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弥天大谎,稍微一查便会露馅的事,沈家竟然瞒了祁深整整十年。
而沈家如今却在祁深的帮助下蒸蒸日上。
祁深眼里悔意渐浓,身体颤抖,与他平时冷漠的样子截然不同。
其实他知道,在他事业成功之前,沈欣对他总是有着淡淡的疏离,甚至出国留学;立足之后却常常打来问候电话,甚至赶忙回国。只是想着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她所送他的慰籍而不计较。
折满罐头的满天星、课桌里的牛奶糖。
他沉浸在恨意里,偶尔在课桌发现这些,竟然能回忆起和孟轻舟在一起的日子。
想着这些,他似乎忍不住将对孟轻舟的爱意转移给她。
可是...祁深闭了闭眼睛,她终究不是她。
手机里传来沈欣的电话,他直接挂断。
不再联系,就这样吧。
资助金的事好像对祁深的打击很大。
有次,我竟然看到祁深本来神色正常坐在车后座,却凝视一旁差点被扔掉的空药盒。
他眉头骤然拧紧,苍白如纸的唇也慢慢抿起,似乎在忍受巨大的苦痛。
我叹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让我没想到的是,在看到憔悴的祁深后,我又看到了来找祁深的沈欣。
她眼下青黑,脸蛋苍白,似乎这段时间受了不少委屈,一进门就泪光闪闪的说:「阿深,看在我父母曾经收留你的份上,救救他们吧!」
祁深沉默不语。
他似乎已经不是当初有求必应的那个人了。
「求求你了...」沈欣语气恳切,「看在我父母的面上,看在我高中送你的满天星和牛奶糖的面子上...」
我诧异抬头。
满天星、牛奶糖......这些是我高中时送的!
祁深与我分手后,我心里愧疚不敢找他,只能把歉意变成那些小玩意哄他开心,甚至不敢让他看见是我送的。
没想到沈欣竟然说她送的!
我气极怒极,甚至站立不住。
祁深却不知道这一切,他眼中似乎有嫌恶闪过,淡淡道:
「最后一次。」
「这次之后,我们两清。」
沈欣不敢置信的抬头:「阿深,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残酷的话?」
回答她的只有祁深远去的背影。
没想到,沈欣有朝一日,也能看到他不耐的背影。
「安全设施问题?」祁深看着沈家的项目皱眉。
这次造成的事故竟然和他父母那次相差无几,他几乎是下意识抵触。
只是与那次不同的是,这次项目是由沈家负责管理的。
一旁的沈父点头哈腰的说着:「对对,是这样的。」
祁深压住不耐,声音带着冷意:「你们为了节省成本,克扣费用?」
正如当年的孟家一般。
怎料沈父却连连否认:「怎么可能?!祁总,我的人品你是清楚的,我安全设施建设的费用当然都给了!只是包工头大部分喜欢耍滑头,办事不小心,才造成了事故,与我们无关啊!」
沈父当年也是包工头。
祁深眼睛眯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沈父,维持着表面的不在意,草草结束了谈话。
两次相同的事故,却有两个说法。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时间竟然有些惴惴不安。
每个大项目都有记录,祁深交代秘书翻找。
赫然发现。
孟家拨出的款本是足够,但最后的工程用款却少了将近一半。其他的钱去了哪里,自然不言而喻。
祁深捏紧手上的报告,似有鲜血呕出。
第一反应不是被欺骗的愤怒。却是心痛。
他心脏像被麻绳紧紧勒住,甚至无法呼吸。
秘书慌乱的扶住他:「祁总,祁总,你怎么了?」
祁深却只捂住心脏,茫然的说:「我心好痛。」
「祁总,你怎么哭了?」秘书一脸震惊的看着男人。
流泪了?祁深茫茫然站起身,却只看见秘书慌乱的瞳孔里狼狈的自己。
外面的雨倾盆而下,竟有些像他父母去世那天。当时他也是这般茫然,这般流泪,这般心痛。
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父母去世之后,他就失去了哭的资格,他也不再觉得有什么能值得自己哭。他将所受的苦和泪往肚子咽,决心要与孟轻舟纠缠一辈子。
可今天,他像是终于找到了阀门,这么多年的委屈和恨意都倾泻而出。
他哭得大声,哭得绝望,哭得像吃不到糖的孩子。
「我对不起一个人。」许久,他哑着嗓子说。
「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在一旁,却只想到当年的场景。
当时父母和我,觉得是意外事故,对祁深一家感到十分愧疚。
甚至在他们公司破产,濒临自杀之时,也牵着我的手说,是他们对不起当年那个孩子,害得他没了父母,孤苦伶仃的活在这世上,不知道会受多少苦。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仔细回想。
我好像是说:「爸妈,我愿意对他好,只要我在,我绝对不会让他吃苦的。」
祁深回到家的时候,夜已深了。
吴妈赶忙上前迎接:「先生,听陈秘书说您心情不好,一整天都没有吃饭呢,我特地熬了粥,您尝尝吧。」
连秘书也看出来了他的状态,祁深苦笑。
只是当看到那碗粥的时候,他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我好奇的看着他。
刚吃锅的粥极烫,祁深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动作飞快的往下咽,伴着眼泪吃下。
「哎呦,先生慢点吃啊。」吴妈心疼的说,「先生这是怎么了?」
祁深用力攥了攥手,沙哑的说:「没事。」
他这个样子,仿佛全世界的蛇胆都在自己肚子中翻腾,他受不了,想把这种苦吐掉,但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空留他一口苦涩。
我看着他这样,却没有觉得心里有何感触。
约莫是哀莫大于心死。
向他求助,期盼他能原谅自己一家的孟轻舟早就已经死了。
如今,我不过是个没办法转世的灵魂罢了。
祁深念及沈家收留的恩情,并没有下毒手,却将沈家逼至破产。
沈欣多次打来电话,他却没有接过,只发短信说:「好自为之。」
他整日捧着结婚时唯一送我的钻戒细看,他手机却突然传来一条短信。
正是当日围堵我那群人的信息。
祁深不肯放弃,搜寻多次,最后调查的结果发现。
害他妻子死亡的人,正是他自以为的高中慰籍。
沈欣。
那天,祁深砸碎了家里所有的东西,独自买了很多医疗器具。
他神色正常的上班,我却知道,他内里已经疯了。
他假意原谅沈欣,经常约她出来吃饭。却在她不注意的一次,用乙醚迷晕她,将她背到家里的地下室。
昏暗的环境里,他像是恶魔般用刀具在女孩身上刻画。
沈欣的惨叫像是他的兴奋剂。
他病态的说:「你凭什么、凭什么派人围堵轻舟?!」
「你要什么,我不都给你了吗!?」他手起刀落,「说啊!!」
连我在一旁看着也有些心惊----他何以至此!
沈欣艰难的笑出声,眼神恨恨:「你在怪我?你也配怪我?害她最深、伤她最深的,难道不是你吗!?」
「祁深,你甚至不知道,当年送你那些小玩意的,也不是我啊。」
沈欣模样悲惨,此刻她却像是宣判者,宣判祁深的无期徒刑。
而祁深,本是病态的笑,却难得的呆愣了。
沈欣以为祁深没有任何反应,抬头去看时,男人的眼泪已经打湿了衣裳。
祁深在地下室待了三天,沈欣出来时已经快要没有呼吸了。
他却没有罢休,只去往山路,将沈欣放在已经损坏的车里,让她跌落山崖。
惨叫不绝如缕·。
祁深表情没有任何动容,只是拿着手上那枚戒指,低声说:「原来我们轻舟,去世时,竟然是这般的痛。」
一切结束之后,他似乎想到什么,转而回了家,打开了放在储物柜深处的满天星。
高中时,他课桌里时常会出现这些,里面似乎藏满了女孩不可以说出来的羞涩。
我曾经说:「阿深,如果我折星星送给你,你一定要打开哦。」
他眸中有星光闪动,动作极轻极慢的将星星一颗颗打开,似乎再用力就会将它们碰碎了。
满满的字迹引入眼帘。
「阿深,要天天开心。」
「阿深,今天要按时吃饭。」
「阿深,你拿了我的纸条,是原谅我的意思吗?」
「阿深,你好像不喜欢我了,只喜欢沈欣。」
......
全是高中的我的少女心思。
他颤抖的打开最后一个字条。
「阿深,我还能当你的新娘子吗?」
祁深不住的呕血,字条已然沾了血迹。
他将其他的纸条重新折好放进玻璃瓶,唯独最后一颗,他将它珍之爱之的放进口袋。
随后,他去了警察局自首。
祁深的案件震惊全国,受害者的死状过于悲惨,似乎是因为情杀,众人都在批判他的恶行。
他被判了死刑。
那天是难得的晴天,我看见祁深心情很好的叠好被子,才反应过来那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祁深在那次冷冷和我说他原谅我了,要不要结婚。
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便和他去了民政局。
却只造成了一对怨偶。
子弹要穿过祁深的头颅,我的灵魂似乎也渐渐消散在空中。
祁深似有所感的抬头,我与他对视,他如今不过二十好几,却面色消瘦,眼眸暗沉得一丝光也不进去。
恍惚间,我似乎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
少年面容清俊,眼睛圆润而明亮,身姿苍挺如松柏,穿着有些发黄的白衬衫,眼中有笑意浮动,看着我在他身边跑来跑去。
我开心的说:「我最想当阿深的新娘子啦!」
他故作冷淡,耳根却已经红透了,轻而缓的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