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氛围还是太过凝重。
我思来想去,都不愿再呆下去。
于是叫来顾榕溪,让他帮忙想想办法。
他听后,毫不犹豫道,
「搬来我家吧。」
我便离开了病房,搬到了顾榕溪家里。
听说,后来林长君在医院找不到我时,疯了似的抓着每一个人问,
「卿卿去哪了?」
直到从一个小护士那里得知我还没死,他才松下一口气,瘫软地坐在地上。
嘴里一直喃喃,
「还好,活着就好......」
李清月将他从医院带了出去。
出去后,他便一蹶不振。
连李清月碰他一下,他都嫌脏。
他阴骘地盯着李清月,表情像是要吃人。
「我说了,我们只是逢场作戏,认清你自己的位置。」
「我不想再看到你,滚远点。」
李清月听完后,指着他,你了个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末了,吐出一句「渣男」,哭哭啼啼跑掉了。
再后来,他不知从哪听说的,得知是顾榕溪把我带走了。
他找到顾榕溪,和他打了一架。
两人鼻青脸肿,谁也没讨着好。
顾榕溪抹了抹嘴角的血,「你也配见到她?」
林长君不顾他说的什么,只偏执地重复,
「李卿卿是我的!」
「她是我的,你拿什么跟我争?」
周围的人都说,「他真的好癫。」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吧。
他的精神状态,也许早就出了问题。
就在父亲死掉的那一天。
顾榕溪只冷冷地扫向他,
「就凭我珍惜她,尊重她。」
「我从来不会把她当成一件物品对待。」
「我爱她。」
「你呢?你敢说,你爱她吗?」
林长君迷茫地盯着地面,两眼放空。
爱?
自己爱她吗?
当她第一天来自己家时,他只怕这个新来的小女孩,会分走自己仅剩的父爱。
可当她一个人蹲在花园的小角落哭泣时,他却第一次发现了,自己也会心疼她。
当她来敲自己房间的门,叫他给她补习时,他出乎意料地认真。
他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
却为了她,硬是把她不懂的题,讲了一遍又一遍。
不厌其烦。
他觉得,自己是爱她的吧。
可是,当自己父亲死的那一刻,他对她的爱也逐渐扭曲。
恨她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又恨自己竟然还敢爱她。
于是他发了狠地折磨她。
以此来麻痹自己,装作对她没有半点爱意。
他的确骗到了所有人。
大家都以为林长君不爱李卿卿。
所以才会日夜羞辱她,折磨她。
才会把她送上别人的床。
逼得她自杀。
又为了继续折磨她,才把她关在别墅里。
派人日日守着她,不让她再次自杀。
从前没发现,四季变迁如此之快。
就在我打针吃药的日子里。
竟一下子入了深秋。
我的身子已经感到愈发沉重了。
有时候想出去晒晒太阳,得坐在轮椅上行动。
顾榕溪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
他在家里的阳台上,种了许多花草。
家里还有一只猫咪陪着我。
那是我捡的流浪猫。
它叫小白。
我第一次见到它,它躺在路边奄奄一息。
毛发里沾着血迹,破败不堪。
眼睛也被人挖了一只。
我看着它,哭了很久。
我以为它死掉了。
顾榕溪却将它捡起来,带去了宠物医院。
他说,「尽人事,听天命。」
小白就这样活下来了。
父母总是比死亡来得更快。
我抱起它,一下一下抚摸它的毛发。
因为细心呵护,它浑身光泽顺滑,还长了一层层膘。
我细声呢喃,
「今年还没入冬,你就遇到心软的神了。」
它冲我喵呜叫了一声,小小的脑袋直蹭我的手臂。
玄关处的门响了几声。
顾榕溪回来了。
见我怀里正抱着小白。
他皱了皱眉心,似乎不太高兴。
「怎么又不穿外套就出来了。」
我说,「这里太阳好好,很温暖。」
他执意给我披了一件毛衣外套。
待他走近,我才发现他嘴角的伤口。
「你被人打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我便想到了林长君。
我不动声色问,「他来找你了。」
不等他回答,我又问道,「你告诉他我在哪了?」
顾榕溪急得连忙解释,「怎么会?」
说罢,又讷讷摸了摸鼻梁,
「只是他自己打听到了,知道你住我这。」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踏入这个小区一步。」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转而心疼地望向他。
我将轮椅推回了客厅,喊他过来,
「我帮你上药吧,榕溪。」
「啊?」
顾榕溪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来这里这么多天了。
她向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从不主动过问他的任何事。
更别说如今主动关心他。
回过神来,顾榕溪连忙点头。
乖乖坐到沙发上,看着她掏出药箱。
然后拿棉签和消毒酒精。
再将碘伏涂上他的嘴角。
动作轻似羽毛。
他的手逐渐抓紧了裤腿。
心里又涌上一股想要抱住她的冲动。
下一秒,她却问,
「他也伤得很严重吗?」
顾榕溪悬着的心,终于沉沉地掉下来。
像是溺水的人刚抓到一根稻草,却无济于事。
在爱她这条路上,他一个人走到黑。
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终于还是在那个冬天,再次见了林长君。
某天早上,他一脚踢开顾榕溪办公室的门。
脸色阴沉得不像样。
然后在顾榕溪的注视下,缓缓掏出一把匕首。
顾榕溪瞳孔一缩。
却见他下一秒割开了自己的腕部。
这一幕被刚来办公室的小护士看到,她尖叫,
「有人自杀了!」
林长君闷哼一声,昏迷前最后说的是,
「让我见卿卿。」
「求你。」
那天他回家,脸色黑得可怕。
我以为林长君又去找他麻烦了。
刚想开口,他却抢先我一步,
「卿卿,他自杀了。」
「就在今天早上。」
手中的杯子下一秒被摔得粉碎。
我感觉手上有些颤抖。
不受控制。
明明希望他死掉的。
可听到他自杀的消息,我怎么这么恐惧呢?
顾榕溪清扫了地面,将我的手轻轻握住,
「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他说他想见你。」
「他已经抢救回来了,但还在昏迷,没什么求生意识。」
我强忍住发颤的声音,艰难道,
「我要去医院。」
他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闷闷地嗯了一声。
林长君见到我时,表情近乎凄切。
他哑着声唤我,
「卿卿,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一开口,依旧是讥讽,
「是啊,听说你自杀了。」
他眼神里出现一丝光亮,没听出我话语里的奚落。
下一秒,那束光亮瞬间暗淡,因为我说,
「特意来看看你死透了没。」
林长君怅然若失,竟也遗憾似的,顺着我道,
「是啊,我还没死。」
「我应该割深一点的。」
我双目睁圆,觉得他真是神志不清了。
他却说,「我很庆幸,你来了。」
「卿卿,你是爱我的,对吗?」
我冷冷扫他一眼,「爱?我是受虐狂么?」
「你凭什么认为我爱你?」
他反问我,「那你为什么要来看我?」
我好笑地看着他,
「你要是在顾榕溪办公室自杀,死了,那就是医闹致死。」
接着,我冷冷威胁他,
「你最好不要再去找顾榕溪的麻烦。」
他表情似乎有些落寞。
一改曾经的冷酷暴戾,听话点头,
「你来看我,我就不闹了。」
「卿卿,我只是想见你而已。」
说罢,眼神紧紧追随着我。
生怕我下一秒消失在他面前似的。
我眉心紧蹙,看着完全陌生的他。
像两个极端。
偏执至极。
温顺至极。
我想他真的病了。
过后两天,我没去医院看他。
听说他又闹起了绝食。
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于是我再次来了医院。
只是这一次,是坐着轮椅来的。
我懒散地垂着眼皮,不看他。
林长君见到我这副模样,作势就要拔下针头。
我一个眼神盯过去,他瞬间安分了。
他舔了舔干涩的上唇,表情难过。
「你的病,医生怎么说?」
我保持缄默,懒得开口说话。
说话聊天什么的,都太累了。
我不愿开口,尤其是对他。
他见我不说话,也不再问下去。
起身,移着输液管,朝我走来。
他对我轻轻地说,
「我带你出去散散步吧。」
我这时才开口,「你什么时候出院?」
他的心像被揪了一角,隐隐作痛。
林长君知道,自己出院后,她一定不会再来看自己。
于是他说,
「医生说手伤还没痊愈,可能还要一周。」
他说完,我继续保持了沉默。
医院的后花园,一片雪白。
四周花草都附上了一层薄雪。
他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接住了飘在空中的雪。
掌心的温度让它瞬间融化。
林长君忽然开口道,
「你好久没去看林叔叔了。」
我没什么力气,虚弱地嗯了一声。
他试探地问,
「改天,我带你去看他吧?」
我犹豫了一会。
抬眼,对上他万分期冀,却小心翼翼的眼神。
几片雪花轻柔地落在他的睫毛处。
片刻失神,我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得恍若隔世。
曾几何时,林长君也这样与我一同看雪。
高二那年,林长君又和我回了一趟老家。
那时刚放寒假。
春节前夕,四处张灯结彩。
我想回家给爸爸烧点香。
爸爸只有我一个亲人。
不是有人说么?
真正的遗忘,是不曾被所有人记得。
我不去看他,他就真正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林长君和我回到县城,先去集市买了纸钱。
路上,我被一老人叫住。
她硬要给我看姻缘。
我拗不过,随意给了她一张面额不大的纸币。
然后指着不远处的林长君。
他正在另一个摊位挑挑拣拣。
老人手摸下巴,思索一阵,喃喃道,
「你与他,有缘无份,一生纠缠。」
「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半辈子孤苦伶仃。」
我问,「然后呢?」
老人道,
「客死他乡。」
那年的雪下得极深。
十年难遇。
离开病房之前,我叫了他一声,
「林长君。」
他的眸子片刻清明,立刻回应,
「我在。」
我说,「看完我爸爸,我们就别见了。」
不等他拒绝,我又接着道,
「否则,今天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林长君瞬间身体一松。
心里时不时一阵钝痛。
半晌,才讷讷地答应下来。
雪没有停。
已入了深冬。
林长君在医院赖了几天,我始终未再去。
他这才失魂落魄地出了院。
林长君出院当天,我的病情急速恶化。
当晚就进了ICU。
这一次,我再没出院了。
顾榕溪每天都来病房照顾我。
他进修已结束,当天就买了机票。
带我上京治病。
没告诉任何人。
后来,我陷入了无尽的昏迷。
连轮椅都坐不上了。
我的胃口开始变得很小,常常只能喝些清淡的小粥。
我变得很嗜睡。
时常一觉睡到下午三四点。
凌晨却又清醒得睡不着。
我就在这样半梦半醒间,回忆着许多往事。
它们走马灯似的穿梭在我眼前。
我时常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深夜,雪粒子打在窗外,像在下雨。
我觉得吵。
顾榕溪说,「这是霰。」
他望着窗外,似自言自语,
「下霰,意味着暴风雪快要来了。」
我也半眯着眼,望向窗外,
「顾榕溪,明天带我出去看看吧。」
窗外,雪声依旧。
明天没有到来。
林长君出了院,处理完公司的事。
一刻也不停地赶往林宅。
李卿卿在林宅仍有许多衣服。
他一件件收拾好,准备带上它们去接她。
卿卿答应了他,一起去看林叔叔。
她那么爱父亲,一定不会食言。
只要见到了她,一切就还有转机。
他要好好照顾她,求她能够原谅自己。
如果她不原谅,他就跪在她父亲的墓碑前发誓。
让她看在林叔叔的面子上,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的卿卿一向嘴硬心软,她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然后他会改正自己的缺点,对李卿卿很好。
很好很好。
这样想着,林长君噙着笑。
嘴角的弧度逐渐加深。
当他把车开到顾榕溪楼下时,门卫罕见地没有拦他。
他有些不安,太阳穴突突直跳。
似乎预料到什么不好的事。
「李卿卿呢?」
门卫知道他说的是谁。
之前,他来这闹过好多次。
都被拦住了。
所以,门卫对他印象深刻。
「他们啊,早就搬走了。」
「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
巨大的恐惧将林长君吞噬。
他慌忙拿出手机,拨打李卿卿的电话。
可却忘了,李卿卿早已把他拉入黑名单。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他打给医院,问顾榕溪在哪。
医院却说,
「顾医生早就进修结束,不在这里上班了。」
他神情慌张地打开车门。
转身时,甚至打了一个踉跄。
一路飙车,闯了三四个红绿灯。
他来到医院。
见人就问,「李卿卿在哪?」
他们都说,不知道。
林长君将人猛地推到一边,暴怒,
「滚,都给我滚!」
旁人见他如此,都以为他得了精神病。
最后,还是当初那个小护士,站在他面前。
语气淡淡,「这是顾榕溪的电话号码。」
于是,他开始疯了一样拨打顾榕溪的号码。
没日没夜信息轰炸。
「你把她带去哪了?」
「她答应我了,改天一起去给她爸爸扫墓。」
「天气这么冷,她身体不好,会冻发烧的。」
「你没钱没势,拿什么保护她!」
「她还生着重病。」
「你把她还给我!」
......
林长君经常坐着,打电话给李卿卿。
即使知道李卿卿已经把他拉黑了。
他又打给顾榕溪,顾榕溪从来不接。
她去哪儿了呢。
他又开始对着顾榕溪的号码,信息轰炸。
李清月回来了。
林长君叫回来的。
但他不喜欢对着她说话。
他只喜欢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像李卿卿一样。
安安静静地。
顾榕溪又回了医院。
林长君不知道从哪来的消息。
看着眼前的人,林长君上去就揪着他的衣领,
「卿卿呢?你把她藏哪了!」
顾榕溪一把甩开他。
吐出一句,「疯子。」
「我问你话!」
顾榕溪停住动作,转身。
一字一顿,
「李卿卿死了。」
死了。
他说,李卿卿死了?
怎么可能呢。
他们约定了,要一起去看林叔叔的。
她怎么能失约呢。
顾榕溪说,「她是在医院突然走的。」
林长君四肢瘫软,目光空洞。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
他早该知道,在他们一起看雪的时候。
她就已经很累了。
他想过,她死的那天,他陪在她身边。
他的卿卿很怕黑。
如果他不在她身边,她会很害怕的。
他们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
他时常被她的梦魇弄醒。
然后他会趁她昏睡,轻轻地拍她。
等她再无动静,才拥着她睡去。
可李卿卿不知道。
他也不会让她知道。
林长君彻底自暴自弃了。
林家的家业,他丢到一边。
日夜带着李清月去酒吧喝酒。
醉生梦死。
有一次在喝醉了,李清月把他送回林宅。
她扶着他的头,「长君哥哥......」
半醉半醒之间,他似乎看到了年少的李卿卿。
他看到她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
像是做错了事似的,嗫嚅道,
「哥哥。」
每当她叫自己哥哥时,准是做了亏心事。
恍然间,他目光清明。
一把推开李清月。
「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他嘴里一直念叨,「卿卿。」
李清月流干了泪,甩了他一巴掌。
「那么爱她,那么放不下她。」
「那你去找她啊!」
林长君笑了。
笑得阴沉。
「你以为我不敢么?」
李清月只当他醉得神志不清。
「那你就去。」
林长君笑得眼角湿润,直不起腰。
「无论她在哪,我都会找到她。」
说完,他冲到别墅的顶层。
纵身一跃。
雪,依旧下着。
林长君死后,人们发现他早已写好了遗书。
按照遗书,他被葬在了李卿卿的老家。
李卿卿的墓,和他不远不近地靠着。
远远看去,像一家人。
又不敢靠得太近。
两个孤单单的墓碑,覆满了一层薄雪.
他这一生,孤苦伶仃,再无依靠。
客死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