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1 / 2)

第61章

“启禀盟主, 苍雁州哨子来报,皋蓼今日决意访三毒境。”

这日仙鼎殿议事,一主持西北事务的长老面上忧色繁重。

其余长老议论纷纷:

“六十多年前一役, 虽说以神木谷乞降告终, 可多年来皋蓼一直与三毒境来往不断,实为隐忧。”

“若是妖族与魔族结盟,不妙。”

“蛇鼠两端摇摆不定, 就该踏平了他们老巢。”

“不可, 咱们在西面大兴兵戈, 北方鬼族若是趁虚而入可如何是好?”

……

“盟主, ”

蓝当吕躬身询问,“盟主是何定夺?”

殿中一静。

“若是兴师问罪,”

乘白羽平和道,

“一来魔族不是鬼族,虽有争端, 到底没有与我们正式宣战, 罪过难定。”

“二来她若只说是看望亲子, 我们从中阻挠却不占道理。”

她儿子, 是身在三毒境的。

蓝当吕恍然:“是, 并未说明何事访问。”

一长老道:“盟主与蓝护法所虑极是,须防她故意激怒咱们。”

“不得不防,”

乘白羽颔首,“亲情道义, 将来她都可反将一军。”

“盟主英明!如此一来咱们仙鼎盟倒成了小肚鸡肠之辈。”

“就是, 好像是咱们挑起争端似的。”

“且说呢,届时她发一张告天下书,便是咱们欺负她孤儿寡母。”

“用意险恶!”

“只是怕纵容了不臣之心。”

“也是, 今日是走访,明日若是起什么盟誓……实在不美。”

“坐视不理,于盟主威名也是有损。”

“阴鄙兽类!置我等于此两难之境,却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

“倘若,”乘白羽一派从容,“七位魔君皆不敢见她呢。”

蓝当吕一喜复一惊:

“敢问盟主,魔君如何听咱们的号令?”

乘白羽:

“好办,将他们洞府内的摆件或者法宝各取一件来,再广发招领帖,只说他们‘遗失’在我人族境内,请他们来领。”

呃呃呃。

殿中长老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悄无声息被窃走近身之物,是足够魔君们慌一阵子,震慑之力很足,可是盟主大人哎,您说得不要太轻巧,魔君们的随身物件,那是说取便能取的么。

众人惊疑不定。

乘白羽笑吟吟对其中一人道:

“我知道殷长老或许觉得此举有些软弱,息事宁人。”

适才最愤愤不平的那位长老连连摆手:

“盟主若是做成此事,西北震慑,谁敢不服,”

话音一转,充满思量,

“不过也确实息事宁人……”

这位乘盟主,行事实在与往任盟主大不相同。

“正是息事宁人,”

乘白羽正色,

“且如一园竹,同此枝节,便是大同。好花向阳,筠竹喜静,咱们不自乱阵脚,四界当中的有识之士自然归服。”

众人称诺:“谨遵盟主教诲。”

蓝当吕道:“润物无声,潜移默化,这才是九州安宁稳固的长久之道。”

……

议事罢了,下来乘白羽同李师焉说此事,李师焉哼道:

“蓝当吕倒懂你。”

“不是吧,”

乘白羽伸出一根手指戳李师焉腰眼子,“蓝当吕的醋也吃?”

“他瞧你的目光活似仰望神祗,当我是个眼盲的?”

李师焉脸色冰寒。

乘白羽只道:“随什么人怎么瞧我,我只瞧你如我的神祗。”

如东风乍破春水初皱,李师焉面上冰消雪融,叹息:“你专擅拿话哄我。”

又叹:“偏我心里爱听极了。”

“可不是白听的,”

乘白羽笑道,“走,陪我到三毒境走一趟。”-

苍雁州边境,三界交汇之处。

此地有界碑,人族界碑乃汉白玉所制,魔界界碑为一块玄铁打磨而成,妖族界碑则是一株古木。

三者各有各的古朴威严,玄白映苍,十分玄妙。

乘白羽与李师焉驻足观望一刻。

“此处地气汇聚,未知是哪位先人择址。”乘白羽感慨。

年代久远,实在难以追溯,两人探讨好一晌也没有定论。

“罢了,”

乘白羽托出红翡葫芦,

“既是地脉旺处,我便在此卜一卦。”

李师焉稍稍退开半尺。

只见乘白羽并指往葫芦下肚一点,内里焰芯莹莹一亮,乘白羽口述此行所求,焰芯当中雾气缓释而出。

袅娜蒸腾,渐成一字,字形不同于时下所用字体,是一个古形字。

“北?”乘白羽思忖,“是说三毒境北面?”

他回首瞧着李师焉笑:

“不得了,我们这里一只脚跨进去,是三毒境最南端,卜词却要我们去北方。”

“阁主大人,拜托你护我周全呐。”

“又有何难。”

李师焉冲他伸出手,他笑一笑将手递去。

两人勾着手指踏入魔境。

甫一跨过界碑,周遭景色骤变。

昔日乘白羽去过鬼界,那里昏昏暗暗四时寒冷,无昼无夜,晨昏不辨,空气里到处充斥一种似有若无血腥气。

这里的景象和鬼界很像,天边日月隐匿,唯乌云层叠累积,压得极低,翻滚涌动如活物,随时能将地面上的人和物吞噬。

乘白羽昂首看天:

“幽冥渊分不清晨昏,三毒境分不清晴雨,为何总有人摒弃九州大好的河山奔赴这些穷山恶水?”

“大约是求之不得,情伤难愈。”李师焉道。

“……哎,你呀你,意有所指是吧?”

乘白羽摇一摇李师焉手指,“不是喊你一起来了么,还要拿话指摘我,又不是我教贺雪权跑来的。”

李师焉脸色稍缓:“就你乖觉。”

乘白羽弯着眼睛笑,手上摇晃不止。

“我一直在想,”

两人走一会子,乘白羽似有所思,

“鬼气就罢了,危及性命,凡人与修士都不能幸免,魔气本质与灵气并无不同,那么人族与魔族又有什么差别?”

李师焉:

“呵,无甚差别,即便堕魔之人也有可能无辜纯善,盟主大人可是此意?”

“……”

乘白羽有些烦恼,揣揣自己袖子,“别、别,说错话了还不行么?只是笼统感叹,绝无特指。”

一回可饶你,两回真真神仙难救,乘白羽轻言款语好话说尽。

“要不然,”

乘白羽停下脚步,“你总该信我的灯芯,它只应我心中所想,只看此行会不会遇着贺雪权,你即知我心中是公事还是私情。”

闻言李师焉眉宇攸地一紧。

此时两人距离魔族城镇渐近,不过还是偏僻,路上行人寥寥,所御坐骑辇器迥异于人族修士常见的。

远处一座魔族飞辇,李师焉从袖中召出一只法器,照着制式装点一番,拉着乘白羽到辇中。

李师焉问:“你的灯芯,不只是卜卦而是赐福?”

乘白羽唤出葫芦召出灯芯:“它的作用,确是护佑大于卜筮。”

李师焉瞵视他良久,未发一言。

“?怎了?”

乘白羽倾身,“我怎么觉着你不是寻常置气?”

李师焉凝目,久久久久,神情似恍然似感慨,隐有沉郁之意。

“到底怎么了?”

乘白羽贴着坐下,“你从前一口一个东皇遗魂,我当你早知我这法宝来历呢?”

这话任是两人之外的任何人听见,都要大吃一惊。

春行灯竟然是三皇之一的遗魂!从前多少人嘲笑乘白羽的法器华而不实,到今日怕都要大跌眼界追悔莫及。

忽地李师焉动了,伸开手臂将乘白羽揽入怀中,闭着眼道:

“罢了,罢了,你我道侣这么多年,不说了。”

乘白羽稍稍退开半寸:“不成,要说,到底是什么?”

李师焉望着他复杂难言:

“我一直以为你对贺雪权,不爱,不信,畏惧多过仇恨。”

“其实不然。”

“以往多有传闻,说你学医不就因另从卜术,而卜术亦寻常,原来多有谬误。”

“阿羽,我要问你,我知你从前不彰显本事是为着避祸,恐引人觊觎,可是你有这等法宝在手,何故委屈留在红尘殿?难道不是爱贺雪权至深的缘故。”

“啊,”

乘白羽张张嘴,“不是啊。”

“那你为何不肯为自己卜卦祈福?”李师焉问。

乘白羽细思片刻,再抬眼时表情坚定,似乎下定决心,

他道:

“师焉,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匪夷所思,但你要听完。”

李师焉神情一震:“你说。”

待他说完,李师焉如同僵住一般,几息功夫都没回神。

乘白羽垂着眼睛:

“既然都是话本,命运只在旁人股掌谈笑间,我还卜什么筮?祈什么福?”

“祸福早定,一切恐怕都是徒劳无功。”

又道:

“这话我从未对人说过,原本成亲时我想对你说来着。”

“只是我与贺雪权成就桑中之约,的确不光彩,到底并没有说。”

“你……”

李师焉少见地迟疑,

“是以你不是畏惧贺雪权,而是畏惧执笔者?”

“是。”乘白羽沉沉回答。

“书中没写我?”李师焉又问。

“若是写你,”

乘白羽故作轻松,“我早一百年拜清霄丹地,请求阁主大人援手。”

思绪一转,

“或者,若早知书中所写并不都会成真,我也早去寻你了。”

“你这雀儿,心思这么深,”

李师焉一叹,

“我不求你早来寻我,你早些告与我知道我便烧高香。压在心底难受罢?”

乘白羽抽抽鼻子:

“你不提还罢了,怎么你这一提,好像就委屈了?”

倘若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龋龋独行,你是无暇自怜自伤的,你只有与这命途奋力一搏。

可是,忽然你不是独自一人了,有另一人心疼你,那么你亲手竖起的高墙会顷刻间坍塌,袒露出最柔软的弱点,所有受过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

有人心疼,才敢有委屈。

乘白羽攲倚,脑袋一歪枕上李师焉肩头,继续道:

“后来所见所闻渐渐超脱书中所见,我自觉更不消拿出来说。今日要不是你吃味得厉害——唔!”

李师焉噙住他口唇不轻不重咬一下:

“重新说。”

“莫、莫,是我,我说话错得厉害,好不好?”

乘白羽失笑,“我再不据实已告,你真要误会我,越说越离谱。”

“哪来离谱,”

李师焉不认,“你即便受所谓话本裹挟,难道没有对贺雪权动过心。”

乘白羽撑起一些,歪着脑袋:

“嗯,李师焉,你说呢。”

“我曾与他成婚,成婚即结契,你难道希望我不忠于契约,三心二意?”

“还是你希望我纯粹是为了利益,为了利益叛卖身体和婚约?”

“唉,”李师焉再度拥他入怀,“罢了,不说了。”

“嘻嘻,说不过我?”

“说不过,说不过。”

“还胡说么?”

“不了,不了。”

“……”

“李师焉,我再无秘密,在你面前如同赤身果体。”

“你不可欺负我。”

李师焉握着他的手起誓:

“绝不会。”

突然话锋一转,“你若当真赤身果体,那我是难保证的。”

“哎你有个正经!”

“没有,今日的正经用完了。”

……

飞辇辚辚,向着魔界北方驶去。

第62章

北有高岗, 汝剑铿锵。

下有深源,草野苍黄。

乘李二人来到三毒境极北,且行且觅。

登上一座高山时, 看见一座坟冢。

确切说应当是剑冢。不对, 就是一座封阵,只不过阵眼是一把剑。

这阵法……

眼熟太眼熟,类似的封阵在章留山见过一回, 乘白羽“下葬”时又见过一回, 这就是贺雪权惯用的那种封阵啊。

镇阵的剑也熟, 长六尺, 剑首饰黄铜,剑格饰神兽狻猊,剑背雕星宿成徽,剑刃雕飞龙在天。

这不夜厌么。

好巧不巧,它怎么就是夜厌呢!

“这……”

乘白羽无言。

李师焉忍着笑, 抱着手臂假意作色:

“怎么说, 见法器如见人, 你心中是公事还是私情?”

“我先前说错了, 我的私情只有你。”乘白羽眼巴巴。

“好了, 你能解开么?”李师焉恢复正经神色。

乘白羽点点头:

“夜厌原本是我家里的东西,没道理不认我吧。”

他这话语带猜测,抬手捏诀的动作也很郑重。

然而实在多虑,几乎是一个法诀刚成, 夜厌自动自发松开阵眼, 乖乖飞来。

“……”

李师焉眼神越发精彩,乘白羽扶额:“夜厌真是我家祖传的。”

“唔。”

乘白羽:“我爹传给贺雪权的,和我没关系!”

“是呢, 一并托付的还有你。”李师焉故作深沉。

“……越来越没谱,”

乘白羽甩手丢开重剑,“不要了!里面封的东西也不看了!回家!”

“好了好了,”李师焉拉住他,“不闹你,启阵吧。”

启开封阵,阵中寥寥几物。

血河车、血迷幡、万魔图、赤轮羽、见亡刀……赫然是七大魔君的本命法器!

夜厌镇守,夜厌镇守……

难道是贺雪权将这些七位魔君一网打尽,而后将这些法器封镇在此?以为震慑?

他是怎么做到的?不,这些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

这下乘白羽是真说不清!

“天地良心,”

乘白羽哭笑不得,“我不过随口一说,原本想着盗走随意什么摆件都好,谁知道竟然、竟然……!”

他真的为难,李师焉不纠缠:

“竟然心想事成,不愧承东皇遗魂护佑。”

“唉……”乘白羽还是一脸牙疼,这这这,未免太便宜。

不过旋即又想,有人代劳,也挺好。

没必要凡事亲力亲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么。

两人携七件法器回程-

仙鼎盟广发招领帖,按乘白羽吩咐,只说有几件失物疑似别族所遗,今仙鼎盟代为寻回,望速取。

至于具体几件什么东西,又是哪一族所留,一概语焉不详。

一时间四界侧目。

接连几日,碧骖山护山大阵频频触动,鬼族妖族魔族都来探问。

而那七件法器,大喇喇摆在仙鼎殿,能者自取。

可想而知魔族探子回去禀报的场面。

四界震动,连仙缘榜也惊动,接二连三张榜,什么人跨过界碑都要报上一报。

七位魔君之中有三位结伴而来,正大光明递拜帖讨要失物,乘白羽没为难。

其余四位分别潜入仙鼎殿,各自的法器自然认主,也顺利取走。

殊途同归,来拿自己的东西,却要偷,要称谢,都是一般的难受。

也由此可见,魔族上下也不一心嘛。乘白羽私底下与李师焉议论。

有此一节,皋蓼访三毒境果然碰一鼻子灰,没有一位魔君见她,不是闭关修炼就是外出不在。

哎呀。

霜扶杳要笑岔气,直言这一下没撼动仙鼎盟威严不说,妖王大人自己的颜面先落个干净。

至此,这一回合仙鼎盟大获全胜。

门人弟子,下至洒扫护院上至各殿卿君、长老,无不叹服乘白羽手段。

也打心眼里感到庆幸。

修为手段是一回事,心性为人是另一回事。

慎兴兵戈心怀生民,有这样一位正道魁首实乃九州修士之福,苍生之福。

从前贺盟主在位时,大伙也是服气的。

夜厌的威力,谁敢不服。

征战四方独霸天下,也不是不快意。

只是再快意再酣畅,修仙修得百岁身,只要活得足够久什么荣光没见过?

返璞归真,谁心中没有一份归园田居的畅想呢。

再说还是有仗可打的嘛,乘盟主虽说不好战,但也没有割地认怂,人族的地盘寸土不让,一些武疯子也不是没有施展抱负的天地。

连从前不肯俯首的合欢宗也渐渐归服。

合欢宗地处西北,直面神木谷,距离三毒境和幽冥渊也都不太远,六十多年前战事最吃紧的时候几乎危在旦夕。

是仙鼎盟,确切地说是乘白羽,不计前嫌伸出援手,又借兵清霄丹地,这才助合欢宗度过一劫。

九州所有宗门,如今真正可说齐心。

到这一年至日大节前夕,承风学宫代任的宫主上表,期望乘白羽重回学宫。

这位是乘白羽假死之后贺雪权任命的宫主。

论修为不过金丹,可是自幼在承风学宫长大,极念香火情分,十分忠心。

请乘白羽回去主持学宫事宜,这话也不是一日两日。

乘白羽继任仙鼎盟盟主,那时候这位代宫主就提出“凤皇归位,鵷鶵退矣”,今日旧话重提,大有乘白羽不答应便誓不罢休的架势。

承风学宫宫主,乘白羽任过。

可是真的执掌承风学宫,这活乘白羽没干过。

请辞表情真意切。

李师焉大致读一读,不解:“为何此人屡次称自己有眼无珠?”

问出口李师焉顿觉失言,还能是什么?

只能是以前轻视过乘白羽。

“他复兴学宫心切,”

乘白羽笑道,“往昔我无力弘扬祖先遗志,他是着急。”

李师焉不顺眼:

“他不姓乘,反倒做起长辈。”

神色一变,又道,

“择这样的人做宫主,算贺雪权良心未泯,只是难以弥补往日不许你过问学宫事宜的罪责。”

“知道,知道,”

乘白羽走来牵李师焉,

“人都跑魔界去了,可不许计较了。”

他面上笑嘻嘻的表情收一收,轻声一叹,

“其实,世上还有人自认乘家人,紫重山便不算覆灭。”

李师焉眼中锋锐一扬:“你想重启紫重山的山门?”

“嗯,彩衣要娱亲,绣锦须还乡,”

乘白羽道,“眼下我总算有些余力,这件事是该筹谋起来。”

李师焉:“好,便从重掌承风学宫始。”

“好。”

乘白羽首肯,主持这一年学宫至日大祭。

……

早几日抵达紫重山,乘白羽领着李师焉、霜扶杳和阿霄,一点一点遍游山间风光。

有一处莲花池,经年无人打理竟然仍有余卉,

霜扶杳:

“此地是难得的风水宝地,地气丰盈,四季迟缓,入冬尚有莲花开。”

李清霄一脸向往:“未知先人们在此悟道的风貌。”

乘白羽微微一笑,手托红翡葫芦捏一个诀。

一团烟气升起,眼前障物聚复散,霎时间光阴倒转物换星移,呈现出畴昔景象。

一行紫衣弟子自山上拾阶而下。

他们容貌各有不同,但眉宇间的恬淡从容如出一辙,手中或捧或抱,皆执重礼。

“……今日宗主大喜,休迟了……”

“是呢,道曷仙子与宗主也算青梅竹马,终成眷属,实在令人艳羡……”

“……莫耽搁了……”

他们行色匆匆步履不乱,气度之高华世所罕见。

一行人的影子飘远,乘白羽展眉而笑,对李清霄道:

“道曷仙子是你祖母名讳。”

“那他们口中的宗主便是?”

“是你祖父,”

乘白羽眉目安静,“巧了,映出他二人成婚当日的景象。”

莲姨和云叔是凡人,已身死转世,乘白羽依旧不远不近静静守候。

虽说脱离仙途,但他们生生世世结为夫妻,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边上李清霄拍手惊叹:“这是何法术?阿爹教我。”

“此乃生水之术,”

乘白羽目光遥遥,一直追着方才那行人的背影,

“你已结丹,待你境界稳固一些便教你。”

李清霄心痒:

“何为生水之术?除却溯影还有什么旁的厉害之处?阿爹多说说么。”

“厉害之处可多了,”

乘白羽笑得温柔,

“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乃成。进可制敌,退可溯影成像、问卜求医,此术一旦融会贯通,大道三千,无有不通。”

说着回首望李师焉。

阿羽不是说大话呢。

虽说他也是到炼虚境才真正将这家传绝学吃透。

啊,那是在一次双修之后……

不多时,阿霄开始和霜扶杳争论,究竟是大妖厉害还是像她祖父那样的修士厉害,

趁着这空档,李师焉迈近一步低声问乘白羽:

“好好跟孩子说话,怎么脸红了?”

乘白羽垂眸片刻,再抬眼时眸光潋滟,

扯着走远几步,贴在李师焉耳边:

“后山有一处汤泉,温霖如沐,入冬也不冷,我在家时的居所就在汤泉边上。”

“你想不想……”

李师焉眸色一暗。

“阿杳,你慢慢与阿霄游玩,累了便回前山学宫,知道么?”

乘白羽缓声叮嘱。

两个小的此时又有新玩意,在涉水采莲,匆匆答应。

乘白羽视线如蝴蝶羽翼蜜蜂翅钩,翩翩在李师焉面上拂过,率先往后山驰去。

“来捉我?”

他声音轻巧语调欢快。

是回到小时候生长之地无拘无束的缘故么。

“你这雀儿。”李师焉喟叹一声,飞身直追。

李师焉是在汤谷一处巨石后头捉住人的。

水波依山势奔流,温热的泉水自横斜而出的巨石上落下,如瀑如淋,乘白羽没有施展法术抵御水流,鬓发皆湿。

袍袖也湿,勾勒出周身曲折毕现。

他,两条腿笔直修长,腰窝盈盈一凹,面颊上淌着水,眼中慾色流溢。

他冲李师焉伸出一只手,嫣透的嘴唇开合。

李师焉接住他,与他一同跌进热流。

他说的是:

要我。

第63章

五日前。

苍雁州边界。

人魔妖三族交界处, 古木绿意盎然,白玉傲立风霜,玄铁亘古以来仍是玄铁。

几千年都没有变化, 短短数月间自然也没有什么变化。

此时一玄袍男子, 身形飘摇,自三毒境而来。

他并没有直接踏入苍雁州地界,直直飞进古木繁茂的树冠。

这古木不知距今多少年树龄, 枝干足有碗口粗, 少时, 一灰狼踩着枝干跃下。

跃入妖族领地。

这灰狼身躯庞大, 身长须有二十尺,两只前爪肌肉虬结,幽绿的光芒从眼中泻出。

几乎在古木那一侧只沾一步,灰狼旋身高高跃起,转跃进苍雁州。

再落地时, 化成玄袍人身。

苍雁州属于北方三州之一, 气候寒凉, 凡间的驿站馆肆已备上厚厚的门帘和温热酒水。

贺雪权拐进一家酒肆。

一间极其寻常的酒肆, 外面两间矮屋、一排马厩, 内里黄土炕案、窄条木凳,墙酒缸里满盛着家酿。

谷物馨香混着泥土芳香,足以慰风尘。

贺雪权叫一坛酒,慢慢斟饮。

身负灵力……

哎, 灵力, 妖力,魔气,他自己现在身上究竟是什么, 管他呢?总之有修为傍身,想要醉倒太难。

气海内府会自动自发化解醉意,将酒力沿四肢百骸释出,饮得再多也能保持神志清醒。

难得一醉。

难得糊涂。

贺雪权很想在这样的初冬醉倒。

地气轻寒未寒,大雪将落未落,应当能的吧?梦见他。

记忆中那个人是不爱饮酒的,不善饮,也不沉迷,似乎更中意饮茶。

贺雪权记得大军回拨,他回到红尘殿,十次有九次都有热茶相候。

爱看,曾几何时,贺雪权很爱看乘白羽烹茶。

指尖点水,杯中盈绿,于是青葱一样的颜色便从茶盏之中一直蔓延进乘白羽的袖口,一室茶香,一室暖暖的生机盎然。

可这样一个人,偏偏管住处叫做酒庐。

大约是,李阁主善饮吧。

贺雪权知道自己不该打搅,可是承风学宫的至日祭礼,他真的很想去。

至日一向是大节,阖家祭祖,因此从前的学宫这一日最静。

同窗筵席大都各回各家,无家可回者跟着宫主到紫重山内门,观礼、饮宴,总之不使你大好的佳节落得形单影只。

乘白羽跟着族人们祭祖,皙白脸孔衬得身上繁重的紫衣更见矜贵,一板一眼行礼,衣摆袍袖分毫不乱,五官瑰艳却自含有一段清昂风华。

在乘家过第一个冬至的时候,那时贺雪权就在想,瑶台仙人,蟠桃佳客,是不是也不外乎如此。

去看一眼吧。

先不露面,甚至暂先不到前山学宫去,就在紫重山旧址看一眼。

待祭礼开始,今年应当人多,到时再乔装改扮混进人群,只看一眼。

喝完这坛酒,就出发吧。

到紫重山去,去见想见的人-

“原来你自小喜欢紫竹么?”

李师焉袒着上身坐在乘白羽旧日所居的榻上,窗外风声簌簌,正是一片紫竹林。

“还好,”

乘白羽伸手戳在李师焉胸腹间,“好硬啊。”

“只是还好?”

李师焉捉住他的手指不许他乱动,

“怎么屋前屋后满是这东西?”

乘白羽道:

“这里正巧是一片竹林,我爹给我算七星方位,我又正巧合该住在这里,”

手指挣动,

“我摸摸。”

他说话吐息,皆带着欢暧过后留下的热气。

他的指尖也很热。

“你身上没有?”李师焉嗓子里咽着火。

“也有,没你结实。”

乘白羽手指划剌不止。

是真的,他生得匀称,肌理线条偏流畅修长。

不像李师焉,这个老神仙,一身白衣飘忽,实则身上处处坚如磐石。

胸背腰臂,没有一处不……

乘白羽惊呼:“才消停几时!”

李师焉握住他的手往裳中舒去,眼神幽深:

“不许你胡乱比划,你不听。”

“唔,不成了,阿舟说晚些时候到,他生辰时便没回来,咱们须回学宫迎他。”

“晚些时候,还早。”

乘白羽叹为观止:

“你口出这等狂言,居然面色不改。”

另一只手戳李师焉面颊,

“怎么做到的?”

“调戏我?”

李师焉自然不依,又要抓他这只手。

这头顾上那头顾不上,一个间隙乘白羽趁机挣开,翻身而起。

他向窗边行去,一面走一面道:

“哪里有许多紫竹?我从前没注意。”

又说,

“人家好端端生在这处,我一搬来,竟成了我的附拥喜好,我说你们好自作多情。”

他要抒发感慨,他要故地重游好好看一眼窗外风景,无事。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身上只潦草披一件内袍。

半长繚服,堪堪盖住半截圆丘。

余下半圆,莹润的玉色凭空画出轻巧玲珑的弧,似是而非悬在窗前。

丘下不净。

有一口泉眼,适才一番雨露倒溉得它停当,此时随主人又是站立又是步履牵延,汩汩的泉水倾泻而下,当中还伴着一星白……

活色生香。

乘白羽似有所感,也是羞臊,便预备取衣裳再往汤泉洗一洗。

转身撞进一具夯实的身躯。

“唔!你何时起来?”

“你这幅样子,指望我只躺着看?”

李师焉托他双股抱上窗棂,在他唇上一咬,又使舌头在他脖颈锁骨处缓缓搏弄。

“痒。”

乘白羽仰着头眯着眼,半真半假抱怨。

不多时,李师焉好一副口舌,却只在脖颈打转,乘白羽细细呼出一口气:

“往下些。”

李师焉贴着他啄问:“雀儿这处也痒?”

“不、不够痒。”

李师焉一记深吻,一面挑吻一面问:“莫心急,怎么,难道要在这窗子上?”

此言一出两人心中俱是一荡。

“你少发疯!”

乘白羽薄一分脸皮嗔道,又低声缀一句,“也不怕有人来。”

李师焉微笑:“要么?阿羽。”

乘白羽瞑目蹙眉,抓着李师焉的手。

“原来已经等不及了?”

李师焉并指逡巡,

须臾,

轻声笑道:“雀儿,你这里比汤泉还暖。”

“好、好了。”乘白羽双手挣在李师焉肩臂,似推似蹭。

“好。”李师焉双关将他抱定,一蹴而就。

两人同时一叹。

初时乘白羽仍需忍捱些,后时逸趣横生,手撑住窗棂款款伸开。

适才一次两人是在汤泉之中,乘白羽也不忌讳、李师焉也不羁,一来二去也是满满当当,方才他走动,浅表处漏去一点,此时绝深处被菗抻着也泻出来,打成白腻腻沫子糊得两人腿上皆是。

“我不知,”

李师焉似乎真的在思索,

“分明浅浅一口,窄细秀密,生了阿霄也没变,牝屋囗我手深重些也能寻得,怎么储水之能如此厉害?”

乘白羽颤着声:“你、你休胡说了。”

“知道,”李师焉眸中燃火,“我须蓄着在旁的项上卖力,是么?”

“阿羽,松开。”

李师焉声音如咽如沉。

乘白羽也想,奈何坐在窗子上实不受力,眼睛一横:

“来,这样子……”

如此这般说一说,李师焉眉心一跳,沈卖的那话也是一跳,激得乘白羽跟着一哆嗦:“……做什么?你只说要不要。”

李师焉以动代答,抽身而退,乘白羽转身伏在窗子上掌好。回首递一眼,媚气昭然。

他、他是这样的百无禁忌,半截直缕的身子直挂出窗外,而窗外日光煌煌,照着他身上白得晃眼。

他犹自不觉,丘团高高抬着,几许发丝在脸畔沾连一二,蘸出无穷无尽的风情月意引人攀折。

李师焉爱他如在云端的清肃端和模样,也爱他此时至情至性的放纵样子。

都爱,很爱。

“慢、慢些,”

乘白羽抽着气,“你扎着我了。”

“扎着哪处了?我瞧瞧。”李师焉一壁幌他腰肢一壁询问。乘白羽又捂着不让看。

“呵,又说扎着,又不让瞧,”

李师焉笑道,“害臊?”

乘白羽扶着窗棂,一下一下轻轻幢着,脸上似痛楚似欢愉,顾不上答话。

少时,

乘白羽又一次手挽长发回身看,李师焉停一停:

“果真疼么?”

乘白羽昂着脖颈只是摇头。李师焉不能放心,一一拂开,轻抚他丘团上格外红处:“好些么?”

“嗯。”

乘白羽神思不属,嘴上答是却又摇脖子,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他纵情沉溺,他又仿佛走神。

说他直白,他又是如此难以捉摸。

李师焉神魂俱焚,手边嫣红一线莹白两团又直教人眼晕,不知脑中哪里一动,仿佛左右不应闲着,指节贴着紫菁蓦地摁进乘白羽谷囗。

“啊!”

乘白羽猛然一震浑身战栗,身体一弹好似竭泽之鱼,声气染上啜音,“你、你戏弄我……”

“不喜欢?”李师焉手上顿一顿。

他只闭着眼摇头。

他方才嘴上说好,便是在摇头,这一回呢?

他周身泛红发潮,分明动情已极。

一霎霜雪点胸,李师焉手上发力着意逡巡,口中调笑:

“怎么,我阿羽害羞,芯子藏起来了?”

说罢一心一意寻觅秘地,乘白羽只剩吐息的力气,哪有余裕逞嘴上功夫,趴在窗棂上随波逐流。

他喜洁,又须提防头发挂着窗子,只得一手托发一手扶窗,珠帘无隔露,罗幌不胜风,一窗景色,风光毕露。

好风光真正是好风光。

然而风光不只情人独揽。

紫重山后山,也确实杳无“人”迹。

一只通体灰白的巨狼隐在密林中,目光穿透层叠的紫竹,死死钉在窗子上。

第64章

这幅景象似曾相识。

玄缎一般的墨发, 雪肌红英,三色交织,无尽缠绵。

是在哪里见过?

不着寸缕的乘白羽, 如白浪逐舟, 如新雪风狂,究竟是像了什么?

贺雪权脑中沸沸然半晌,忽然想到——

春行灯。

从前有一回, 他揪住乘白羽不依不饶, 只因发觉春行灯与旁人的法器联结。

那时灯芯即是这般模样, 玄红白三色绞缠, 暧昧不清。

若是……

贺雪权仔细收敛起妖修气息,扮作一只寻常灰狼,忍不住思量,若是……

若他当时不那么咄咄逼人,克制自己滔天的独占欲, 克制丛生的疑心和耿耿于怀, 便认下焰芯里这簇刺眼的白, 如何?

此时他是不是仍能凭借往昔情份, 在乘白羽身边博得一席之地。

不。

贺雪权想起来, 乘白羽没答应。

他提议了的,乘白羽不愿。

一时记忆漫灌心绪如煎。

怎么会?在三毒境蹉跎这许多年,他竟然还有人的情感么?

罢了,该走了。

来看一眼故居, 谁料到竟看到这等景象?

贺雪权心内催促着自己, 四爪却好像与周遭万年的紫竹一样,长入地底生根发芽。

他注意到阿羽很不同。

他们,阿羽和李师焉, 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如此情热,宛如新婚燕尔。

他看起来真是享受啊,昂起的脖颈和细碎的吟哦说尽一切。

他还反抓着李师焉的手……捣按,这是以往乘白羽绝不许的,如今呢,腰上扭得厉害,整个人浪出花。

这是贺雪权多少年朝思暮想的人,多少回令他魂梦皆惊的人,此人在他身边却少有此敞开放恣神态,尤其最后那几年,真正是不苟言笑郁郁寡欢。

枯萎,那时的乘白羽在枯萎。

你,该是欣慰吧。

贺雪权扪心自问。

乘白羽的脸上还能有此舒慡尽欢的神情,他还相信情爱二字。

你,难道不感激?

前尘洗尽,恩怨尽销,他终于没有枯萎,终于春风吹又生。

也算你的罪孽没有深重到难以挽回。

有人替你挽回,总好过无以挽回。

不是么。

其实倘若乘白羽当年明言相问,“是我还是阎闻雪”,令贺雪权两者择其一,贺雪权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是,正如贺雪权从不敢正面问出那句话,乘白羽也没有问过。

是与不是,贺雪权当时没看清。

现在看得很清,阿羽对他,曾有满怀的真心的,否则怎会在红尘殿守那么多年,心念皆枯。

当局者迷。

不仅迷,他还放任第三人,违背狼族最最优秀的本能。

狼原本是一夫一妻忠贞到死的种族啊,他也愿意和乘白羽厮守到地老天荒,两人究竟是如何沦落到今天这地步呢。

这个思愧成疾又嫉妒如狂的地步。

怎么能不嫉妒?

理智教贺雪权不应嫉妒,也有情感,他真的对乘白羽愧悔无加。

可情慾,它不听二者的管教,身下一话犹自暴涨。

想要,撕碎,撕碎乘白羽身后的人,改换他来亲自占领,一厘一毫一点一滴,直至完全占有拆吃入腹,完全清除另一人的痕迹和气味。

这似乎,也是狼族本能。

然而正如他从前没能履行本族的本能,而今他只有看着。

胸腔好似被锐器整个划开,血肉脏腑剖空,一团一团的黑暗填进去。

少顷,

贺雪权耳尖一竖,听见乘白羽软着嗓子道:

“不成了。”

“腿软?”那位李阁主将人打横抱起,两道身影自窗边消失。

林中灰色的身影久久伫立,头背低伏,毛发根根倒竖,尖利的爪子嵌进泥土,似乎下一瞬便会暴起发起攻击。

然而,到底是蓄势待发还是濒临灭亡?

他凶恶的眼中几许枯意,始终呆立林中一动未动。

……

屋中两人不知外界情形,转至榻上。

乘白羽一双眼睛婪慾尽染,一把将李师焉推得仰倒,扶着缓缓坐下。

“嗯,乖阿羽。”

李师焉叹一声,抬手摩他腰腹胯骨,不多时力道加大,由轻轻暧抚变为着力锢按,将人死死摁在昂首挺阔的那上。

起先乘白羽还前摇后摆软款迎播,后渐经受不住,手撑在李师焉腹肌上哼唧不止,

断断续续问:“好、好了罢?”

“好?”

李师焉好整以暇,“怎么了雀儿,又受不得了?”

乘白羽细细“嗯”一声,周身被折磨得绯红一片,两只腿直打颤:

“使不得了,好人儿,饶我吧?”

“如何使不得了?”

李师焉诱问,轻颠缓挵,

“你对我说哪里使不得。”

“乖,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乘白羽眼角炸泪:“太多了。”

“是么?”

李师焉揽着他腰身坐起,“哪里多了?不是你这雀儿说窗子上吃不够么?要到榻上来?”

“嗯、嗯,那是在窗边时你、你总作弄我。”

“我如何作弄你了?”

李师焉眼含燎野神情专注,“你绞着只管不放,我只恨不能……”

乘白羽忍着颠簸哼道:

“你手上花活挺多是吧,就你见识广?会得多?”

“嘴硬,”

李师焉沉沉一击,只往宮囗缝里冲幢,

“说出来,嗯?我是如何作弄你的,说出来好不好?”

“不肯说?”

“吝啬,不如敞着的地方乖觉,是不是?”

乘白羽呜咽一声满面彤云。

李师焉接着道:“阿羽看不见身后场景,夫君说与你听,嗯?”

说着倾身含住乘白羽右耳垂上的细肉,手也不闲着,覆在乘白羽秀气缕直的东西上。

“吃着一柄还不满足,谷道里嚅嚼不止红着张开,嫣嫣盈盈,吞着夫君的指尖吃得欢。”

轻拢慢捻抹复挑,呼之欲出时又风息云静,馋得乘白羽左右没有止处。

“比屋外的温汤差着什么?把夫君手心也泡着,”

李师焉耐心,“好雀儿,快说,喜不喜欢?”

“我、我若说这句,就美死你了?”

乘白羽屏着气息轻笑,“我偏不说——唔!”

李师焉不轻不重在他冠子上弹一下:“倔强的雀儿,到这地步还不服帖。”

指尖陡然收紧,疾行几下,乘白羽不妨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捻腥膻的白交在李师焉手中。

“偷袭算何本事?你再笑!”

乘白羽张嘴,凶狠地咬住李师焉的下唇。

李师焉左手不知何时攀上他脑后,摁着他深吻,右手蘸着东西缓缓移到他囗子边上。

“唔,你做什么?”乘白羽略挣开,要扒拉李师焉的手。

李师焉道:“贪嘴又不承认,今日我须喂满你。”?还能怎么满?还不够满么。

乘白羽不明白。!

“不行手指不可以!”

乘白羽张皇失措,“已经足够了,师焉!你要做什么?”

“我有一本《东海秘抄》,可记得?”

李师焉搂定他,“我无鲛鲨之天赋,没生出两副牡具,却也愿效其力,我要将……”

是何意图,在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说完,乘白羽眼前一白,语无伦次:“会坏的。”

他又是这样,嘴上否决,语气里却有殷殷之感,说不清是恐慌多一些还是期待多一些。

“是呢,阿羽要坏掉了,”

李师焉开垦功夫做足,徐徐将两只卯袋……

“嗯,阿羽这里要坏掉了,怎么办呢。”

乘白羽手指打缠脚背绷直,瘫在李师焉肩上:“……错了,夫君,我错了,你、你饶我这次。”

“你是谁?”

“……”

李师焉逼问:“从前是谁笑话我古板,观话本却不会学以致用,半点吃不住花俏称呼?”

“真错了,再不敢了,”

乘白羽抽气,“出、出去罢?求……”

“求?求我?”李师焉一顿。

乘白羽面上酡红:“嗯,好人儿,我求求你,疼疼我。”

又道:“我、我身上麻了。”

“哪里?我瞧瞧。”

乘白羽抻开手指:“手麻了。”

“顽皮,”李师焉重开始动作,“撒娇还糊弄我。”

“真的,手麻,”

乘白羽叼住李师焉嘴唇磨蹭,“抓太紧,真的麻。”

“抓什么?”李师焉握他的手,舒开手指十指交握,仍不肯放过。

乘白羽闭着眼:

“方才抓着衾被,”

声量渐低,

“夫君作弄得我太舒慡,没省着力气,手抓麻了。”

“啊!”

乘白羽欲哭无泪:“不是教我开口?怎么还不消停!”

不仅没消停反而刹那间怒目振展!

“抓衾被做什么?”

李师焉反客为主将人全须全尾压在榻上,手臂递去,“阿羽,我手上背上缺些抓痕,你好生抓着。”

“抓稳了。”

“嗯,我……!!”

话没说完被卷入惊涛骇浪,譬如一叶孤舟,譬如一尾游鱼,乘白羽再次彻底陷入李师焉带来的风暴里。

……

后山绮梦未了,紫重山的前山,承风学宫,另有一场风波。

“我说乘轻舟,”

霜扶杳不虞,“你什么毛病?你自己连亲妹妹的生辰也不回来看一眼,好容易回来一次还臭着脸?”

学宫一间客舍,霜扶杳站在室内,与门首处的乘轻舟对峙。

李清霄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乘轻舟冷道:“只有你们两个?他们呢?”

“他们?”李清霄忍不住,“阿兄,连一声爹爹也不唤么?”

“你既然怨言这么大,”

霜扶杳直指外头,“回来做什么?想给谁添堵?出去。”

乘轻舟不为所动:

“为人父,却没有做父亲的样子。在哪里勾兑呢吧。”

“你!”

霜扶杳大怒,“阿霄还在这里,你嘴里什么污言秽语!”

“我说错了?”乘轻舟抬眉,“他们二人一齐避客,还能是什么缘故?”

沉稳英挺的青年,满目阴霾,开口吐出几个字:

“不知廉耻。”

乘白羽携李师焉迈步进屋,迎头听见这四个字。

第65章

六十余载日月交替, 六十余载朝升暮合。

乘轻舟面上的青涩褪尽,改换一副成熟冷峻风貌。

他脸上的棱角日渐锋利,他的眼中菁华含锐, 他的眉宇间载满霜雪一般的冷意, 不笑时喜怒难辨。

世人皆道,此子颇有其父之风。

乘白羽坤君遗脉的身份不再是秘密,他接任仙鼎盟盟主的第二年发诏阐明己身。

昔日面对议论, 他踟蹰难言, 再心思凝定也免不了在意。

今日再面对议论, 他气定神闲云淡风轻。

你们要议论?行。

先发制人, 真相在此,随你们的议论。

他一纸诏书发出去,李师焉是什么身份,他身边一双儿女是什么身份,不言自明。

也不是没人议论, 可这些议论再也没论到乘白羽面前。

乘轻舟容貌承袭自乘白羽, 自然不会差, 又习得一股冷傲气质, 真是取两位师长之长, 只是喜怒之难以捉摸,却不知是像了谁。

只有亲近的这几个人知晓,乘轻舟这是随了他的生父贺雪权。再往深一层说,是像他的祖母, 很像皋蓼, 那位神木谷中如万古孤峰的风雪一般的大妖。

大约朝夕相处的人,总是会不知不觉变得相似吧。凝望着这个孩子,绕膝之乐仿佛还在昨日的这个孩子, 乘白羽心内只有叹息。

脸色平常:“阿舟回来了。”

他身侧落后半步,李师焉周身冰寒,霜扶杳与李清霄噤若寒蝉不发一言。

“几时到的?”

乘白羽镇定自若领着步入室内,在上首坐下,“边境太不太平,路上好不好走。”

乘轻舟在门边不动,抱着剑冷着脸:“刚到,太平,好走。”

“有毛病,”

霜扶杳小小声嘀咕,“旁人明明是关怀他,他要没个好脸。”

这花妖,细论的话并没有对着谁,好似对着面前的一团空气,很难说是在与谁说话。就是这无主的泛泛一句指摘,好似点着乘轻舟按捺已久的怨气。

“关、怀?”乘轻舟咬着牙,“你说谁,什么关怀?”

霜扶杳嚷起来:

“几次三番传你回来,还不是关怀你?哈!你爹现如今的诏令,全天下也就召不来你!”

“找我回来做什么?”

乘轻舟自始至终一眼没看李清霄,

“又不是我境界提升,又不是我的生辰,巴巴的叫我做什么?说什么关怀。”

李清霄蹙眉:“我怎么听着这话,阿兄是厌恶我么?”

“他敢!”霜扶杳连忙安慰,“他就你一个妹子,怎会厌恶你?”

“妹子?”乘轻舟轻哼出声,似有若无剜道,“她是师父的独女,我可高攀不起——唔!”

李师焉手中捏诀:“不会说话就闭嘴。”

“缄语术?”

乘白羽扶额,

“先解开吧。”

“解开做什么!让他闭着嘴吧,胡言乱语惹阿霄伤心!”

“阿兄你、唉,阿爹……”

“罢了,”

乘白羽温声嘱咐,“阿杳,你陪阿霄去找宫主,请他开览遗馆给你们逛逛吧。”

顿一顿又道,

“师焉,你也去。”

李师焉定定瞧他一眼:“确定?”

“确定。”乘白羽颔首。

李师焉将两个小的拎走,室内只余父子两个。

安静一刻,

“这回是什么话?”

乘白羽语气镇静。

适才李师焉出去前已解开乘轻舟的缄语咒术。

乘轻舟:“此番至日大祭,是学宫的大事,往后你担任宫主,承风学宫的声名想必更上一层楼。”

好比倒豆子,乘轻舟说得越来越顺溜:

“我父好歹也是承风学宫出身,你甩手不管的那么些年他也没有使学宫荒废,好歹没断了香火,怎么也有些功劳。”

“你不延请他来参加祭典岂非置功臣于不顾?多少有些忘恩负义。”

“你现占着他从前的位子,总不能白白乘凉,罔顾栽树之人。”

乘白羽点点头:

“你祖母说的?”

“是,”乘轻舟偏开脸,“你……阿爹,儿子以为,祖母说得有理。”

只剩父子两个,乘轻舟的桀骜无礼倒是收一收。

“我早说过,”

乘白羽道,“你一定要与神木谷走动,我也不阻你,只是与我生气就罢了,你为何总不给霜扶杳和你妹妹好脸色。”

乘轻舟还是那句:

“李清霄是我师妹,不是我亲妹妹。”

乘白羽目光怜悯,不再多言,口中一声清啸,一捧光晕自天边飘来。

白光入室,化蹄长角,渐成一鹿,向着乘白羽亲昵靠近,

乘白羽道:

“我记得,并不是你父亲许我继任仙鼎盟盟主的。”

神鹿随叫随到,乘轻舟稍有惊叹神色,很快收敛:

“祥瑞之说,自古以来谬误多过实绩。”

“好,”

乘白羽仍旧心平气和,

“九州之上是没有旁的宗门么?倘若我这盟主果真名不副实,他们缘何容我放肆一甲子?”

乘轻舟想说什么,乘白羽截断,

“我知道你要说他们是屈于你师父与我的修为,那我问你,像风解筠那样的大妖为何屈服?还有许多鬼修与魔修,他们不是人族,又是为何归服?”

乘轻舟哑口无言。

乘白羽徐徐道:

“再者说,你是凭什么以为,你父亲会应我的邀请?”

“按你和你祖母的想法,我不是很对不住他么?”

乘轻舟神色彻底顿住。

“一个负他良多之人的邀请,他为何应邀?他现在可是魔修,恣肆唯己,”

乘白羽问,

“既然他根本不会来,你祖母非要我邀他,目的为何?教唆你来我面前说这一通,目的又是什么?”

“不就是想看仙鼎盟的邀请落空,大失颜面么?”

“不就是想叫你与我生嫌隙么?”

乘白羽耐着心、好着声气,一点一点掰开揉碎讲一遍,所有的耐心和好脾气捧到乘轻舟面前。

乘轻舟固执道:

“即便如此,阿爹也不该在这里与李师焉卿卿我我,这里可是你与我父定情之处!”

又道,

“这样的场合,总该去信请一请父亲。”

“是你师父,”

乘白羽语气里没什么情绪,“我容忍你满口不敬,旁人并没有这个职责,你若不喜,与李阁主断了师徒罢。”

室内空气一滞。

“阿爹你,如此维护他?”

乘轻舟慢慢地问,

“就因为我出言不敬,便判定我不配做他的弟子?”

乘白羽:

“在他面前我也维护你。”

轻抚神鹿头颈,不再与乘轻舟多言,挥挥袖子示意出去。

乘轻舟神情愤懑不服却无可奈何,抱着枯弦离去。

呦——呦——

神鹿鸣声空灵,在乘白羽衣摆蹭蹭。

“怎么?你来慰我?”

乘白羽笑道,“还未多谢你,总是劳烦你显形。”

满怀的叹息:

“你也知他每日里听些什么话。”

“他姓乘,偏偏身负狼族骨血。”

“那些人是什么拜高踩低嘴脸,对他能有什么好话么。”

神鹿昂起脑袋,似是明晰,似有所谏。

乘白羽摇头:

“不成。”

“我不能将他圈在仙鼎盟。”

“我虽是盟主我也干预不了人言,而人言尤其可畏,我护不住。”

“将一个人困在流言正中央,无可进、无可退……”

“会死的。”

去吧,去找你的祖母吧,乘轻舟。

哪怕另有所图,哪怕有时偏激,只要你觉得心内能有片刻的安宁,为人父母我如何拦你。

乘白羽长叹一声,放神鹿回归天际-

至日这天,新雪初霁。

学宫弟子今年都未家去,不仅如此,许多往年曾在学宫听经的修士纷纷返回,十分热闹。

正应乘轻舟所说的那句“大日子”。

乘白羽一身紫袍裳站在高台正中领祝,随着他清润饱满的嗓音,嘏词缓缓扬开:

“紫幄之始,莫重乎郊祀;郊祀之先,莫尊乎昊天。

……

此夕流咏,弥冬初至。

洗帻独古,濯缨在兹。

……

日南至兮既望,万斯年兮承天贶。”

祝嘏完毕,祭九牲、舞傩戏,乐六成而燔泰坛,陈玉币而寘于积薪,七十二方星台相继点燃,礼成。

贺雪权改换头脸混迹在人群中。

至日的祭礼做完,便是乘白羽继任宫主的礼。

他本是正道魁首,此时又成天下座师,实在万众瞩目。

而他,很担得起这份瞩目。

他身形端直腰背悬挺,却丝毫没有拘束做作之态。

高台之上轩冕逶迤,礼器鲜花、华服环佩都不能夺其光彩,白日映面而惊虹在睫,俨容高标,意态闲雅。

传经俯可拾青紫,摛华早合登蓬瀛。贺雪权一时竟看得痴了。

回过神,高台上的那人目光凛凛,正向他投来。

贺雪权精神一震。

乘白羽目光炯然,口唇轻启,做一个口型:

抱鹤。

是……他是说抱鹤台?

只在转瞬之间,视线收回,迅捷得贺雪权怀疑只是一个幻想。

正如后山紫竹林,窗子上甜腻着嗓子叫着的乘白羽漫无目的看向林间,贺雪权有好几回忍不住确信,乘白羽是否就是看见了他。

幻耶?真耶?

贺雪权不知。

待礼毕开宴,贺雪权找一个空档往学宫东南方向一座山峦行去。

去抱鹤台。

哪怕只是梦幻泡影也要去。

到抱鹤台,苍松古石一切如旧,紧挨着山巅是一张石桌,石桌上……

静静躺着一只玄布包袱,观其长短应是一柄重剑。

是……

“你的夜厌。”

乘白羽出现在他身后,语气静谧:

“你来了。”

“贺雪权。”

第66章

从三毒境回来, 带回来的法器其实不是七件,而是八件。

其余七件早已完璧归赵,最后这一件——

“我算你会来取, 只是没想到会在今日。”

乘白羽道。

他语气平和, 似只是与寻常一老友对话:“七位魔君,你尽数收服了?”

贺雪权缓缓下颌一沉。

“嗯,”

乘白羽稍显忧色,

“被你俘获的法器最终却出现在仙鼎盟, 他们为难你没有?生出反叛之心可不好。”

别又生出乱子啊, 三毒境。

“……不曾, 魔族尤以强者为尊,”

贺雪权嗓音沙哑,

迟疑,

“阿羽,你是关心我的处境?”

“……”

乘白羽揣着的手松开, 手指无意识拂过袖口, 诚实道,

“倘若三毒境内有一位共主, 各大魔君不再征伐不断, 于四界而言都是好事。”

两人遥遥相对。

一晌,

贺雪权缓缓一笑:

“是做盟主的人了,顾念大体。”

乘白羽手臂随意一展,层叠繁复的宽大袖口随之聚散开合, 最后复归平静:

“原本你做盟主, 也不差。”

“你不必多心,”

贺雪权嗓音依旧涵沉,

“我野心冲天, 杀欲太盛,堕魔是迟早的事。即便没有堕入魔道,渡劫也难免出差错。”

“我没有多心,”

乘白羽摇头,“重来一次,我该说的不字仍旧要说。”

“你还是如此直白。”贺雪权惨淡笑道。

忽地贺雪权卸去伪装,露出原本面目,褐白的长发在身后飘扬,

问乘白羽:

“你说若是你我还未解契的时候,我能让你信任,让你敞开心扉这般直白,你我是否会是不同的结局?”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