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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醉 悔

“还好吗?”

白玉姮还记得这人的酒量不行, 有一年偷喝了她的酒醉了一天一夜,就在后山的树下睡着,她寻遍整个天衍宗都不见人, 吓得她还以为他被什么妖魔捉走了,正打算去妖魔的大本营一趟。

结果发现这人在树下睡得可香了。

气得她当时就想狠狠惩罚惩罚他。

后面发生了什么呢?

白玉姮仔细回想了下,后面根本没有罚他, 见人醉的不轻还将人抱了回去, 等人醒了便见他用那双无辜又不知所以然的眼眸看着她,那担忧害怕愤怒的火一下子灭了。

她不懂如何当人师父,但自问自己对裴渊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 百般溺爱。

就连其他几位长老也觉得当师父哪能当成她这样的,就不怕将人宠坏了。

白玉姮看着眼前高大的青年,一双不知情绪的朦胧墨瞳紧紧盯着自己。

她想,他并没有被自己宠坏。

相反,他长得很好, 身材高大、术法也厉害,并没有因为她不在身边而荒废修为, 还能稳坐长老的位置。

白玉姮笑了笑, 看他眼神朦胧,便知他醉的不轻,主动拉住他的手,将人往屋子里带。

裴渊身形一僵,在触碰到她之后, 喉间哽塞,反手将她的皓腕禁锢在掌中。

掌下温热柔滑的触感令裴渊生出了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许久、许久没有与她这么亲密的接触了。

白玉姮没有挣脱他越发收紧的桎梏,将人摁在椅子上坐着,两只手反握住他的。

忽地发现他是真的长大了, 手掌宽大,一只手便能将她双手紧紧包裹住,那一根根玉白的指骨苍劲有力,修长如玉竹,玉白之下是青苍的经脉。

白玉姮带着他进了他的屋里,哄了半日他松开她的手,这才又有了半点空闲倒了杯冷茶给他醒醒酒。

冰凉的杯沿贴上他的唇口。

裴渊拧紧长眉撇开脸。

还耍起小性子来了。

白玉姮笑了声。

见外面四下无人,只有几声急促的蝉鸣,将他的下颚钳住,喂了他喝下去。

“乖,将茶喝了,醒醒酒,好洗漱睡觉。”

裴渊双眼迷蒙,听着耳边轻柔的声音饮了下去。

喝完,没等她将杯子放下离开,便被他拦腰抱住。

“……”

白玉姮摸了摸他额,有些发烫,想多哄几声,让他清醒喝点醒酒汤。

但怀中的人不为所动,白玉姮舒了一口气。

白玉姮推了推埋在自己腹上的人,迟疑道:“师父?师父?”

半晌没人回应。

“真醉得不轻啊。”白玉姮呢喃一句,垂眸盯着压在腹上的鼻尖,浓密斜飞入鬓的长眉微蹙,卷翘的长睫不安地煽动,沾了茶水红润的唇瓣紧紧抿着……

能看出来他不舒服。

白玉姮看着他越来越紧的眉头,心软了,准备离开的脚步调转,让他抱得舒服些,指尖微动,原本大开的房门阖上,避免被人瞧见了。

“唔……”

白玉姮心尖一颤,垂下眼去看他神情,指尖温柔地摁在他的额上,轻柔地动作。

“下回不能喝这么多就别逞强了。”

煽动的长睫逐渐平稳,白玉姮叹了口气,稳不住唠叨他,即使他听不见。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有人同他说话了,裴渊紧抿的唇瓣哼出几声,白玉姮俯身去听。

“师、师父……”

“……”耳边的低声呢喃令白玉姮僵在原处,摁在他额角的手微无其微地发颤。

白玉姮抿了抿唇,撇开目光,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察觉有飞蚁划过脸颊,她抬手挥了挥,沾了一手的湿润。

“……”

白玉姮鼻腔发酸,此刻夜深无人,唯有虫鸣知晓她的心绪,无数丝丝缠绕、被她无视的情绪犹如细网将她捕捉。

天罗地网,密不可分,难以忽视。

悔吗?

白玉姮在心里问自己。

她自从知道那个秘术,便没有生出一丝的悔意,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那她的泪又是从何而来的?

白玉姮垂眸看着睡容痛苦不安的裴渊。

她想,她唯一悔的事便是没有将他妥善安顿好,当着他的面死了,还在死前说出那句让他等她的话。

让他这百年来过得不安。

温热的指腹想要抚平他蹙起的眉宇,心下生起细密的疼,针扎似的。

“恨我吗?”白玉姮轻声问出,声音在寂静的屋内细不可闻。

说罢,也没期待他能有什么反应,自嘲笑了声,手指搭在他的额角。

不管恨不恨,在她在的时候再对他有一些,当做弥补吧。

白玉姮揉摁的动作娴熟,无聊地扫视他屋内,又透过半开的窗看黑漆漆的夜色,半轮要落的月。

怀中之人忍不住收力,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与他的骨血交融生长。

半阖的长睫之下,一片清明。

*

“少主!!少主!!!”

一黑衣人急匆匆往里跑,嘴上还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一道难辨男女的声音喊住他:“作甚这般慌张!?少主正在书房会客!”

那黑衣人猛地止住脚步,气喘吁吁,气都没有喘匀便急急忙忙回道:“少、少使大人,不好了!徐、徐华继他们被、被抓了!”

那位被叫少使的蒙头蒙面的人闻言,浑身一凛,他冷声道:“谁?被谁抓了!?”

“官、官府……”

少使仅露出来的眼眯起,不知在想什么,那黑衣人趁此喘匀气,道:“徐华继他们的据点被江州的官府抄了,那些贡品都被送到了江州,再送回各家……徐华继被押入大牢,至今未知生死。属下收到消息立马动身向您汇报。

少使冷着一把雌雄莫辨的声闻:“可知是谁报的官?”

虽然心底有了猜测,但他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听闻、听闻是、是……”黑衣人抬眸看了眼他,支支吾吾道,“是贤王,贤王亲临江州,让江州知州等人派兵剿了蓬莱小岛……”

说着说着,他的头边垂了下来,不敢接受怒火。

“呵。”

黑衣人听见一声极其轻蔑的哼声,将头垂得更低了。

“贤王?”少使冷冷道,“他竟也在江州?”

说着,目光瞥向了紧闭的书房内,心中鄙睨,但也并未说什么,他不好说,但那位主子可就不知道了。

“是在江州,就是您要徐华继抓的那四名修仙者!”

少使拧眉不悦,心中暗骂徐华继是个蠢材,连四个人都抓不住,不仅抓不到,还将他们的事曝光在官府眼下,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将他们全都供出来呢!

少使暗骂一声,要是让上面的人知晓了,他们都得吃挂落,得不了什么好的!

这般想着,越想越气,恨不得立马冲进书房里将此事说出来。

也恨少主非要将抓那四名修仙者的事交给徐华继那个蠢材处理,害得他们败露,也让他们损失无数!

就算此刻再悔恨当初的决定,也没有任何的作用了,事情已经发生,现在只能想好对策,一是为了应付江州那边的人,二是要将此事办好,不让上头的人发觉,对他们发难,三是……

少使抿了抿唇,宽大衣袖下的手有些发抖。

深呼吸了几回,缓过了神,他道:“你们可联系他了?有没有透露出徐华继在狱中可有说些什么?可别让他毁了我们的大计!”

黑衣人苦笑一声:“江州那群人看得紧,我们还没出手便察觉周围有不少的眼线盯着,估计都在等着瓮中抓鳖呢!所以我等并未冲动行事,先回来同您等通报一声,好做好应对之策!”

少使拧眉,正欲再说些什么,只听见吱呀一声,久闭的书房门打开了。

从中先后走出两个男人。

都是全副武装蒙着脸的,旁人瞧不出什么来。

少使和黑衣人都恭恭敬敬地朝走在前面的人行礼,不敢抬脸看,直到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后,才松了口气。

但也没有彻底的松气,一想到徐华继给他们惹得祸事,心底那一口怒气也翻涌上来了,眉眼中簇着火。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谁惹你了?”

书房后走出的人高挑女子见他神色不对,追问道。

“少陵,主子可在里面?”

少使小心翼翼地问道,“心情可好?罢了,我还是自己进去禀报吧!”

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他提步迈进书房之内,敲过门提醒后,悻悻出声道:“少主?”

“说话。”一道轻柔的话从书房内传出,同时传来的还有一股浓厚的药味,和几声令人心惊的咳嗽。

“有急事禀报,”少使顿了顿,咬咬牙,顶着发麻的头皮,出声,“有关徐华继他们……还有贤王。”

“……”

屋内翻阅书页的声音一顿,语气也不由地一沉,如同九天的玄冰,冻人刺骨,仿若方才那轻柔的声音好似是幻觉:“进来。”

少使回头让那黑衣人也一同走进去,两人进去之后,房门一阖,留下高挑的女子在廊下蹙眉深思。

能令少使做出这般犹疑踟躇、惴惴不安的样子,看来此事很是棘手了。

还未等她思索是什么事,屋内劈里啪啦一阵响,是瓷器摔落地面的尖锐声响。

少陵眼皮子一跳。

想起方才少使进去通报的那句话。

徐华继、贤王……

贤王!

想到这个名讳,少陵心道一声糟了。

惹上谁不好,偏偏惹上这人……

心里不禁为少使等人默默点蜡。

第72章 知州 “江州乃恭王属地。”

翌日。

几人宿醉酒醒, 睡到了日上三竿。

“砰砰砰——”

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将熟睡的几人敲醒了,崔府的婢女朝里面喊了几声:“仙师?仙师可醒了?”

白玉姮坐在桌前翻阅书籍,闻声挥手将门打开, 问道:“怎么了?”

那婢女许是一路小跑过来的,额间鼻尖都是细汗,喘着气回答道:“府内来了贵客, 点名要见你们, 听管家说是府衙的人……”

白玉姮蹙了蹙眉,想到送进江州狱中的徐华继,许是他们将人审判出结果了, 心中也有些激动,那罗盘迟迟没有动静,只能先靠徐华继那里得到些消息。

这样想罢,便将桌上的书收好,走出门外, 同那婢女一同将人叫醒。

半刻钟后,几人洗漱好后走到正厅, 正厅内主位上端坐着一人, 管家此刻正为他看茶。

“大人您喝口茶,人已经让人去叫了,很快就会过来了。”崔叔笑着解释道,“我们少爷回来了高兴,老爷和夫人就纵着他们几个年轻人多喝了几杯, 还喝到月落中天,诶唷,您是不知道,这一个两个的酒量不行, 喝的一点也不少,醉的可不轻,睡到现在都没醒,您多担待些。”

崔管家又说了几番漂亮话,一番话熨帖又暖心,来人那点等了许久的焦急感也消了不少,连连摆手道:“无碍无碍,少年人嘛,我懂我懂,一高兴什么也顾不上!”

“崔叔!”

里面人刚说完话,他们就浩浩荡荡走进来。

崔明璨拱手道:“刘叔!?”

“小璨回来了啊!嗯,长得壮实了,”刘磊点点头,眼带笑意,“也黑了不少,看来这趟宗门之行所行不虚啊!”

崔明璨笑了笑,谦虚地恭维了几句。

刘磊看见他身后的几人,拱手道:“这几位想来就是你们同门师兄弟了吧?果真是个个英姿飒爽,非同寻常!”

白玉姮几人回礼,几句,来来回回叙完旧,这才进入正题。

“对了,刘叔您来找我们所为何事?”

刘磊脸上的笑淡了些,说道:“是关于你们在乐清镇的事……”

他半指大的眼余光扫过正厅中的几人,压低声音道:“知州大人让我来请你们过去一趟,此事得私聊。”

崔明璨点了点头:“好,我们知晓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走吧。”

说罢,回头与白玉姮几人对视一眼,转身走出崔府。

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江州府衙,路上正巧碰上出府办事的朱鹤,朱鹤眼睛直直地看向人群中间的白玉姮,唇瓣微动,想是起了要跟上来的心思,但又见他们步履匆匆,走在跟前的中年男人穿着府衙的衣裳,只好同他们点点头,侧开身子,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站了良久,直到身旁的小厮出声提醒,他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往崔府内走。

一路顺畅走到府衙,一位美髯白面,身如修竹的男子站在案桌前挥墨。

听见声音后抬眸看去,眉眼一笑,倒是有些像女子,若是忽略了他浓黑的胡子的话。

“来啦?”

“嗯。”刘磊点头,他过去自顾自斟了杯茶水喝,刚想说话,只见知州大人快速撂下毛笔,匆匆走到他领回的人跟前,一言不合便要行大礼。

“下官参加贤王殿下!”

刘磊猛然一惊,一口茶水滞在喉中不上不下,半指大的眼睛瞪成了一指大。

刘磊并不知晓贤王在此,身体已经跪了下去,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他回过神来,在思索着自己一路上有没有做出点对贤王不敬的事,额间沁满了细汗,后脊头皮阵阵麻意。

还好还好,他虽不耐等了他们许久,但也并未出言责怪,也没有任何的不当行为。

刘磊内心如何风暴,其他人尚且不知,李天阔上前将知州扶起,淡声道:“贺大人无需多礼,出门在外我不想暴露身份,你们也替我保密。”

贺思点点头,说道:“下官知晓,定会守口如瓶。”

李天阔颔首,并未再讲什么。

崔明璨从他身后探出脑袋,问道:“不知知州大人让我等前来,是要说何事?”

贺思让刘磊给他们看座斟茶,又屏退其他闲杂人等,屋中此刻只有李天阔五人,贺思解释道:“徐华继在狱中想要咬舌自尽,幸好我们的狱卒发现及时,将人救了回来,但是……”

众人闻言心下一突,急忙追问:“但是什么?”

贺思叹了一声:“舌头断了,接不回去,恐怕没法子说话了。”

顿了顿,恐给贤王留下一个看守不利的印象,他又道:“不过他会些字,现在正想办法让他供出幕后主使。”

李天阔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转而问到其他:“贺大人来江州赴任几年了?”

贺思愣了一瞬,回答道:“今年满打满算,已有六年了。”

“据我们所知,这徐华继等人做此种生意已有十来年之久,就连搭上那取人皮的幕后主使也有好几年了,你在任可有发现什么不对?”

贺思鼻尖坠着冷汗,后脊发凉,他的任期快要到了,若是顺利,明年便可以重返京城,但……

贺思对上眼前这位比他少十来岁的少年,心中惴惴,一番心思在胸腔辗转反侧,最后化为一声轻叹。

“此事下官确实失察了,甘愿领罚。”说罢,他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复而起身又道,“若说毫无察觉那是没有的,只是……”他眼皮掀了掀,袖中的手轻颤,心下也知晓若是此事说出来,便得罪了那位,但若是不说,眼前这位也是不容他糊弄的,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

“江州乃恭王属地。”

贺思咬牙,将话说出来后,反倒了松了口气。

他只说了这句,李天阔心中顿时了然。

再联想知道的事,想必是他这位兄长想要另辟蹊径上贡新奇玩意儿博得父皇欢心,这才纵容了底下的人。

李天阔按下心下的复杂不表,面上一片冷情,这恭王当真是胆大包天。

正当气氛有些沉闷之时,崔明璨瞄了眼岑楹,提议道:“我们这儿不是有为大夫吗?正好去瞧瞧情况如何。”

岑楹默不作声给了他一肘,下一刻面带笑意道:“不知伤得如何,可否让我去瞧上一眼,心许能治好,也能为您早日追寻幕后真凶提供助力。”

见她已然说到这份上了,也瞧见贤王待她们毫无避讳,点了点头。

几人转移到狱中。

李天阔问:“你可还知晓些什么,如实说来。”

他一双鹰眼如有实质,好似能将人的看透,分明是一个比他还要小的少年,却有如此威慑力……

贺思心道是过不去了,反正已经将人供了出去,该得罪的已经得罪了,现下他只能牢牢扒紧贤王这一条船。

他沉思半晌,可以压低声音沉声道:“三日后是江州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全州府乃至五湖四海的制灯人都会相聚在一起。若徐华继真的将那些掳来的人做成了人皮灯,可以从制灯那人入手。”

“下官宦海沉浮多年,也有些人脉在,可为殿下助力,”贺思顿了顿,又道,“那年年中花灯节头奖的花莲事,第一次正式举办花灯节,便是由她提出的,且市面上第一回出现人皮灯就是从她名声大噪开始。”

贺思又向他们解释了花灯节和花莲事。

花灯节顾名思义便是为了观赏工匠技艺带动夜市而设,自从某一年出了个花莲事的灯匠,市面上便多了不少的新奇玩意儿,还有诸多不同的灯笼形制,甚是受欢迎。

据贺思所知,那花莲事本是从南边逃难来到的江州,被一户猎户救下,安家落户在了此处。

此人性格豪爽,热衷结交友人,来自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往来之人皆是白丁。

但他也并未深入了解,不过是一个素爱结交友人的女子,他也不至于多加阻拦。

自前朝女帝以来,现下对女子的桎梏不多,一直延续着那朝的传统。

所以,不过是爱多交友人,算不得出奇,多么惊世骇俗。

李天阔倒是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你是怀疑这位花娘子与这事情有关?”崔明璨问,“我爹曾与她有过几回交集,我也见过此人,英姿飒爽,人中豪杰,倒不像是那种阴险毒辣之人。”

崔明璨没说的是,他曾见过她责骂手底下犯错的人,对她说的那句话至今尤为记忆深刻。

第73章 岑神医 缝回去

那时候他被他爹押着一起出门谈生意, 路过花莲事的制灯工坊,正巧他爹被坊中的管事拉住商谈,他趁机偷溜进去, 能躲一时是一时。

“你去哪?”崔仕源眼睛犀利地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偷溜,不顾脸面喝住他。

崔明璨头皮一紧,捂着腹, 难言憋出一句:“人有三急!”

说罢, 也不管自家老爹被气成何样,直接溜了。

瞧着不争气的,崔仕源气得吹胡子瞪眼, 若不是还顾及有人在场给他留点面子,不然定要大骂他几句懒人屎尿多!

崔明璨不说这厢还不觉得什么,一说了当真有些急了,找了人问茅房的位置,径直走过去。

谁知晓隔着个茅房竟然让他听见花莲事责骂属下。

这还是他第一回听见她这么生气冷厉的话语。

崔明璨蹲着茅坑上, 裤子都没脱,竖着耳朵偷听。

“尔等可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是花莲事的声音。

静默半晌, 有男子粗粝的嗓音嗫嚅。

崔明璨没听清, 下一刻是一声拍桌的巨响,同样传来的是花莲事厉声。

“大点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入我花家灯坊, 为利为名,皆不可损人生计,害、害人性命……”

后面声音越说越小声,竖耳听的崔明璨只听到了前半句。

花莲事:“呵, 很好,都记得是吧?那你们可有做到?”

那隐忍火气的声音又低又沉。

“损人名声,害人性命,这就是你们说的解决方法?”

“当家的,”有人忍不住反驳,“我们这也是为了工坊好,若不是那些贼人挖了我们的匠人,抢了我们的生意,还三番五次的打压我们,我们何故出此下策!?”

“难道这就是你将人幼儿绑架勒索的理由吗?”显然花莲事被气得不轻,声音陡然又尖又细,“容易离心之人我们工坊不要也罢!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又有何惧,左不然能将此化作一次有利的宣传,化险为夷。可你们倒好,打起来这般下作的狠毒心思!”

有人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惊喜道:“当家可是有了决断?能将此次危机化解?”

花莲事的冷呵传来。

“不过是一些小计俩何须你等这般自乱阵脚。”

“人立于天地之间,需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当年我等立的誓言道的初心,都忘了?”

她的话中不免带着失望。

“也罢,尔等心思不纯之人,自愿请辞吧,工坊留不得你们这尊大佛。”

“当家的我们错了!”

“当家的……”

随着一声用力甩门声,屋内炸起嚎亮的求饶,屋内人纷纷追上去求饶,崔明璨腿了蹲麻了,这方收了心思不看这场闹剧。

回去时,自家老爹吹胡子瞪眼等在那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崔明璨摸了摸鼻子,将方才无意偷听的话说出。

崔仕源眯眸,叹了一声:“花东家当真是仁义之辈。”

崔明璨讶异,他还是第一回听到自家老爹嘴里夸赞一位商贾。

后者见他不懂,白了眼解释道:“那花莲事本就是靠仁义聚拢来了一群志同道合的能人异士为她做事,若自己尚不遵循自己立下的规矩,那岂不是令下面的人寒心?”

崔仕源本还想说一些什么,正欲侃侃而谈时瞥见自己这个不争气的打了个哈欠,眼角都沁出泪花了,登时气得不行,拧着他的耳朵,心下忧愁自己的庞大家业该如何是好。

“我爹对那花当家时有称赞,能将一家小工坊做成举世闻名的大工坊,胸有谋略,心又有大爱。”崔明璨对自己老爹看人的能力很是信服,“这位女豪杰又怎会是那些为了利益剥人皮伤人性命的可恶之徒?”

贺思在江州多年自然也是知晓此人,那些为她死忠效命的能人志士,皆是因故落魄被她救济,受她恩惠,信服与她,任她差遣,但……

“崔公子年少,不知人心易变,当年说着建功立业报效国家,愿为生民立命之人,亦会在多年权柄在握后以权谋私,残害忠良,鱼肉百姓。”

贺思倒是颇有感触:“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白玉姮与他们互看一眼,都看出贺思的话里藏话。

李天阔:“哦?那贺大人属于前后哪一种?”

“……”贺思冷不丁地被他责问,打着哈哈尴尬一笑,“不过是见多了官场沉浮,有感所发有感所发……殿下莫将此言放在心上。”

“哦。”

“……”

他这般说了,李天阔淡然一个哦字令贺思抓耳挠腮,不知他是何意,只好敛下心思带路。

几人也不再探讨人心易变这话,待到后面会过这位传奇娘子便知一二。

大狱占地颇大,几人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竟仍未到,狱中光线随着深入愈发幽暗,莹莹烛火摇曳,各种气味愈盛。

岑楹将一药瓶轮流递给几人。

“这是清凉丸,吃了之后体内污浊之气外排,吸入之气亦是清新舒爽的。”

崔明璨吃了之后惊讶,果真如此,他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嗔她:“有这好东西干嘛不早点拿出来?小爷差点屏气敛息昏厥过去!”

岑楹龇牙咧嘴,踮起脚去拧他耳:“胆子大了啊,敢这样跟我说话?!信不信我给你扎几针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这种恼人的话!”

崔明璨本就是逗她的,怕她真生气了,立马滑跪道:“岑神医妙手!感恩您出手相助,令我等肺腑清新,不必吸这污浊之气!您当是我等的再生华佗,今生父母啊!”

“……”岑楹听后,嘴角上扬,颇为受用,愣是没听出此人的阴阳怪气,红着脸咳了两声,摆摆手道,“不必不必,区区一颗丸子算得了什么!我岑神医会得可多了!”

崔明璨见她没入坑,不由泄气,正欲叹气说些什么,便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后腰,他侧眸看去,下颚角又是一刺痛,正好对上岑楹笑吟吟的眼……和那在烛光下闪着银光的细针。

“……”

“唔!唔唔!?”崔明璨瞪大眸子,吐出的话都成了哑言。

岑楹笑嘻嘻地转动着手里的银针,促狭地对他笑。

崔明璨抖了下,泪盈盈地跑到白玉姮身边,挤开某人,抓住她的衣袖想要告状。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玉儿你看她!快让她解开!

被强硬挤开的裴渊冷着脸将人后领提起,像拎小鸡般将人丢在一旁,冷厉的眉眼含着警告的意味。

“唔唔唔!?”

——你干什么!?

“唔唔唔唔唔!?”

——干嘛挤开我!?

崔明璨瞪眼。

不过对上他眼的一瞬,登时熄了火,灰溜溜地跑到李天阔身旁,瑟缩着。

这些没良心的人!!

一个个这么凶干什么!!

想到裴渊看他的眼神,盯他的手,他就猛地打了个冷颤。

活像是要断了他手似的。

他又没干什么!

不就是拉了一下他好徒儿的衣袖吗!?

肉都没碰到!!

崔明璨也不知他哪来的占有欲,活像是他来跟他抢徒儿一样,他又当不了白玉姮师父!她当他师父还差不多!

莫名其妙!

憋憋屈屈的崔明璨蔫了。

白玉姮似有所感,转眸看去,落在她身后一步的裴渊正熟视无睹看着前面,注意到她的目光后,看了过来,眼神中带着询问和疑惑:怎么了?

“……”白玉姮摇摇头,转回视线,还未等她疑惑是不是自己多虑时,那道幽暗又灼热的视线在灼烧着她的后背,可接连几次却没发觉什么情况,她虽疑惑,但并未放在心上。

落在后面的裴渊毫不吝啬地将所有的目光放在她身上,沉默且如有实质。

打打闹闹终于到了徐华继的牢房,原本还算壮实的人此刻瘦脱了相,浑身没有几处好的,像死了一般躺着草堆中。

贺思见状也觉得有几分尴尬。

打都打成这样了,居然也没能让人开口,着实让人觉得无能。

贺思轻咳一声,本想解释几句,但见无人理会他,便歇了心思,立在一旁。

岑楹上去查看,见此人眼珠子还在动,又掏出一颗药丸子塞入他嘴中,入口即化,原本奄奄一息的人,有了动静。

崔明璨帮着她将人的下巴撬开,岑楹倒吸了一口凉气,冷声道:“这舌头是要不了了。”

贺思心下一突,若是要不了那他岂不是说不了话了!?

“可能治好吗?”

岑楹道:“很难。”

贺思方要说很难但也没说治不了,那便是能治,但听她下一句,话就噎在了嘴里。

“倒还不如想办法让他写下罪证。”岑楹瞥眼过去,心中心道,此人看着文文弱弱,没想到下刑的手段竟如此狠辣,身上竟没有半点好肉,生生给人蹉跎咬舌自尽。

是了,岑楹到不觉得徐华继此人会是那种忠诚之辈,会宁死不屈死守幕后指使,倒像是受不住酷刑自残的。

贺思被她这一视线看得尴尬,难以为情,转眸看向贤王,去琢磨他的脸色。

气氛陡然有些紧张,白玉姮轻咳一声,问道:“小楹可有什么法子?”

岑楹嘿嘿一笑:“我岑神医的名号可不是吹的,自然是有法子的。”

说着也促狭看一眼崔明璨,又从袖中掏出家伙什,对崔明璨道:“掰大点他的下巴,我给他缝回去。”

“缝、缝回去!?”

第74章 线索 花莲事

贺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

岑楹颔首, 不再多说什么。

不过是一刻钟时间,岑楹便处理好了。

贺思震惊:“这、这就好了?”

岑楹未理会他,掐了个净身的诀将手洗净, 而后掐诀施法,嘴中念念有词。

原本鲜红、可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贺思瞪大了一双眼, 他早便知道崔府的这位小公子去了仙山拜师, 他本以为这世上哪有什么法术仙人,都不过是前人虚构的罢了,那可没亲眼看见, 如今见着了,无不震惊,惊得目瞪口呆。

也不怪贺思这般样子,修仙之人不得宗门命令不可轻易踏入凡间,就怕有心思不纯者用法术欺凌无辜凡人, 引起修仙界与凡间的冲突和隔阂,遂即使听闻有修仙人但也鲜少亲眼见到, 再者, 修仙人捉拿妖魔之时都会另设结界,不让凡人听见看见,唯恐引起惊乱。

岑楹又将一药丸送入他的嘴中,原本意识模糊的人此刻清醒过来,模样惊惧地看着他们, 看样子像是被吓得不轻。

贺思一时尴尬,解释道:“犯人若是久审不出供词,那便会另谋别法……”

李天阔接收到他的视线,颔首, 淡声道:“贺大人何须解释,我自是知晓,也懂得你们的难处。”

贺思心下一动,感激道:“殿下英明,是臣愚钝了。”

李天阔不再多说什么,而是问岑楹道:“能否审了?”

“可以。”

徐华继惊惧难言,嘴中一直念念有词,仔细听是他求饶之声。

“看来被吓得不轻啊,精神都涣散了。”岑楹转头问白玉姮,“玉儿能否用那令人坦言的法术?好让他吐露真言?”

白玉姮:“可以是可以,但这人小心谨慎,心志坚定,此前试过一次,都没能让他说出真话,真假参半。”

李天阔道:“无碍,只要能问出半点真的,都是一个线索。”

白玉姮这才没说什么,手指利落翻折挑花,最后掐出一个诀。

被施法的徐华继情绪得到稳定,眼神清明地盯着一处,不再胡言乱语。

“问吧。”

“是谁让你抓人制灯的?”李天阔开门见山。

“是、是、是……”徐华继额间暴起了根根青筋,像是在抵抗着什么,但终归是抵不过,嘴上都磨出了血,“是少使,他时常前来乐清镇寻我,就是为了发布画皮大仙的任务……”

李天阔猛地上前一步,急问:“画皮大仙是何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是、是、是……”

“诶哟,这是哪位贵客亲临我们江州大狱呀?”

一到突兀的轻快声音在外道响起。

一个朱红梅纹圆领长袍,手持玉骨扇的男子走了进来,一双闪着精光的狐狸眼在牢中几人身上来回逡巡。

“贺大人。”他虚虚拱手,问贺思,“不知贺大人怎的找了这么多无关紧要之人来审问朝廷一等要犯,所谓何意?”说罢,细长的眼睛扫过其他人,状似恍然,“不知几位是哪位大人?可是贺大人找来为我助力的?”

“你是?”李天阔挡在四人身前,眯眸打量他。

来人对他的态度心有不悦,但还是翩翩有礼道:“在下江州州判,正是审问徐华继的主责。”

“……”

贺思本想提醒他眼前人的身份,但又想到他因背后有势力,时时压他一头,事事要争他前面,遂歇了心思,让他作死,好出了这一口多年积郁的恶气。

“呵。”李天阔轻呵一声,他还以为是何等要职,不过是从七品的小小州判,不足为惧。

“你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州判竟有这般大的口气,倒是令我刮目相看,这江州州府……”李天阔淡淡的视线扫过贺思和被他气得脸涨红的州判,“竟是个本末倒置,尊卑不分之地。”

这指的便是这人目无上峰,礼数不周。

贺思汗颜,唯唯道:“这严州判乃是恭王之人,且令姊是恭王宠妾……”

李天阔默然,登时懂了他为何这般畏缩。

严震见他沉默了,以为是怕了他姐夫的名号,一下子有了底气,一双细眼宛若带着刃朝他们射过去,冷哼一声:“本官还以为来了个什么神通,原来不过如此。行了行了,贺大人,此事上面已经交由我来审问,那便请您谨守边界,莫要指手画脚,令你我难堪。”

贺思气红了脸,瞪着他,怒声道:“严震慎言!”

“你知不知道眼前人是谁!?”

“呵,我管他是谁,反正我只认我姐夫,在这江州我姐夫最大。”严震鄙睨,觉得他大惊小怪,又不是圣上,且他姐百般受宠,有他姐夫撑腰,他又有何怕?这般想着,腰杆子都挺直不少,宛若一根板正的竹,“这可是我姐夫的属地,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敬他三分!”

好大的口气!

贺思正欲说什么,被李天阔拦下,恨恨地瞪他,心中畅快此人无法无天久了,这下终于有人能收拾收拾他了。

“本王倒是与你姐夫许久未见了,你替我去问问,这叔侄之情能否大过这‘夫妻情’?”

本王!?

他是王爷!?

严震耳中嗡嗡作响,心如鼓震,心下戚戚,又不敢置信:“你你你你是何人!?胆敢用此尊称!!”

崔明璨本就被他气得愤懑不已,闻言紧忙从李天阔身后探出来,狠狠地啐他一口,腰杆直挺,颇有几分狐假虎威之态:“呵,尔等粗鄙卑贱之人见到我们家贤王殿下为何不跪?不仅不跪竟还敢出言不逊!!该当何罪!?”

严震唇颤牙抖,本还想挣扎,但被贺思一冷声呵斥,便滑溜地哆哆嗦嗦跪下了。

李天阔无奈地看了眼崔明璨,觉得此人甚有几分大监的天分。

身后的低低轻笑声更是让他唇角扬起,他听见身后人低语道:“崔明璨还挺有范的。”

白玉姮同意:“嗯,很有宫里有眼力见儿大太监的范儿。”

岑楹又是噗嗤一笑。

崔明璨自是听见了这么大一声笑,他龇牙,警告这两人别灭他威风,却被裴渊冷冷地瞥了一眼,眼里的不耐警告更甚。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有靠山!

想罢,直接站在李天阔身边,尽忠尽职地当护卫当小太监。

以后李天阔,不,李兄就是他最最最结实最大最闪亮的大腿了!他要抱紧金大腿!!

见他这个不值钱的样子,又引来白玉姮和岑楹轻笑。

严震此刻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两股战战,跪在发寒坚硬肮脏的地上,拿出最恭敬最虔诚的礼数跪拜贤王。

“下官严震,叩见贤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李天阔不言,对白玉姮两人道:“你们继续问。”

严震心下一慌,又急又惧。

怕他们从徐华继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但瞥到地上的污血时,心下一松,这人被他狠狠打成这样,舌头都断了,只怕他们要有心无力咯!

这样想着,本来慌张不安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甚至存了看他们笑话的心思。

还没等他安心多久,在白玉姮重新问了一遍画皮大仙是谁,徐华继能发声后,严震倏然惴惴不安,如何也想不通一个伤成那样只剩一口气就要咽下的人居然还能说话!?

“画皮大仙是谁,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不、不知道,我从未见过此人,都是他身边的少使与我交接。”

白玉姮拧眉,又道:“少使是谁?你们如何联系的?可知他模样年岁?以及住所?”

“此人蒙面只露眼睛,声音不男不女,雌雄难辨。每月初三会亲自前来找我……”

“竟这般谨慎!”贺思讶异。

“花、花、花……”他面容扭曲,似是想阻止自己说出口,与一股力量在作斗争。

“殿下!”一旁安静的严震忽地大声喊道,李天阔不悦地看他,严震心乱如麻,但还是抖着身体,硬着头皮道,“殿下既与恭王殿下多年未见,不如由臣下带您上门,叙叙旧情?”

“……”李天阔盯他半晌,蓦地一笑,露出森白的牙,“好啊,我们现在便走吧。”

说罢,抬脚走出牢里。

见身后并未有人跟上来,他冷着脸抬眸,“怎么?严大人不是要给本王带路?”

“走啊。”

“……”严震汗流浃背,后脊发凉,强颜欢笑道,“殿下的几位贵客也一起吧,好让府内一起招待招待,不能落了这东道主的礼啊……”

“……”李天阔嘴角的笑抿直,“不必了,我们先走,他们,”一双锐利的鹰眼似是能穿透人心,刺得严震颤如筛糠,他平静继续道,“自然有他们的事要干,本王与恭王叙叔侄情不需要外人在场,你说是吧严大人?”

“……是、是,殿下言之有理,是微臣思虑不周。”

“严大人,带路吧。”

这一声好似阎王索命,严震就算百般不愿,但也无计可施无可奈何,谁让他自打嘴巴说出的话,这回怎么样都不敢违抗不尊,灰溜溜地走过去。

李天阔回头对他们缓声道:“你们继续,我稍后便回。”

而后又对贺思道:“以上礼相待。”

贺思垂首:“是。”

两道匆匆脚步离开大牢。

牢中几人目光齐齐看向独自争斗,抗衡得五官歪七扭八的徐华继身上。

“你方才说的花……”

他们本还以为线索中断时,他竟吐出一个花字,声虽然不大,又被严震突如其来是喊声遮掩,但也都听到了,几人霎时有了人选,皆是惊讶对望。

“可是花莲事?”

崔明璨震惊不已,声音又尖又细,刺得人耳蜗生疼。

徐华继闭了眼,嘴角抽搐。

第75章 引诱 名正言顺的身份

花家工坊。

“东家, 有人找。”

一身姿犹如男子般高挑健壮,容貌飒爽的女子坐在石桌前,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巧的浅绿素胎高颈酒瓶, 目光沉沉,不知落在何处,听到门外的声音后, 应了一声。

“将人请进来吧。”

“是。”

“花东家许久未见, 近来可好?”

花莲事眯眸,瞧着眼前走近的人,道:“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黑衣蒙面的人自来熟地坐下斟茶,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颇为熟稔。

“你居然还敢光明正大来我这?”花莲事一双凤眼满是讥讽,“我当以为你们怕了那官府,正东躲西藏不敢出来呢。”

少使闻言也不恼,乐呵呵地笑:“东家怎能说这样的话, 好歹也是一家人。”

花莲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再次被他激怒,冷冷地啐了一口:“呸!谁跟你们是一家人, 我花莲事堂堂正正, 与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没有半分关系!”

一张俊俏的脸瞬时涨红难堪,冷眉竖眼,恨不得将人捆了去!

少使呵呵一笑,没有半点恼怒,将手中的茶盏来回折腾, 就是不喝,面具中传来一阵轻叹,夸道:“花东家的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我家主子很是想念, 不如您为他再煮一壶?”

花莲事泄了气,面无表情:“没空!你也快些滚!”

“花东家这般推脱该不会是想等官府那些人过来吧?”

“……”

少使瞧她脸色,轻笑,“姐姐当真还是如同当年一样,心思单纯。”

花莲事脸黑如锅底,双眸似是能喷火,瞪着他:“与你何干?又与我何干!”

“诶呀呀,您说这话会让主子伤心的。”

“……”

少使也不与她多说,将面具卸下,露出一张坑坑洼洼,烧焦似的脸,将手中的茶一抿而尽。

“东家还是想想我们主子吧,他这些日子可不好受了……”

花莲事不动如山。

少使捂着心口,叹道:“东家当真是心狠。”

“主子很想念您的茶,不如随我走一趟吧。”说罢,还未等花莲事反应过来,一阵淡淡的香扑鼻而来。

啪嗒!

花莲事只觉得眼前一黑,翻眼晕了过去。

少使看了眼她,叹道:“哎,姐姐您怎么总是这样犟?主子只是想见见您……”

话说罢,高瘦的身躯将人轻轻一揽,披风遮住身形,再次打开时,已然没有半分人的踪迹。

少使打开房门,轻车熟路往后门走。

饶是他再如何机敏警惕,也没有白玉姮设的结界悄无声息。

几人对视一眼,齐齐动作,轻巧灵敏地追了过去。

四人脚步停在了一个灯红柳绿的巷子外,看着那人从侧面进了里面。

四人抬头一看那牌匾:怡红院。

白玉姮让人停下,下意识看向裴渊,见他眸中是她所想的那般,点了点头:“别追了,这青楼里有结界。”

崔明璨不想半途而废,问道:“你不是会解吗?”见她摇头,又急道,“你不会还有你师父在啊!裴师叔您应该会吧!?不进去万一花莲事出事了怎么办?”

“你别急。”

岑楹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既然知道他的贼窝,说明人就在里面,跑不了。”

崔明璨蹙眉,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三人都没有任何举动,也只好听话。

“那花莲事被抓,我怕凶多吉少,会不会杀人灭口了!”

裴渊道:“不会。要杀在那工坊便可以动手,无需费尽周折将人带走。”

白玉姮也道:“是这个理。此处的结界与寻常的不同,这种类型的结界,只有关押上古凶兽才会设,且这结界中还被人加设了一层,想来这些人是知晓此处有凶兽的,若是我们擅自闯进去,恐怕既会打草惊蛇,还会将凶兽放出,周遭的百姓也难逃一劫!所以我们不可轻举妄动,万一……”

她顿了顿,岑楹接了她的话:“万一强行将结界破了,将那不知底细的凶兽放出来,那才是大难临头了!”

崔明璨闻言一想,若是凶兽出来为祸人间,那江州,乃至整个人间,都会变成炼狱!

一想到这,好似耳边都响起自己父母亲人、无数百姓的痛苦呼救,哀嚎遍野。

他那点担忧急切瞬间消弭,眉眼凝重地点点头:“好,我们从长计议!”

“不过很奇怪,这里怎么会有凶兽?还会被禁锢在此处?”白玉姮百思不得其解。

话说此处不是什么幽林秘境,也不是什么苦寒之地,而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繁华城中心,也从未听到过有谁将凶兽隐藏于此。

裴渊也拧眉,说道:“观其气,闻其味,你们可有闻到一股新鲜的人血人肉味?”

崔明璨听到他的话,瞬间打了个寒颤:“师叔您这话听着怪渗人的!”

裴渊瞥了眼他,又道:“血腥味很淡,但那种害怕、惊悚、哀痛……的情绪就弥漫在这,比那些享乐之情更甚。”

“你的意思是他们抓的人都是在这里被……”白玉姮手在脖子那来回动了动。

“嗯。”裴渊十分确定这怡红院便是他们处理那些人的暗点。

“师叔您怎么知道的啊!?”崔明璨震惊,回想他的话,问道,“您能感知到人的情绪?”

裴渊快速地瞥了眼白玉姮,点头道:“算是。”

“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裴渊淡声解释,“每种情感都可以感知,这是浅层的感知力,只有……”裴渊袖下的手慢慢攥紧,轻轻发颤,“只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能感知到最深层最隐蔽,并能通过感知情绪,利用人心……”

崔明璨与岑楹惊讶:“还能这样?这是哪个门派的功法!竟如此厉害!”

裴渊抿唇,眸底闪过一丝晦暗。

好似耳边又响起了一阵阵尖利刺耳的咒骂:

“裴渊!你就是天生的邪祟!害人精!”

那声声咒骂,狰狞的模样好似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恨不得将他撕碎。

“你这个没爹没娘的贱货!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裴渊你不得好死!!”

……

“裴渊,动手。”苍老的声音轻如蚊蝇,落在旁人身上却好似一座压得人喘不上气的大山。

那成人一手能拿起的剃猪刀,他需要双手攥着,一步步走过去,举起手中的刀刃,寒光将方才痛骂他的人刺得眼生疼,刺得他们纷纷求饶。

“裴渊饶了我们吧!求求你求求你!”

“我们再也不抢你东西吃了!再也不欺负你了!放过我放过我!”

“啊啊啊啊啊!”

刀刃挥起落下,滚烫的鲜血喷洒在他身上,声声哀嚎好似他的鼓舞曲,激得他双眼通红,头皮发麻。

“感受到了吗裴渊?这就是恨,是怨,是悲……”

那道苍老的声音犹如鼓舞曲的伴奏和声,癫狂又振奋。

“多么美妙的情绪啊……”

“哈哈哈哈哈哈啊呃!”

刀刃破空而来,钉在肉/身之上。

“这是喜,是吗?”

他赤/裸着双脚,踩着一地的黏腻腥臭,从阴暗中走近。

冷峻的脸落在他快要涣散的瞳孔中。

“你你你……”

“这是……”

他微微歪头,似是疑惑,他在猜。

“是悔?”

他粲然一笑,恍若令冰山消融的烈阳,纯真无邪。

“我说对了吗?老师?”-

“……!”

裴渊动了动手,发现手中握着一手莹润软滑。

他垂眸看过去,似是不敢相信,一双凤眼微睁。

白玉姮好久没见过他露出这么呆呆傻傻的一面了,一双眼瞪得溜圆,像一只震惊炸毛的小猫。

“没事吧?”她无声地问。

裴渊心澜随风骤起,霎时掀起惊涛骇浪,但面上还算镇定。

“没……嗯,有点难受。”裴渊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生怕她松开。

他扶着额,对上另外两双眼,解释道:“感知过多容易心力受损,精神损耗。”

崔明璨与岑楹恍然,岑楹道:“那师叔您就多休息休息,这消耗心力之事最易损伤寿命,可要好好养着。”

白玉姮心下一紧,蹙眉问道:“可有治疗的法子?”

手被人攥紧,白玉姮看向始作俑者,挣了挣,没挣开。

“这得养养,我这有些要,可以养着,但是主要是要师叔您不耗心神感知,相信过了一时半载就能好了。”

裴渊颔首:“多谢。”

四人离开了这怡红院。

前脚人刚走,后脚便有人走到那,站了许久观望。

“哼,竟让他们抢先一步!”-

“怎么还没睡?”

白玉姮刚从岑楹屋中出来,便见院中站在一人。

白衣飘飘,站在院中,月华倾洒在他身上,好似这月中的仙人,好像一眨眼便会飞走。

月华清冷,在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孤寂。

白玉姮心下一紧,走上前去问道。

“近来少眠,你呢?怎么还在外面?”裴渊眉宇微微一皱,看向她走过来的厢房。

“我跟小楹说些话。”

白玉姮说道。

裴渊颔首低眉,唇瓣几欲张合,但还是未能说出来。

他如今好像进入了死胡同。

他知她不愿将身份道明,若是道明了,他与她还是师徒,可就算不道明,他们仍然是师徒,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师徒禁忌之恋带来的影响能将她推至风口浪尖,甚至可以掩盖她从前的无上功绩。

旁人提起她,想到的不是她如何神明如何无私奉献,而是她的私情,她的艳/史。

纵使裴渊天不怕地不怕,能眼也不眨的杀了血亲,也不怕天下悠悠之口。

但他怕,唯一怕的,只有她。

他不想让她沾上污点。

他也不想成为她的污点。

此时此刻他在她的身边,心中的欲念疯长,他想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迫不及待想待在她身边,占有她,甚至……吞噬她。

他想以另一种身份。

名正言顺的身份。

“怎么了?”见他欲言又止又难以隐忍的样子,白玉姮疑惑。

裴渊摇摇头,反问道:“你们关系很好。”

白玉姮似乎闻到了一丝醋味,晃晃头,好笑自己想得太多。

“小楹人很好,我很喜欢她。”

“哦。”

裴渊淡淡。

“你和谁都很好。”

白玉姮笑:“因为他们对我也很好啊。”

“……”裴渊抿唇,那两片薄唇抿得发白。

白玉姮俏皮一笑,朝他眨眨眼:“师父您也很好啊,您对我很好,我也想对您好。”

裴渊眸色如墨般深沉,语气不明:“哦?你想怎么对我好?”

裴渊小心翼翼地蹭过她的手背,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勾起她的尾指,缓慢又迅速地攥紧,生怕她跑了。

眸光深沉,直直望向她的眼底,好似能穿透人心,看到她最内里的欲望和渴求。

他在引诱她!

第76章 愿意的 他的痛苦,他的欲望

他在引诱她!

不知为何, 白玉姮脑中轰然闪过这个念头。

二人勾缠的手,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微微濡湿, 黏连纠缠。

她心绪凌乱,撇开眼,就连被他攥紧的手也想要猛然缩回去。

“玉儿……”

一声轻叹落在耳边, 他炽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洒在耳廓, 灼红了。

“师父想徒儿如何对您好?”白玉姮缓了缓心神,她向来不是遇事退缩的主儿,此刻像是听到他的画外音般, 强势地回问。

那一双清亮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裴渊心底在咆哮,还能怎么对他好,那自然是……

他猝不及防对上她的视线,唇瓣一紧,好似蜗牛触角碰到的异物, 瞬间收回手来。

白玉姮步步紧逼,将他的手反握回去。

裴渊被逼得连连后退, 抵在石桌边, 手往后撑住,失神了片刻。

“师父?”

“您想如何?”

她清丽柔亮的嗓音寸步不让,又带着引诱之意,哄得他下意识想将深藏在最深处的秘密说给她听。

“……”

“嗯?您与我说说,您想如何我都可以……”

好像海中的海妖, 唱着蛊惑人心的歌曲。

裴渊猛地箍住她的双肩,薄唇紧抿,眉宇冷峻,带着难以抑制的阴郁。

正当白玉姮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 他猛地将她拨开,步履匆匆地快走回屋内。

在白玉姮眼里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样子。

“噗——”

只有虫鸣的院中,一声突兀的笑声响起,白玉姮笑弯了眼。

这人真是有贼心没贼胆,敢用迷魂术对她,她反过来却怂了!真是没用。

她倒是好奇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看她的眼神格外的奇怪。

白玉姮想了想,想到了今日他说的感知情绪,想是和他的出身有关。

裴渊生来带着邪祟的命格,人人避之不及,甚至他的亲人亦是对他厌恶至极,几次三番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

后又遇到欲将他引入魔道的奸佞小人,可想而知,在她遇见裴渊之时,他是如何的冷心冷情,又是如何的难以管教。

白玉姮对他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