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父亲的嫌弃,女人的嚣张,宾客的无视,使她找不到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母亲拉着我走得很快,我不敢说话,在后面小跑着跟上她的步伐。
天气很冷,路上行人很少,只有几个路边摊贩在吆喝着。
母亲突然在一个糖炒栗子的路边摊停了下来,买了一包递给我。
她爱吃糖炒栗子,因父亲发家之前,是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商贩。
他们的爱情,曾如糖炒栗子般香甜。
母亲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初遇父亲,是在一个落雪的夜晚。
母亲在父亲的摊子卖了一包糖炒栗子,却不小心把钱包落下。
父亲拿着钱包,追着母亲的单车跑了几条街,才喊停了母亲。
寒冷的冬日,汗珠从父亲额头滴落下来,喘着气把钱包递给母亲。
就在那一刻,母亲便对他心生好感,她喜他的诚恳真挚,喜他眼眸里的清澈。
母亲接过钱包,笑着向父亲道谢,父亲羞红了脸。
那天之后,母亲总去父亲那里买糖炒栗子,而父亲总是把栗子装得满满的,一不小心便有几粒滚落出来。
母亲笑着说,一袋子装那么多,这样做生意可是会亏本的。
父亲回她,别人没那么多的,就你才有。
而这次,轮到母亲羞红了脸。
大小姐爱上穷小子,虽是落了俗套的故事,却让人好生羡慕。
按故事的发展,母亲的父母会棒打鸳鸯,但是没有。
他们只提了一个要求,便是让父亲入赘。
但父亲自尊心很强,母亲深知父亲脾性,怎舍得这样伤了他自尊,便在夜里,偷偷和父亲从北方私奔到了南方。
母亲变卖了首饰,父亲拿出所有积蓄,租了一个小摊位,做起小买卖。
父亲有经商头脑,母亲持家有道,日子越过越好。
最后,父亲开了公司,让母亲重新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一切都那么如意,直至发现母亲无法生育。
这事如同晴天霹雳,最终也成了两人婚姻上跨不过去的障碍。
母亲垂着头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栗子,跟我说着他们以前的故事。
她还说,“北方的冬天和南方的不一样,南方的冷很蚀骨。”
寒风之中,我看到她的眼泪分明落了下来。
两人离婚后,父亲给了母亲一笔赡养费,以及那间小洋房。
母亲把小洋房变卖了,带着我住进出租屋,她没有去找工作,把全副心思放在我的身上。
陪着我上各大培训班,参加各种比赛。
我不负她的期望,拿下了许多奖项,但母亲脸上始终没有半点欢喜,只对我愈发严格。
“你是我的女儿,绝对不能比她的差。”
母亲的脾气变越来越暴躁,也没再抱过我,稍有不顺心便对我吼骂。
特别是学习成绩稍有下降,就一言不发拿起衣架子对我一顿打,再彻夜盯着我没完没了地做试题。
母亲不知道,其实我没有什么天赋,常常得背着她在房间里学习到很晚很晚,我不敢让她知道,害怕她抛下我,再去找一个聪明的女儿。
我曾听过这么一句话:母亲给孩子的爱是有选择有条件的,孩子给母亲的爱,却是不假思索的本能。
这话不假,即便我与母亲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我很爱很爱她,只要能让我留在她身边,她怎么对待我,也没有关系。
我时常害怕自己不够优秀,辜负了她的期望,拼了命按照母亲的期待成长,一路重点,重点小学重点初中重点高中重点大学。
我成了老师口中的“学习榜样”
,家长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
大家见了我就会夸我聪明懂事,夸母亲教导有方。
也就只有那时候,母亲一直板着的脸,才会稍稍松弛。
从小到大,我没有玩过洋娃娃,没有去过游乐场,没有试过放学之后和同学去玩,也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因为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母亲都不允许。
我记得初二那年,有个男生在我书包里放了情书,我并不知情,晚上母亲检查我书包的时候发现了。
她一直有检查我东西的习惯,把我的一切掌控在她的手中。
我知道她是害怕我会像父亲那样,毫无预兆就不在她的轨迹里。
她拿着情书,脸色变得很难看,用力把情书扔到我脸上,质问我是什么?
那年我还小,只会摇着头说不知道。
第二天,她拉着我去了学校,找了班主任,班主任喊来了那男生。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情书撕了粉碎,毫不留情扔进垃圾桶。
而后含沙射影地把那男生骂了一通,让老师要盯紧,不要让这种无谓事影响了我的学习。
“我的女儿是来读书,不是来交朋友的。”
班主任跟母亲道歉,她依旧未消气,最后,男孩跟母亲道歉,写了保证书,她才肯离开。
我看着那男生,一脸通红,把头埋得很低,鼻子酸酸的,憋着泪水不敢流出来。
他没错,不该受到这样的责骂。
但我没有勇气站出来帮他说什么,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跟他说对不起。
走出办公室后,我有当面跟那男生道歉。
他红着眼睛问我:“我错了吗?为什么要被这样骂?”
“你没错,错的是我。”
自此,那男生不再“骚扰”
我了。
而经过母亲这一闹,我成了学校的“名人”
,如母亲所愿,再也没有人敢跟我示好,也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
孤独一人,埋头学习,如同傀儡,成了我读书生涯里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大学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大企业工作,一路升职加薪,贷款帮母亲买回了以前的小洋房。
我搀扶着母亲走进房子,二十年前她牵着我走进这个家的画面,如同幻影现于眼前,不禁鼻子一酸。
我扶她在沙发坐下,借故出去,刚掩上门时,便听到屋内传出她压抑不住的痛哭声。
而我,站在门外泪流满面。
我们都知彼此的心酸,却从不在对方面前哭,我与母亲始终是疏离的。
来这之前,母亲让我给她化了精致的妆容,带着我去了城中村的一家老旧出租屋。
房门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凌乱得像杂草的头发稀疏铺在头顶,黑眼圈很大,一看就知道没睡过安稳觉,宽松的衣服套在身上,显得瘦骨嶙峋。
我心下一惊,那人竟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