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长公主切磋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前方的院子传来一声尖叫。

16

等我们赶到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

七公主羞愤地整理着衣饰,陆尧脸上、脖子上都挂了彩。

婉儿悄悄凑近我身边,告诉我事情始末。

我离席后,七公主也不见踪影,扶我去休息的宫女找不到她,便求到太后、皇后所在的清音阁,说我在麟趾宫晕倒,问是否需要派太医去瞧瞧。

她便跟着带路的宫女、太医和一群关心我身体状况的夫人、小姐来了这里。

小宫女径直闯进了我刚才休息的西侧偏房,惊声尖叫起来。

七公主被叫声惊醒,见身旁躺了一名男子,吓得惊魂失魄。

「混蛋!你这个登徒子!竟敢轻薄我!」

透过大开的房门,人人都看到七公主对着尚未醒来的陆尧一顿抓挠。

仍嫌不够解气的她拿起柜子上的唐三彩便往陆尧脑袋上砸。

「疼!疼!疼!别......别打了!」陆尧被砸醒,一边抱头,一边向外躲闪,与满院子看热闹的人撞个正着。

他与七公主虽衣物完整,却怎么都说不清了。

17

事关七公主的声誉,陛下和皇后娘娘亲临现场处理这桩意外。

见七公主只顾着埋头哭泣,陛下莫名地火大:「小七!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父皇,儿臣不知!方才崔家三小姐身体不适,儿臣让宫女扶她到这里休息。谁知,等儿臣取了解酒药过来,才进院子就被人打晕了!」

「儿臣定是被人陷害!求父皇、母后为儿臣做主,杀了这轻薄之人!」

见七公主有心隐瞒,陛下转而向陆尧下手:「你又是何人?为何在此?是你暗算七公主?」

陆尧文不成,武不就,并无功名在身,镇国侯托关系为他在光禄寺谋了个差事。

此刻,他支支吾吾道:「臣是镇国侯府公子,光禄寺主簿陆尧,臣今日在筵席上喝多了,更衣时被人打晕,醒来时便在这里了。」

见两人都不肯说实话,陛下怒极反笑:「一个被打晕,两个也是被打晕,你们都当朕是好糊弄的吗!」

「方才宫女说的是崔家三小姐醉酒晕倒,怎么到这儿就变成陆家公子了?」女眷们悄声讨论着。

闻言,七公主逐渐醒过味来,眼睛死死地瞪着陆尧。

也是,她若不是以为陆笙和佘彩琴要算计我,怎会悄悄跟过来看我的笑话。

若她没有跟过来,又怎会被人打晕,险些被陆尧轻薄!

在她心里,已经肯定这是陆尧、陆笙兄妹有意要算计她了!

18

七公主越想越不对劲,反手就给了陆尧一巴掌:「贱人!竟然敢陷害我!你们镇国侯府想攀高枝儿想疯了吧!」

她膝行至帝后面前,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父皇,您一定要给儿臣做主啊!我见三小姐喝了陆笙给的果汁有点不舒服,担心其中有诈才跟过来看看。」

「谁知,他们兄妹不仅在宫宴上堂而皇之地下药,还将儿臣打晕,与他共处一室,坏我名节,求父皇母后为儿臣做主!」

「陆尧,你要作何解释!」

见陛下语气不善,陆尧不禁语无伦次:「陛下,微臣不敢,微臣没有......没有算计公主!」

「是崔云柔!是她为了悔婚打晕公主,又将臣弄到这里来,企图栽赃陷害!」

我越众而出,行过礼后为自己辩驳。

「陆尧,话可不能乱说!我是曾被人扶到这院子里休息,躺了一会儿便觉得好了些。」

「醒来后,我被长公主的琴声吸引,一直和她在凉亭切磋,这么多的皇子、公主可都看着呢!」

「何况,这里是女宾休息的院子,你还是好好解释你为何会在这里吧!」

顿时,陆尧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

19

见我们几人各执一词,陛下只好通过果汁是否加料和他们二人的伤势辨别真伪。

「回陛下、娘娘的话,水壶没有问题,现场有两只杯子中发现迷药残留。」

「回陛下、娘娘的话,七公主并无外伤,晕倒也许是服药所致。陆公子......陆公子头部的外伤乃是瓷器敲击所致,力道并不足以昏迷。」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我在筵席上不舒服是因为果汁被人下了药,喝得不多才逃过一劫。

七公主并非被人打晕,而是被药迷晕的。

陆尧头上的伤是公主砸的,至于他口中的被人打晕,自然是无稽之谈。

于是,在众人眼中成了陆尧、陆笙兄妹准备一石二鸟,在宫内对我和七公主下手。

既能报复楚王府,又能攀附皇室,顺便将下药谋害公主的罪名安在我头上。

一时间,人人摇头,镇国侯府的公子、小姐,心肠也太歹毒了些。

「镇国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养的好儿子、好女儿啊!敢在宫中,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谋害重臣家眷,轻薄公主!」

陛下面色瞬间一沉,开始清算。

20

「求陛下明察,他们绝不敢做这大逆不道之事!」镇国侯战战兢兢地跪下,有苦说不出。

他们一家要算计的是我,却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搭了进去。

「笑话!陆尧连勾结前朝余孽,买凶行刺都敢,做出轻薄公主,嫁祸他人之事又有何稀奇?」

见时机成熟,我郑重跪下放出大招:「陛下,臣女有话要说,望陛下容禀。」

「准了。」听到我的指控,陛下也许联想到箫鹤亭不久之前在京郊树林狩猎遇袭一事。

那一日,是太后、皇后礼佛返京的日子,据说经过树林时血腥味都还未曾散去!

我长叹一口气:「事关两府恩怨和女子清誉,原本臣女是想咽在肚子里,不向任何人提起的,偏偏镇国侯府接二连三地生事,欲置我于死地!」

见我当众揭短,镇国侯府的老夫人目光阴森,如同要将我生吞活剥一般。

只是,她拄着拐杖却依然止不住战栗的身子骨,全然泄露了她的色厉内荏。

「因之前退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虽有陛下居中调停,希望我们以和为贵,可镇国侯府到底记恨上了。」

无视周围审视的目光,我继续语出惊人:「他们竟勾结前朝余孽在官道上埋伏,欲取我性命。」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楚王府自己得罪人,遭此横祸!」侯府老夫人一脸嘚瑟地大声反驳。

「再说,尧哥儿一向乖觉,安分守己,才不会做这等事情!陛下、娘娘,莫要受她蒙骗!」

我冷笑着反问道:「老夫人,我有说是陆尧派人动的手吗!」

顿时,老夫人脸涨得青紫,若非顾忌不能御前失仪,她早就想撕了我。

21

见事情败露,陆尧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我红着眼睛继续:「幸而那日,我急着将采摘的食材送回府上,让王府的几辆马车先行出发,自己坐的庄子上的马车跟在后面,又遇上曲江王相助,否则一定会命丧当场!」

「臣女与楚王府一再退让,镇国侯一家却步步紧逼,今日竟连施毒计,对我下手不说,还险些连累七公主。」

「你这刁钻丫头,简直目无尊长,信口开河,欺人太甚!」老夫人见我掀了他们老底,竟不顾御前失仪,不仅几次跳出来与我争论,更抡着拐杖上前要教训我。

我的后背生生扛下她的一记重击,转身将拐杖擒住,忍着疼痛继续出言相激。

「今日是皇后娘娘生辰,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你们在宫内还敢横行无忌,臣女就是豁出去这条性命,也要向陛下、娘娘讨个说法!」

「三姐!你有没有事!」六妹妹和婉儿忙上前扶住我,怒视着身后嚣张跋扈的老太太。

皇后娘娘出面训斥道:「陆老夫人,你还是莫要大动肝火。这是皇宫,不是你侯府后院,任你作威作福!」

此时,镇国侯早已汗流浃背,难堪不已,要怪只能怪他拦不住母亲,管不住夫人,教不好儿女。

见侯爷连连磕头喊冤,陛下面色凝重地问我:「你可有证据?」

22

我拿出之前箫鹤亭给我的腰牌、玉佩,一起交给陛下身边的内监。

「臣女自然不敢妄加揣测,这是当日城郊树林打斗现场捡到的腰牌与玉佩。」

「祖父找人查过,玉佩上有一尧字,是当年陛下赏给老侯爷的紫玉雕琢而成。」

「腰牌是前朝余孽组建的杀手组织成员的标志。」

手里握着证据这么多天,终于让我等到最适合的时机!

配饰也好、玉佩也罢,并不能直接证明事情是镇国侯府所为。

只要他们不认,说是丢了,被偷了,一切都说得过去。

可就在刚才,老夫人的嚣张跋扈、明目张胆已经让人对镇国侯府的印象大打折扣。

所有人都会相信,他们真的胆大包天,干得出这些事。

见我确实拿得出证据,七公主又在一旁啼哭不止,确实受了极大的惊吓与委屈。

陛下拍案而起,直接给镇国侯府定了罪。

侯府一干人等所有爵位,官职与诰命被削除,且往后三代不得入仕。

陆尧被罚杖责一百,陆笙被罚杖责六十,因今日是皇后娘娘生辰,延后行刑,到底没要了他们的性命。

而我,与陆尧的婚约终于得以取消。

23

半个月后,我在郊外的庄子再一次见到了佘彩琴。

宫宴结束后,她被婉儿安置在这里养胎。

知道我们要来,她早早等在庄子门口,极其认真而正式地行礼道:「多谢两位小姐相助,彩琴感激不尽!」

我连忙扶起她:「说起来,该我谢谢你及时通风报信才对。」

「只怪我涉世未深,轻易被他们骗了、欺了去,怎能忍心看三小姐你也陷入这等困境。」

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父母意外身亡,却留下庞大的家产,被族中长辈觊觎。

在与族人争执时,她的弟弟落下残疾,妹妹脑部受到重击。

幸而遇到镇国侯府的老夫人回乡祭祖,为她出头保住了家底。

为表感谢,她以重礼相赠,被老夫人邀请入京寄居镇国侯府。

直到与陆尧暗生情愫,铸成大错,她才得知族人的刁难、弟妹的受伤,甚至陆尧的亲近都是老夫人授意的。

精心布局竟只是为了巧取豪夺她手中的家产。

为挣脱这片泥沼,她屡次及时向堂妹传递消息,求得崔氏一族的庇护。

「彩琴姐,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她一脸决绝:「去哪儿都行。只是还得麻烦两位小姐帮我将家产尽数变卖,换成银票。」

婉儿顺势做出了安排:「既如此,生产之前你便就在这儿住下,这里空气清新,地域辽阔,自然心情也舒畅些。」

「待你产后恢复,我再安排人护送你南下,打理咱们在南方的产业。」

「那便有劳两位小姐安排了!」佘彩琴也不和我们客气,欣然接受。

她懂,我们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帮助她走出困境。

人生也许不能重来,却能及时止损。

我很庆幸,我们都有迈出这一步的勇气。

24

崔婉儿番外

我重生了,偏偏重生在陛下下旨将我赐婚给太子之后。

上一世,我嫁给太子三年无所出,莫名背上下毒谋害陛下的罪名,被判剐刑。

死前得知全家尽数惨死,还被检举揭发通敌卖国。

重活一世,我只求不被卷入宫廷争斗,保全家平安。

算算时间,我与太子的婚约倒不是很急,毕竟还有四年我才十八岁。

如今迫在眉睫的是阻止三姐崔云柔嫁入镇国侯府。

若我没记错,此时三姐的未婚夫陆尧已与寄居在府上的远亲有染。

不久后,那位姑娘会在镇国侯一家前来为祖父贺寿时小产,搅了祖父的寿宴,气晕祖母不说,侯府老夫人还以此要挟,将她与三姐同一日抬进门。

婚后,老夫人和侯府夫人强势,陆尧眼高手低,一事无成。

三姐的嫁妆、积蓄,乃至耗费她无数心血经营的铺子、设计的衣饰图样都被人鲸吞蚕食,最后郁郁而终。

还是她府上的琴姨娘悄悄给姑姑报信,三姐才入土为安。

既然有幸重活一世,我一定要打消三姐嫁入镇国侯府的念头。

最好能让两家人彻底交恶,老死不相往来,免得祖父生辰当日又出什么幺蛾子。

想到这里,我让手下的人悄悄给镇国侯府送了一封信。

琴姨娘,不,现在应该称她佘彩琴姑娘,相信她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