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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江波浩渺, 霞光如绮。

赵闲吭哧吭哧地划着乌篷船,笨拙艰难,颇为费劲。

微凉的秋日对他来说, 像是炎热的夏天。他抹着衣袖擦了擦脸, 回头看向船内翻身躺着的赵慕萧。

赵慕萧身上盖着织毯,眼睛紧闭, 眉头紧锁, 手中紧握着一只莹白玉佩。

忽而他手指抽了一下, 玉佩被握得更紧。

赵慕萧缓缓睁开眼睛,微微眯了眯,左右看去, 尤见来时的苍白蒙蒙天色,茫茫然无边无际, 心口顿时如飘摇轻舟。低头摩挲着玉佩上花叶凹凸,只觉怅然若失。

他方才做了梦,梦到好多事情。

七岁那年,他被拐去的那个城里闹了饥荒, 有个曾与他互相扶持的朋友, 说出去找些吃的, 结果赵慕萧等啊等,他再也没回来。后来有一日, 赵慕萧跟着灾民南下, 在一处野狗出没的荒野中, 认出了他失踪多时的朋友。

却是被啃噬的尸体,灰扑扑的衣服上满是补丁与干涸的血。

十七岁这年,春日,师傅背着竹筐, 从邻家打了一壶新酿的杏花酒,上山采药。赵慕萧模糊间见到师傅最后的背影,却是永别。师傅采药途中,误食山果,中毒而亡。

赵慕萧珍惜相遇,害怕分离。

他怕一别即是永别。

赵闲好不容易将船划到岸边,气喘吁吁地进来坐下,刚喝了没几口水,见赵慕萧趴在船窗处,眼下发红,不由焦急道:“你……哥,别哭啊,为这种人不值得啊!”

赵慕萧没哭。

他只是眼睛红。

下了乌篷船,二人回城,不管赵闲怎么咋咋呼呼,一时在左边拉拉他,说那儿有卖艺的,一时到右边跳几下,假装崴了脚,试图激起赵慕萧的注意力,赵慕萧始终耷拉着脑袋,郁郁寡欢,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说话也有气无力,呆呆傻傻的。

赵闲急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哼哼唧唧地搀着哥哥别踩到水坑。

二人路过一家点心铺子,传来浓郁的桂花糕甜香。

赵慕萧顿住本就滞慢的脚步,循着香气看向点心铺子。

赵闲立马去买了两大包,塞到他手里,激动道:“咱们来得巧,刚新鲜出炉的呢!”

赵慕萧咬了一口桂花糕,低眉垂眼,想到了在曲州,未婚夫也给他喂过桂花糕,比这个要好吃许多。

“真好吃!比孙伯做的好吃多了!”赵闲一口一个,正要问赵慕萧是不是,又见他一脸失落,只好硬生生将问题憋回去,尴尬笑道:“其实也就那样,不算太好吃……”

赵慕萧慢吞吞地吃着桂花糕,干巴巴的,有点噎。

赵闲于是又立马去茶馆,买了一壶茶,二人坐在茶馆里,边吃点心边喝茶。

他们旁边的一张位子上,几个人正谈论近来最稀奇的一件事。

“……听说了吗,简王的尸骨不见了!现在都在传简王当年蒙冤惨死,说是谋反,实际上是被冤枉陷害的!”

“你不要命啦,还敢说?!圣上已发文天下十三州,下令严禁讨论此事,若被抓到,可是五十大板呢!别说了别说了,快喝你的茶吧!”

“……”

赵慕萧皱了皱眉。

赵闲登时紧张起来。

这简王墓尸骨失踪案,正是赵慕萧与他那个不知道跑哪去了的未婚夫发现的。如此一说,赵慕萧肯定又想起楚随了,又要伤心。

赵闲咕嘟咕嘟喝完一碗茶,拉着发呆的赵慕萧便离开了茶馆。

一路无言,回到王府后,赶忙唤来爹娘,让爹娘好好安抚赵慕萧,却见爹娘愁眉苦脸,面色忐忑。

“萧萧……新来的刺史奉皇命,监守得严,父亲任何书信都出不了灵州城。不过那刺史大人通情达理,应允替我们打探消息,方才刚收到回信,说……”

赵慕萧一呆,忽而心头“砰砰砰”地跳了起来,既紧张又担忧,忙问:“怎么说……”

景王话还未说,便先叹了气。

景王妃上前揽着萧萧,打量他的神色,做足了准备,末了却还是和景王一样,一些话滞在喉间,不知该如何道出。

片刻的沉默中,赵慕萧攥着掌心,也不语,静静地等着,只是唇色被咬得深红。

景王不忍道:“说楚随他去京城求仕了,也不知何时回来。”

“去京城……”赵慕萧喃喃,眉尖不自觉地又蹙了起来,撇嘴显然失落。

赵闲却忍不住,急促道:“他去京城求仕!怪不得呢,我们景王府失势,又因为那个姓贾的刺史和简王墓之事被皇上再度盯上,这个时候他当然是划清关系了!哼,可恶,难怪藏着掖着不告而别!原来如此,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赵慕萧下意识摇了摇头,“楚郎不像是那样的人,兴许……另有其事吧。”

“派出去的人都探查到他去京城求仕了,板上钉钉啊!”赵闲恨不得戳他脑门,晃他脑袋,让他清醒清醒。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这会怎么傻了!

景王妃重重地咳嗽几声,“阿闲,你还多嘴!”

“对,对!阿闲你赶紧闭嘴吧,别拱火了!”

许子梦小心翼翼地偷看赵慕萧,一边心虚煎熬,一边是褚松回答应他的《郁离赋》,两边打架,他脑子炸个不停,甚至都不敢直视赵慕萧,只能在心里大骂褚松回作孽不轻,害人精。

许子梦道:“那个,萧萧,今日秋高气爽,咱们也别想他了,去放风筝,散散心吧?”

“放风筝好啊!”赵闲猛地一拍手,“哥你把楚随想象成风筝,纾解一下心绪!”

赵闲灵机一动,带了几个小厮去做风筝,专门在乌龟状的风筝上大笔一挥,画了个褚松回的脸,并且还写了他的名字,大大的两个字“楚随”。

风筝做好之后,就兴奋地找来赵慕萧。

在花园中,他带着小厮,同时放了四五只这样的风筝,看着风筝绞缠在一起。于是又取来弓箭,挨个挨个地射,可惜箭法拙劣,全部射空。

“哥,你看好不好玩!你也试试!”

“阿闲,不要这样恶作剧。”

赵闲眨巴眼睛,想反驳,但看哥哥脸色,只好憋屈地“哦”了一声,忙让人将风筝剪断。

赵慕萧心不在焉,一点心情都没有,恹恹地转身回屋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脱去外套,裹在被子里躺着。

几人在门外,面面相觑,急不可耐却又无可奈何。

其中属许子梦最是幽幽叹气。

他悄摸着写了封信,寄到塞北。

时日正当秋,这封信从偏远的南方灵州,到达遥远的塞北时,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塞北苦寒,北风狂卷。

齐军屯兵扎寨之处,只听得呼呼急啸,飞沙走石,火把闪烁不停。

主将营帐被撩开,里面一人脱去沉重的玄铠,撕扯掉沾着血肉的衣衫,面不改色地拔掉肩肘短箭,卷着衣衫丟掷一旁,洗干净双手,接过灵州而来的书信。

褚松回眉头紧皱,看了许久的信。

信里许子梦将他大骂了一通,说萧萧郁郁寡言,食寝难安,日夜想着他,原本圆乎乎的脸蛋竟变得消瘦了。

褚松回抬手按额,拉了拉紧扣的衣领,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那个小瞎子伤心难过、眼睛红红的样子。他患有眼疾,又岂能受得了这般?也不知有没有按时敷药用药。

褚松回取来纸笔,回了一封信给许子梦,请他照顾好赵慕萧。又唤来千山与将夜,肃然问道:“可有沈冀的下落?”

沈冀是天下神医,尤擅治眼。

原先在灵州时,褚松回便探得消息,沈冀在塞北荒原游历。

将夜道:“回侯爷,沈冀在梁州城内。”

褚松回慢慢将信折起,放于怀中衣裳里,沉声道:“明日请他来我帐内,我亲自求他去灵州,为萧萧治眼。他若不来,直接捆过来。”

“是!”

褚松回抬眸正见帐外冷夜寒星,一轮硕大的圆月却被浓雾沉云遮住,只泄下丝缕疏光。

出神凝视多时,眼中干涩。

他闭了闭眼,起身展开地形图,召集诸副将幕僚,商讨军情。

褚松回执着烛灯,看了又看,眉目深沉。

距离上一战,已过了三年。这三年过去,乌夏好似得了高人指点,愈发会使阴谋诡计了。幸好他及时察觉异常,才免于堕入乌夏陷阱中。

他要快速止战,又须得万分谨慎。

一是朝中千万双眼睛在盯着他。

二是,萧萧在等着他。

他不能让萧萧久等。

*

赵慕萧从梦中乍然惊醒。

他披着衣裳,掀开帘子,悄然无声地走至船舱外,见天色幽蓝,头顶冷月繁星,四面万顷烟波,一片茫茫。

赵慕萧伸手对着星月,眨了眨眼睛,却很快那点清晰又不见了,万物模糊,晕成一团,水天相连。

他却弯唇轻轻笑了笑。

去岁冬日,灵州城来了个闻名天下的神医沈冀,自称游历山川,立志走遍江南江北。爹娘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拜访这位神医,请他为赵慕萧治眼疾。神医脾气虽不好,但技艺高超,在他的治疗下,不过半年时间,赵慕萧时不时便能看清东西。若再坚持,神医说,完全有恢复的那一日。

有风吹来,瑟瑟微凉。

他们出发时,桂花发初蕊。等车船到平都,大约京城已十里飘香了。

那时,不知道楚随所在何处……

一年不见,他还记不得记得自己?

赵慕萧捏了捏拳头,盯着一片月光洒下的湖水波纹,心道不管他记不记得,都要问个清楚。为何一年里,毫无踪迹,甚至连书信也不曾见着一封。曾经的亲密无间,又当作何解释?

船行三日,转道陆路,马车驶了五日,终于入了京城。

平都城。

天下最繁华之中心,车马骆驼不绝如缕,熙熙攘攘,两侧店铺林立,酒旗招招,吆喝阵阵。随处可见画楼飞檐,铜瓦朱门,金玉琉璃,尽显壮丽繁盛。好似天上飘的云,也是罗绮绫绸,护城河上的波澜,闪着天子脚下的金光。

街上路人如织,处处谈论着又立大功的玄衣侯。

路边说书人横拍醒木,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地讲着玄衣侯与乌夏的漠沙一役,主将如何运筹帷幄,斗智斗勇,如何惊心动魄。

“这就是京城啊……”

赵闲张大着嘴巴,大有目不暇接之感。

马车里,赵慕萧嗅着浓郁的桂花香,向车帘外看去,心下亦是惊叹。

果真是说书人口中的“昭昭平都城,煌煌齐国业”。

若非漠沙之战得胜,重击乌夏,扬齐国之威,皇帝大喜,宣告大赦天下,召诸王进京朝贺。他们困守灵州的景王府也绝无机会,见到如此景象。

他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去寻未婚夫。

赵慕萧忽地紧张起来,但见白衣,都觉得像是未婚夫。

赵闲兴奋不已,道:“哥,哥!我们下去逛逛吧!说不定这次回去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了!”

景王妃甚是担忧,“你们可要小心了,京城不比灵州,若有一个不小心可就糟了……”

“放心吧娘!”

赵闲已经激动地拉着赵慕萧下了马车,在人群中像只鸟一样飞来飞去。

景王哭笑不得,又颇受感染,只得让护卫紧紧跟随,以防出事。

赵闲沿街大逛特逛,看见什么新奇的好玩的好吃的就买下,还不忘照顾着哥哥。赵慕萧捧着他刚塞来的桂花饮子,抿了一口,唇齿留香,不由面色松缓,笑了笑。

正与阿闲玩得开心时,忽然身后响起一道温润文雅的声音。

“赵慕萧?”

赵慕萧回头,见一团模糊人影,却是白衣。冷不丁一瞧,身影也像极了楚郎。但再一看,便知不是。况且声音也不对。未婚夫的声音一向含着些逗趣的笑意,爽朗快然。

赵慕萧看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问:“你在叫我?”

赵闲本在看路边做糖画,一扭头就看见冒出个人,赶紧挡在赵慕萧面前,叉腰道:“你谁!”

白衣人语声一顿,道:“我是楚随。”

赵慕萧一愣。

赵闲已经恶狠狠地“哈”了一声,“你是楚随!那我就是他爹!”

赵慕萧看不清,但赵闲眼睛好好的。听他这么说,便跟着点头:“对!”

那人:“……”

“我真是楚随,自小与你指腹为婚的。”

赵慕萧听他说话,似很认真,不像作假,不由地又呆了呆。

不过他要是楚随,那一年前在灵州的那个又是谁?

正疑惑间,远处城门传来金戈兵马与锐利的脚步声。

一闪而过的清明里,他看到气势张扬的禁军执着陌刀长枪在长街上飒飒疾奔,高声喝令百姓站立两侧,道:

“玄衣侯凯旋!闲杂人等后退——”

第32章

禁军开道, 城门那头,兵甲马蹄声徐徐而现。

长街之上,青天白日下, 大军整肃行近, 王朝气势扑面而来。

即便有威严狠厉的禁军在,百姓亦难掩神色激动, 交头接耳。

“玄甲军回来了!”

百姓纷纷如潮水一般拥挤而来, 赵慕萧与弟弟和自称未婚夫的“楚随”失散。四下茫然, 随着人群一同看去,但见大片墨色,如山倾轧而来, 势不可挡。旌旗飞扬,凛凛席卷, 似可比肩云霄。

“快看快看,那便是玄衣侯褚大将军!真是咱们齐国的大英雄,漠沙一战,不仅护住了边关三城, 还打得乌夏那群蛮牙子屁滚尿流呢!”

“哪呢哪呢?听说玄衣侯不仅足智多谋, 文武双全, 长得还俊美无双……哎呀你们快让让,给我也看看!是不是果真如此?”

“那是自然……诶诶别挤啊, 我看不到了……”

赵慕萧便在这人群中, 不时就有一条两条肩膀磕到他的上, 还不道歉。赵慕萧眼下看不清,只好捂住自己的脸,给护好了。

此时正秋日,天凉气爽。然而被挤得, 恍若置身盛夏。

就在这时,喧闹声又哗然,四面八方,叽叽喳喳的。

“玄衣侯!”

原来是玄衣侯兵马将至,两侧的百姓们激动欢呼。

赵慕萧双手捂着脸,循声也看过去,不由一呆。

玄甲军百将之首,一人高坐骏马。

他原先因谣言误解玄衣侯,后来得知他的功绩后,心生敬佩。来到平都,街头巷尾处处谈论与乌夏的这一场漠沙之战,听闻他冲锋陷阵、一战破敌,斩杀乌夏数名将军王侯,实乃天生将才。

那时在说书摊子上听着,还觉得有些夸大其词。

如今一见,少年将军,马上长枪,英姿勃发。玄色铠甲如烈日映浓墨,披风猎猎,是齐国的荣耀。

方知说书人,言辞不虚。

玄衣侯,于齐国来说,确实是个英雄……

旌旗拂过将军的铠甲。

视线似明似暗。

赵慕萧眨着眼睛,似乎瞧见了一面旗上绣的字。

除了齐国的齐,还有一个字是……

是……褚?

他还记得楚郎常常手把手教他写这个字。

褚,中原裕州褚氏的褚。

顺着旌旗往下,眼角瞥眼一扫,只见玄衣侯身形。顷刻之间,赵慕萧再看,眼前又陷入模糊。

他揉按着眼睛。

方才那一瞥……虽没有看到玄衣侯的脸,却莫名让他觉得很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

赵慕萧有些费力地眯了眯。

那披玄甲的玄衣侯,驾着马,不紧不慢。

待至跟前,赵慕萧周围又迸发出呼喊,人群再度拥挤,推搡不止,愈发厉害。赵慕萧也顾不得护住自己的脸了,被挤来挤去,突然背后一痛,似乎是谁无意被挤得推了他一把。还没待赵慕萧站稳,肩上又被推了几下,且力道还不小。

场面拥挤熙攘至极,连禁军都有些拦不住,厉声训斥,也不管用。

几遭混乱中,赵慕萧身形晃荡,竟越过了禁军的界限,被推到了路中间,正倒在玄衣侯的马前。

骤然从拥挤中抽身,赵慕萧不由晕眩。耳边听着禁军的喝喊,回过神来,赶忙正要起身,忽然眼前出现一只手。

这一双手,在小半瞎子的眼睛里,也比旁人好看许多。

而在此之前,会让他有此想法,便只有未婚夫楚郎的手。

一双总爱牵着他的手,宽厚、骨节分明。

赵慕萧眼皮一跳。

他缓缓抬起头,见玄衣侯翻身下马,日光照得他的玄甲熠熠生辉。他移步俯身,将手更加伸向他。

赵慕萧忘了起身,一直在看着他。

玄衣侯模糊的面容仿佛在笑,说道:“萧萧,不记得我了?”

声色朗然,似清泉淙淙。

单从声音,便可听出轻歌踏马的快意。

岂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夫?

听了这声音,赵慕萧怔然,不可思议地张唇。秋日当头,眼前却恍惚发黑,如乌云压城。他眉心一点点蹙起,抿着唇角,抿得越来越紧。

面色平静,思绪却猛烈翻涌,心中掀起惊涛波澜,错乱反复。

旌旗上绣着的“褚”字,指的是玄衣侯的姓。说书人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褚,褚松回。

“褚,中原裕州褚氏的褚。”

也是,褚松回的褚。

怪不得……

怪不得消失一年,无影无踪,连封书信都没有,不是去京城求仕,而是去边关打仗了。

怪不得在曲州时,大理寺卿会同意他们宿在昔日老屋,他还当大理寺卿心善,原是看在玄衣侯的面上。

怪不得唤他“楚郎”时,他怪怪的。求他教写“楚”字时,他偏不愿意。见他写了“楚”字,也要抬脚抹掉。不是楚,而是褚。

怪不得分明是书生,却深谙金贵珠宝,画舫排场也是极尽奢华,还一身武艺,他的那群小厮也个个身手不凡。

怪不得在自己说他坏话时,那般生气。

怪不得晴岚亭初见时,他反应不寻常……还有,还有当天晚上他古怪的身体不适,他还假借还香囊的名义,诓骗他是绿豆糕与淋了特殊料汁的荷叶鲈鱼一起吃的缘故!现在想想,分明就是给他下了毒!

……笨死了,这么多的破绽,他之前居然都没有怀疑!

赵慕萧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线,腮帮子鼓起,对这位玄衣侯,从呆看着,变成了凶瞪着。

若先前自称他未婚夫的那个白衣人没有出现,他此时或许还会怀疑,好端端的未婚夫,怎成了显赫尊贵的玄衣侯?

但眼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傻子也懂了。

根本就是此人,冒充他未婚夫!

“让开让开!”

被挤出去的赵闲凭借自己的蛮力,捋起袖子,终于冲到了最前面,见兄长摔倒在路中间,一时着急,推搡着拦道的禁军,矮身穿过刀剑,冲过去,大叫了一声:“哥!”

冷不丁忽然看见玄衣侯,脚底一滑,被石子猛地一绊,摔了个狗啃泥。他迅速站起来,指着褚松回,“你你你……”

楚随也跟来了,见此情势,暗暗提醒着:“赵公子,此乃玄衣侯大人,岂能如此冒犯?”

“玄衣侯?!”赵闲震惊得目瞪口呆,“不是……不对不对,他不是楚随吗?怎么成玄衣侯了?!”

“赵公子,你这是怎么了?这是玄衣侯。”楚随向褚松回行礼,甚是紧张,“冲撞了将军,还请将军见谅。”

褚松回并没理会他,目光始终低垂凝着赵慕萧。

“萧萧……”褚松回手指微动,神采消退,眸中若有闪烁,声音低柔了点,“要不,先起来吧。”

赵慕萧瞪着这一团模糊,咬着牙,记起师傅的教诲,万不可冲动,他慢慢平息呼吸,面无表情。

随后抬手。

褚松回嘴角弯起一抹浅笑,又将手往前伸了伸,好让萧萧握着。

突然——啪!

骤然清脆响亮的一声,让原本嘈乱的长街立马安静了下来。

褚松回只感手心一麻,心口也随之猛烈下沉,似背石坠崖,耳边刮起呼啸乱石与风声。

“萧萧……”褚松回语中隐隐慌乱不安。

赵慕萧在赵闲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面色冷静,但毕竟还是太生气了,装得不到位,不经意地重重地哼了一声,将目光移向白衣公子,“楚郎,我们走!”

这一声听了数遍的“楚郎”,在边关朝思暮想的称呼,却令褚松回瞬间变了脸色,张唇无言。

赵慕萧又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赵闲早傻住了,只知道扶着赵慕萧走。

“这……”楚随不明所以,一头雾水,不过敏锐地发现玄衣侯与赵慕萧之间似乎发生过什么事,倒不如先跟上赵慕萧,问个明白。楚随压下心中疑惑,恭恭敬敬地拱手作别,“请将军息怒,愚某告退。”

遂跟随赵慕萧。

褚松回见他二人并排相走,更是乱神。

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此战过后,与萧萧言明真相,却没料到,事情发生得如此猝不及防,让他如此狼狈,还把萧萧气得跟别人走了……

萧萧还叫那个人楚郎……莫非他就是楚随?

褚松回狠狠拧眉,怎会糟糕成这样!

没错,还有楚随。他们中间还隔着另外一个人!

楚随才是萧萧真正的未婚夫,而他是假的……他怎么就是假的呢?

看着二人的背影,楚随还扶着赵慕萧。褚松回咬紧牙关,攥着刚才被打的手心,只觉楚随此人,相当碍眼。

本该是他扶着萧萧才是,这个楚随算什么东西。

想着想着,他竟不顾大军在后,百姓围观,二话不说丢了缰绳,便追向赵慕萧。

接住缰绳的副将,惊呼道:“将军!陛下和朝中大臣们还在城门口候迎呢……”

褚松回恍若未闻。

赵慕萧有意逃离这里,走得很快,有路口就绕,他对这儿并不熟悉,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条封死的巷子口。

褚松回急忙道:“萧萧,你听我说……”

赵慕萧现在不想看见他,想明白和能接受是两回事,对方又是权势煊赫的玄衣侯,他们景王府惹不起的。赵慕萧需要时辰,好好地冷静一下,他扭脸过去,踩着巷子旁的一张废弃木凳,借力运轻功,跃过巷子。

“哥!”赵闲拍墙,一蹦一跳着:“你把我也带过去啊……”

话音未落,巷子里卷起一阵沉重凌厉的风。

他仰头看去,原来是穿着玄甲的褚松回也跃过了巷子。

“可恶!什么狗屁玄衣侯,根本就是个奸诈的小人!”赵闲怒而跺脚,拽着楚随的衣领,“你对平都城的路熟悉吗?快点追上他们,我哥有危险!”

楚随看愣了,被揪了衣领,才道:“好,好!”

于是,赵慕萧和褚松回在楼台瓦巷上追逐,赵闲和楚随穿梭在平都城内的大小街道上,禁军与玄甲军也再寻找着玄衣侯。

褚松回重甲在身,累出了汗,依然没停,始终追着,道:“萧萧!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别跑了,你眼疾还没恢复,不注意会磕到自己的!”

赵慕萧停在一处亭子上,按了按方才撞到柱子上的膝盖,心想这样一直跑下去也不是办法,还闹得平都城一团乱。他再哼一声,旋身下了亭子,站稳在桥边。

褚松回见他终于停了,连忙也落地,上前道:“萧萧,你的腿没事吧……”

赵慕萧往后退了两步,道:“我现在该叫你什么,玄衣侯?还是楚郎?亦或者,褚郎?”

褚松回语滞,“……对不起,萧萧,是我错了。”

知他在气头上,细声软语,“我承认,我一开始是想……逗你玩,可是后来我真的后悔了,对不起萧萧,我本来想找个好时机与你坦白的,没想到……”

禁军统领与玄甲军副将很快赶到,甚至还惊动了内监总管。

“侯爷,陛下在等您呢!”

赵慕萧听到声音,一字一顿道:“将军凯旋,自有要事在身,不敢打扰。”

褚松回听他这般言语,心中更是难受,如吞砂砾。可陛下又亲临皇城门口,方才耽误了一刻时辰,再耽误下去,惹得陛下不悦,政敌攻击他居功自傲,又生麻烦,只好与赵慕萧道:“我先去见陛下,其他的话,我们之后再说好不好。”

内监总管春寿一边大为惊奇,一边催促着,“侯爷,莫要让陛下、皇子和大臣们等急了啊。您立了大功,可有千万双眼睛在盯着您呢。”

赵慕萧知晓轻重缓急,道:“你先去吧,如你所说,我们之间稍后再论。”

“萧萧,我让将夜送你回去,你等我!”听了他这番话,褚松回紧锁的眉头松了松,心想速速先将眼前事了了,道:“烦请公公带路!”

“诶诶,侯爷请。”春寿擦了擦汗,瞥了眼赵慕萧。

褚松回大步流星走着,有些不舍地回头看赵慕萧,这一看,猛然顿住脚步。

只见赵慕萧解开手腕上的腰带,团成一团,用力地扔到地上。抬眸看到了他,抿唇扬脸,跳上亭子,轻功一跃,一身蓝衣隐入花丛林叶中。

褚松回心口酸疼,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完了,他从没见过萧萧这么生气。

“侯爷?”春寿问。

褚松回折返回去,捡起自己曾经的腰带。

还温热着,残存细腻的雅香。

这一年里,萧萧一直缠着这个腰带。

可是刚才,他将它扔了。

风吹秋凉,褚松回死死地攥紧腰带。

第33章

“什么!玄衣侯?”

下榻的太平坊里, 景王和景王妃大惊失色,齐齐站了起来。

景王结巴道:“阿闲,你、你是说, 萧萧的未婚夫, 那个楚随他、他……是玄衣侯?!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赵闲是一路跑回来的,满头大汗, 气喘吁吁, 甩手擦着汗, 抄起茶壶,对着壶口“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干净。喝完后,打了个嗝, 气愤道:“对啊爹,千真万确!你和娘方才回了驿站, 没见到那玄衣侯凯旋的场景,我看得真真的,就是他!一年前一声不吭就消失了的楚随!要不是我们也来了平都,岂不还被他蒙在鼓里!”

赵慕萧窝在椅中坐着, 不置一词, 垂着脑袋, 目光稍显涣散,盯着自己的靴子在发呆。侧着靴子, 一碰一歪。

景王妃摸了摸赵慕萧的脑袋, 有些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随怎么会是玄衣侯?他分明有玉坠作为信物啊!”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赵闲恶狠狠地将楚随拽过来,“爹娘,他才是真的楚随。”

楚随温和知礼,先拱手拜见景王与王妃。

景王被惊天之闻砸得震惊无比, 打量他,模样竟与昔年好友楚允如出一辙,心中顿时深信不疑,急忙问:“楚随,你可知事情缘由?”

楚随道:“回王爷的话,玄衣侯大人如何成了……晚辈,这晚辈实属不知,兴许其中有些误会。”

他将往事细细说来:“一年前,家父收到王爷来信,言及小王爷失而复得之事,家父告知此事,因而晚辈奉父命,回灵州祖宅扫祭,一并亦将信物归还。可不料在进入灵州城不久后,就遭遇了山贼,劫走晚辈身上的全部财物,也包括那枚玉坠。”

恍若神思游离的赵慕萧闻言,不禁慢慢抬眸,落在那一抹白衣人影上,“玉坠被山贼抢走了?”

涣散的眼神渐渐收拢光亮,眉心一蹙。

他想起来了。

当初在晴岚亭,遇到那个人后,他请自己去画舫用膳,说起遇了山贼……那,极有可能就是,打劫楚随的与打劫那个人的,是同一拨山贼。不过那人武功高,山贼碰了硬茬,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照着那人的性子,可能这群山匪还反被打劫了。信物玉坠,或许便因此落到了那人手中。

再然后,他拿着信物,策马经过晴岚亭。

他恰好又姓褚,与楚同音……

真是阴差阳错,将他认成了未婚夫楚随。

楚随还在继续讲:“说来惭愧,我自幼从文墨之道,不通武艺。丢失了此等重要的玉坠,不敢面见王爷。等祖宅处理了之后,晚辈鼓起勇气,书信王府,邀小王爷相见,解释此事。只是晚辈等候多时,不见小王爷踪迹,晚辈急于进京赶考,便令人托了书信,先行离去。后来才知,书信丢失,晚辈真是该死。”

他叹声道:“虽已过去一年,还恕王爷宽宥。”

故人之子如此诚恳,景王只好道:“原来如此,无妨,既然已经过去了,便也不必再提。”

赵慕萧心有疑惑,“你等候了多时,我也等了一上午,可我并未瞧见你来,最后只等到了……”

“这……我便不知了。”楚随亦是不解,“方才在街上,见玄衣侯与小王爷认识,甚是惊诧。”

这就怪了。

众人迷糊,连赵慕萧都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楚随说他去了,可赵慕萧自约定时间就在等了,不见人影,那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忽然间,“啪嚓”一声,刺耳的锐利声响,赵慕萧循声望去,看样子应是赵闲没握稳茶杯。

“我……我捡起来!”

不知是不是赵慕萧多想了,但好似在他的目光落在赵闲身上时,他立马蹲了下去,速度之快,如羽箭离弦。但他疏于练武,猛地蹲下来,眼前一晕,险些划到茶盏碎片伤了手。

景王道:“你毛毛躁躁的,吉童!”

吉童扶起赵闲,“小少爷,奴才来!”

赵闲被扶着坐下,低着脑袋,也不义愤填膺地痛骂玄衣侯无耻了。

赵慕萧看不见他表情,但直觉他突然变得不对劲。

“阿闲?”赵慕萧回想当时的情形。

楚随遣书生递来信笺,先是经了赵闲的手,然后才送到他们面前。信上邀约,于晴岚亭相见。那时他们也议论,怎么选了如此偏僻的地方。后来那张信笺,也被阿闲不慎烧掉了。

赵慕萧若有所思,问楚随:“楚公子去的是晴岚亭?”

“晴岚亭?”楚随摇头,“不,是清风亭。”

清风亭则在灵州城内,距离景王府不过三条街。

景王与景王妃又一惊,“这……”

景王瞥见赵闲鬼鬼祟祟的,想溜走,赶紧喝住他,“站住!怎么回事?”

赵闲也知瞒不过去了,先嗷嗷向天哭喊,然后跑到赵慕萧身旁,搀着他的手臂,一脸悔恨痛心,哀求认错:“哥我错了,你别生气……”

他又心虚,又害怕,断断续续地说自己当时与兄长不合,也讨厌楚随,于是灵机一动,想了个法子,将信笺上的清风亭改成晴岚亭。

“搞了半天,原来始作俑者是你!”

景王妃气得直戳他额头,景王更恼火,猛地一拍桌,上手就拧他耳朵,狠狠教训。

赵闲哭道:“疼疼疼——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呜呜呜,我哪知道会招来个玄衣侯啊,哥你也踹我吧,都怪我……”

楚随看呆。

事情的真相已经了然了。赵慕萧按了按眼角,有些无奈皱着脸,“阿闲你……算了,我不怪你。”

最可恶的是那个人!

他自知晓是个误会,却不说,偏以他未婚夫自居,还牵手、拥抱、亲吻……分明是故意戏弄!

赵慕萧捏了捏拳头。

讨厌至极。什么玄衣侯,就是个……就是个骗子!流氓!小人!

*

长乾宫内。

褚松回打了个喷嚏。

帝王挥手,丝绢宝石、珍奇香料、万金赏赐如流水一般,被送往侯府。

“这一仗打得真是好啊!”

高坐在殿上的成元帝已见年迈苍老之态,两鬓斑白,发髻稀疏。他捧着早已被摸皱了的军报绢帛,笑中纹路尽显。人虽老去,却无萧条沉暮,反而精神矍铄,别有昂然意气。

“灵遇,来!”他放下军报。

春寿掀开帘帐,褚松回随成元帝步入内宫,只见偌大内宫,金玉铺成的地面上铺画一张地图。

画得极其详细,大到山河纵横,小到郡县村落,一一可见。

成元帝扯起大袖,接过春寿递来的毛笔,在北方位置圈画,道:“自朕登基以来,赵、温、陈三国俱灭,又吞南筠、缥扬二国,使齐国万里疆域,皆在脚下。此战又挫了蛮族之首的威风,夺其骏马,杀其王侯,快哉!”

“微臣贺喜陛下。”褚松回看向地图中宽阔的一片北方,忆起草原追击,“只可惜未能彻底歼灭乌夏,是微臣力不能及。”

“自乱世以来,已有百年,中原刚结束战乱不久,自是不敌这些养精蓄锐多年的乌夏兵。对方又狡猾了起来,兵马长期僵持,于我国不利。爱卿不必自责,朕答应与乌夏和谈,亦是为了日后考虑。”

他将毛笔甩给春寿,脚踩漠北,哈哈一笑,“无妨,此一战威慑天下,也重挫了乌夏。朕昨夜梦到,这个蛮族撑不了多久了。乌夏一倒,其余部落不过是裂缝之墙,不足为惧。灵遇,不可懈怠,切要训兵秣马,待下一战,势灭乌夏。”

褚松回道:“微臣遵令,定不负陛下所托。”

“很好。”成元帝高兴不已,招呼春寿赐酒,“太祖皇帝当年留下的酒,专赏国士。”

褚松回落落坦然,恭谨饮酒,“谢陛下恩典。”

成元帝越看他,便越觉欣赏,“你不愧是褚原的儿子!朕的那些儿子们若能如你骁勇,朕心何等宽慰啊。”

“微臣愧不敢当,如何敢与皇子相比。”

褚松回想起在城门前,端王、盛王等皇子的殷勤。他心不在焉地摩挲着玉杯,无暇顾及凯旋回京后与多方势力的周旋,甚至方才面见皇帝,包括回话,脑海中始终盘旋着赵慕萧的身影,他或震惊或生气的情绪如在眼前,那丢掉手腕腰带的动作,更如烙印一般,刻在心间,灼伤冒烟。

“你这次立了大功,朕给你的赏赐可还满意?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朕,朕一定满足!”

成元帝肉眼可见的欢喜。

“微臣……”

褚松回正想婉拒,他深谙君臣之道,自己正是有功在身,皇帝已大加赏赐,若再求要,便给朝臣留下话柄。不过话到喉间,他忽然转了转,改口道:“陛下,微臣确实有一件事。”

“但说无妨。”成元帝道。

“陛下可还记得十八年前,赐下的一桩婚事?”

成元帝颇为意外,“你是说,景王长子,与曾任黄门侍郎的楚允之子的婚事?”

褚松回道:“是,微臣恳请陛下废除这门婚事。”

成元帝若有所思打量着褚松回的神色,仰头大笑,“褚灵遇啊褚灵遇,你也真是出息。堂堂打了胜仗的将军,多威风八面啊,却狼狈地追着一个小瞎子跑,还让平都城的百姓都看到了。在城门时,定国公说你骄纵,自恃功高。不过朕看你为齐国立下赫赫战功,又是褚原之子,不计较你之过。你倒好,还敢反过来提及此事。”

褚松回脸色不太好看。

他自入军营,百战百胜。可当时见赵慕萧与楚随走了之后,那滋味真是……

竟觉得如同打了败仗。

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成元帝掀着帘子,离开内室,一边道:“朕就知道,你当初在灵州时,假冒人家未婚夫,就是不安好心,现在看来,自食其果了?”

褚松回自是后悔,“陛下,是微臣荒唐无礼,求陛下成全,先取消了这桩婚事吧。”

“若不是灵州城出事,景王的长子冒头,朕早忘了还有这婚事。不过……此为他二人之事,说不准他二人有情有意,何必取消。若要取消,也该是赵慕萧或楚随,或者景王来说,你嘛……”成元帝笑了笑,只觉甚是有趣,“急什么。”

褚松回怎么能不急:“他们哪有情意,萧萧从没见过他……”

“好了,别激动,你先退下吧。”

春寿递来奏折,成元帝啧声,敲了敲桌面,“你看,定国公这么快就来参你了。一个将军,长街追逐,亏你也干得出来?”

褚松回请求落空,回到侯府,虽见堆了整整一屋子的赏赐,却也笑不出来。没心思应付母亲的咄咄追问与京中好友同僚的贺喜,他就匆忙去沐浴更衣,派人备马。

“快点。”褚松回催促千山。

千山汗颜:“是,是,侯爷!”

没敢说,这已经很快了,再快准保又被定国公等老臣参奏。

但褚松回不管,他还是嫌太慢,抢过缰绳,纵马疾驰,卷起红尘飞扬,直奔太平坊。

第34章

成元帝子嗣众多, 除了尚未封王的年幼皇子住在宫内,尤为宠爱的端王、盛王等亲王自有王府,其余亲王入京朝拜, 一律暂住太平坊, 邻里之间,由宦官管束, 总管太平坊的宦官便称宅使。

褚松回一路策马, 很快抵达太平坊, 踏开步子,便往坊内。

“侯爷,侯爷驾到, 小人有失远迎……”娄宅使得知消息,一张笑脸上前迎接, “不知侯爷前来,有何吩咐?”

若放在平时,褚松回倒有闲情逸致与娄宅使寒暄一二,不过当下, 他只想着赶紧找到赵慕萧, 直接便道:“景王居在何处, 带路。”

娄宅使眼睛滴溜转,了然道:“侯爷请跟小人来, 这里。”

今日大军班师回朝, 身为第一功臣的主将玄衣侯, 却于长街之上,当着众多百姓将士的面,连甲胄都没脱,就追着一个穿蓝衣的少年满城地跑, 听闻还是景王失散多年的长子。

虽说玄衣侯褚松回其人,本就张扬肆意,纵马长街,随心所欲惯了,却也是世家贵公子,何曾有过此等令人瞠目结舌的荒唐事。此间缘由,定不一般。一时之间,坊间议论不休。看来这平都城日后,会更加热闹了。

褚松回走得极快,大步前迈。娄宅使有些胖,只得小碎步跟上,将人领至坊内西南的一处宅院前,道:“侯爷,这便是景王下榻的宅子了。”

褚松回随手丢了一颗金珠。

娄宅使忙接住,“这怎么好意思呢……多谢侯爷,多谢侯爷!你们几个,还不快快开门,去禀报景王,玄衣侯来了!”

秋风清,铜铃当当作响。

褚松回侯立门外,抬头注视宅院的飞檐风铃,手指抖动得厉害,他蓦然攥紧手心,这一瞬间,似乎也攥紧了心,心跳声越发如雷鸣。须臾之间,他犹如呼吸了千万次,设想着等会见到萧萧,该如何坦白。他拂过自己洁净的衣袖,忽而又一阵浪潮席卷似的紧张,转身叫道:“娄宅使!”

娄宅使正在一旁悄悄咬着金珠,喜不自胜。忽听褚松回声音严肃地唤他,登时吓了一跳,牙齿跟着一抖,咬到了腮帮子,捂着脸“哎呦哎呦”,“侯爷有何吩咐……”

褚松回问:“你看,本侯的衣着可还端正?发冠可还整齐?”

“端正!整齐!”娄宅使大松了一口气,“侯爷剑眉星目,风姿琅然,俊逸潇洒,果真是百姓口中的平都第一美男子。小人记得,上次见到侯爷的时候,还是一年多前,如今侯爷比那时更俊朗了。”

“当真?”

娄宅使肯定道:“小人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褚松回又理了理袖口与发束,萧萧喜欢他这张脸,自要打扮得好好的,再去亲自道歉。

娄宅使挤眉弄眼,也不知玄衣侯与景王长子私下里发生过什么事,能让大名鼎鼎的玄衣侯这般方寸之乱,如此真是引人好奇。

褚松回整理好衣着佩饰,暗自焦急:“怎么还不来……”

话音一落,便听匆匆脚步声。

褚松回有些迫不及待地上前几步。

“小王见过、见过……玄衣侯……”

只见景王与景王妃,赵闲以及一众小厮丫鬟,尽皆诚惶诚恐。甚至一众人都还在恍惚梦中,真没想到,赵慕萧的“未婚夫”摇身一变,竟成了……名动天下的玄衣侯!

褚松回往一群人身后看了看,没见着赵慕萧的踪影,不由问道:“萧萧呢?”

“萧萧……”景王握着手绢擦汗,“萧萧身子不适,正巧在侯爷驾临前,回屋歇息了,小王听闻侯爷在外,一时忘了唤他……”

景王妃嗫嚅道:“是,是,只怕萧萧不能见客了。”

赵闲疯狂点头,趁褚松回没注意,狠狠瞪了他一眼,都怪此人!

褚松回皱眉,萧萧患有眼疾,方才在京城追闹,他虽耳力绝佳,小心谨慎,可还是几次不慎磕到了膝盖,必然很疼。

此事,说到底,还是他作孽。

褚松回认下,郑重行叉手礼,俯身道:“王爷王妃,在灵州城时,晚辈多有冒犯,实属我轻狂放纵,肆意妄为,晚辈知错,稍后将奉礼赔罪,但请王爷王妃原谅。”

“这这这……不用了不用了。小王怎敢受玄衣侯恩惠……”

他因简王之事获罪,虽为亲王,有名无实。而玄衣侯如今当道,功名权势在身,正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他们两家之间来往密切,岂不让皇上猜忌……光是想想,景王就怕得直淌汗。

“不用如此,这是应当的。”褚松回又道:“萧萧在何处,我去找他。”

景王与王妃对视,犹豫不决,正思索着如何拒绝。

褚松回等不及了,直接便往宅院中去,严肃道:“王爷不必拦我,我今日一定要见到萧萧,与他好生道歉。至于陛下那边,我亦会去谢罪。王爷放心,罪在我一人,绝不会牵连到景王府。”

青年重又换上以前在灵州常穿的那套圆领袍,英俊潇洒如旧。只不过如今身份明了,又知他胜仗归来,再打量着,尽是矜贵凛冽的权势之气,不容置喙。

景王招架不住:“这……”

赵闲偷偷小声嘀咕:“现在做人了,早干嘛了?”

景王妃吓得当场拍他下巴,“闭嘴,他现在可是玄衣侯,你还敢说?!”

宅院中只有寥寥几个从灵州跟过来的丫鬟小厮伺候,其余都是宫中的人。见了玄衣侯,纷纷行礼指路,终于到了小王爷所在寝居。

褚松回道:“王爷和王妃先回去吧,我与萧萧说。”

景王已是汗流浃背,“侯爷,萧萧他……”

娄宅使察言观色,看出些门道了,他得了玄衣侯的金珠,自然替玄衣侯做事,劝着景王:“王爷,想必侯爷与小王爷之间存在着什么误会,不妨让他们见一面,好好说开,岂不正好?王爷,您已有多年不来京城了,有些事,小人兼任宅使,可得与您知会一二。来来来,王爷,咱们去正厅谈。”

“可是……”

“王爷先请。”

娄宅使做出邀请的姿势。

景王心道褚松回长街追逐一事,已闹得满城皆知,藏是藏不住的,况且他这人虽行事狂妄,必不会伤害萧萧。景王实在无奈,只好应下。

一行人离去之后,褚松回深呼吸一口气,抬手叩门,露着笑容,语声轻慢,“萧萧,是我,你……”

话音未落,门便被打开。

褚松回注目凝神,待看到人时,笑容忽然僵硬凝滞,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怎么在这?”

却见开门人,竟是楚随。

——赵慕萧名义上真正的未婚夫。

他的不善尤为明显。

楚随一愣,压下心中的惊诧与复杂,连忙行礼道:“回侯爷,小王爷腿脚受伤,愚某送他回来,正巧小王爷说有事与我商谈。”

“那也需不着你。”褚松回没看楚随,而是侧目对娄宅使说,“娄大人,太平坊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规矩已经这般松散了吗?”

娄宅使会意,“小人失职,听小王爷说这是他未婚夫,便放了进去。”

“什么未婚夫?!”褚松回拧眉,训斥,“哪来的未婚夫?”

娄宅使拍自己的嘴巴子,讪笑:“小人说错话,没有未婚夫,就是这位翰林院校书郎楚公子……”

“管他是谁?”褚松回咬牙切齿,周身萦绕戾气,压低了声音道:“还不滚?”

玄衣侯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了,又深受陛下信任,若得罪了此人,仕途之路安能平顺?楚随心中大骇:“请侯爷恕罪!”

“探花郎,你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赶紧走?你走了侯爷不就恕罪了!”娄宅使挥手招人来,架着楚随火速离开此处。

现下安静,听蝉鸣声。

褚松回踩着皂靴,渐进屋内,转入屏风后,见榻上坐着的蓝衣少年,正微微歪着脑袋看他。

他真是瘦了许多。

一向亮晶晶的眼眸此时平静安然,不起波澜,似是无声的质问。

褚松回忽有些不敢看他。

这屋子陈设简朴却雅致。

铜炉中,清淡的药草熏香袅袅起青烟,缭绕在少年身侧,飘往海棠花窗之外。窗外,红墙边百竿翠竹,竹旁有桂花树,细细碎碎的橙黄桂蕊迎风簌簌,浓香乘风,又沿着花窗,袭入屋内,与熏香融为一体,裹挟着蓝袍白衣的少年。

褚松回的目光又再度落在赵慕萧身上。

他仍如方才,面无表情。

香气很是浓郁。

赵慕萧无意咳嗽了一声。

褚松回回过神来,忙去关了窗子,瞥见桌上有一瓶打开了的药膏,药膏并没有新用的痕迹。褚松回又看他衣裳,衣袍被掀起,露出白袴衣角。

应当是刚要涂抹,他便来了。

褚松回紧张道:“萧萧,你腿脚可还好吗?我替你涂药膏。”

“不用,我自己会涂。”

赵慕萧垂眸看着褚松回,眼前一团模糊,却格外熟悉。褚松回这一身,正是在灵州常穿的,赵慕萧早便看得再熟悉不过了。

当初就是穿着这一身,在晴岚亭,佯装他的未婚夫,然后开始骗他,戏弄他,欺负他。

赵慕萧抿唇,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褚松回焦急道:“定是街上追着的时候,你受伤了,千怪万怪都怪我,萧萧,让我看看好不好,我替你涂药。”

“不要。”赵慕萧道。

“你眼疾还没好,有些地方看不清,我帮你涂好不好?”褚松回甚是卑微,甚至蹲在榻下同他说话。

赵慕萧表情紧绷着:“就不要,不要你涂。你快点走。”

褚松回靠近几寸,忍不住浮想。那个楚随刚才就在这里,若不是他突然到来,岂不是那家伙给萧萧涂药了。褚松回牙酸,偏要问:“那你要他涂吗?”

赵慕萧想了会,才想到他说的“他”是指楚随,哼声点头:“他才是我未婚夫,涂药也是理所应当。”

褚松回胸口发闷:“……我已经把他赶走了。”

“我听到了。”赵慕萧慢吞吞地说,“毕竟你是玄衣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忤逆你,谁又敢得罪你。还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消遣谁,就消遣谁。”

慢慢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真厉害。”

颇为阴阳怪气,有对付贾文羽、冯季之时的牙尖嘴利。

褚松回苦笑不已,心虚嘴硬道:“我没有。”

赵慕萧不理他,下逐客令。

褚松回一点也不想走,道:“萧萧,先涂药,之后任打任骂都随你,好不好?”

赵慕萧侧身过去,扯到伤口,下意识蹙眉,轻轻扶了下膝盖。

“萧萧!”褚松回本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自然将这细微变化看在眼中,他心下实在担忧自责,一时之间顾不上其他的,伸手去勾他的衣袍。

赵慕萧察觉到,顿时更加气呼呼,怒道:“你别过分!”

这个人真是太讨厌了!

他也不是好欺负的!

赵慕萧想也不想,抬脚踹过去。

褚松回挡之不及,也没想着挡,待反应过来,只觉胸口一痛,整个人便被踹得后退了几步远。

却嗅到一缕香。

含着桂花、草药与衣上皂角的香。

褚松回摸了摸莫名狂跳的胸口,怔神良久。

第35章

褚松回缓慢撑着地面, 站起来,一言不发。

赵慕萧瞧不清他神色,但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心下不禁生悔。到底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权贵显赫的玄衣侯,而且他刚到平都, 便听闻此人性情桀骜张扬, 不是好得罪的。若因此得罪了他, 岂不牵连到景王府?

“你……”赵慕萧咬了咬下唇,有点不服气,“你自己说任我打骂的。”

“嗯……”褚松回走近, 哑声道:“是,是我说的,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有点……”

被踹的胸口发痒,心头发痒。像被飞羽拂过,说不出的感觉。

赵慕萧不知他突然支支吾吾什么, 正想着他还有什么脸生气, 膝上隐隐传来疼痛。

“罢了, 我也说不出来。”褚松回暂将此事抛之于后,“萧萧, 听话, 先将药涂了。”

方才那一踹, 赵慕萧是用了劲的,惊动了膝上伤势,正是急需涂药处理。再者褚松回穷追不舍,死缠烂打, 赵慕萧又顾忌他的身份权势,只好先答应下来。

他板着一张脸,冷酷地点了点头,幅度很小。

却一瞬间让褚松回笑了出来,一时激动地手足无措,挽起宽袖。得到了准允,终于在榻上旁侧坐下,却没用桌案上打开了的药膏,而是从怀中取出一瓶极新的浅青色瓷瓶药膏,气味清凉,正是饮仙露。

赵慕萧慢吞吞地拉开衣袍与衣袴。

只见小腿上多有几处青紫痕迹,膝上一块红痕,擦了皮渗血,在一片雪白肌肤的映衬下,瞧着甚是渗人。

褚松回霎时悔意如潮,心疼不已,忙为他涂药,包扎伤口,道:“对不起萧萧,我不该追你的。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受伤了。还疼不疼了?”

“哼,你不要装了。”赵慕萧却觉得他莫名其妙,“你是玄衣侯啊,是大将军,战场上遇到的伤情,远比我这磕磕碰碰的要残酷许多吧。”

“萧萧……”褚松回心里酸酸的,“这不一样,是你受伤,因我而受伤了。”

赵慕萧本就气恼,听他这话,更添三分。

他长至如今,何曾被这般骗过。若是师傅知道,定要先罚他不准吃饭,再好好将他揍一顿,然后提刀就砍了骗子褚松回,为自己撑腰……可是师傅不在,褚松回位高权重的,也砍不了。

“对不起萧萧。”褚松回涂药,手下动作轻柔。

他将灵州城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与赵慕萧讲来,与赵慕萧推测的基本一致。

“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也不知怎么地,就冒认了你未婚夫的身份。”褚松回小心翼翼地觑着赵慕萧的脸色,指间拂过他的小腿,一片柔软,他喉结微动,低声道:“萧萧,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对你感了兴趣,便是喜欢,所以才……可我那时不知,事到如今,还伤害到了你,但求你原谅我,你愿怎么样都行,好不好?”

赵慕萧腿上忽感温热,又被他的无耻言语给气到了,“你明明是胡说!什么第一眼就喜欢?我问你,画舫初见的时候,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褚松回心肺一抖,额上冒汗,“我……我以前你是刻意接近我的细作,所以以此试探。”

萧萧实在是太聪明了,他一点都瞒不过。

“谁会找一个小瞎子当细作!你就是个恶劣的骗子,半夜还找借口骗我,说什么绿豆糕和荷叶鲈鱼不能一起吃。怪我不通医药,被你骗到了,还道你人很好,愿与你维持这段未婚夫关系,怎么样,你当时是不是很开心?之后种种,我那般亲近喜欢你,你是不是很得意?”

赵慕萧依然是慢吞吞地质问他。

一字一句都软绵绵的。

落在褚松回的心间,却杀伤力十足,像四面八方而来的利箭暴雨。

“这一年里,你不告而别,我、我整日胡思乱想,苦闷难过,好像之前所有的亲切都是一场梦,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赵慕萧越说越是羞恼气愤,亦十分委屈,面颊泛红,止住话头,抬手推开他,放下自己的衣袴与外袍,“你这个就爱戏弄人的骗子!”

褚松回忍不住握他手,又被反手狠狠拍了一下。

这次都给打红了。

“萧萧……”

赵慕萧捂住耳朵,道:“你以后不许这么叫我!既然事情已然明了,身份也已归位,你做你的玄衣侯,留在平都位极人臣,我当我的景王府小王爷,朝贺过后就回到灵州,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褚松回彻底慌神,蹲在他身侧,急道:“这怎么能行……”

赵慕萧耳力太好了,手指再用力,捂住耳朵,哼道:“就该如此的,我与你本也没什么相关。我自有未婚夫,是你厚脸皮假冒!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现下是有真未婚夫的。”

褚松回面色发白,忙大声道:“那个楚随,在灵州城多日,却一面不去寻你,约见那日,等了没多久便自顾自地离开了灵州,入京科举,供职翰林院,然而这一年多,却也不曾发过书信,解释过一字半句,这人分明也是有问题的!”

“那也比玄衣侯的欺骗要好!”赵慕萧气得不行,都戳得耳朵疼了,怎么还能听见他讲话?

赵慕萧缓了缓呼吸,“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之间便就这样吧。若非你是玄衣侯,我定要报复你……总之,你不许再来烦我了。”

褚松回见他委屈得眼眶泛红,想到这消失的一年里,他如何茶不思饭不想,恨不得时间回溯,打死当初假冒他未婚夫的自己,省得如今让萧萧这般难过。

褚松回想再安抚他,却见他态度极其排斥,又忧他眼疾发作,满腔言语,只得暂且放下,待日后再求原谅。

他语声沉沉:“萧萧,你保重身体,我这就回府,派人给你送药。”

赵慕萧不睬他。

褚松回甚是不舍,无奈转身离去。

“等等!”

突然听得萧萧叫住他,面露欣喜,忙不迭回头,“萧……”

“萧”字未唤出,便迎面砸来一些东西。

褚松回接住,方知是昔日送他的香囊、玉佩、饮仙露等物件。

褚松回脸色一白。

“都还给你。”赵慕萧伸手,“你把楚随的玉坠也还给我。”

褚松回问:“什么玉坠……”

“陛下当年赐婚的定亲玉坠。”赵慕萧知道他在装傻,这个东西他以前便是随身携带的,“那是别人的东西,你占为己有,不合适吧?”

褚松回心绪不断下沉,“给了你,那你要给谁?”

“是谁的,就给谁。”赵慕萧忽而高声唤着小厮安童。

安童赶忙进屋,看也不敢看一旁杵着的玄衣侯,道:“小王爷,奴才在。”

“去,把楚公子叫来。”

安童飞速地叫来楚随。

赵慕萧道:“人都到了,那物归原主。”

楚随一脸茫然,担惊受怕。瞥见褚松回,正凶恶地剜着他。

景王与景王妃、赵闲扒在门外偷看。

赵慕萧不悦地催促道:“堂堂玄衣侯不会也学山匪作风,强占他人财物吧?说不出,不是让平都百姓笑话。”

褚松回咬了咬后槽牙,谁让这玉坠确实不是他的,他没有理可占。百般不情愿,也实属无奈,从蹀躞带上扯下玉坠,丢给楚随,阴鸷道:“楚公子,玉坠可要收好了。若是再遗失,可没人帮你捡。”

“是,是,谨遵侯爷教训。”

这倾压而来的威慑,楚随只觉手里的玉坠是个烫手山芋。

玉坠相还后,褚松回臭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盯着楚随。楚随不敢多待,忙借言告退。

赵慕萧又伸手,“还有洞箫,也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