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乃是许县陈氏的部族,敢问来者从何而来?”
刘昀这方自有人通报身份。待双方各自派人核实了信物,两边的队伍才逐渐靠近。
陈群神色严肃,和刘昀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温和:“世子、乡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先去寒舍休憩一番,我们明日再叙。”
场面话对于刘昀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他三两句做完寒暄,就要跟着陈家的人进城。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也就长文侄儿家中豪富,碧瓦朱甍,才不会被王世子嫌弃。哪像我,家中尽是蓬牖茅椽,简陋寒素,都没有胆子请高贵的世子移脚过去坐坐。”
这话听得别扭,再加上阴阳怪气的口吻,刘昀仿佛嗅到了一股酸味。
他看向说话之人,发现是一个二十出头,和陈群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此人长相本不算差,无奈眉眼间尽是刻薄算计,生生降低了顺眼程度。
再听他喊陈群为“侄儿”,刘昀几乎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谁家没几个神奇的亲戚?据说陈家的旁支中就有这么一户人家,祖孙三代好吃懒做,无甚本事,成天嫉妒主支的繁荣富庶。主支一有什么事,他们就喜欢上门掺和一脚,说一些酸话。
他们家刚成年的孙辈名叫陈闸,按辈分算是陈群的族叔,继承了他父亲和祖父的接力棒,没少给陈群家添堵。
这些都是他舅舅当笑话说给他听的,没想到,今天竟然能见到活体样本。
陈群的眉毛早就拧成一团,但大约是限于辈分,他不好对陈闸说什么重话,只脸上冷得像是要掉冰碴子,语气寒冽:“族叔言重。秋收将近,族叔若有闲暇,不若去田里多看顾一些,也好强身健体。”
让人指不出任何差错的话,却暗藏玄机。
刘昀在心中为陈群呱呱鼓掌,他甚至怀疑,陈群可能想说的是“强身健脑”,只是没法说得那么露骨,就只好委婉地改成“强身健体”。
陈闸听不懂陈群的暗讽,但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他正想继续胡搅蛮缠,刘昀忽然上前一步,拦在他的身前。
“这位便是陈家世叔吧?”
因为刘昀是王世子,又是笑眯眯的模样,陈闸不好发作,只粗噶地应了一声。
刘昀低声嘱咐侍从,让人取来一方木盒。
“我带了一些薄礼,给陈家诸位世叔、子侄。按照礼制,本该在堂屋赠予各位,但既然陈家世叔要忙秋收之事,那我便提前赠予世叔。区区薄礼,请世叔莫要见怪。”
陈闸呼吸一滞,忙不迭地从侍卫手中接过木盒。
他没有注意到,刘昀身边的张辽神色怪异,看向他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急着跳坑的人。
陈群的眉毛虬得更紧。他以为这位还未成年的表弟不谙世事,给一个无赖送珍贵之礼,怕是会被缠上。正准备制止,却见刘昀回头,看向他的一双黑眸泛着狡黠的光。
“表兄,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破坏规矩吧?”
陈群心中一动,刚要开口,却见陈闸急吼吼地把木盒子往怀中一揽。
“世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该这么办。”陈闸赶忙把话说死,就怕陈群一开口,这贵重的礼物就会被收回去。
开玩笑,堂堂王世子送的礼物,能是凡品?要是送到陈家主堂,岂还有自己的份?
生怕刘昀反悔似的,陈闸抱起盒子就跑,“家中秋收正忙,不便耽搁,就此别过。”
说完,一溜烟跑走。
陈群再次看了刘昀一眼,见他唇边的笑意有异,心中升起一分疑惑。
难道……世子送陈闸礼物,是为了替自己赶走这个泼皮无赖?
此处人多眼杂,不宜询问,陈群压下所有心绪,对刘昀道:
“走吧,我们先回家。”
……
陈闸回到家,鬼鬼祟祟地掩上门,将怀里的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
他一边合手嘟囔“给我宝物,给我宝物”,一边慢慢打开木盖。
首先入眼的,是一片青白相间的材质,随即,一只通透的酒杯出现在他的眼前,看上去雕工精细,不像凡品。
陈闸分不清“水沫子”和“滇玉”的区别,不知道眼前这东西是“水沫子”,根本不值钱。他坚信眼前的东西就是一只贵重的玉杯,激动得呼吸急促、面颊发红。
“陈群那孺子,难得有一次派上用处。”陈闸冷哼一声,又想到陈群那边的礼物怕是更好,顿时愤恨无比,“这泼天的富贵,竟然就这么归了陈群一家——为什么陈王妃和陈纪那老不尊的是姻亲?大家都姓陈,阳夏谢氏为什么不和我们家结姻?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鼠辈!嫌贫爱富!令人齿冷!”
又恨刘昀出生贵重,是“嫌贫爱富”的谢家女之子,陈闸干脆连带着他一起嘲讽,说他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只会和陈群沆瀣一气。骂骂咧咧了半晌,陈闸珍惜地把酒杯抱在怀中,小心吹去上面不存在的灰尘。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酒杯的底部印着一坨棕色的图案,一圈接着一圈,非常奇怪。
陈闸以为是什么脏东西,用手轻轻地擦了擦。可他擦了半天,半点都没擦掉。换成水洗,也是一样,这玩意就像刻在上面的一样。
“应该是漆绘,听说贵族很喜欢用彩漆装饰食器。”
可是这么“昂贵”的玉杯,也会用彩漆吗?
陈闸隐隐觉得不对,却想不出所以然。
他取出家中仅存的酒,用玉杯接了,只觉得玉杯更漂亮……而底部的一坨棕色不明物也更加栩栩如生,仿佛在随着水波摇曳。
陈闸一边饮酒,一边感慨:“贵族的物什果然精细,连饮个酒都有这么多讲究。”
他心中猜想,大概这棕色的一坨是贵族最近流行的图案,大概有招财、致富之意,所以才会将这么突兀的颜色纹在酒杯底部。
陈闸又饮了好几杯。不知为何,他越看那棕色的一坨,越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
这个困惑持续了很久,直到他出去给牛喂草,看到牛脚下的东西,才反应过来。
一圈圈,棕色一坨……
这不就和“牛粪”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