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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世子如此询问,可否请世子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熟悉的节奏,熟悉的开场白。

刘昀仿佛梦回当初接触荀彧时,由荀彧老师布置《普通高等名士招主公·全国统一考试》的那一天。

含笑的唇角微微一僵,刘昀很快平复心境,与郭嘉对视:

“奉孝请说。”

空气中多了几分严阵以待的气息。

郭嘉恍若未觉,锐利的目光在刘昀身上停留了许久,缓缓开口:

“包吃住吗?”

刘昀:“……?”

见到刘昀一瞬呆滞的神情,郭嘉哈哈大笑,捂住肚子,伏在案边,肩膀一抖一抖直颤。

再迟钝,也知道这是被郭嘉戏弄了,刘昀目露无奈,等郭嘉笑完,同样半认真半玩笑地回答:

“包吃包住,不包酒。”

对上郭嘉倏然睁大的黑眸,刘昀不怀好意地一笑,

“酒水自费。”

“这便是捉弄主公的代价吗?”郭嘉长长一叹,故意垮下脸,“不过……”

这一回,郭嘉收回眼中故意展现的锋锐,与那些不着边际的玩笑,透出几分真实的认真,

“嘉不过是一个借借无名的小子,既无远播的才名,又未展现任何实干,甚至不曾出过仕——如此寻常的我,为何会入了世子的眼?”

刘昀没想到郭嘉最先关注的并不是他的为人处世,也不是他的治世之见,而是这个看似不打紧,却关乎他最大秘密的问题。

好在他并非毫无准备。

“奉孝如此谦虚,倒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刘昀呷了一口热茶,语气轻缓,“早先在谯县见面,我便觉得奉孝甚合眼缘,后来,得到奉孝的提示与黄豫州的援助,我知奉孝甚为敏锐,绝非寻常之人。”

他放下茶盏,话锋一转,“近些年来,我招揽不少奇人,但在策谋、军略这一方面,始终找不到心仪的人才。”

“后来我询问文若,他向我举荐了一些人才,其中就有奉孝的大名。”

这确实是真的。在成功招揽荀彧后,刘昀特地找过荀彧,让他推荐谋略方面的人才,郭嘉正是其中之一。

“我信文若的眼光,也信我自己的眼光。”刘昀离开座位,走到下首,在郭嘉前方站定。

“不知奉孝是否愿意,在我陈国常住?”

郭嘉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水,徐徐起身。

他揣着袖,深深地看了刘昀一眼。

“有此美酒,自是相愿。”

说是美酒,可刘昀知道,这个美酒并不仅仅是表层上的意思。

“荣幸之至。”

说开这件事后,两人再次入座。

这一回,刘昀坐在郭嘉的身边,一人抱着酒,一人抱着茶在那慢饮。

“依奉孝之见,兖州近日之局,将会如森*晚*整*理何演变?”

“这莫非是加入主公帐下的第一个考验?”郭嘉饶有兴趣地反问,比起初见时尚有几分克制的随性,这次,他可以说是将本性展露无疑,“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说着好好想,实际上把王府库存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刘昀也不催促,直到郭嘉喝了三杯,才虚虚盖住他的杯盖。

“此酒度数虽低,却也不宜多饮。”

郭嘉从未听过“度数”一词,但根据语境,他还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刘昀的意思。

他想到陈国的各大酒肆也立下了限饮的规矩,不由失笑。原先郭嘉还以为陈国这是因为近些年战乱,粮食减产而制定的限酒之举,可结合刘昀的这句话,以及他在陈国看到的丰收之景,限酒令显然不是因为囤积粮食,而是为了避免旁人多饮,伤了身。

他从善如流地放下酒盏,回答刘昀的前一个问题。

“兖州刺史刘岱,恐怕命不久矣。”

第36章

兖州的局势并不乐观,内忧加上外患,刘岱败势已显。但是刘昀怎么也没想到,郭嘉一开口就给刘岱定了死刑。

他眸中微动, 神色未变:“何以见得?”

郭嘉道:“兖州,四战之地也。北有黑山余部虎视眈眈,东有青州黄巾恣意作乱。光是长驱直入的青州黄巾,就已让刘岱自顾不暇,更遑论兖州西侧与司隶相接,若董卓向东进军,兖州必将首当其冲。”

若能给刘岱一些时间喘息,或许还有转机,但——

“刘岱性仁直, 虚己受人,绝不肯龟缩一处, 忍气吞声。”

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迎难而上的刘岱只有一个结局, 战死。

这也正是史书上关于刘岱的结局。

刘昀罕有地沉默了片刻,纷乱的念头逐渐归于一处:“豫州,亦为四战之地。”

这一回,向来落拓不羁的郭嘉收起面上的嬉笑,指尖沾了酒水,在案上划出一道分割线:“若西侧陡生变故……离司隶最近的颍川,必受其害。”

这一番话,绝非无的放矢。

根据史载,董卓退守长安后,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他不仅将雒阳抢光烧光,将它变成废城,让关东义军无法在雒阳驻扎,还派人抢劫离雒阳最近的几个郡县——兖州的陈留郡,豫州的颍川郡,都被董卓的部将大肆劫杀,“杀略男女,所过无复遗类[1]” 。两个郡的人几乎都被董卓杀光,只因为这么做能制造人为的真空地带,有利于董卓的自保之策。

如此残暴之举,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正是因为对此有所预见,荀彧才会带领族人离开,并劝乡人“宜避祸”。

郭嘉平日里看着像是万事不萦挂于心的样子,实际上既敏锐又通透。

他会同意加入刘昀的阵地,除了权衡利弊,未尝没有记挂颍川的因素。

以陈国多年积蓄的实力,若能让豫州各郡尽入掌控,那颍川是不是……能逃过一劫?

郭嘉抬眸望着刘昀,等他给出一个答案。

刘昀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开口:“如今的颍川郡守李通……是我陈国的门人。”

听闻此言,郭嘉轻轻一笑:“北有陈留,西有颍川,要镇守这两个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奉孝,文若,志才在,虽然不易,倒也未尝不可。”

仿若达成某种共识,郭嘉心情舒朗,正要去摸酒壶,却被另一只手中途截住。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道幽幽的声音。

“但这酒,仍然不可多饮。”

别想趁机摸酒喝。

郭嘉:“……”

……

董卓带兵退居弘农郡,脸色难看。

他没想到孙坚竟然如此不给脸面,不但拒绝了他的和亲,还当众说出那句轻辱的话。

“孙坚确实有几分本领,当初不过是区区一个佐军,就和我英雄所见略同,如今成为一军的将领,更是风采过人。”

略有几分别扭的用语,分不出这是真心夸赞孙坚的话,还是难掩心中之怨的嘲讽。

相国长史刘艾揣摩着董卓的心思,垂眸不语。他回忆着豫州寄来的那封密信,略作斟酌,对着董卓进言。

“孙坚确实有几分本事,但他如何能比得上相国帐下的李将军与郭将军?更别提相国您了。”

董卓听到这话,脸色转好,但他仍有几分不豫:

“都怪孙坚不识抬举……若能除掉他,还有那两个讨嫌的袁氏遗孽,这天下,何愁不能平定?”

机会。

长史刘艾眼底闪过一丝暗光,他顺着董卓的心意,不着痕迹地夸了他几句。

而后,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议:“相国既然忌惮孙坚,为何不像对待刘表那样,将孙坚赶到远处,让他们与袁氏相争,再收渔翁之利?”

董卓心中一动:“你是说……”

当初,为了将刘表这个有名望的西汉宗室踢出北军营,顺便恶心一下图谋荆北的袁术和孙坚,董卓任命刘表为荆州刺史,让他和袁术、孙坚两个争夺荆州。

刘表果然不负他的所望,竟然能在两张虎口下面,用计谋夺取荆州,还带走了两地的许多部众,给袁术和孙坚添了好大一个堵。

听到南边传来的消息,董卓在暗爽的同时,对刘表愈加忌惮。

如今,刘艾让他故技重施,难道是想……让孙坚去对付袁绍?

似是看出了董卓的想法,刘艾不动声色地道:“袁术、袁绍二兄弟因为利益而反目,相国只需让二人继续反目,不让他们联手即可。如此一来,即便二人仍有威胁,也不值一提。”

“至于孙坚……既然他的祖辈世代都在吴郡出仕,那相国便好心送他一送,让他领个吴郡太守,便也到头了。”

董卓皱着眉,顾虑重重:“此举有何深意?”

“荆州被刘表把持,袁术迟早不支。扬州刺史是袁氏门人,若袁术走投无路,除了与他不和的袁绍,他最先奔赴的,就是扬州。”

董卓终于弄懂了对方的意思:“提前布局,让他们互咬?这吴郡太守,我倒是敢送,但孙坚怕是不愿意接。”

孙坚打败他的军队,风光得意,又占据了南郡,怎么看得上他给的吴郡太守?

恐怕第一时间就会猜到是他设下的陷阱。而且,吴地多越贼,多山瘴,远离中原,若非情非得已,孙坚怎么也不会选择去吴郡发展。

刘艾本意也不是把孙坚赶去吴地,见董卓提出这个问题,他故作苦恼地皱眉凝思:

“那么,九江如何?”

九江倒是个好地方,董卓又不想给打自己脸的孙坚送那么好的地方了。

他连忙摆了摆手:“此事再议。”

虽然打消了这个想法,但这个驱虎相争的念头,已隐隐入了他的脑海深处,只待时机合适,便能顺利发芽。

……

兖州,新上任的陈留郡太守张辽这几日格外忙碌。

除了驱赶黑山军,将他们赶回太行山,张辽还要收拾郡内遗留下的残局,安抚幸存的郡民。

他将从陈国运来的粮食发放给受罪多日的民众,民众极为感激,对这位新任的太守感恩戴德。

趁着民气高昂,几日后,张辽组织众人重建防御军事。

“兖州东部战乱频发,怕是撑不了多久。”

闲暇之余,张辽望着东方,蹙眉沉思。

“刘岱虽然擅长治郡,却不善用兵。若他意外战死,只怕兖州会乱成一团。”

戏志才清点完幸存民众的户籍,将他们的资料重新归整,

“若兖州刺史的部众要谋求生路,必定会寻找合适的人选,将其迎入兖州。”

张辽道:“依志才所见,他们会选择将兖州交予何人?”

“那便要看兖州刺史刘岱还能活多久了。”

戏志才在心中加了一句:希望刘岱能再活得久一点,让他们能有充足的准备,在陈留郡站稳脚跟。

……

孙坚带兵回返,却发现袁术和刘表竟然趁他征讨董卓,两相合力,悄悄地将他的驻地南郡给瓜分了。

孙坚大怒,立即赶到南阳郡,进攻南阳。

南阳郡太守张咨对袁术和刘表早就心怀不满,虽然孙坚也与他有仇,但新仇在先,旧仇便可以延后。

他悄悄派人联系孙坚,表示自己之前听信了袁术的胡言乱语,和孙坚之间存在一些误会。如今他看穿袁术的真面目,知道对方就是个背地里插刀的

蟊贼,希望能和孙坚结为同盟,共同夺回驻地。

等事成之后,南郡归孙坚,南阳郡归他张咨,各自物归原主,两相便宜。

孙坚怎么可能会相信张咨的鬼话。当初他和袁术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谁在搞鬼,孙坚心里透亮,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张咨这次主动联系孙坚,寻求合作,确实对他有利。

所以孙坚假意答应了张咨的要求,以南阳郡为许诺,让张咨为他提供方便。

哪怕知道孙坚和他有嫌隙,找孙坚合谋无异于与虎谋皮,张咨还是这么做了。袁术骄矜恣意,张咨对袁术的不满早已盖过了理智,他不顾部属的反对,悄悄打开城门,放孙坚的军队进城。

此时正值深夜,袁术从梦中醒来,听到外头传来的打杀声,吓得一坐而起。

忙着逃窜的袁术被部曲告知了前因后果,一边大骂张咨愚蠢短视,一边仓惶而逃。

他顺利地逃出南阳,在将将进入江夏领地的时候,倏然,一支暗箭从高处飞来,正中他的胸口。

袁术怒睁着眼,缓缓倒下。

部曲皆尽慌乱,连忙寻找行凶之人,却只看到一个头部、面部被灰布包裹的男子,在林间一闪而过,带着长弓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孙坚得知袁术的死讯,蓦然一愣。

似乎想到什么,他正准备写一封信询问江夏太守刘祥,却被部下告知,江夏太守刘祥早在半个月前就已被乱军杀死,如今掌管江夏郡的,是新任荆州刺史刘表的部将——黄祖。

黄祖……孙坚念着这个名字,眉宇拧紧。

“罢了,总归是在江夏郡死的。不是被我们所杀。”

以袁氏一族的声望,加上众人对董卓杀袁隗一家的愤慨,若袁术在此时死在他的手中,多少会带来一些麻烦。

袁术恰巧死在江夏郡,倒是给他省了一番功夫。

没过多久,在孙坚的推波助澜下,“新任江夏太守黄祖杀死袁术”这一消息,在各州不胫而走。

莫名其妙背了一口黑锅的黄祖:……?

荆州刺史刘表听闻此事,连忙派使者去找黄祖询问前因后果。

而黄祖也是刚刚得知这件事,心中的震惊与疑惑并不比刘表少。

袁术来过他江夏郡?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第37章

黄祖心中震撼,身体也随着心情摇曳……

不对,不是他的身体在晃。

黄祖猛地反应过来。

是地动!

隔壁豫州,陈国。

地动仪提前发出预警, 司天鉴连忙敲响警钟, 通知各部及时避难。

刘昀早就将史书中记录的天灾单独记在一处——毕竟人为的历史事件或许会产生偏移,地震、干旱这种天灾不会。

因为提前知道初平二年的六月会发生地震,所以刘昀提前做好了防地震的准备,除了加固房屋,组织民众进行疏散演练,他还让人在宗室书库查阅永元年间的资料,找到张衡发明的地动仪的图纸。

天工阁复刻了地动仪,派人观测地动, 以便在地震出现之时,及时发出预警。

警示过后,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地面传来猛烈的晃动。

刘昀已经来到空旷的室外, 以佩剑当柱,努力在晃动中保持平衡。

没过多久,震感停止。因为担心出现余震,刘昀并未下令接触警戒,与众人一同站在户外,耐心等待。

片刻之后,一个头脸裹着灰色巾帻的男子悄然出现。他背着一柄灰扑扑的牛角弓,露在外头的双眸清冷而锋利,一边往前行走,一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四周。

刘昀见到这人,露出几分欣喜之意:“子义, 你回来了。”

男子在刘昀眼前站定,行了一礼:

“幸不辱命。”

刘昀便知刺杀袁术一事已成,心中略宽。

“本应为子义摆酒庆功,只是眼前尚有余事,还请子义稍待。”

男子摇头,守在刘昀身边:“地动危殆,当以眼前为重。”

这位男子正是刘昀派往江夏,刺杀袁术的神箭手——太史慈。

太史慈是三国里赫赫有名的悍将,孔融、曹操、孙策都对他青睐有加。

他不止擅长弓箭,是个公认的神射手,而且能征善战,与孙策独斗而不落下风。

要问刘昀是怎么拉拢太史慈,让他为自己效命,那就要时间回溯到三年前。

三年前,时年二十一岁的太史慈为了替郡守分忧,得罪了州府,准备去辽东避难。刘昀因为通读史书,掌握先知之便,提前派商行前往青州,接触太史慈,为他与他的母亲提供便利。

当太史慈得罪州府,准备避难的时候,陈国的商行总长依照刘昀的示意,邀请太史慈前往陈国,要为他们母子提供避难之所。

因为事先做好的铺垫,太史慈对陈国的商行颇具信任,最终接受了提议,随着陈国的商队一同归返。

太史慈虽然不是游侠,却具有任侠之风,格外讲究信义。他接纳了陈国的庇护之恩,便将刘昀当做自己追随的主君,一心为他分忧。不管刘昀提出怎么样的要求,他都不会多问,全心全力地完成任务。

所以,当这次孙坚进攻南阳,发现机会的刘昀当即决定,提前除掉袁术这个不安定的因素。他找来太史慈。即便知道自己这次要暗杀的是名闻天下、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袁氏子,太史慈依然什么都没问,也没有提出任何质疑,拎着刘昀曾经赠予他的牛角弓,直奔江夏。

太史慈在江夏与南阳的交结处蹲守了许久,等看到袁术的部曲进入江夏的境内,他毫不犹豫地拉弓引弦,直指要害。

射杀目标后,他转身离去。袁术的部曲愣了许久,哗然大乱。袁术的部将陈纪大怒,带着一只部队追杀刺客。

太史慈没有停留,他借着树林的掩护,敏捷地撤退。听到身后的马蹄声,他回身拉弓,眼也不眨地射出数箭,皆射中目标,没有一支箭落空。

树林里本就不宜疾驰,更不宜勒马避让。前排的几头马被箭矢一击毙命,倒在地上,后方的队伍被马匹阻拦,短时间内,无法继续追赶。

陈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刺客扬长而去,恨恨地丢下佩剑。

太史慈甩开追兵后,借着密林的掩护,回了陈国。

在抵达陈县境内,准备前去复命的时候,太史慈忽然感受到强烈的地动。

他连忙回家,寻找年迈母亲。不久,他发现母亲和邻人都被安置在空旷的麦田中,周围护着一支维持秩序,安抚村民的卫兵。

太史慈脚步一顿,在确定完母亲的安全后,当即转身,赶往城内。

……

地动的源头在荆州中部,离荆州最近的豫州感受到了稍强的震感,当这震波抵达兖州的时候,已经只剩下轻微的晃动感。

张辽前些日子接到陈国发来的警示,已提前做好相关的准备。

此时感受到地动,哪怕不太强烈,他也立即将施工人员带到空旷安全,地质结实的地方,以待不测。

而在府内处理事务的戏志才则没有这么好运。哪怕提前做好准备,安排同侪撤离,但陈留郡的郡府到底不如陈国的建筑结实,再加上前段日子黑山军劫掠,破坏了部分墙垣,此时还未全部修缮完毕,当戏志才等人跑出内室的时候,盖在上方的檐顶忽然开裂,半块偌大的檐顶下滑,眼看就要砸下。

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让戏志才的瞳孔骤然紧缩。

猝然间,一个高壮的身影挡在众人眼前,强壮的手臂顶住即将坠落的檐顶,稳稳地拖住那块庞然大物。

众位官员连忙往后撤,旁边的护卫不忘将戏志才这位重要的属官拉到安全的地方,让他免受断瓦坠落的危险。

戏志才从这堪称离奇的一幕中回神,询问身边的同侪:“这位壮士是……?”

“这位壮士姓典,名韦,陈留己吾人士。是前任太守的军士。”

典韦……

戏志才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望着他身负巨力,力挽狂澜的模样,起了招揽之心。

前任太守的军士,那就是张邈的军士。张邈虽然已经死了,但陈留府的属官和兵将还在,这一部分留下的人,都在等候新任陈留太守的安排。

这个典韦一看就不是寻常的军士,不过……

“这位军士如此勇猛,前任张太守为何不让他护卫左右?”

如果有这样勇猛的壮士随身相守,张邈又怎会被黑山军轻易偷袭,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张邈时期留下的几个郡官闻言苦笑。

“典军士虽有几分巨力……但前任太守不喜粗莽之人……”

戏志才一听,便明白了缘由,在心中叹息。

时下之人在乎仪容,无论是出仕,还是地方辟任,都免不了这一点。

以貌取人,以家世取人,这在太平之时,尚且不妥,更何况是乱世?

短暂地感慨过后,戏志才重新将目光凝聚在眼前的壮士身上。

想到刘昀不拘一格的用人原则,戏志才微微一笑。

若能招揽这样的壮士,主公一定能“喜得多吃两碗饭”。

……

刘昀并不知道戏志才这边已经提前为他预定了三国第一“保镖”,也不知道戏志才此刻心中的促狭,但他今天确实高兴地多次了两碗饭。

喜事有两件。

一是袁术这个史载中的杀父仇人死了,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少了一把。

二是因为准备得及时,陈国境内并没有因为这次的地震而造成伤亡。

刘昀找了太史慈喝酒,设了一桌小宴,既是庆祝,也是叙旧。

当然,因为还未及冠的原因,刘昀这次仍然是以茶代酒,和太史慈碰杯。

这次设私宴的地点,不是府衙,也不是王府,而是陈国境内新开的一家酒楼。这家酒楼隶属于珍馐阁,也是刘昀手下的一家产业,既卖酒水,也卖熟食,每个雅间都能开窗,观看外面的风景。

六月天气有些燥热,刘昀开了窗户,趴在床边,感受着下方欣欣向荣的景象,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复杂的心绪。

既感慨,又隐隐有几分自豪……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近乎于野心的东西,在缓慢滋长。

“若非乱世……如此偏安一隅,倒也不错。”

未曾饮酒,却似已经饮醉,刘昀低声喃喃着,思绪未知落在何处。

太史慈原本一言不发地饮酒,听到刘昀的这句话,放下杯盏,转向窗边之人:“丈夫生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1]。”

“升天子之阶……”刘昀回过神,笑着抚掌,“妙。生而在世,自当如此。”

随意向下飘落的视线,在下面巷口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郭奉孝——”

他稍稍拔高了声音,喊出那人的姓与字。

正在巷内揣袖慢行的郭嘉听到呼喊,抬眸,露出笑意:“还是主公闲情雅致,竟先一步占了这家新酒肆的雅座,临窗畅饮。”

刘昀趴在窗边,晃了晃手中的瓷杯:“要不要上来喝一盏?”

听到这话,郭嘉似乎颇有几分意外地挑眉:“主公竟然许我喝酒?”

刘昀笑着回答:“新店开张,仅此一日。”

能蹭到酒喝,还是主公请的酒,郭嘉哪有不应之理。

他即刻登上酒楼,在雅间坐下。

看到屋内还坐着一位陌生的青年,他好奇地询问刘昀。

“主公,这位是?”

“这是我的部将,姓太史,名慈,字子义。”

说完,刘昀又向太史慈介绍郭嘉,

“这是府上的从事,姓郭,名嘉,字奉孝。”

二人相互见过礼,便已相识。

刘昀让人准备了一壶爽口的麦酒,亲自为两人各斟了一杯。

“来,尝尝酒楼新酿的清酒。”

二人依言,一齐饮下,只觉得酒味醇正,回味清香。

“如何?”刘昀问。

郭嘉当即笑道:“酒是好酒,只是……主公为何不饮?”

刘昀不慌不忙地回道:“依照本国的限酒令,未及冠之人,不可饮酒也。”

未成年人不能喝酒,这是原则。

第38章

郭嘉微微梗了一下:“……主公还真是身先士卒, 带头守纪。”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郭嘉深知分寸,没有继续劝刘昀饮酒。

“既然如此, 这酒, 便由我代劳。”郭嘉重新斟了一杯酒,向太史慈遥遥一敬,“子义,我代主公敬你一杯。”

……你只是想趁机多喝一点酒吧。

刘昀默默吐槽郭嘉所谓的“代劳” ,倒也没有戳破,看着郭嘉和太史慈一起饮酒。

这一天,新开的酒馆热闹非凡,屋内萦绕着清闲舒适的气息,令人回味悠久。

郭嘉与太史慈各饮了五六杯,酒壶就已清空。郭嘉酒兴未消, 让店家上一壶新的烈酒,被店家毫不留情地拒绝。

“这位士子, 按照本国限酒令,您今日在本店只能购买一壶酒。”

郭嘉指了指旁边的刘昀:“这壶酒是世子请的,并非我买的。我今日还未买过, 所以不算违背限令。”

又指了指另一边的太史慈,“子义也未买过, 故而,店家应该再匀给我们两壶。”

店家险些挂不住笑脸:“但是世子之前购置的就是二人的分量……”

刘昀点了两壶酒,装在大的酒器里,他自己又不喝, 这酒,平均下来, 不就是郭嘉和太史慈一人一壶?

郭嘉摇了摇头:“若店家执意不肯卖给我,倒也无妨,隔壁亦有酒肆,我去那边打一壶酒也是一样。”

店家立即拉下脸:“您就是郭士子吧,我们都听过您的大名。根据珍馐阁的统计,您这个月在县城购买的酒已超过限令三成,根据本郡国的黑名单律,您已进入本郡国所有酒肆的黑名单,接下来一个月禁购任何酒饮。”

太史慈虽然不知道黑名单是什么,但根据店家前后的语境,他成功领悟了这个词的精髓,错愕地抬眸。

第一次听说买酒买多了还能进“黑名单”,而且这样百年难见的事就发生在自己眼前,太史慈看向郭嘉的目光变得格外微妙。

郭嘉亦睁大了眼,脑中的醉意被惊走了大半。

“店家莫要吓我,方才我说的只是戏言,店家……应当也是在与我顽笑吧?”

店家摇了摇头,当场背诵“限酒令”的条款,最后向刘昀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郭嘉以为事情已经揭过,便将所谓的“黑名单”抛到脑后。甚至在回到住所后,因为在酒楼中没有过瘾,又悄悄喝了两壶自酿的浊酒。

直到第二天去逛市肆,他才知道事情大条了。

他竟然真·的不能在任何一家酒肆买到酒,连带酒的醪糟、汤水也不行。

仿若晴空霹雳,炸开宿醉后的昏沉。

这还不算完。

当郭嘉准备去府衙,找话事人商量这个关乎幸福感的大事的时候,他在一家酒肆外被华佗拉住。

“我这段时间琢磨了一套养生功法,名为五禽戏,郭士子来陪我练上一练。”

这段时间华佗在陈国过得如鱼得水。以往他只能靠四处游历来获取医术心得,如今,足不出户,就能和一群同样医术高超、志同道合的医者互通有无,取长补短,关于养生之道的感悟和灵感直线上升。这不,曾经就有些想法的五禽戏被他编撰,一出成品就忍不住找人来试。

郭嘉满脑子都是一个月不能买酒的噩耗,当即婉拒。

华佗没有退却:“这是世子的指示。他说你一看就很虚,需要多加训练。”

“一看就很虚”的郭嘉:……?

华佗不知郭嘉此时震撼到无语的内心,继续火上浇油:

“过饮伤身。郭士子你因为长期过量的饮酒,导致脾胃虚弱,气血不畅。来,把一下脉。”

华佗让药童托住脉枕,硬拉过郭嘉的手把脉,“阳气亢盛,气血双虚,世子说得果然没错。”

放下郭嘉的手,华佗一脸惊叹,“没想到世子竟然精通望诊之术,不需要把脉,就一眼看出你气血双虚——世子之才,果然了得。”

“……那只是世子的随口之言。”

郭嘉十分确定,今日这些让他心塞的遭遇,来自主公的“针对”。

也不知是他哪里表现得很“虚”,让主公对他的身体状况产生怀疑与担忧,不仅限制他饮酒,还让华佗带他练养身的功法。

郭嘉知道刘昀是一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如果今天他不和华佗练五禽戏,明天就会有李佗来找他练七禽戏。所以郭嘉一边无奈叹息,一边接受了华佗的安排。

“主公可还说了别的?”

“这五禽戏能强身健体,有益气力。但招式是否易学,尚未可知。依照世子的意思,若这功法易学,便可在整个郡国推广,让全民一起养生。”

一听到自己并非唯一的受害者,本有些发蔫的郭嘉再次振作起来。

独祸祸不如众祸祸,大家都有同样的遭遇,被动限酒养生,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仔细一想,限酒令也是全郡推广,并非限制他一人……看来,主公确实是为了民众的健康着想,并不是单独对他的身体素质产生怀疑。

如果刘昀知道郭嘉的这个想法,大约会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别阿Q了,就是在怀疑你的身体素质。

历史上的郭嘉三十多岁就病逝,如今郭嘉已二十出头,虽然还年轻,也是时候开始养生了。

经过一个月的善后,陈留郡那边的局势已经稳定。刘昀听说之前的地震导致陈留郡多处建筑开裂,府衙的屋檐都被震断,险些砸伤官员,连忙派人去烧制石灰石。

石灰的用途很广,除了能用来杀菌,还是建造、加固建筑的重要材料。

像后世的水泥,其中一项重要的原材料就是石灰石。

说起水泥,其实刘昀也曾思考过在古代制造水泥的可行性。然而水泥制造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不仅因为一部分原材料稀缺,且研制调配比例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生产合格水泥需要“两磨一烧”,对能源和工艺的要求很高,以目前时代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他们和水泥之间,横跨了一个工业革命的距离。

何况,就算能突破技术关卡,制出成品,从成本上来说,也极为不划算。

所以刘昀选择了水泥的平价替代品——“三合土”。

三合土是明清时期重要的建材,主要成分也是石灰石。它的配方除了石灰,还有砖碎和细砂,比起水泥方子的复杂,三合土的配方可谓是极为简单。

更重要的是,三合土的研发成本低,投资回报率高,性价比超强,而且它的稳固性也很可观,若夯实得当,能经历风雨数百年而不倒。

刘昀最喜欢的两个字就是“务实”,用最小的成本获得最大的回报。他深知饭要一口一口吃的道理,便放弃让任何穿越者都心动的水泥,让人研制三合土。

果然,在明朝就被朝廷与民间投入使用的三合土,不需要跨越蒸汽时代的技术,在知道原材料的情况下,只花了几个月就被陈国的匠人研制成功,投入生产。

陈国如今加固的建筑,就是改良版的三合土。之前黑山军试图偷袭阳夏城,就是第一个试验点。

现在,陈留郡需要重建,三合土是最好的选择。陈国现存的原料不多,需要重新挖石,煅烧,前两个月捕获的黑山军俘虏正好排上用场。

此时,阳夏郊外。

“正好排上用场”的前任黑山军首领——于毒,正一边挖石头,一边怀疑人生。

他的身旁,和他一起挖石头的同侪同样来自黑山军。

陈国派来的监工真拿着一条小马鞭,神气非常:“各位,挖得快些。你们是劳改犯,劳改是什么意思知道吗?我们世子说了,这叫劳动改造,早点改造完,你们才能早点减轻刑罚,出去后不要再做偷鸡摸狗烧杀抢掠的坏事……”

于毒在太阳下挖石头本就心情不爽,听监工絮絮叨叨,更是心情烦躁。

他对旁边的黑山军士兵说:“今夜,我们一齐发难,趁着夜色掩护,逃回太行山。”

旁边的士兵沉默了一瞬:“这附近多陷阱,难以逃跑。”

于毒气结:“难逃也得逃,总得试一试,难道你还想留在这做牛做马?”

另一个士兵森*晚*整*理插嘴:“也未必是做牛做马,这监工不是说了吗,这是劳改,等我们服刑结束,还有机会成为良民……”

“这种屁话你竟然也信,脑子呢?”于毒斥骂道,“他不过是为了压榨我们的力,让我们卖力劳作,才故意设了个鱼饵,哄骗我们替他干活。”

旁边又有一个士兵嘀咕:“但是……陈国的伙食真的很美味,若能天天吃到这样的美食,留在这挖石头不也挺好?好歹我们累了,监工还允许我们休息,给我们吃饱饭,吃美味的菜肴,也从不打骂我们。在太行山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兵经常饱一顿饿一顿,还要饿着肚子赶路,千里迢迢地去抢粮,时不时挨骂——在陈国挖石头不比做贼强?”

于毒被狠狠一噎,怒瞪旧部。

监军在旁边笑眯眯地等了半晌,一个个扫过黑山劳改人员脸上的神情,心中有数。

他挥了挥手上的小皮鞭,在地上拖出一道长痕。

“在嘀嘀咕咕什么呢?那个于什么毒,态度端正点,今天你不认真服刑,还在这说了半天的小话,回去罚你全文背诵《汉律》,准备一篇三百字心得,明天当众诵读,和大家分享分享。”

于毒的脸彻底绿了。旁边的黑山军士兵连忙眼观鼻,鼻观心,认真挖石头。

第39章

刘昀带着一队工匠,与自己的亲卫兵一起,护送煅烧好的原料前往陈留郡。

工匠队最先抵达西部的城池。在当地郡民的帮助下,他们在封丘、浚仪的城外搭建了临时作坊, 开始调配三合土。

刘昀则前往陈留郡的治所, 去见一见戏志才在信中提到的“壮士”。

很快,刘昀便见到了典韦。这位在三国中赫赫有名的大力士果然不同凡响,他身形极为高大,体格魁梧, 走起路来猎猎生风。

他的性格也和外表一样,豪爽而莽直,却又粗中有细,和郡内其他守卫的关系都很是不错。

尽管这位“古之恶来”很是诱人,但刘昀并没有急着将对方收入麾下。典韦是陈留郡人,陈留现在又缺人手,让典韦留在陈留郡,不仅更符合典韦本人的意愿,而且也更能保障戏志才等人的安全。

所以,刘昀仅仅是夸赞了典韦一番,并为他在地震中救人的功绩,给了他相应的奖赏,还送上了陈国产的美酒。

典韦也是个好酒之人,对于升职加薪一类的奖赏,他不怎么在意。直到作为附赠品的酒水出现,他才瞪圆了眼,满是欣喜。

“前个儿时候,太守给我们发的肃霜酒当真醇美,听说那是陈国独有的佳酿,咱一直念念不忘。没想到今日,又能喝到陈国的美酒。”典韦声如大钟,拍了两下胸脯,发出沉闷的声响,“多谢世子的恩赠,得了这酒,守兵们还不知道要怎么羡慕咱呢。”

刘昀有些哭笑不得,倒也听出了典韦的言下之意:

“若各位义士喜欢,下次我让人多带一些。”

“那我代他们先谢过世子。”典韦咧嘴一笑,见刘昀迟迟没有别的吩咐,行礼告退。

刘昀这次来陈留郡,倒也不是专程为了护送工匠,或是见一见典韦。陈留郡作为兖州最西部的一个郡地,与河南郡接壤,与雒阳比邻而居,战略意义甚大。

现在张辽成了陈留郡太守,陈留郡纳入他们的掌控,吃到嘴的地盘绝没有吐回去的道理。

只有更充分地了解陈留郡,了解陈留郡原有的规划与战略资源,才能更好地应对外来的威胁。

因此,刘昀在陈留郡待了小半个月,北至长恒,南至己吾,各大县城皆尽走了一番,与各位县长、县尉谈过话,予以一些陈国的土产,在心中有了个大概后,折身回返。

他回到陈国,写了一份新的规划书,往封地各部与陈留郡守张辽那各送了一份。

初平二年,冬,经过半年的努力,陈留郡的各大城池终于重建完毕。

这年冬天,占领辽东郡的公孙度修建了汉朝的宗庙,代替皇帝祭祀天地,亲耕籍田,赤裸裸地表现出不臣之心。

但因为辽东郡离中原太远,只占了在幽州最靠近东北部的一角,和高句丽接壤,所以,尽管公孙度这僭越的行为传到各州,也没几个人理他。偶尔有人写封信骂过嘴瘾,就将这个乱跳的辽东郡太守丢到脑后。

但是公孙度这个狂妄的行为却给了另一个人灵感。

渤海太守袁绍听到辽东郡传来的消息,灵机一动。既然长安城打不下来,小皇帝被董卓掌控,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能另立一个皇帝?现在的小皇帝虽然是先帝之子,但他是董卓僭立的。说起名正言顺,董卓也并不比他们好多少。

于是,袁绍联合其他诸侯,谎称小皇帝不是先帝亲生的,决定拥立幽州刺史刘虞为新的皇帝。

这可把刘虞吓得不轻。

正如刘昀所说,枪打出头鸟,这时候抢先出来称帝的,不是炮灰是什么?

刘虞知道袁绍是想利用自己,拿自己的宗室身份当筹码,对于袁绍的拥护,他自然是避之不及。

袁绍的小动作不但惹了刘虞的不快,更把他的发小曹操给惹恼了。

自关东义军失利,曹操便在袁绍的安排下入了平原国,成了平原国的国相。

他和袁绍是发小,本该守望相助,可自大将军何进横死的那一天开始,他和袁绍的分歧与日俱增,几乎一触即发。

前任陈留太守张邈的死扩大了曹操和袁绍之间的裂痕,而袁绍为了拥立刘虞,张口污蔑皇帝的身世,更让曹操对袁绍的厌恶达到了一个高点。

青州刺史田楷忌惮着北面的袁绍和韩馥,时常暗中挑拨两人关系。他听到平原相曹操和袁绍生出隔阂,便想趁机拉拢曹操,让公孙瓒派来援助的别部司马刘备进入平原县,却被曹操婉拒。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刘昀正在和父亲陈王下棋,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纵横交错,一如分崩离析的大汉,局势缭乱。

陈王丢下棋子,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这茶倒是不错,比你母亲煮的茶饼好喝。”

“此乃毛尖,虽然清香可口,但也和酒一样,不宜多饮。”刘昀收拾好棋盘,将棋子物归原位,“阿父近日饮了好几杯,可不能再喝了。”

“你这小小年纪,倒是比我这个半老的中年人还要讲究养生之道。”

陈王无奈地放下瓷杯,说起驻扎在冀州的袁绍,“自袁氏嫡支被董卓屠戮,袁本初行事便越来越急功近利。”

就算真的存在拥立新帝的野心,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他大约是为了与董卓别苗头。可即便董卓成功逼退关东义军,退守长安,但,本性难移,董卓常借各种名义劫掠财富,上至官绅富户,下至田夫野老,皆怨声载道。”刘昀结合长安传来的情报,与史书上的记载,觉得董卓已经死期将近,“无需多少时日,董卓定会自取灭亡。”

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一年董卓巧立名目,给官员百姓定罪名,大肆劫掠他们的财产,将长安内城的每一个人都变成惊弓之鸟,所有人对董卓都充满了仇恨。

所以,当董卓乱棍打死自己前任上峰张温,其他官员再也无法忍受,暗中联合,密谋除掉董卓。他们策反了董卓的部将吕布,趁着董卓入宫探望生病的皇帝,在夹道布了陷阱,誓要将董卓当场诛杀。

结局不言而喻。

当消息传到陈国,刘昀终于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平定感。

可当他抬起眼,却见说出这个消息的陈王神色复杂,不见任何喜色。

他小声询问:“阿父,怎么了?”

董卓被杀,不管于公于私,都能谈得上是一件好事,为什么他的父亲露出这样凝重难言的表情,莫非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变数?

陈王刘宠没有直接回答刘昀的问题,而是将手中的秘信递给他。

刘昀接过秘信,一眼就扫到“董卓被王允、士孙瑞等朝臣联合诛杀”的消息。

视线再往下方看,刘昀蓦然一愣。

——董卓见大势已去,带着部将强行闯入宫中,犯上杀帝。

最后四个字,犹如刺目的刃,直入眼底,让人无法将目光移开半寸。

犯上……杀帝?

董卓见大势已去,所以临死反扑,进攻刺杀皇帝刘协?

带着无法置信的愕然,刘昀抬眸望了陈王一眼,继续将这封信读了下去。

——帝死,群臣惶然,密谋另立之。

皇帝死了……大汉的最后一个皇帝,竟然死了?

这个堪称惊雷的消息,远比张邈被黑山军杀死这一变故更让人无措。

变量难定,带来的后果既有可能是好的一面,也有可能是坏的一面。

当变数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乱世的走向已进入另一个陌生的轨迹,诞生了另一个未知的平行空间。

未来汉献帝的意外身亡,在这条时间线的拐口折出一道标志性的皱痕。

这个世界以后的轨迹……将不再是他熟知的三国。

短暂的惘然萦绕内心,刘昀很快驱散纷乱的思绪,烧去密信。

“密谋另立之——他们想要立何人?”

被杀的幼帝今年只有十二岁,没有子嗣,前任少帝也已被董卓毒杀,两人既无其他兄弟,又无近亲,前面几任东汉的帝王也大多短命少嗣,长安城内,名正言顺、适合继位的宗室恐怕连半个都找不出来。

“幼帝容易掌控,但年幼者容易夭折,徒生变故。按照如今的局势,群臣必定会迎藩王入京,奉诏登基。”

朝廷没有太后,被杀的皇帝也还没立下皇后,这个“诏”,自然是由掌权的朝臣发出。

至于召哪个藩王入京……

“王司徒此人心思难辨,有霍光之志,所召之人,绝非昌邑王之流。”

想到霍光与昌邑王,刘昀不免神色微妙。

依照大众认知,霍光是名臣,昌邑王是贻笑大方的昏庸之君,只坐了短短二十几天皇位就被废黜。

但实际上,昌邑王被霍光罗列的罪名有一千多条,也就是说,他登基的那段时间里,平均每天犯下的罪过就有40多条,按照一天24小时来算,就算昌邑王不吃不喝不睡,他一个小时也要犯下两条罪过,等同于马不停蹄地跑在犯错犯罪的路上,这简直比某柯里著名的时间管理大师还牛,天生就是做坏事的劳模。

因此,关于昌邑王被废的真相,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猜测。

而他父亲的这句话,其中提到的“霍光之志”,就颇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当初霍光在废掉昌邑王后,挑选的新帝是只有宗室身份,没有部众后台,甚至曾经沦入官狱的刘询——也就是著名的汉宣帝,某著名古装剧中的男主原型刘病已。

后来霍氏势力被汉宣帝拔除,霍光因为拥立之功,死后并未收到牵连,反而被尊奉祭祀。

若朝中众臣要效仿霍光之举,或许会拥立与刘询处境相仿的宗室。

刘昀父子已经猜到王允等人不会拥立刘虞、刘表这样有名望有部众的宗室,可当新帝人选出炉的时候,他们还是被小小地惊了一下。

——即诏鲁王入京,登基为帝。

第40章

如今的鲁王其实并非东汉第一任鲁王的后代, 而是由旁支宗室过继而来。

要论血缘远近,身为东海王后代的刘虞都能排在鲁王前面,更不用说同为汉明帝这一支的陈、梁两家了。

梁王知道这个消息, 又兴冲冲地跑到刘昀这边开小会。

“阿弟, 你说这王司徒怪不怪,奉迎谁当天子不好,偏偏挑了鲁王那货色。”

一回生二回熟,梁王这次过来,对刘昀的态度亲近了不少,还特地带了一些孤本当见面礼。他吃着陈国别具一格的点心,吐槽长安的小朝廷,仿佛真的把刘昀当成知心的兄弟。

梁王这一支子嗣不丰, 传到这一代,只剩刘弥一人。若要往上追溯, 与梁王刘弥关系最近的堂亲,似乎就只有同为汉明帝后裔的刘昀一家。

照这么看,梁王刘弥找他凑近乎,好似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对于梁王的质疑,刘昀只是笑了笑:“鲁王能骑善射, 身体强壮,颇有先帝遗风。”

他不认为自己和梁王的关系已经到掏心掏肺、随意说真话的程度,所以并没有依着梁王的话茬,和对方一起吐槽。但刘昀的用词其实颇有深意,什么“身体强壮”,“颇有先帝遗风” ,纵观汉灵帝的手段与风评,这样的评价很难说是褒奖还是贬损。

对于刘昀滴水不漏的应答, 梁王只是笑了笑,吃完点心,喝完清酒,便回了梁国,仿佛过来这一趟,真的只是找刘昀叙叙旧,吐吐槽。

另一边,身体不佳的沛王对这个消息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哪怕他因为拒绝借道,得罪了鲁王,和鲁王开战打了一年,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什么真切的实感。

即便鲁王真的坐上皇位,也没本事对付他,更别说这人还不一定有命坐上那个位置。

郭嘉与荀彧也是这么想。

“幼帝还未夭折,袁绍就敢拿他的身世作文章,妄图拥立刘虞。如今幼帝幼殇,这对于袁绍而言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袁绍绝不会放任鲁王登上王位。”

郭嘉遥遥看向远方,食指一下下敲在案前,发出清脆的叩击,“只怕鲁王行到半路,就会被袁绍派出的刺客所杀。”

刘昀也认为鲁王没那么容易坐上这个皇位,但郭嘉如同乌鸦嘴的论断,还是让刘昀报以瞩目。

郭乌鸦批命了,鲁王,自求多福。

荀彧正襟而坐,垂眸遐思:“即便没有鲁王,群臣也会拥立他人。袁本初若要对鲁王下手,多半是为了拖延时间,他终究还是会立襄贲侯为帝。”

襄贲侯,指的正是幽州牧刘虞。

刘昀抱袖坐于上首,道:“以刘虞的脾性,绝不会任凭袁绍摆布。”

刘虞只是仁爱,又不是脑子有坑。在这种谁出头谁先死的局势,他被袁绍硬抬着上火架,就算摔断腿也要跳下去——正史中的刘虞就被袁绍逼了两次,他干脆放话说自己宁愿跑去匈奴,也不愿犯上篡位。心意之坚决,可见一斑。

后续发展也正如刘昀他们猜测的那样。

幼帝身陨,本已放弃的袁绍又一次动了拥立刘虞的心思。他几次联合众人,意图推刘虞上位,组建一个以幽州、冀州为核心的新朝廷。

刘虞再三拒绝,可袁绍的号召力太强,逼得刘虞放了大招——要是袁绍再逼他,他就剃度,跟着支娄迦谶皈依西域。

至于这支娄迦谶是何人?

支娄迦谶,正是汉灵帝时期,在中国传播大乘佛教的西域僧人。

此时佛教思想已传入中原,逐渐被民众、士人接纳,但大部分人只是读一读佛教典籍,真正剃度出家的没几个。儒家素来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1]” ,刘虞这话远比流亡到匈奴地界更狠,把袁绍吓得不敢再做小动作。

这要是真的把人逼急了,让刘虞真的剃度,跑去西域,他袁绍不得被人骂死,在史书上被人嘲笑几百年?

袁绍向来重视脸面,并不想让自己以这种方式“名扬千古”。

他不敢再逼迫刘虞,甚至向刘虞道了歉,一转头,悄悄派人前往河南郡,在林中设下埋伏。

于是,接到朝中诏令,兴高采烈去登基的鲁王,在河南郡郊外的一处密林,被埋伏在那的刺客伏击,一命呜呼。

司徒王允等人在朝中左等右等,始终没等到鲁王。

派人出去打探,才知道鲁王死在半路,只留下一具尸首,被部曲们运回鲁国。

王允以为这事是董卓余部干的,大怒,原本决定赦免这些董卓残党,现在也不肯赦了,决定将这些残党除个干净。

侍中蔡邕跑到王允面前劝说,被暴怒的王允指责,将他收押治罪。

前任相国长史刘艾见势不妙,连忙去找黄琬。

从董卓不断作妖开始,黄琬就有了隐退之心。现在皇帝已死,王允独揽大权,董卓余部又在长安附近蠢蠢欲动,长安的朝廷早已名存实亡,继续留下没有意义。

于是黄琬联络了被招安的董卓部将——徐荣,买通狱卒,悄悄救出蔡邕,在部曲的掩护下,悄悄离开长安。

王允得知消息,立即派人出去追捕。

刘昀早已派人在京兆郡接应,为黄琬等人拦下追兵。

太尉马日磾原本想替蔡邕求情,听到蔡邕被救走的消息,当即收拾行李,一起跑路。

皇帝死了,董卓旧部随时会攻袭长安,王允还在这忙着排除异己,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与黄琬、马日磾有着相似心思的不止一人。

如果皇帝还活着,他们或许会坚守长安,忠君执义。

皇帝没了……那不好意思,为皇帝效死和傻乎乎地等死是两个概念。

在跑路的名单当中,荀攸占了其中一位。

荀攸是荀彧的侄子,前一任的黄门侍郎,曾经因为密谋诛杀董卓事泄,被董卓抓入监狱。

因为刘昀特地写信,找相国长史刘艾帮忙。在刘艾的帮忙下,荀攸并没有在长安狱中受罪,出来时状态良好。

他收到小叔叔荀彧的信,得知荀氏一族已经举族投奔陈国,又从刘艾那知道一直暗中帮助他的是陈王世子刘昀,荀攸当即联系了陈国派来的援兵,拜访群臣的住宅,一个个游说。

在荀攸的分析下,本就心生退意的朝臣纷纷动了心。

谁不想跑啊,之前被董卓的士兵拦着,又因为顾忌皇帝,所以跑不了。现在来了一支强大的护卫队,能护送他们东归,二选一,是留是走根本不用选。

于是,能跑的朝臣都跑了。而野心勃勃的那一批,荀攸并没有带人去游说。

等王允收到消息的时候,中央朝廷的群臣已经跑了一半。

王允不由心梗。

他没想到对付一个小小的蔡邕,竟然会发生如此糟糕的连锁反应,顿时后悔不已。

王允不知道的是,帮助群臣逃跑的刘昀其实早有预谋。

刘昀刚接到皇帝死讯的时候,短暂地生过物伤其类的感慨。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皇帝已死,长安危机四伏,一定有不少朝臣想要离开。只是城外兵荒马乱,没有那个机会。

没有机会,没关系,他刘昀来做那个创造机会的人。

于是,当王允还在决定新帝人选的时候,刘昀就秘密派了好几支军队前往京兆,伺机接人。

只要锄头挖得好,能臣一个都别跑。

收到东归人员名单的刘昀当即炫了三碗米饭。

看看名单上的豪华阵容——

三国曹魏著名的谋主,荀攸;东汉名臣,前任豫州牧,刘昀的老朋友,黄琬;东汉名士,著名文学家蔡邕,和他的女儿,著名才女蔡文姬;东汉名臣,著名经学史家的传人,一代大儒马日磾;和袁家并立的顶级大族,名臣杨彪,以及他的儿子杨修;董卓前任部将,曾数次大败关东义军,屡屡让孙坚曹操碰壁的悍将徐荣……

除此之外,还有钟繇、赵温、周忠、杨密等人,不予赘述。

哪怕这些人不一定会全部投靠他,但在承他护送的情后,以后多多少少能说得上话。

而且,以荀彧的号召力,陈国目前的实力与待遇,不说将这些人全部留下,至少也能吸纳一小半吧?

和刘昀的快乐相对照的,是王允成倍的苦闷。

成功除掉董卓,结果皇帝死了;看上了一个合适的新帝,结果半路被杀了;成功排除异己,独揽大权,结果朝臣走了一半。

事情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但是结局又没那么好。

王允愁眉苦脸地坐了半晌,忽然拍案而起。

“我怎么就忘了,能登基称帝的人选,我们京兆本来就有啊!”

刘范,刘诞,刘璋——这三个是益州牧刘焉的儿子,也是刘焉留在京中的质子。他们之前被董卓抓了,现在还关在郿坞呢。

虽然他们只是西汉鲁恭王的后人,没有东汉的宗室名正言顺,但是西汉的宗室也是大汉皇族的血脉啊,和东汉的一样都是刘邦的后人,足以担任正统。

想到这,王允连忙去请刘璋三兄弟。

刘璋三兄弟极为生动地感谢了王允的帮助,然后拒绝了他。

王允:……

心梗+1。

偏偏这三人身份特殊,又有益州牧刘焉这个后台,王允没法逼迫,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刘璋三兄弟离开,前去投奔他们的老爹刘焉。

王允只得绞尽脑汁地勾画新的帝王人选,为此掉了许多头发。

老奸巨猾,本身又能打的陈王肯定是不行的。沛王身子弱,万一路上死了不是又白干一场?梁王也不行,小小年纪就手段惊人,只花了一年就把梁国相架空,他可不想成为第二个梁国相。

没等王允想出名堂,董卓残余的部将李傕、郭汜率军攻进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