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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京华 林念 3004 字 6个月前

02

我做得一手好馄饨。

谢诏从前,最爱吃我煮的馄饨。

感情最浓时,我曾问他,会不会有一天吃腻了便不爱吃了。

那时他刚往嘴里塞了一口馄饨,像是怕答晚了显得不够真心。

他匆匆嚼了几下,囫囵下肚。

谢诏笑得又傻又真诚。

「不会,我就爱吃你做的馄饨。」

「若是有一天吃不到了,我会想这口想到疯掉的。」

来了长安城之后,我再未和谢诏坐下来吃一顿饭。

也没见得他疯掉。

我忍不住会想。

谢诏大概吃惯了山珍海味,再也不会想吃我这一口馄饨了。

我在巷口支起一个馄饨摊。

之前在平阳,无聊时我便卖馄饨,再捡起这活计也不难。

我卖的馄饨皮薄馅大,很是实惠。

细柳巷子里都是些穷苦人,我的生意很好。

碧桃帮我打下手。

她脸上沾着面粉,傻乎乎地冲我笑。

离开王府后,我不想再跟谢诏有任何关系,所以我叫她别再喊我县主。

于是她喊我沈娘子。

「沈娘子,你做的馄饨真好吃,长得又这么美,你应该叫,嗯......馄饨西施!」

我被她哄得一笑。

不过我哪里是什么西施。

我应该是那被陈世美抛弃的秦香莲。

馄饨香莲。

我被自己想到的这个词逗得笑出了声。

碧桃眨巴着眼睛,问我笑什么。

我收敛笑容,垂下眼睛,摇摇头。

「没什么。」

我有什么好笑的。

笑自己可悲,还是笑天命弄人。

有个很年轻的小伙计经常来我这馄饨摊子买馄饨,常常自己带着食盒,买上一碗就走。

起先我觉得没什么,后来越想越奇怪。

来我这吃的都是穷苦百姓,哪里会需要用食盒带走呢。

那天,小伙计又来了,还是只要一碗馄饨。

我叹了口气,跟他说。

「你是谢诏的人吧,以后不必再来了。你回去告诉他,沈青鸢不需要他的施舍,也能好好活着。」

我不明白谢诏此番作为,情深义重的是他,负心薄幸的也是他。

他是惦记着昔日救命之恩吗?

真是,没必要。

我比他想象的,要洒脱得多。

我低下头,遮掩住眼神。

「你跟他说,昔日救他一命,他也还了我一年多的快活时光,从此我们两不相欠,日后,就当没认识过吧。」

小伙计愣了愣,默默离去。

也不知他有没有把话带到。

翌日,谢诏难得贵步踏贫地,来了这细柳巷子。

我见到他时微微惊异。

他神色复杂,我看不明白。

对峙良久,谢诏先开口道。

「阿鸢,为什么不去县主府住着,自己做活太过辛苦,你瘦了。」

我一笑。

前些日子在长安养尊处优,我胖了不少。

最近不过是瘦回昔日的样子罢了。

「谢诏,我说了,以后就当我们不认识,这细柳巷子,你不必再来了。」

谢诏面露挣扎,低声道。

「阿鸢,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

什么苦衷?

不过是对权力的追捧,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

我瞥了他一眼,轻声说。

「世间许多事都没有对错,在这长安城里,人人都身不由己,所以你舍弃我,我不怪你。」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谢诏反驳的话还没说完,宋晚时忽然出现在他身后,娇娇软软地喊他。

「夫君,你怎么来了这里,叫妾身好找呢。」

「给太后请安的时辰就要过了,还不快些。」

我莞尔一笑。

「殿下有事就先走吧。」

谢诏沉默半晌,终于转过身离开了。

我望着他与宋晚时的背影,自嘲低头。

所以我也没有看见。

宋晚时回头时,眼里翻涌的恨。

*

谢诏和宋晚时走后不久,我的摊子被无赖掀翻了,客人也害怕地躲走了。

我冷眼看着滚圆的馄饨被打翻在地,翻滚着沾满了灰尘。

碧桃挡在我身前,张开双臂护着我,那些热汤才没有溅到我身上。

我心疼地去查看她的伤,她笑着告诉我她没事。

我转过头,问那些无赖。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只是想讨个生计,为什么非要与我过不去。」

无赖拉了个凳子坐下。

「无冤无仇?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就在这坐着,我看看谁还敢来你这破摊子吃馄饨?」

我得罪了谁?

我来到长安举目无亲,所以从不与人交恶。

唯一得罪的,只有宋晚时。

她不想让我留在长安,不想让我搅和了她与谢诏花前月下。

所以她连最后一点生计都不肯留给我。

我下意识望向谢诏的马车。

无赖掀翻摊子的动静这么大,谢诏也回望过来。

只是没多久,便被宋晚时催促着走了。

我喊了一声谢诏,可是我的声音大不过马车轮子翻滚的声音。

真可笑。

我心灰意冷地收回目光。

我到这时候居然还期盼谢诏会帮我。

怎么可能呢?

他佳人在侧,大概连头都不会回。

回了又怎样,我这糟糠之妻,哪里比得过新婚佳人。

不对,我连妻都不算吧。

我只是糟糠。

我收了摊子,回到了我那一方小院。

无赖守在巷口,似乎要耗到天黑,也不知他明日会不会再来。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院里,阳光晃得我眼睛生疼,眼角溢出几滴眼泪。

真的只是阳光晃得吗?

我苦笑着。

没了馄饨摊子的生计,我该去哪儿凑盘缠回平阳。

入夜,我叹了口气,回屋睡觉。

忽然听见窗子处有动静,我警惕地抓起枕边的匕首。

我和碧桃两个女人住一方小院,怕有歹人入室,睡觉时身边都会放些防身的东西。

我跟着我哥学过一些拳脚,听见声音便翻身起来。

果不其然,有个人影翻了进来。

我趁其不备,匕首抵住那人的喉咙。

「别动,什么人?」

来人无奈地举起双手,我伸手拉下他的面罩。

面罩下居然是沈玄鹰的脸。

我在长安孤身一人,不久前失去了唯一的倚仗。

我很想念平阳,很想念我的家。

更想念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没忍住酸了鼻子,红了眼眶,泪眼汪汪地喊他。

「哥,你去哪儿了,怎么才来啊。」

沈玄鹰见我落泪,难得没笑话我。

他收了一贯的吊儿郎当,像哄小孩一样把我抱进怀里。

「阁里有任务,耽搁了许久,叫阿鸢受委屈了。」

「好了,阿鸢,别哭了,哥带你回家。」

我哥是天下第一杀手阁牵机阁的人,一贯走南闯北,杀贪官,斩污吏,常常几月不见人。

我抽抽搭搭,哭得停不下来。

沈玄鹰似乎被我哭烦了,他想了想,目露凶光。

「要不我去帮你把那对狗男女都杀了,给你出出气。」

「别。」

我赶紧拉住沈玄鹰。

谢诏是皇子,宋晚时是高官之女。

为了他们,惹上一堆麻烦不值得。

我抹了抹眼泪,跟他说。

「哥,你别去,惹上麻烦不好搞,你带我回平阳吧,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家。」

沈玄鹰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

「好。」

沈玄鹰带着我和碧桃,连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长安城。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我回望长安街。

我刚来长安的时候还是初春,走时已是深秋了。

长安街繁华依旧,只是它的青石板太过冰冷。

我还是喜欢平阳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再见了长安城。

再见了。

谢诏。

*

沈玄鹰推了许多任务带我游山玩水。

我严重怀疑,他是看上了碧桃。

只是他嘴硬不肯承认。

这一晃,就过去了三年。

谢诏派过许多人找我。

沈玄鹰能平安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易容,隐匿,不在话下。

有时候我就坐在雅间里,看着谢诏的人在楼下团团转,还要忍着别笑出声。

沈玄鹰见我没事了,便放心地接任务去了。

我问他不能不去吗,陪我去济安玩玩。

他语重心长地拍拍我的肩,跟我说。

「我不去,你哪来的钱去玩?」

我吐了吐舌头,挽着碧桃的手走了。

切,又不是没人陪我。

济安风景如画,以春风酿闻名。

我和碧桃找了个酒楼,点上一坛春风酿,月下醉饮。

碧桃迷迷糊糊地起身说要去吹吹风。

我笑她一句酒量不行,随她去了。

春风酿醉人,到后来,我也有些晕。

碧桃去了好久还没回来,我站起身,有些担心,打算去找找她。

一开门就撞到了一个人怀里。

我不耐烦地抬起头。

「谁啊?堵在我门口。」

头顶传来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

「沈青鸢,你真能跑,可算让朕找到你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谢诏推进屋内关上了门。

谢诏身上带着森森寒气,恶狠狠地掐住我的肩膀,威胁道。

「再逃,朕打断你的腿。」

我被吓得醒了酒,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只见谢诏红了眼眶,一把抱住我。

喉间溢出一丝可怜小狗般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