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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房间都笼罩着一层暗色。

吴妈打破了沉寂,焦急的问:「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祁深身体似乎还在颤抖,他晃过神,斟字酌句问:「吴妈,手机能接我用一下吗?」

声音仍然有一丝期望。

吴妈忙将手机递给他,祁深不假思索的输入一行数字。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等待接通的时间漫长,祁深死死的看着床头的婚纱照,交握的手因过度用力,突出了泛白的骨节。

电话接通了,他语气急躁,似乎不给对面说话的时间:「孟轻舟,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次就算是我说过了,你还闹什么小脾气?!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闹离家出走有意思吗?」

他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也许是恐慌下的愤怒。

我彻底愣住了。

这么多年,祁深什么时候觉得自己错过?他一直高高在上的看着我为他痛苦,对我的恨意滔天。

可是,我已经死了,迟来的道歉又有什么用?

对面没有说话,祁深便一直等着。

我苦笑,结婚七年,他从没有等过我这样长的时间。

对面是年轻的男声:「请问您是死者的爱人吗?死者的遗物暂时由我们警察保管,请尽快来警察局领取。」

话音刚落,祁深表情骤然僵住。

「好...她现在」

话头猛地止住。

半晌,他嘴唇颤了颤,像是说服了自己似的,艰难的张了张嘴:「她尸体还好吗?」

对面却已经挂断了。

这一晚,祁深眼中血丝明显,脸色阴沉,独自在书房对电脑敲敲打打。

我凑过去看,发现他正在查我当天出事故的原因。

很明显的看到我是被一群人开车恶意围堵时,他眼底盛满了惊人的杀意,青筋暴起。

他后悔那天让我去死了吗?我想。

线索却突然断了。

追车的人现在已经全部跑去国外,户口来自东南亚,一时间很难查出身份。

祁深猛地大力摔了键盘,像是暴躁到了极点。

我在一旁叹气,我当初求助的时候你让我去死,现在又做这些给谁看呢?

第二天祁深去了警察局。

当看到我残破的尸体时,他身体猛地颤了颤,伸手抹了把脸,眼神凶狠的看向警察:「你们就是这样处理的?」

警察为难的说:「连家属都不管,我们也难做。」

祁深咬牙,布满血色的眸子用力闭了闭,似乎在努力维持平静,手指却微微颤抖。

最终,他崩溃的怒吼:「我要看到完整的尸体!立刻!马上!」

像是无理取闹的孩子。

男人西装革履,脊背挺直。可此时,却让人感觉他的脊骨似乎被什么东西敲碎了。

祁深,难道你不是恨我入骨,只想我去死吗?

想起上次他言之凿凿的样子,我不自觉想到一句话:

惶惶如丧家之犬。

当沈欣来公司找祁深的时候,他罕见的没有立刻放下工作。

但沈欣又说:「阿深,你从我家搬走之后,我每天都好想你。」

祁深当年父母双双因工程问题去世,是沈欣一家收留了他。

他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向沈欣:「欣欣,不要多想。」

沈欣这才有些开心,她小跑到祁深身边,牵着男人衣角,语气天真:「和阿深住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我一直想当阿深的新娘子呢!」

祁深手指突然顿住,脸色突然十分难看。

高中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说过这句话。

那时我正是天真浪漫的时候,喜欢围着他身边跑来跑去,开心的说:「我最想当阿深的新娘子啦!」

沈欣仍在说:「阿深,你是不是因为轻舟姐姐的事不开心啊?」

一直不愿言语的祁深不知道是被哪个字刺激到了,他眸子布满血丝,猛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怒吼:「沈欣,够了!」

说完便起身离开,独自开车去往什么地方。

是我们的高中校园。

盛满了我们所有美好时光的地方。

此时还是上午,学生仍在上课,保安尽职尽守的不让祁深进门。

祁深却始终不肯离去。

一道慈祥的声音却突然传来。

「祁深,你怎么过来了?轻舟没和你一起?」是我们的高中班主任赵老师。她苍老了许多,却仍是神采奕奕。

「听说你和轻舟结婚了,轻舟之前还和我说过,恭喜恭喜啊,真是佳偶天成,再般配不过了。」赵老师笑叹着说。

祁深身体微微颤动,语气干涩:「是吗?」

赵老师语气悠悠,眯着眼睛回忆,似乎也将我们一起拉进时光机:「你们当时那么好,大家都看得出来。」

不得不承认,我和祁深,的确是有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的。

高中的少男少女,彼此吸引,再正常不过了。

祁深似乎也想到过去,眼中却有无尽的苦涩。

「只是祁深,轻舟对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也要对她好一点啊。」

「再对她不好,她就要跑了。」赵老师笑得调侃。

男人黑鸦似的睫毛不停颤抖,忽然滑落一滴泪,他却恍若未觉,腮帮子微微鼓动,似乎在咬牙。

半晌,他艰难的张了张嘴:「如果已经跑了,怎么办?」

赵老师叹气:「那就快去找她,你们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

「来得及...」祁深闭了闭眼,掩住眼中的崩裂,面色灰白,「真的来得及吗。」

他原以为一切都来得及。

他还可以给她打去电话,让她回家。

可他去找她,等来的,却只是一具残破的尸体。

赵老师看他的样子实在反常,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男人从绝望的情绪中抽离,怔愣道:「家母早就去世了。」

「沈欣他们家没有收养你吗?」她似乎十分惊讶的样子。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祁深皱眉看着她。

赵老师年纪上来了,似乎有点絮叨:「你和轻舟都结婚了,这件事也没必要瞒着了。当初你家里出了事情,差点上不了学,是轻舟家资助你啊。只是担心你那个时候多想,让我隐瞒。」

祁深眸中似有震惊,迟疑的问:「不是...欣欣他们一家?」

「后来啊,沈欣的妈妈来开家长会,和我说他们家打算领养你,这也是轻舟家的意思,请我务必配合,要和你说是他们家出的资助金,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我此刻也震惊了。我从来不知道,资助这件事竟然被沈欣他们冒领了。

赵老师说完,看祁深的脸色似有不对,她关心的问:「是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完全不对。我想。

祁深似乎连坐也坐不住了,他脸色苍白如纸,缓缓摇头,喃喃道:「错了,都错了......」

回去的路上,祁深神情恍惚,似乎受了极大的打击。

一时间不注意,竟然撞了别人的车。

来人似乎还赶着回家,他匆忙下车,指着祁深大声骂道:「你死老婆了!开这么快有病吧!」

谁料刚刚失魂落魄的人,突然用杀人寻仇的眼神紧锁着他,怒吼:「你再说一遍!?」

脖颈突然暴起了青筋,他猛地挥拳打断了那人的鼻梁。

神情恐怖的像是从地狱来的恶鬼,眼里是滔天的怒意。

这完全是按死里打的打法,周围的人心惊胆战,纷纷过来拉架。

我不禁愣住了。

祁深竟然也有为我这么生气的时候。

自从他父母去世之后,我每次和他见面,他对我永远是冷漠的、仇恨的。

就算后来他说已经原谅了我,我却还是能看见他眼底里的轻蔑和嘲讽。

可我自知亏欠,只能装作不在意,一味的对他好。

祁深爸妈死在工地那天,雨下的极大。

这个工程名义上由孟家管理,因为有安全漏洞才导致事故。

沈欣的爸妈正是承包这项工程的负责人,他们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一脸悲痛的说:「出事当天去工地的本该是我们,只是临时有事才让你爸妈顶上,没想到......」

「哎,公司上层克扣安全设施建设的费用,为了节省成本,我们也办法。」他们意有所指的说。

自己最爱的人的父母却害了他的至亲,他看着大雨倾盆,甚至来不及去恨,一时间只是茫然和悲痛。

他没有家了。他想。

接下来的事情像是要压垮少年单薄的身躯。

父母去世之后,他收到的不是悼念,不是同情,更不是善意;而是家里亲戚的忽然远离。

只因为他始终没收到父母去世补偿金,甚至因交不起学费要被退学。

他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恨。

他恨,恨那些人的残忍,恨这万恶的世道,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唯有沈欣一家收留了他。

虽然有时候言语多有讽刺,举止多有不屑,可至少愿意给他吃穿,让他继续上学。

他和孟轻舟分了手,却始终忍不住看向她。

苍白的脸,圆润润的眼睛每次看向他都是愧疚和心疼。

你愧疚什么呢?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想。

可每当他坐在父母的墓前,每当尝到寄人篱下的苦楚,心里却是忍不住升起恨意。

他怀着这股恨意,走过无数春夏秋冬,熬过无数漫漫长夜。每当疲惫到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想到她,第一反应竟然就是要继续工作,他有朝一日一定要报复她。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放下她。

他这一生已经阴暗至此了,那他也一定要拉孟轻舟一起。

他们要不死不休。

可今天竟然有人和他说,仇人竟然施予过善意,被恩人假意认领?

他这一生受到的善意太少,总是参杂着利益,他也因此习惯。

可他听着赵老师所说的资助金的事,知道孟家万般考虑、千般打算的用意,这善意过于柔软,似乎自己穿过时光,隔着光阴听到了迟来的一声:「抱歉。」

如果他一早知道这件事。

如果他早知道。

他想到他高中时常与女孩去天台相互依赖;想到后来对孟家的报复,对孟轻舟的假意原谅,实则轻贱;想到无数刻意侮辱下女孩不敢置信,默默流泪的模样;想到自己偶然看到她憔悴的神情的心痛和快意;更想到他故意说的那句:

「那你就去死吧。」

那是他的女孩,他的孟轻舟。

她是他这世上最恨的人。可也是他唯一爱的人。

她爱他,他一直知道。

他本可以找回她,拥有她。

如果这件事没有被刻意隐瞒,他们会不会已经毫无芥蒂的在一起?

祁深双眼猩红,似乎就要泣出血泪。

祁深回了公司便让秘书彻查了当年资助金的事。

不出意外的发现,资助金正是孟家资助。而当年,他每次所拿到的钱只有三分之一,大多被沈家所克扣。

我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