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深邃,星光闪闪。
软绵绵,轻飘飘,腾云驾雾。
张恕迷蒙一笑,果然是在做梦。
哪里有什么油壁香车,自己分明躺在松枝做成的担架上,翻山过岭,忽上忽下,想看看谁人在抬担架,睁大眼睛,却不见一人。
张恕忙问:我要去哪里?有人大笑,声如夜枭,说道:神庙。
张恕听不懂这词儿,又问:去神庙作甚?
有人笑道:这么好的一身肉剁碎了可惜,不如拿去祭天。
张恕也跟着大笑:开什么玩笑!
我困了,要睡了,你们也睡吧。
睡着了,他清醒地看到自己睡着了。
时而垂直飞升,时而无声坠落,时而在冰水中浮游,寒冷刺骨,时而在日头下暴晒,身如火烤,时而深入黑洞,臭不可闻,时而口渴难耐,时而腹胀欲呕,他努力睁大眼睛,终不知此身到底何处,也不知过了几多日夜……
时光已然停滞,痛苦却是永恒。
“义弟在天有灵,愚兄今天替你报仇雪恨了!”
“不能杀!
你看这个!
你敢杀他,你不要命了!”
“谁也别拦着!
便是神仙老子来了,老子也要杀他!”
“杀他不是不可以,还是先禀报大哥吧?不可失了礼数!”
“……”
一片争吵之声,乱糟糟犹如蛙鸣。
就不能清净点儿,耽误俺睡觉!
张恕悠悠醒来,浑身酸痛,双手反剪,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衣服已被扯开,裸露着胸膛,胸前冷冰冰、湿漉漉,似乎刚被泼过冷水。
室内高搭灵棚,轻挽白幔,一张长几之上,摆满果子,一块灵牌突兀,上书:通臂神猿桂公有信之灵位。
十数人将屋子挤得满满登登。
一位老者,手执弯刀,乃是“冷月锯”
,正咬牙切齿,不住喊杀。
张恕脑袋嗡地一声,老儿曾驾车携一黑汉,在山谷中伏击自己,自称“八臂猿猴”
。
处心积虑,防不胜防!
唉,终究是着了他道儿!
旁边一位文士,油灯闪烁之下,面色不阴不阳,正是那位算命先生。
那位黑汉也在一侧,劝解不杀为妙。
此人被自己击伤,并不记恨,倒是难得。
其余诸位,容色各异,俱各粗豪,杀与不杀,争论不休。
张恕脑仁儿生疼,努力忆起诸多片段,似梦似醒,似真似幻,难以分辨,有一点毫无疑问——这些人早有预谋,自己已遭人暗算!
目下头脑发晕、四肢乏力,八成中了迷毒。
见一屋豪客各执己见,便心思飞转,苦思保命良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恕放声大笑,声振屋瓦。
群豪一时愣住,屋中鸦雀无声。
有人心中佩服:这小子有种,这光景还能笑出声来!
有人嘀咕:有种个屁,八成吓傻了吧!
“八臂猿猴”
挥舞着“冷月锯”
,面目狰狞:“小子!
你笑什么!”
张恕扫一眼群豪,睥睨道:“诸公仪表非俗,必有勇略。
恕在下迷糊,实在想不起败在哪位英雄绝招之下,还请不吝赐教!”
说起英雄羞煞人。
群豪中颇有自尊者,便有人低头不语,面露羞惭之色。
此番擒获张恕,手段并不光彩。
“八臂猿猴”
怒叱道:“小子放肆!
任你倚仗天大的势力,花言巧语把天说下来,老子今日也要取尔狗命,祭奠义弟亡灵!”
天大的势力?这话听不懂。
老儿话音未落,“冷月锯”
直袭张恕心窝。
张恕眼睛一闭,黯然一叹:我命休矣!
忽听一声断喝:“袁兄且慢!”
一位中年汉子飞身挡在面前,嘭地一声抓住“八臂猿猴”
手腕。
那中年汉子黑脸膛,美须髯,目光沉静,声音雄浑,适才争吵之中,倒不曾听他开言。
“八臂猿猴”
挣了一挣,终是不敢造次,便强压怒火,退在一旁,似乎甚为恭敬。
众人也都默然无语,看着中年汉子,静听高见。
张恕观众人颜色,料想此人若非有惊人艺业,便是有服人德望,或许是个头领。
中年汉子环视群豪,又看看“八臂猿猴”
,温言道:“袁兄息怒,桂兄弟为人刚正,义气深重,与众兄弟情同手足……”
“八臂猿猴”
哼了一声,终是愤愤不平,倒像是不以为然……
中年汉子语气更加温和,拉着长声呼唤一声:子…昂…兄!
哦,原来这老猴儿名唤袁子昂。
“桂兄弟不幸丧命,众兄弟无不落泪!
雄仁岂能例外……”
,中年汉子声音温厚,接着劝慰。
“我刘雄仁并非无情,众位兄弟也非无义,谁不想手刃仇敌,为桂兄弟报仇!”
群豪闻言俱各神伤,“八臂猿猴”
更是热泪盈眶。
“只是此事别有隐情,的确有些不便!”
,刘雄仁长叹一声,半晌无言。
群豪静听下文。
“辛卯年的八月十五,各位兄弟是否记得?”
,刘雄仁停顿一下,扫视群豪。
众人道:“如何不记得!”
“尹孟德,你来说说!”
,刘雄仁伸手指向一人,正是伏击张恕被击伤的那黑大汉。
尹孟德霍然站起,颤声道:“惊心动魄……孟德没齿难忘!”
“那日,众位兄弟正欢庆良宵,举杯痛饮。
只因我等断了他私盐财路,东樵山的盐枭项一鸣怀恨在心,率十八名高手前来寻仇,接连杀死我四十六名兄弟,剩下的都身负重伤,危在顷刻……”
原来这些人也曾是盐枭。
张恕曾听罗洪讲过,富商巨贾煮盐开矿,坐享暴利,虽无爵无禄,一时富甲王侯,或兼并田产,或豢养娇娘,逍遥自在,醉生梦死。
雄武先帝当朝之时,兵锋北指,用兵朔漠,因不欲费民,遂劝商贾以赞军帑。
不想商人重利,无一响应,先帝大怒,遂专盐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