区别。

燕珩感觉自个儿的一世英名,都被这小崽子嚼碎了。他挑起眉来,在灯光斜影里眯眼:“秦诏,寡人再说一次,休得放肆。”

秦诏沉默,目光暗下去几分。

那等被人抓紧在怀里,却又狠狠推开的失落,不作声地漫涌上来,留他孤零零地守在这一寸寂寞的时刻。

“燕王,为何……”秦诏停顿片刻,在燕珩不悦的视线中,忽又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他露出笑:“哦,确实,是本王吃醉了,失礼了……”

燕珩神色刚缓和下来,那话竟又继续说下去了:

“喜结连理之事,乃本王一厢情愿。若是燕王同意联姻,那便皆大欢喜。若是燕王不同意,那本王就只好,依照往日约定,收缴兵权,带着玺印归燕,变国为邑了。”

秦诏当众给人抽走了后路:“燕王在此,司马大人也在此,诸位同样作个见证,当日盟约,为我二人自愿。”

“燕王那句,若是输了,任凭本王处置,言犹在耳……难道,谁还不认不成?”

燕珩沉了一口气:“秦诏。”

秦诏与他面前,仍然不作威风,只含着笑,乖顺答:“秦诏在。”

然而,那乖顺的背后,确实无比锋利的刺,他跪行两步,朝着燕王之席的方向,微微躬身:“若您愿意,咱们二人永结同心,往后诸事,秦诏……绝无二话。”

燕珩冷哼了一声,他恨不得抽剑杀了他,又恨不得当众赏他一个耳光。他知道,纵自己如此,秦诏也绝不会反抗。

此刻,他还想说什么,但触及秦诏眼底那闪烁的水光,竟怔住了。

仿佛,那等强硬的背后,竟是一颗破碎的心。

当秦诏这般望向他的时候,燕珩分明觉得,那泪光里,也有一点怨,就好似那森*晚*整*理颗心,是被他的金靴所踩碎的。

燕珩抿唇,到底没再说话,当即拂袖起身,缓步朝侧殿走了。

燕王退席,座下无一人吭声。

良久,楚阙才问:“王上,您……没开玩笑?”

秦诏望着人离开的方向,淡定答:“没有。本王就是要娶他,若娶不到,嫁他也行。总之,不重要,本王非他不可。”

楚阙虽然心中惊撼,但却极其给人面子:“我王说的正是!”

诸众从秦诏身上收回视线,惊诧看楚阙:……

楚阙站起身来,说道:“我王现今,是天下之共主,凡世俗人,焉能入得您眼?正该燕王这等威风之王君,与您般配合宜。所谓并肩逐鹿、相依共治天下,实乃英雄一对,岂不快意?”

“依小臣看,若我王心意已决,再没有比燕王更合适的人了!”

符慎为着他的好兄弟,非常想附和,但是不知为何,他才站起身来,就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嘴也不听使唤地打磕巴:“王、王上,那、那太上王他……?”

他好像不同意?——

符定怒拍桌子,“哼”了一声,给符慎吓得又坐回去了。

年予治沉默片刻,才道:“此事,恐怕……需从长计议。”

其余人便随着点头,纷纷抬眼看秦诏。

这位威风的秦王仿佛才一会儿的工夫,就失恋了,那模样蔫了三分,只怏怏道:“别的,本王不想知道——此事,本王必要做。此生若无燕珩,岂非了无生趣。”

说罢这话,他竟也站起来,转身朝殿外去了……紧跟着,符定也退席了,当然,老头是被气走的。

殿里的人臣望着手中酒杯,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说什么。

楚阙“啧”了一声,给那几位使眼色,嘟囔道:“你们几个,是不是死脑筋?咱们王上与燕王两情相悦,喜结连理多好?战事也不必再打、江山也能太平。”

“不是你们几个说的吗?燕王英明神武,秦王杀伐果决,他俩岂不是天生一对,正般配呢!”

“话是这样说,可……可不合规矩啊。”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