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主簿他们离开,纪楚才算真正休息,追风很有眼力,见大家走了才凑过来。
平日里追风威风的不得了,除了纪楚,乐薇,纪振,还有李师爷的儿子之外,谁都不让碰。
即便碰了,也昂起脑袋。
也就到了纪楚这里,乖乖翻着肚皮。
纪楚再吃上娘子做的热汤饭,只觉得来回奔波也是值得的。
休息一整天,纪楚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神采奕奕。
衙门上下换着法地来打招呼,看得纪楚也有点无奈,他真的不走,任期还有一年呢!
但总觉得有什么事被遗漏了。
算了,懒得再想。
趁着还没到约定时间,纪楚翻看安丘县衙门的文书。
他走这一个月,衙门最大的收入,就是呼文村榨油赚的银钱。
那呼宝成不愧是范县丞举荐的人,在外面学的好,事情办得也利落。
榨油作坊那边并未消耗太多人力,而且并不是开足马力去做。
总之张弛有度,生意也长久。
其中一份文书还说了那些油菜贩子的下场。
之前集体压价,后来实在绷不住,只好赶紧购买。
下手快的还好,下手慢的,只能接受涨价。
他们安丘县油菜籽价格本就比其他地方低,而且质量也比其他地方好,买到就是赚到。
跳的最高的几个贩子,则没有人卖给他们,即便最后要卖,价格也是有些离谱。
不出意外的话,这几个人即使收购了油菜籽,这次生意也是赔钱的。
相信这一次他们就改了,再有下一次,大概会血本无归的。
有了今年的定例,以后就要好做了。
剩下则是水车的效果。
但凡装了水车的地方,对今年的旱情有很大缓解。
以至于县里大户纷纷求购,想借着纪大人的面子,从蔡先生那里买些水车。
这事纪楚说了也不算啊,不过帮忙写封信还是可以的,正好沾桥县同样需要。
杂七杂八的事情处理完,冬日扶济,县学招生,一件件都可以收起来了。
李师爷处理得都很好。
看完这些,纪楚伸了伸懒腰,问身边人道:“今日十一月十七?”
是啊。
怎么了。
差役们问道。
纪楚终于想到什么事了。
年末考核!
县官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
去年这会,考课院的上司们都走了啊,今年竟然还没来?
问到教谕那,教谕也忙的厉害,只知道他三叔今年不来安丘县,别的就不知道了。
县学那边确实极忙。
去年招生之后,立刻就出了个秀才以至于考试还没开始,就有无数人过来打招呼。
但宋教谕学聪明了,只看本事,不看关系。
不服?
不服去找我们县令大人说!
纪楚沉默。
真有你的,这也行吗。
纪楚好笑摇头,算了,名头能用不是件坏事。
宋教谕那边还是说了点:“听说今年考核更严,而且去年是先来安丘县,今年可能最后来我们这?”
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纪楚不再想这事,带了昨日点名的众人在衙门里四处逛。
终于找到一个空旷的屋子,把大部分家具全部搬出去,又让人将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
所有事情做完,地面再铺一层最便宜的葛布。
被喊来的李师爷,范县丞都有些奇怪,这是做什么啊。
后面还有个极为兴奋的年轻人,名叫林元志,正是记录棉花生长的书生。
纪楚跟娘子站在一起,先看了看自家娘子,再道:“棉花大家应该不陌生了,白叠子应该也见过。”
“白叠子很好,但能代替的布料很多。”
“可棉花这东西,却有一样,是其他东西都不能代替的。”
说着,纪楚又取来一件乱麻秸秆棉衣,以及芦花填充的棉衣。
保暖效果来说,自然是后者更好,因为绒毛更加蓬松,中间可以储存更多空气,用于保暖。
此时纪楚再拿起一朵脱籽的棉絮,用刷马毛的铁梳一点点梳开。
原本坨在一起的棉花纤维逐渐蓬松,一小团棉花直接胀大,此刻看起来,就跟芦花的形状差不多。
但是要比芦花结构更稳定,稍稍按压之后,很快就回弹了。
等于说,原本的乱麻做填充物的冬衣,直接进化成更高级的芦花衣。
陶乐薇跟李娘子先反应过来,蓬松之后的棉花就跟鸭绒鹅绒一样,会非常保暖。
这就是相公说的棉衣?
“倒像是更好用的芦花,如果外面的面料结实点,就能抵挡风寒。”
这话一出,众人都看过去。
正是书生林元志忍不住道,见大家都看他,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就是个小人物啊,怎么还擅自开口。
纪楚却点头赞同:“没错,就是代替芦花,比芦花更好的棉花。”
在场众人都是明白这些区别的,特别是两位妇人,她们常做衣服,手一摸就知道什么好用什么不好用。
等所有的棉花都倒在葛布上,纪楚撸起袖子:“来吧,大家给棉花脱籽,然后弹棉花。”
弹?
纪楚再拍脑袋,现在还没弹棉花的工具,要专门制作才行。
不过他们衙门有弓箭,先把弓箭拿过用应该也行,毕竟那箭弦也很有弹力。
现在工具不全,大家凑合着用!
一个新东西刚刚发现嘛,能做成就行!
什么给马匹梳毛的帖梳,什么弓箭的弦,还有手撕棉绒的。
衙门众人由县令领着,在空房间做起农活。
陶乐薇,李娘子则在选合适的布料,等那边棉花弹的蓬松,直接做成棉衣。
只有她们两个也赶不及,所以又找了县里几个女红好的妇人娘子过来。
而范县丞终于知道为什么要找他了,这确实是个体力活!
棉絮摘下来,是有些瓷实的,经过一点点做工,才能变得蓬松。
其中原理便是把棉花团成为棉花絮,让里面有更多空气,这种细密的孔洞隔绝外面的冷气,用来保暖。
这跟大雪极厚,但是地底下却不冷,是一个原理。
刚弹好的棉花又松又软,也是最保暖的时候。
等时间一长,就会变得冷硬,直观上没有那么蓬松,所以都说旧棉不如新棉暖和。
实际上就在于棉花弹的好不好。
也是安丘县现在事情不多,大家才有工夫试验新东西。
还在空屋子里做得不亦乐乎,有闲下来的差役都要来帮帮忙。
以至于考课院的官员们都到衙门门口了,还没有人出来迎接,听他们都说什么棉花,说什么棉衣。
那又是什么新东西。
纪楚又在搞什么新玩意。
去年考课院三位长官带着十几随从。
今年考课院依旧是周大人带头,左右考换了其他人。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四五个“死皮赖脸”跟着过来的主簿师爷。
这考课院也不用多说。
负责年底考核的官员。
跟宋教谕说的一样,去年他们县先来的安丘县,今年则最后到安丘县。
也不对,他们原本听说纪楚在沾桥县办公,所以一帮人直接去了那里,毕竟考核的是官员本人,见到人就行。
谁知道他们一行人十一月十五到了沾桥县,却听说纪楚已经离开了。
还是对方前脚走,他们后脚到。
这找谁说理啊。
而且人家纪楚骑着快马,身边人也多骑马,很快就回了。
就他们坐着马车,在后面紧赶慢赶。
即便如此,跟着过来的主簿师爷们,也不打算离开的。
他们想见见纪县令,然后取取经。
你手底下那两个县,到底怎么搞的,能不能教教我们啊。
要不是县令没办法出城,其他县的县令都想亲自过来的。
周大人也很无奈。
他一路考究官员成绩,心中难免跟安丘县做对比,谁料那些官员也是这样想的。
得知他还未去安丘县时,一定要求带上自家下属,认识认识纪大人,想想办法啊。
大家基本都是同一批来曲夏州的,就他一个纪楚做出成绩。
好好的年底考核,变成年底学习了。
这还考什么啊。
话是这么说,周大人还是点头让他们跟着,毕竟曲夏州的情况如何,他心里有数的。
这些县能学到纪楚五成,许知州头发就不会白那么快了。
不过他们追着纪楚跑,纪楚却在搞什么棉花?
周大人也不让人通传,干脆直接过去好了,一行八人齐齐往衙门里走。
只听那房间里传来惊呼:“真的很暖和。”
“别在屋里试啊,去外面试,外面冷。”
“站风口里试。”
大冬天的,站风口?
差役连忙道:“纪大人,考课院的大人们来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众人下意识起身。
考课院!
今日刚想他们呢。
纪楚拿着手里做好的棉手套出去,见领头官员是周大人,颇有些惊喜:“周大人,又见面了。”
周大人上下打量纪楚,眼中欣赏的意味再清楚不过。
如果说去年对他还有些疑惑。
但经过今年,只有佩服的份了。
他手底下两个县,安丘县已经富裕起来,不仅粮食均产在陇西右道十几个县里都是第一。
连带着制糖,油菜籽,都是出了名的好买卖。
可以说他们一个县的油菜产业,让曲夏州,甚至隔壁咸安府,都不缺油可用。
沾桥县也不用讲了。
原本只是派他镇镇场子,许知州却说直接交给他即可。
结果已经很清楚。
他从州城来之前,户司主事一个劲的话,说沾桥县实际田地能有二十五万,他已经满足了。
没想到纪楚清查结束,直接定下二十六万三,好啊,太好了。
甚至还解决了一部分匪贼。
还是不借兵的情况下。
毕竟借兵太敏感,容易被人诟病。
纪楚那方法实在无可指摘。
许知州已经给常备军将军写信,请他派去兵士,帮忙训练各地乡兵。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边关十几个县的乡兵都能整顿起来,匪患会大大减少。
这一切的一切,跟纪楚脱不开关系。
他这个年轻人真的不一般。
周大人这种表情,不用多说。
纪楚今年的考核成绩,除了上上二字,还有其他吗?
所有人都觉得,给他上上,那是因为最好的考核标准就是这个,并非人家能力只有上上。
纪楚这样聪明,自然也看得出来,不过他还是对周大人很客气。
他早就知道周大人是许知州的人,去年派他来,也有捞他的意思,这样好的上司很难找的。
两人对视笑得和善,气氛完全不是考核的感觉,倒像是旧友过来叙旧。
跟着的其他县城主簿难免心道,都是县令,人跟人这么不一样啊。
他们县令见到周大人,恨不得跪着迎接。
可仔细想想也是,他们县令要是有纪大人的政绩,估计也能这般坦然。
“远远听着便热闹,这是在做什么。”周大人好奇道。
纪楚把手里的棉手套递给周大人:“您试试,这叫棉手套。”
只见这东西颇有些臃肿,并不算美观,好在足够柔软,捏上去像是上好的绒毛。
周大人试着戴了下,他一路过来,手指早就冻得冰凉,可双手放进去没一会,便有了热意。
周大人有几副不错的鹿皮手套,也没有这么软和保暖。
“除了不美观之外,确实不错,里面是芦花吗?”
时人多爱风雅,便是冬日也尽量显得不笨拙。
这般胖乎乎的手套,也就给小孩子们穿戴,显得憨态可掬。
纪楚干脆给周大人介绍起棉花,还道:“确实不够美观,但是民户所用,只要保暖即可。”
这话一出,李师爷看过来,谢主簿若有所思。
单一句话就把棉花定为民户所用。
其实他们已经试过棉花的保暖程度,做成被褥棉衣,都是极好的。
若是贵族豪门知道了,其实也会用的。
谢主簿眼神闪着光芒。
纪大人不想有钱人来抢。
这样好的东西,产量还不高,等种出来,那还不是价高者得。
到时候种棉花的农户穿不到。
不就是又是木匠家里没好凳,泥匠家里透风墙。
如今发现这物件的纪大人直接说,民户所用。
一向自诩身份的有钱人,肯定不会用的。
如今说贵贱不同,只要讲究身份地位的,便会在意这个说法。
就连周大人都顿了下,颇有些不舍的取下手套道:“不错,对普通百姓来说,保暖是第一要务,不在乎好不好看。”
周大人叹口气,那棉花手套真的很软啊,捏起来还很舒服。
哎,纪楚不说那话就好了,否则他都想买一身回去。
要不然偷偷买,在家穿?
周大人的想法,纪楚只当不知道,刚做出来的棉衣棉被还要实验呢。
穿着棉衣的书生林元志极为听话,老老实实站到风口。
说不冷,那是假的,但比自己身上那身羊皮子冬衣更暖和啊。
不对,先穿羊皮子衣,再穿身棉衣,都能在雪地里行走吧?
众人围着棉衣啧啧称奇。
那棉花团弹的蓬松之后,竟然这么好用,他们也想弄一件棉衣穿穿。
正想着,纪楚听到房间里有打呼的声音。
等他往里面一看,刚做好的棉被在榻上放着,那追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进去,直接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窝里面了。
没有烧炭火的房间里,它竟然睡的都打呼了,再往里面一摸,热乎乎的,怪不得睡得那样好!
纪楚都被气笑了,拎着追风耳朵让它起来:“我还没用过呢,你先睡了?”
追风从睡梦中喊醒,连忙向主人撒娇。
那边周大人等人越看越不对劲。
这是狗?
还是狼啊?
再看那追风的眼神。
狼!
纪县令,你还养狼?
还被你养得如此乖顺。
考课院众人看向纪楚的目光越来越不一样。
你这个县令到底怎么回事。
又能搞经济,还能剿匪,甚至还养狼?
但话又说回来,棉花被到底有多舒服,狼睡得都打呼了。
周大人心道,不行,今晚我必须试试。
狼睡过的又怎么样,那他也要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