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村子的人无家可归。
对于普通人来说,房子里的东西,就代表自家全部家当。
不少人看着房子化成灰烬,哭都没地方哭。
一辈子攒下的家底,就这么没有了。
“老天爷怎么不杀死那些恶棍!”
“这都是我们辛辛苦苦攒的,还有我家父亲的遗物,我家祖宗的牌位。”
哭泣声不绝于耳。
纪楚单是听说,心底就愈发沉了。
这样的恐慌蔓延到各个县里。
生怕自家东西被抢。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噩耗。
那就是阳顺县这次死了五个乡兵。
都是最勇猛向前的村民,他们拼死抢回被劫掠的村人,可对方毫不留情,刀刃直冲乡兵们的胸口。
还有七个乡兵,都有不同程度的重伤。
死人了。
消息传到其他各县乡兵耳朵里,难免起了退堂鼓。
这并非他们胆怯懦弱,而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他们毕竟不是真的兵士,能为了家乡日夜巡视,已经是英雄了。
再说他们家人反应更为激烈,不想让他们再处于危险下去。
这就是匪贼们的恶处。
欺压百姓,逼着普通人不得不拿起刀剑。
只怕这次故意烧房子,毫不留情地砍杀乡兵,就是要留下威慑,好让百姓们胆怯。
纪楚沉思片刻,立刻从安丘沾桥两地拨出一些钱粮,对范县丞道:“送到阳顺县,就说是给死伤乡兵们的补偿。”
“再送一封信到刘县令手中,让他务必去做。”
一定要稳住乡兵们的心。
范县丞到底军中出身,立刻明白其中意思,也知道这样做,无论对谁都有好处。
沾桥不说,就安丘县能拨出的银钱便不算少。
死伤已经有了,不能让这些英雄流血又流泪,这些银钱虽然俗气,却能帮助各家渡过一定的难关。
这事并不好办。
既要安抚百姓,也要安抚乡兵。
同时还有最重要的,剿灭匪贼。
以这些人的手段来看,丝毫不把百姓当人看。
而且这次之后,各地加强戒备,他们同样会集合起来劫掠。
纪楚表情越发严肃,同时联系黄总旗,这事也要让他们知晓。
几方开始行动。
刘县令接到纪楚信件后,立刻着手安抚,虽说之前就给各家发了银钱看病。
但看到纪楚的体型才知他做得远远不够。
虽说是乡兵,却也是实实在在为保护百姓们牺牲受伤,不能等闲视之,那样会寒了更多人的心。
而且他立刻补了封文书送到州城,请求州城衙门对五名死亡乡兵封赏。
做完这些事后,他心里还是不安。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乡兵们去得很及时了,为什么正好那里有疏漏。
这明显不对劲。
难道是内外勾结?
可谁家会这样勾结匪贼,就不会遭报应。
刘县令思索片刻,把目光放在阳顺县大户们身上。
难道是他们?
可仔细查验之后,也不是他们,这些人家更怕被抢。
当年沾桥县乔家祠堂被烧,可把他们吓得够呛。
毕竟他们有钱,要是被抢的话,损失只会更大。
正想着,这些人竟然还结伴过来,求问接下来治安怎么办。
怎么办?
百姓出力,难道你们不该出点钱吗。
还要安抚乡兵以及家眷,你们就能一毛不拔?
旁边的孔师爷心道,刘县令已经学得纪县令几分了吧。
阳顺县这边兵荒马乱,纪楚也在吩咐安丘各地紧张起来,以及沾桥那边同样要注意。
有下属分析道:“我感觉他们下一个目标应该是沾桥县。”
原因有三点。
一是,以前沾桥经常被抢,他们十分熟悉地形。
第二点,则是沾桥如今也是有钱的,至少今年的粮食储备不少。
第三,说话的人看了看纪大人,在纪县令鼓励下,说出实话:“他那样恨纪大人,必然会抢您的地方,用于报复。”
这次突然抢阳顺县,便打击了乡兵的信心。
倘若再抢了第一个组织乡兵的沾桥安丘两地,那更能提升匪贼信心,好让曲夏州的乡兵们惧怕。
再加上前两点原因,沾桥是最好的选择。
狠狠抢了沾桥,也是他们立威的手段。
纪楚点头,并未对此作出评价。
其实大部分说得没错。
但有一点不对,想要打击他,想要立威。
去抢沾桥是不够的。
只有安丘县,他最初来的地方,以及整个曲夏州除州城外最富裕的地方。
抢了这里,才能狠狠打他的脸。
看那棉花地就知道了。
明明捣毁田地,需要一定时间,甚至把人救回来,也是因为他们踏毁棉花苗时找到的空隙。
可他们就是要毁。
如此可见,对自己恨之入骨。
所以纪楚认为,对方下一个目标,是安丘县。
众人议论纷纷时,纪楚开口道:“那本官就要去沾桥看看。”
“不要去啊!”
“大人,对方若有机会,肯定会对您下手。”
“是的,留在安丘是最安全的,而且已经派人去找守备军了,对方出动四五十匹马,已经足够动军队的。”
李师爷也赶紧道:“大人,不仅是您的安危要紧,倘若百姓知道您受伤,对乡兵,对百姓的士气,都极为不好。”
甚至整个沾桥县的乡兵,都难免丧气。
刚刚迎敌,“大将”便遇危险,谁家“军心”不乱?
因为阳顺县的变故,原本应该享受丰收的百姓们,开始变得人心惶惶。
一想到辛辛苦苦奋斗半辈子的东西,瞬间会化为灰烬,难免心生恐慌。
不仅是沾桥县,安丘县也一样。
如今安丘县百姓家底变厚,也就愈发恐慌。
各方想对策时,常备军那终于有了消息。
被派过来的依旧是黄总旗,他面容严肃,对纪楚道:“我们私下详聊。”
“军中不能派人。”
刚进书房,黄总旗便道:“常备军岳将军给朝廷上书,被驳回了。”
平日常备军的任务,就是看守边关,提防敌军来袭。
周边小国有十好几,其中最大的部落虎视眈眈,也不能松懈。
纪楚也常常听说他们出城迎敌云云。
之前训练乡兵的将士能那样厉害,都是有上战场杀敌的经验。
但这种事小范围碰撞,不会时时刻刻都告诉百姓们。
毕竟匪贼劫掠都能让百姓们不安,何况还有境外的敌军。
“若真的派军剿匪,就怕边关不稳。”黄总旗说了实情,但同样并非白来一趟。
他手中还有匪贼们的详细情况。
之前他路过安丘县时就说过,匪贼原本有六伙人,去年抓了一伙。
今年又有两家合并,还剩四伙贼人,为首的是雷家匪,马匹有三十七匹。
现在情况又有所变化。
“雷家匪吞吃了另外一家,那两家看样子不对便合流了。”黄总旗道,“所以现在一共两伙贼人。”
雷家人数三百七十,马匹六十二。
裘家带着的人比较杂,人数也有三百二,马匹更少,差不多三十五。
“这两家都恨你入骨。”黄总旗道,“近些年边关县城田税太高,雷家跟裘家,人数差点上千。”
若真的成千,乃至更多,便真的成气候了。
但最近几年里,边关县城百姓肉眼可见日子越来越好,自然没人愿意跟着他们为非作歹。
多数还真是日子人,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所以不少人能跑则跑,甚至有不少人,趁着沾桥重新清点人数时混入其中,老老实实种地去了。
打断人家的“发展”计划。
不恨纪楚才怪。
再加上乡兵崛起,还有了专门的人教学,匪贼日子愈发难过,人数越来越少,只能互相吞并。
可这样的结果便是:“留下的匪贼个个沾过人命,手上有些功夫,极难对付。”
“大浪淘沙”,把最穷凶极恶的匪贼留下来。
如果说以前的匪贼团伙里,还有混日子的。
现在完蛋了,留下的全都是“精锐”。
也算反向筛选。
纪楚沉默片刻道:“那就是说,这些人放一排挨个砍头,没有一个冤枉的?”
黄总旗顿住。
啊?
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难道不应该担心你的安全?
如此恨你,你担心吗。
而且军中还不能调人过来。
只靠乡兵,你要怎么办。
不过他还是答道:“是,探子查过,所有人全都手上带血,所害之人不计其数。男女老幼妇人孩童,统统都不放过。”
那他知道了。
既如此,那就杀。
想要抢他县里的东西,想要杀他,总要有些胆子。
估计双方都知道,这是一场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之战。
杀了他,那就狠狠打击乡兵们气焰,还把这些百姓当羔羊般对待。
而纪楚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解决这些人,本地人才能太平安宁,不会随时活在恐慌当中的。
纪楚看向黄总旗,既然要打,就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他刚要说话,就听范县丞跑过来道:“大人,州城来信。”
州城许知州以及兵司主事来信,准确说是公文。
命纪楚做剿匪指挥,领安丘,沾桥,阳顺,以及泽长四个县的乡兵抵御匪贼。
同时阳顺五位乡兵的抚恤也下来,允五位故去乡兵以从七品县丞身份下葬,赐棺木丧服,赐五年俸米,尽享哀荣。
看来州城那边也知道,常备军不能动,只能发动乡兵。
剿匪指挥。
让他做?
许知州是不是太信任他了。
纪楚深吸口气,但许知州也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好不容易经营起这份家当,他近三年时间的打拼,告诉他要被抢?
他不能忍啊。
如果告诉你,你辛辛苦苦经营了一个地方三年,把百姓们拉扯到衣食丰足,精神面貌极佳,还颇有些助人为乐,路不拾遗的风气。
然后有一群人要把它砸烂,砸死。
你能忍吗。
就比如那阳顺县,虽说不是自己带起来的,可乡兵却是效仿他这。
不仅如此,还刻意毁掉棉花田。
能忍吗?
一点也不能。
黄总旗摸摸手臂,大夏天的,怎么突然汗毛直立啊。
纪楚这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