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牛河 冷也好不冷也好,上帝都在这里(1 / 2)

“不会那么简单就死。”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简直像读懂了牛河的心思,“不过是暂时失去意识。当然,你是到一纸之隔的地方走了一遭。”

这个声音从未听过。是缺乏感情色彩的中立的声音。不高也不低,不太硬也不太软。是宣布飞机起降时间和股市行情的声音。

今天是星期几?牛河突兀地想道。应该是星期一夜里。不,准确说来,日期也许变成星期二了。

“牛河先生。”男人说,“叫你牛河先生可以吧?”

牛河沉默着,大约沉默了二十秒。然后男人毫无预告地,以短短的一击打中牛河左侧的肾脏部位。没有声音,却是来自背后的强烈得可怕的一击。剧烈的疼痛贯穿全身。所有的脏器急剧收缩,连气都喘不过来,直到疼痛告一段落。之后牛河口中漏出干燥的喘息。

“我可是客客气气地问你,希望你能回答。要是还不能好好说话,那就光点头或摇头也行。这可是礼节。”男人说,“叫你牛河先生,可以吧?”

牛河连连点头。

“牛河先生。这名字很好记。我检查过你裤袋里的皮夹。里面有驾驶证和名片。‘新日本学艺振兴会专任理事’。好神气的头衔呀,牛河先生。但‘新日本学艺振兴会’的理事先生,居然抱了个秘密相机躲在这种地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牛河沉默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是回答为好。”男人说,“这可是忠告。肾脏要是破裂了,可得疼上一辈子。”

“我在监视住在这里的人。”牛河终于回答道。声音高低不稳,断断续续。蒙着眼睛都听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是川奈天吾吧?”

牛河点点头。

“是给小说《空气蛹》代笔的川奈天吾?”

牛河再次点头,然后发出几声咳嗽。这家伙知道这件事。

“是谁派你来的?”

“是‘先驱’。”

“这种事我也能猜到,牛河先生。”男人说,“可是为什么事到如今教团却要监视川奈天吾?对他们来说,川奈天吾又不算什么重要角色。”

这家伙究竟站在什么立场上?他了解多少情况?牛河迅速开动脑筋。虽然不知道这家伙的来路,但至少不是教团派来的人。然而牛河不知道这是值得欢迎的事实,还是正相反。

“在问你话呢。”男人说,并用指尖捅了捅他的左侧的肾脏部位。力气极大。

“他和一个女人有关联。”牛河呻吟般答道。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青豆。”

“你为什么要追踪青豆?”

“因为她害了教团领袖。”

“害了。”男人检验般地说,“你是说,她杀了他?简而言之的话。”

“是的。”牛河答道。他想,跟这个家伙打交道,根本不可能蒙混过关,早晚会被他逼着说出真相来。

“但是这件事还不为世间所知。”

“这是内部秘密。”

“教团内部有几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就一小撮。”

“其中也包括你。”

牛河点点头。

男人道:“就是说,你在教团里处于相当重要的地位。”

“不。”说着,牛河摇摇头。一摇头挨过打的肾脏便生痛。“我只是个跑腿的,偶然得知了这个消息而已。”

“在尴尬的时间,待在了尴尬的地点。是这样吗?”

“我想是的。”

“可是牛河先生,你这次是单独行动吗?”

牛河点点头。

“这可就奇怪了。像这种监视和盯梢之类的事,按常规都是组队来做。精细点的还加上补给人员,至少也得三个。况且你们从来都是抱团行动的。单独行动太不自然了。所以,你的回答让我不太满意啊。”

“我不是教团的人。”牛河说。呼吸稳定下来,终于能像样地说话了。“我只是以个人身份受雇于教团。他们觉得利用外部人员更方便时,就把我叫去。”

“以‘新日本学艺振兴会’专任理事的身份?”

“那只是个挂名公司,有名无实。主要是为了教团的税金对策设立的。我是以和教团毫无关联的个人从业者的身份帮他们做事。”

“就像雇佣兵?”

“不,和雇佣兵不一样。我只是接受指令,做些收集信息的工作。如果有必要,动武之类的粗活由教团里的其他人承担。”

“是教团指示你在这里监视川奈天吾,刺探他和青豆之间的关系吗,牛河先生?”

“是的。”

“不对。”男人说,“这个回答就不是真话了。教团要是已经掌握这个事实,就是掌握了青豆和川奈天吾的关联,便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来监视。他们肯定会动用自己人,组成团队。那样会少犯错误,还能有效地行使武力。”

“但真是这样。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至于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来干,我也弄不明白。”牛河的音调又开始不安定,变得断断续续。

假如他知道“先驱”还未掌握青豆与天吾的关联,我弄不好就会被除掉,牛河想。只要我不在,此事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回答问题时说假话,我可不喜欢哦。”男人冷冰冰地说,“牛河先生,你必须有<b>切身体会</b>。你的肾脏再挨一顿也不妨。不过用力打的话,我的手也会很疼,而且让你的肾脏受重伤并不是我的目的。我和你个人无怨无仇,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听到你说真话。所以这次咱们换个新办法。请你去海底走一趟。”

海底?牛河想。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好像从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塑料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传进耳廓。然后牛河的脑袋被什么东西罩住了,是个塑料袋。像是冷冻食品用的厚塑料袋。然后粗大的橡皮筋套上了脖子。牛河明白了,这家伙要闷死我。他刚打算呼吸空气,嘴巴里便塞满了塑料,鼻孔也被堵起来。两片肺叶死命索求着新鲜空气,但哪儿都找不到那东西。塑料紧紧地粘在脸颊上,名副其实地成了死亡面具。很快,浑身肌肉开始剧烈痉挛。牛河企图伸手扯去那只口袋,手当然没法动弹,它们被牢牢捆在背后。脑壳中的脑浆像气球一样膨胀开来,似乎就要这么爆裂。牛河想大声呼叫。无论如何也需要新鲜空气。不管怎样。声音当然没发出来。舌头塞满了口腔。意识从大脑中跌落下去。

终于,脖子上的橡皮筋取了下来,塑料口袋从脑袋上扯掉了。牛河将眼前的新鲜空气拼命送往肺里。此后的好几分钟,他像一只动物企图咬住够不到的猎物一般,反翘着身子,大口大口拼命吸气。

“海底怎么样?”男人等牛河的呼吸平静下来,问道。那声音照旧毫无感情。“你去了很深的地方。只怕看到了不少没看过的东西吧。宝贵的体验哦。”

牛河一言未发。他发不出声来。

“牛河先生,我说过好几次了,我要的是真话。所以再问你最后一次。是教团指示你守在这里监视川奈天吾的动向,刺探他和青豆之间的关系吗?这非常重要。事关人命。你好好考虑,老实地回答我。要是你说假话,可别想瞒过我哟。”

“教团不知道这件事。”牛河好不容易说出这么一句。

“对,这才是真话嘛。教团还没有掌握青豆和川奈天吾有关联。你还没有把这个事实报告给他们。是吧?”

牛河点点头。

“要是你一开始就说真话,就不必去看什么海底了。不好受吧?”

牛河点点头。

“这个我知道。我以前也受过同样的罪。”男人像聊天似的说,“这到底有多痛苦,没体验过的人是不会知道的。痛苦可不是能简单地一般化的东西。每种痛苦都有不同的个性。把托尔斯泰的那句名言改一下——快乐的滋味总是相似的,而痛苦却各不相同。当然,大概还说不上是<b>滋味</b>。你不这么看吗?”

牛河点点头。他还在微微喘息。

男人继续说道:“所以咱们别再遮遮掩掩了,何不推心置腹、实话实说呢?你看这样如何,牛河先生?”

牛河点点头。

“要是你还不肯说实话,就得再请你去海底走一趟。这次要请你走得再慢一点,时间再长一点,离极限再近一点。万一失了手,也许就回不来了。你大概不想受这份罪吧?怎么样,牛河先生?”

牛河摇摇头。

“看来咱们很有些共通之处。”男人说,“一看就知道彼此都是独狼,或者说是落单的野狗。老实说,都是不能见容于这个社会的角色,天生和组织之类合不来,也根本不会被组织接纳。一切都得自己干。独自决断独自行动,独自承担责任。虽然听命于上司,可没有同僚也没有部下。唯一能依赖的就是自己生就的头脑和手腕。是不是?”

牛河点点头。

男人说:“这是你我的强项,有时也是你我的弱点。比如说这一次,你有点急于求成了。也不把中途经过向教团汇报一下,就打算自己解决问题。想尽量干得漂漂亮亮,一个人夺得全功。结果疏于防范了。对不对?”

牛河再次点头。

“你这么卖力,难道有什么理由?”

“对于领袖的死,我犯有过失。”

“怎样的过失?”

“青豆的身世调查是我做的。让她去见领袖之前进行过严格的审查,我没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但是她处心积虑要杀领袖,还当真要了他的命。你没能好好完成下达的任务,总有一天得为此承担责任。说到底,你不过是个用完就扔的外人,何况现在又成了个知道太多内情的家伙。你想活命,就只能把青豆的人头献给他们。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牛河点点头。

“对不起了。”

对不起?牛河那奇形怪状的脑袋里思忖着这话的意思,随即恍然大悟。

“杀领袖那件事,是你策划的吗?”牛河问。

男人没有回答。但牛河理解,那无言的回答绝非否定。

“你打算把我怎么办?”牛河问。

“怎么办呢?老实说,我还没想好。接下去再慢慢考虑。一切都得看你的态度。”Tamaru说,“我还有几件事要问你。”

牛河点点头。

“把‘先驱’联系人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你肯定有一个直线联络人。”

牛河略一踌躇,结果还是说出了号码。事已至此,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舍命相瞒的事了。

“姓名?”

“我不知道。”牛河说了谎。但对方并不在意。

“他们厉害吗?”

“相当厉害。”

“但还算不上是行家。”

“能力很强。执行命令时毫不犹豫。但不是行家。”

“关于青豆,你已经追查到什么程度了?”Tamaru问,“找到她的藏身处了吗?”

牛河摇摇头。“还没找到,所以才守在这里继续监视川奈天吾。要是知道青豆的下落,早就转移到她那边去了。”

“有道理。”Tamaru说,“可是,你是怎么发现青豆跟川奈天吾有关联的?”

“靠走访。”

“怎么走访?”

“我逐一调查了青豆的履历,一直查到她小时候。她在市川市的公立小学念过书。川奈天吾也是市川市出身。我想弄不好那时候便认识,就跑到小学一查,果然,他们有两年是同班同学。”

Tamaru在喉咙深处像猫那样低低呻吟一声。“原来如此。你的调查可真是锲而不舍呀,牛河先生。肯定花了相当的时间和精力。佩服啊。”

牛河沉默着。现在不是在问他问题。

“我再问你一遍。”Tamaru说,“眼下知道青豆和川奈天吾的关系的人,只有你一个?”

“还有你知道。”

“我不算。我是说在你的周围。”

牛河点点头。“在我这方面,知道此事的就我一个。”

“不是谎话?”

“不是。”

“那好,你知不知道青豆怀孕的事?”

“怀孕?”牛河说。声音里可以听出惊愕的余响。“是谁的孩子?”

Tamaru没有回答。“你真不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道。不是说谎。”

Tamaru片刻不语,观望牛河的反应是真是假,然后说:

“好吧。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我相信你。不过,你曾经有一段时间在麻布的柳宅附近嗅来嗅去。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