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刘昀怎么也没想到,董昭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劝自己称帝。
想到史书上的董昭也是劝曹操称公的第一人,刘昀的心情颇有些微妙。
他很快便整理了心情,反问对方:“何以称帝?”
“安抚民心、凝聚华夏,此为其一。”董昭不慌不忙地应答,铿锵有力,“名正言顺、统御各部,此为其二。”
说完,董昭顿了一顿,往长安的方向拱了拱手,“平息纷争、兴复汉室,此为其三。告慰先帝、鼓舞众臣,此为其四。”
越是阐述, 董昭的语气便愈加激昂,“现今, 殿下统御九大州,已成霸主之势。此时正是称帝的最佳良机。”
刘昀淡声道:“我父尚在, 岂有父在而立子的道理?”
“先帝夭亡,未留子嗣。殿下称帝,便可继任顺帝之大宗。”
大宗优先于小宗, 若继承大位,刘韵先是大宗皇帝, 其次才是陈王之子。
董昭此人亦颇为圆滑,知道前两任皇帝不靠谱,便略过桓帝灵帝,往相对开明的汉顺帝身上引。
但是这种细节拉满的追捧并不能取悦刘韵。
“公仁之意, 我已知晓。如今天下未定,胡族为患, 一切当以御敌为主。”
这便是委婉地推拒了。
董昭闻言,没有再做纠缠,行了一礼,缓缓退下。
他倒没有什么失望疑惑的情绪,毕竟这个时代的人讲究仪礼与谦逊,就连让位这件小事都能做到“三让三却”,更不用说称帝这种大事。
董昭以为刘昀就是按照惯例,谦逊地退让一下,他并不知道,刘昀是真的对称帝没什么想法。
但他也明白,社会体制并非一朝一夕便可推翻。虽然经过近二十年的努力,这个世界的科技进程得到加速,但如今的生产力并未发生翻天覆地的跳跃,没有办法执行太过超前的政体。
凭借他这些年的表现,加上捣鼓出的东西,如果不称帝,反而容易招致祸事。
哪怕只是为了他手下的“六大部门”能够延续……也不能交出手中的权柄。
刘昀离开营帐,揉了揉酸涩的眼角。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同一时刻,幽州南部。
袁绍看完曹操送来的密信,总算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归降于陈国。
城内粮食告罄,兼之外族作乱,这是一部分原因。
而另外的原因……
“陈国竟能排除一部分天灾的干扰,将粮食的产量提高到这种程度?”
袁绍第一感觉是不相信,就像他不相信陈国拥有秘密武器,能在一里之外将敌军炸得七零八落的传言一样。
可当不久后,陈国以“共御外侮”的名义,给他送来近百车的粮草,其中还有许多冬天无法培育的蔬果后,袁绍沉默了。
更别提还有密探来报——陈国在并州境内,用五十架名为“霹雳炮”的秘密武器,将来侵犯的上前羯人全部击杀。
袁绍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若不是做梦,岂会出现如此超乎寻常的东西?
再后来,看到陈国送来的一百套金漆铁甲,袁绍彻底失语。
就算没有五胡犯华这件事,凭借陈国表现出的实力,他真的能够和对方抗衡?
袁绍与曹操一样,将自己关在房内,断食绝饮。
两日后,袁绍签署了陈国寄来的契书,同意配合陈国,共同诱杀外敌。
“胡人在并州受挫,大约会绕开并州,以雷电之速入侵幽、凉二地。”
来自陈国的将领乐进如此说道。
火炮威力虽猛,却是个笨重的大家伙,无法随意移动。
并州多平原,地势开阔,有利于大炮的运送与发射。
而凉州、幽州地势变化较大,有山脉横亘,又路途遥远,很难将大炮运过去。
而且,越是强大的东西,越难扩大产量,那五十架大炮差不多是天工阁赶了三年才造出的成品,减去中途炸膛报废、容易哑火的那些次品,如今陈国,也就堪堪持有一百台。
便携式火铳倒是还有一些,但那基本是个人防身所用,对大规模战局的影响不大。
“根据胡人目前的行事作风,他们的统领应当是一个谨慎狡猾的人。自并州受挫后,他们鲜少深入内地,都是在边境附近劫掠,一旦得手,便立即纵马离开。若要佯装不敌,诱敌深入,这恐怕是不行的。”
袁绍这边的将领面面相觑,任由陈国这位名叫乐进的年轻将领侃侃而谈。
对方虽然身型偏矮,气势却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足。
袁绍帐下的将领颜良有些急躁,见大家都不说话,他忍不住开口:
“那该如何?直接打退胡人?”
“胡人居无定所,即使一时击退,他们也可逃到塞北,等养军蓄锐了再行骚扰。”
那不就和麻蝇一样,赶走了又飞回来,一直嗡嗡嗡地烦人?
这被动的局面让颜良深感憋屈,粗嘎道:“那怎么办,就不能找到一劳永逸的办法?”
乐进道:“这世上永远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却可以有短暂解决的良策。”
“你快说说看。”
被颜良急性子地催促,乐进不以为忤,也没有卖关子:
“将他们打得元气大伤,并且除掉他们的首领,让他们数十年无法再犯。”
颜良差点按捺不住性子,骂对方在说废话。
重创敌人,擒贼先擒王,这谁不知道?
可胡人刁钻得很,打不过就一溜烟地逃跑,借着空旷的地势和精湛的马术脱身,哪里是他们想重创就能重创的?
还有首领,五胡那么多部落,那么多首领,就算杀了一两个,也还有几百个。他们若能一个个地挑出来杀光,那胡人也不至于这么令他们头痛了。
似乎是看出了颜良的不以为然,乐进缓缓张口,答了八个字:
“设下埋伏,借机北上。”
“说得轻巧。”袁绍的另一个武将文丑忍不住开口,“且不说这埋伏要怎么埋,就你说的那借机北上——塞北严寒,漫天漫地都是冰雪。即便你能在茫茫雪地里认清去路,大军也挨不过那可怕的酷寒。”
今年幽州的冬季本来就比往日冷,更往北的塞外,那不得更加难熬?
常年生在塞北的匈奴人、鲜卑人因为习惯了寒冷,比他们的士兵耐冻。而且他们牧牛放羊,有羊皮裹身,关内可找不到那么多羊皮。
就这,胡人秋冬季还要南下犯边,一方面是为了劫掠粮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减轻族人冻死的情况。
那些常年挨冻的胡人都受不了塞北的冬季,何况是中原的士兵?一个水土不服,忍不了严寒,就能让他们的大军全部折在那里。
“关于御寒之事,请不用担心。”
乐进让随身侍卫抬进来三口箱子,打开第一个木箱。
“此为棉服,里面填充了大量棉花,轻便而御寒。”
文丑望着那胖乎乎,制式奇怪的服装,对乐进的这番话深表怀疑。
“棉花是何物?”颜良问。
“棉花,原本是交州以南的一种草木,顶端可产白色的棉毛,既能织布,也可填充被褥、冬衣。”
文丑脱下外袍,试着穿了穿,过了一会儿,发现冰冷的手渐渐暖和起来。
“确实有几分作用,只是……”文丑摸了摸光滑的棉衣表面,“此物想来造价不菲,并不能成为士兵的常服吧?”
从交州南边那么远的地方运送来的东西,能有多少数量?就算掺杂了别的布料,也堪堪只能做个几件,供主要将领使用。
如此一来,普通士兵还不是要挨冻,随时可能被冻死?
“请勿担忧,陈国二十年前便已引种培育,如今攒下来的棉花所制成的棉衣,可供近万个士兵使用。”
什么? !
此话一出,在隔壁暗室悄悄旁听的袁绍与室内的众将一样,蓦地瞪大眼。
二十年前?那不就是汉灵帝还活着的时候?
那时候陈国就开始筹划大批建造棉衣了?
乐进没有去管众人异样的脸色,又打开第二个箱子。
“这是用猪脬与皮革做的热水袋,灌上热水后可以随身携带,有取暖的作用。此物的温热时间约半个时辰,在严寒的户外会凉得更快,所以必须用皮革包着,用大氅挡风……啊,对了,此物什么都好,就是有可能会漏,你们一定要小心使用,不要过度挤压。使用前检查要有没有漏水,避免烫伤。”
乐进絮絮叨叨地说着,全然不顾袁绍这方越来越呆滞的神情。
“还有这个,暖宝宝贴,可以应急使用,十分方便……”
在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中,乐进打开了最后一个箱子。
“除了保暖的衣物用具,行军的粮食也已备好。这个油炸过的干面饼名为方便面,配上蔬菜干、肉干,加上沸水焖上三十息,就可以食用。这东西在干冷的状态下可以储存月余,不易腐坏。为了延长保质期,可在里头适当加一些我方提炼的硫酸钙——当然,此物适量食用不会对身体产生危害,而且有清热明目的作用。”
当然,吃多了也容易结石。
乐进没有过多解释这些专业词汇,只把自己该说的说完,
“当然,用这个面饼作为军粮虽然方便,但食用时的味儿有些重,得注意风向,不要被敌人发现。”
陈国准备的军粮远不止“方便面”这一样,毕竟这东西虽然方便,吃着热腾腾,但吃多了会想吐。
之所以用这东西举例,只是为了更方便地说服袁绍这一方。
经过十几日的观察,颜良等人发现,此物确实如同乐进所说,丝毫没有腐坏的迹象。
如果能在行军路上便捷地吃上热食,谁会愿意啃那硬如石头的干粮呢?
即便不方便开火,这面饼也可直接干吃,不会硌牙,刺嗓子。
等核实完行军物资的功效,众人开始商讨“埋伏”之事。
第82章
袁、陈联军做好筹备, 等待了五日。
“胡人为了麻痹我们,这几日偃旗息鼓,佯装已经抢到足够的粮,退返塞外。但,北塞苦寒,他们在幽州北部抢的粮支撑不到明年开春,最多三日,他们定会再来。等打散这一支游骑,我们的人便可循着他们的踪迹,找到他们在塞南的临时据点,一举重创。”
听着乐进的分析,袁绍帐下的颜良虚心求教:“那这一战,该如何打?”
“必须胜,但是不能压制性地胜, 需得给他们一点甜头。”
如果不能用利益吊着,提前展现出强势之态,这些胡人一定会连夜搬离据点,逃到他们难以寻觅的地方。
“详细事宜,便听我方军师刘晔安排……”
……
第六天黎明, 胡人如期而至。
或许是因为并州之战的威慑,这一次来的胡人并没有立即冲到附近的田庄劫掠, 而是分成几支小队,装成盗贼的模样,四处踩点。
如此谨慎,与胡人往日不相符的作态,侧面佐证了——胡人这一回的南下并非小规模的骚扰,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由多个胡族部落共同联合,图谋华夏。
甚至,他们的目的可能不纯粹是抢粮,也并不全是猎杀汉人。他们所图甚大,说不定早就把大汉的领土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在陈国与袁绍势力的安排下,胡人费了一番功夫,在涿县有惊无险地劫走十几车粮食。
这些胡人高高兴兴地回到塞外,来到光禄塞北部。
光禄塞,乃是汉武帝时期在并州五原之外所建造的防御体系,该长城横亘在塞北与五原之间,是北方重要的防御体系。
只是这样的防御并不能彻底断绝匈奴人的偷袭。东汉时期,政府将归降的胡人内迁到北方的三个州——并州、凉州、幽州,与汉族杂居。
这部分胡人接受了汉族文化,与大汉关系密切。然而,随着东汉王朝的没落,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逐渐崩塌,像并州这样的地方,局势早已混乱不森*晚*整*理堪。
昔日臣服的胡人,也开始各怀心思。
例如归入并州的南匈奴,这一任的首领栾提于扶罗——见大汉将倾,他先是与白波军勾结,四处劫掠,后来又四处投机,先与诸侯结盟,又反复叛离,劫持张扬,四处作乱,意图在中原各地搅浑水。
如果不是他去世得早,只怕并州的情况比现在还糟糕。
他的后代也不是什么善茬。他的孙子刘渊与曾孙刘聪,就是在史书上灭亡西晋的狠角色。
关内的胡人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借机作乱,刘昀等人尚不敢断言。但塞外的胡人,对并州可是虎视眈眈。
并州之所以优先被胡人盯上,正是因为他独特的交通枢纽——晋阳。
晋阳,位于并州南部的太原郡,其战略意义,正是“踞天下之肩背[1]”,位于四塞五原的纽带。夺下太原晋阳,驱军南下的难度便少了一半。
这也就是为什么,刘昀一定要全力赶路,带着刚研制好,还没投入试用的火炮,以雷霆之速驰援张扬与吕布,丝毫顾不上藏拙。
因为,张扬与吕布所守的地方,正是雁门以南的太原郡与上党郡。
张扬与吕布是否归降,他并不在乎,但是太原绝不可失。
在并州与胡人的第一战,不止震慑了胡人,也震慑了同盟。
当刘昀收到情报,得知胡人抢完幽州,回返的驻扎地是光禄塞的时候,他不由眯起眼。
光禄塞距离并州更近……看来胡人虽然畏惧于火炮的威力,却还是贼心不死。
他们对并州太原这一块地,所持的执念比他所想的还要深。
“还有一点,”传达情报的士兵兢兢业业地开口,“袁将军那边果然有胡人的细作。我们送去的密信,被拦截了。”
后面这条情报,倒在刘昀的意料之中。
毕竟袁绍的军帐不说被细作捅成筛子,它的渗透程度也和筛子差不多……咳,当然,其中也有刘昀自己的一份力。
想到自己在袁绍帐下安排的两个内应军师,刘昀的眼神短暂地漂移了一息,很快恢复清明。
“一切都在我们的意料中。就看胡人的那位首领……会不会相信这份情报了。”
刘昀帐下传达的军情,一直以来都分为“表里”两面。
所谓的“表”,指的是表面军情,是陈国在信上放出的烟雾弹。
只有“里”,才是陈国想要传达的真正军情。
至于怎么做到“表里不一”?
首先,取一张白纸,在上方写下刻意伪造的文字,虚晃一枪。
然后,在白纸下方用淘米水写下真正的军情。
淘米水晒干后就和白纸一个颜色,只有当遇到碘溶液的时候,才会变成蓝色。
胡人当然不会有碘溶液这东西,如何获得碘溶液,只有刘昀和他的亲信知道——海草灰灼烧后可得碘灰,也就是□□。
得到的□□肯定不如现代纯粹,但如果只用于淀粉显色,已绰绰有余。
这也就代表,胡人千辛万苦地偷了军情……最后只是偷了个寂寞。
不止偷了个寂寞,反而还会把假情报当成真情报,刻意布局,彻底掉进刘昀这方给他们编织的陷阱中。
为了计谋顺利完成,也为了保护盟友的自尊心,刘昀并没有把此事的原委告诉袁绍。
所以,等胡人上当,被蒙在鼓里的袁绍一众,大概会觉得胡人傻得莫名其妙,轻易就被他们围了去路。
……
同一时刻,凉州。
在马腾与韩遂几乎支撑不住的当头,马超终于带着陈国的援军抵达郡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哪怕马超这一队轻装上阵,又比太史慈支援并州的军队早几天出发,可西凉过于偏远,地势又高,能在这时候赶到,已经算是一个奇迹。
除了马超与其亲卫,这一支驰援的部队由陈国右将军徐晃与北中郎将吕蒙率领,所领的都是精兵,各个身披轻便又防护的黑甲,内穿带绒的棉衣,外搭轻便保暖的大氅。
更重要的是,所有的马都穿着同款轻便的马铠,甚是威风。
只这么一照面,就让马腾众人看呆了眼。
陈国的士兵都这么豪富吗?不仅人手一件精甲,竟然连马都有?
要知道,这种精良且全身覆盖的铁甲在这时候还是稀罕物,属于将军都不一定能穿得起的。普通士兵也就只能穿覆盖腹部要害的玄甲,这种全身精甲,也就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有那个财力与技术。
而就算是世家大族,都不一定能在让自己所有亲兵人手一件,陈国不但在普通士兵的身上实现了这点,竟然还在坐骑上也配了同款。
——这可不是十人,百人,十匹马,百匹马,而是五千个,五千匹马。
何等的财大气粗,何等的张扬。
而这还只是开胃菜。
当陈国骑兵对着胡人精骑,掏出人手一把的精铁手/弩时,当这些手/弩以超乎他们理解的射程和力度,以他们目瞪口呆的精度,将强大彪悍的胡人精骑射倒了一大片——
不止是马腾与韩遂,就连与这支骑兵一同来的马超,都感到后背发麻,无法言语。
第83章
当跟踪胡人的密探回来复命, 告知胡人的驻扎地时,沉不住气的颜良当即起身。
“乐将军,我们是否可以立即派兵出征?”
“颜将军莫急。”乐进示意老颜稍安勿躁, “胡人在西凉与并州屡屡受挫,势必会将幽州当做唯一的破局之法。”
中原北方的三个州治,并州雁门关内有火炮营固守,凉州那边本就局势复杂,离中原偏远, 加上陈国精弩队的驰援,胡人很难从那边啃下肉来。
那么,胡人若想在短时间内驱兵南下,就只剩下幽州可走。
由于这几年,袁绍忙着与曹操对战,幽州东北部的五个郡治一直没有被袁绍彻底掌控。如今胡人作乱,幽州东北部一片狼烟,已成了胡人在关内的猎场。
他们对幽州图谋已久, 袁绍帐内已被胡人细作侵蚀,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取军机。
若非自家主公早有先见之明,用秘密手段伪饰军情,这次联合讨伐胡人的行动恐怕要出大乱子。
乐进在心中感慨着,面上一派老成。
其他人远不如他这般镇定, 不止是性急的颜良,相对有一些城府的文丑亦不由露出几分讶色。
“当真?胡人已在西凉受挫?”
“自然为真。”乐进回答,“胡人恐怕已猜到陈、袁二方联盟的事,必定会想方设法破坏我们的关系。而我们只需将计就计,佯装被胡人挑拨——等胡人率大军抢攻涿郡,我们便可两军夹击,予以重创。”
“至于胡人在光禄塞的驻扎点……则由并州军密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