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期许
“公子,王府到了。”楚怀琮从晃晃悠悠的马车中醒来,听到这话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江州来到楚王府了,这是他印象中第一次来到弗州,这里的一切都和江州不一样。
直到他下了马车,见到楚王府的匾额时,他才意识到这里是另一方天地了。
这里没有咏柳山庄,没有舅舅舅母,没有师父们,更没有袅袅……
“怀琮!”一道清脆的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被人猛然抱入怀中。
楚怀琮抬起头去看他,男人眉眼和他有八分像,看上去很年轻……难道这是他的父王?
“父王?”楚怀琮试探着叫出声,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啊?不不不,怀琮,我是你阿兄啊!”楚永煕退后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这一路舟车劳顿,府里已经备好了饭菜,赶紧进去吧。”
楚怀琮闻言愣怔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言语,他一直知晓他有个兄长,比他大十来岁,从生下来就被请封世子,自幼被父王亲自教养,母妃更是待这位兄长如珠似宝,这些话在江州不知有多少个人跟他说过,他想过很多次见到这位兄长时是什么心情,也想过很多次兄长对待他会是什么态度。
最大的可能是不理不睬,毕竟他对楚永煕的世子之位没有任何威胁,但绝对没想过楚永煕会如此热情,仿佛两人是最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可是他对楚永煕说不上什么感觉,毕竟两人一母同胞,待遇却天差地别,他被养在偏远的江州,自幼没有见过父母,而楚永煕备受宠爱,承欢膝下。
“是,兄长。”楚怀琮没有多说什么,对他行了个礼,他自幼尝遍人情冷暖,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哪里会因为见到楚永煕就情绪崩溃?
这场家宴楚王推脱事务繁忙,王妃道身体不适,最后只有楚永煕和楚怀琮两人参加。
楚永煕看着幼弟,心中情绪起伏,他记得阿弟刚出生时的样子,雪白得像精致的糯米团子,因为早产跟几个月大的狸奴一样瘦弱,刚出生没多久就被送往舅父家,他当时极力阻止,不明白父王母妃为何如此狠心,弗州距江州近千里,山高水远,刚出生的幼弟哪里受得住这样的颠簸。
父王当时狠狠剜他一眼,叫侍卫把他绑起来,关在书房,他当时拼命挣扎,说他也要一起去江州,说他愿意照顾阿弟。
那是父王第一次打他,那巴掌力道极重,扇得他头晕目眩,他被人关在书房,疯狂拍打房门,最后父王忍无可忍将他打晕,一觉醒来,王府上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所谓刚出生的阿弟,他甚至还没有名字。
后来他偷偷派人给舅父送东西,时兴的玩意儿、金银财宝、兵器兵书,只盼能弥补心中的愧疚。
府中下人都说,当初送楚怀琮走是因为在他生下来之前就有得道高僧断言他有帝王之相,贵不可言,当时先帝已经是日暮西山,膝下子嗣不丰,却迟迟没有立太子,甚至有传言先帝想从宗室择一人立为太子,为了不让楚怀琮被人忌惮暗害,楚王只好把他送到偏远的江州。
楚永煕不明白,他的阿弟还那么小,就算要立储也轮不到他,为何父王如此小心翼翼?
从过往的思绪抽离,楚永煕目光落在楚怀琮身上,他生得与母妃很像,他们的母妃是曾经的神京第一美人,作为她的儿子,楚怀琮小小年纪就已经是绝色,眉眼之间还有楚王英气逼人的风韵,仿佛缩小版的自己。
想到这里,楚永煕忍不住笑起来,楚怀琮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向他。
“琮弟,这些年过得还好吗?阿兄送你的玩意儿收到了吗?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楚永煕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
“多谢兄长关怀,我过得很好。”楚怀琮的笑容看不出破绽,仿佛最精美无瑕的玉器,连情绪都是冷的。
楚永煕忽然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好没意思,从小被养在舅父家,父王母妃不闻不问,怎么可能过得好?就算舅父待他如亲子,但终究不是亲生的。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楚怀琮被安排在王府里最僻静的院子,他想去拜见父王母妃,只是他们都不愿意见他,来到王府之前,他还可以安慰自己父王母妃无法亲自抚养他可能有苦衷,但如今亲眼见到这血淋淋的真相,他连安慰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
原来承认自己的父母不爱自己,是一件那么漫长又那么痛苦的事。
楚怀琮突然很想离开这里,他想回到咏柳山庄,和袅袅还有佑黎一起下河抓鱼摸虾,春日里去放风筝,夏日里撑着小船借着荷叶遮阳,秋日里去偷师父种的柿子,冬日里窝在屋里烤地瓜和栗子,只可惜那样美好的日子,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有了。
袅袅和赵佑黎匆匆离去,他也被送回王府,咏柳山庄一夜之间变成几人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月,他依旧没有见到父王母妃,倒是楚永煕一直来找他,不过楚永煕也很忙,父王把军中一大半事务交给楚永煕,加之楚永煕的儿子还小,正是粘人的年纪,所以楚永煕后面也抽不出时间来看他。
不过楚永煕把自己的儿子送过来陪他,楚怀琮比这个侄子只大了九岁,两人看起来更像兄弟,反而不像叔侄。
小侄子叫楚慕青,小名木木,才两岁,看到楚怀琮就喊阿父,大抵是因为楚怀琮与楚永煕长得像,所以才认错了。
楚怀琮无可奈何地抱着这个小侄子,“不是阿父,是阿叔,跟我叫,阿叔。”
楚慕青听不懂,只是一味地喊阿父,惹得楚怀琮头疼了好一阵。
也因为有了这个闹腾鬼的存在,楚怀琮孤单的日子好了不少,赵佑黎安顿好后给他来信,隐晦地说了袅袅患上失忆症的事,楚怀琮搜罗了不少药材和玩意儿送去神京,只盼她能早日康复,为了让她忆起从前,他开始给她写信,把从前的趣事讲了个遍,只可惜那些信都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后来楚怀琮事务渐渐繁忙起来,他开始上战场,从小兵做起,一步一步走到人人敬佩的位子,赵佑黎成为了赵家军的主将,驻扎幽州,两人通信时他时常问起袅袅的情况,只是六年的时间足以让太多事改变了,父王母妃的离世,兄长战死,长嫂殉情,他不得不被推上了这个位子,他感到茫然,可他看着满目疮痍的弗州和拉着他的衣袖喊阿叔的楚慕青,他成为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楚王。
他再一次见到袅袅,是因为赵佑黎新丧,在漫天风雪中,她的身影单薄而坚韧,就像青竹一样挺拔,立在风雪中,而他久违地感觉到归属感,他想,不管她想做什么,他都愿意成为她手里最称手的刀。
“表兄,你竟然在发呆?”赵佑宜有些新奇地拉住他的衣袖,楚禅隐从回忆中抽身,目光温柔似水。
“表妹这是什么话,我就不能发呆了?”他说这话的语气很温和,带着淡淡的笑意,赵佑宜敏锐地察觉到眼前人心情很好。
两人此时站在窗边吹着夜风,万州这几日都在下雨,雨水洗净尘土的气息让人感到舒适,赵佑宜喜欢下雨却不喜欢雨季,阴雨连绵给人的感觉总是沉闷的,但此时此刻,楚禅隐在她身旁,她心中却莫名雀跃。
大抵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让人开怀吧。
“表妹因为我笑了感觉心情很好?”赵佑宜一个没注意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楚禅隐用折扇遮住自己的唇,偏过头笑得更加开怀。
夜雨寂静,他的眼睛在暮色沉沉中显得格外亮,又或许是她的错觉,毕竟人的眼睛怎么可能会发光。
不知为何,每次在楚禅隐面前她都好像喝了二两酒一样,理智总是因为他的美色离家出走。
“是啊,若是能博得表兄一笑,我愿意把我的所有珍宝奉上。”赵佑宜眉眼弯弯开玩笑道。
或许是玩笑,或许出自真心。
楚禅隐闻言只是用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我要你的珍宝做什么?钱财乃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怪没意思的。”
赵佑宜知道楚禅隐此话是真心话,毕竟楚禅隐是个权欲物欲都很低的人,幼时他面对王府送来的金银珠宝看都不看一眼,反而整天习武学医,捧着兵书医书闷在屋子里,都不怕长蘑菇。
“我的珍宝不止钱财。”于是赵佑宜说。
“那还有什么?”楚禅隐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两人的关系终于重新回到幼时那样,虽然谈不上亲密无间,但是能插科打诨,他已经知足了。
“等有机会再告诉表兄吧。”赵佑宜故作神秘地夺走他的折扇,“表兄怎么也学起那文人墨客,在春日里都拿个扇子出来晃悠?”
楚禅隐也不追问,看着这折扇道:“这是我兄长赠我的旧物,今日想起他,便翻出来看看。”
闻言赵佑宜不由自主地开始细细打量这折扇,她以为像楚王这样金尊玉贵的人,手中的折扇不说价值连城也得精美无瑕,没想到这折扇上面的丹青看上去像小儿涂鸦,扇柄已经旧了,大概主人会时不时拿出来把玩。
“此物是兄长与我那侄儿所做,他们父子倒是如出一辙的在丹青方面没天赋,”楚禅隐想起楚永煕与楚慕青做这把扇子做得灰头土脸的样子就忍不住笑起来。
听到他主动提起亲人,赵佑宜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见他神色并无不虞才放下心来,毕竟神京中关于楚王的流言不少,其中就有楚禅隐弑父杀兄夺位的谣言,赵佑宜从来没信过,毕竟当时她隐约记得楚禅隐幼时是个极其重感情的人,而且他善良柔软,连受伤的鸟儿都会救助。
“表妹不是想知道我在王府过得怎么吗?”楚禅隐见她面色不对,福至心灵想到那些传闻,“我与父王母妃并无多少感情,父王事务繁忙,在他身亡前我甚至没见过他几面,母妃身子不好,她……不愿意见我。”
赵佑宜惊讶地瞪大眼睛,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指,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看到她的动作,楚禅隐勾唇一笑,眼睛弯得像月牙。
“我不怪他们,既然无爱自然也无恨,没有期待也不会有失望,母妃十月怀胎生下我,我很感谢她,毕竟女子生产艰难,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我不期许她爱我。”楚禅隐深深叹了一口气,目光柔和地望向她。
赵佑宜蓦然感觉心里最隐秘的地方被轻柔的羽毛划过,撩动心弦。
第24章 野心
“那表兄与世子关系如何?”见楚禅隐难得提起家人,赵佑宜有意想了解他多一点,特别是他这几年在楚王府的日子。
楚禅隐低下头看着折扇:“我与兄长自是情谊深厚,他是个善良的人,我那侄儿随了他的性子,很是讨人喜欢。”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轻松,赵佑宜却蓦然听出些不太一样的情绪。
讨人喜欢……大抵在楚禅隐心里,他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虽然楚禅隐嘴上说着不在意,但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哪能完全释怀?
“你也很讨人喜欢。”赵佑宜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语气很是认真。
听到这话的楚禅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表妹觉得我讨人喜欢?那我能讨你喜欢吗?”
赵佑宜无意识睁大眼睛,像是被这话吓到一般,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表兄这话,神京里不知多少贵女视表兄为春闺梦里人呢,自然是讨人喜欢的。”赵佑宜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楚禅隐微微一笑,没有揪住这个话题不放,只是道:“明日还要潜入军营探查情况,早些歇息吧。”
两人的计划简单粗暴,靠功夫潜入军营挟持闵郭让他认罪,经过这两日散播的消息,城中百姓议论纷纷,军中的流言蜚语也不少,可谓是军心涣散。
在临行前,赵佑宜犹豫片刻,回首望他,手下意识握紧弓箭。
“表妹不想我同去?”看出她的犹豫,楚禅隐问。
“表兄,我需要在军中立威。”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要是此番楚禅隐一同前往,纵使他作壁上观,那也对她日后统领赵家军有影响,说她冷血也好,疑神疑鬼也罢,但是楚禅隐毕竟是称霸一方的枭雄,纵然他表现得再无心权势,她也不得不防。
往简单一点说,女子建功立业本就不易,当年她身为将军之妹想使军中人发自内心尊敬都不易,更何况她现在是要策反赵家军,若是楚王在侧,不管她做得如何出色,最后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此话一出,楚禅隐毫不意外,拿起佩剑和她腰间剑轻轻碰了一下,“待卿平安归来。”
赵佑宜抬起头,两人相视一笑。
“郑鹏快到万州了,还得劳烦表兄前去接应。”赵佑宜望着他道。
楚禅隐自然应下,虽然赵佑宜武艺高强,但此番行动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只是他知道赵佑宜不想让他掺和太多,他明白赵佑宜的意思,他无意染指赵家军,毕竟江山也好,权势也罢,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日头正盛,军营中将士操练的声音也没能盖住主账中的怒骂。
闵郭气得在帐中砸了御赐的花瓶,冲底下人怒道:“怎么回事?城中怎么突然多出那么多关于赵佑黎的消息?真的是死了也不安生!”
手下人磕磕绊绊道:“将军息怒,这事也不是秘密,陛下当初草草掩盖,有不少人都是不相信赵大将军会谋逆。”
闵郭拿起茶杯砸到小兵头上,“你是我手底下的,怎么也向着赵佑黎?那个人就那么好?”
小兵不敢躲,只能任由额头的血滴下。
“闵将军!”来人怒气冲冲,直接抓起闵郭的衣领,他是赵佑黎的副将之一,当初被留下来驻扎边地,没想到赵佑黎一去不复返,传出谋逆的传闻,他自是不相信,如今城中有流言道是闵郭与皇帝合谋毒杀赵佑黎,他自是坐不住。
“城中流言是真的吗?将军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联合皇帝给他下毒?”周怀远红着眼睛质问闵郭,死死瞪着他。
闵郭挣脱开他的桎梏,此时也不管不顾起来:“好?他给我的都是施舍!和救助路上遇到的狸奴有什么区别?他要是真对我好,就应该让我像现在一样做一军统帅!而不是仰人鼻息!”
闻言周怀远怒火中烧,直接一拳打歪他的脸,“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你以为你坐上这个位子就事事顺心了?将军的筹谋你半分不懂!兔死狗烹!赵将军今日的结局就是你来日的下场!”
“不用等来日了!”就在此时利箭猝然而至,正中闵郭的右肩,营帐内顿时乱作一团,感知到疼痛的下一瞬闵郭抬眼朝来人望去,少女束着的高马尾随着风舞动,蓝衣上的血迹斑斑,双目冷酷神情坚韧,手中拿着弓箭就这样单枪匹马杀进守卫重重的军营。
来人正是赵佑宜。
早年赵佑宜随军上战场的时候闵郭还没被赵佑黎救回来,故而他并不清楚赵佑宜会武,只以为她是个病弱的闺阁小姐,在得知她跟楚王匆匆离开神京后便将此事抛之脑后,没想到赵佑宜不仅会武,而且还武艺高强,那些士兵竟然都没拦住她一个弱女子!
“少将军!”周怀远自然认识她,见到她的那一刻仿佛见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赵佑黎,果然赵家世代英勇,他就知道赵佑宜不会放过闵郭。
赵佑宜看他一眼,微微一笑,抽出剑直奔闵郭而去,周怀远见她二话不说便出手,惊得立马拔刀相助。
闵郭一惊,身子往后一躲,手拿起身后架子上的剑与赵佑宜缠斗起来,一开始他还以为赵佑宜剑术顶天与赵佑黎不分上下,没想到赵佑宜身法飞快,剑在她手中被挥出残影,他不得不收起轻敌的念头,直冲赵佑宜命门而去。
闵郭天赋自然不低,不然赵佑黎也不会倾尽心力培养他,两人都是在战场上拼杀的人,剑也挥出刀的架势,周怀远在刀光剑影中压根插不上手。
还没等他缓过神,剑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便在耳边炸开,只见赵佑宜一剑刺入闵郭的心脏,一击毙命。
她脸上的血迹仿佛地府最艳丽的彼岸花,美得惊人却如同从地狱里爬上来的罗刹,让人忍不住心悦诚服。
周怀远下意识跪下,仿佛最忠诚的臣子。
赵佑宜拔出剑,血再次溅到她的衣裙上,她的眉目看不清情绪,她手刃了仇敌,她应该感到高兴畅快,但她却发自内心地替赵佑黎感到悲凉,闵郭那些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的心已做不出任何属于她的情绪。
当初阿兄曾对她说,鸟尽弓藏,所以她要藏拙,要留在神京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有阿兄在,不会让她面对残酷的现实,赵家世代为国捐躯,几乎所有子女都战死沙场,他不忍他的妹妹也遭此苦楚,那是一生都在为国为民征战的大将军唯一的私心,他希望他的妹妹做一个普通人,幸福安稳地过一生,他想永远守护她的天真快乐。
所以他在战场上救回了闵郭,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继承人,或者说想让他接替他的位子,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赵家军只有在真正爱护黎民百姓的人手中才不会成为皇权之下的棋子,只可惜人心隔肚皮,那个会为她做秋千、给她买糖葫芦、带她骑马打猎的阿兄永远不会回来了。
“少将军,将军的事属下已全然知晓,闵郭已死,接下来要如何?”周怀远望着眼前神情冰凉的少女问。
赵佑宜眨了眨眼,深深吸一口气,“召集弟兄们,我有事宣布。”
周怀远没有错过从她脸上一闪而过茫然的神情,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明白,纵使赵佑宜再怎么武艺高强、铁石心肠,她也只不过是一个还没十七岁的孩子,这小半年来,太后逼她替嫁,紧接着唯一的兄长不明不白地身亡还被扣上谋反的罪名,皇帝却在此时逼她入宫,她能冷静地处理好这一桩桩一件件麻烦事已经是精疲力尽,可她不能松懈,她只能以身入局才能劈出一条生路。
“少将军,您可是要……?”赵佑宜自然懂得周怀远的未尽之言,她单枪匹马传入军营斩杀朝廷命官,此举于谋反无异,赵家百年清名在她踏出营帐时便会毁于一旦,连阿兄先前被冤枉的罪名也将在别人眼中板上钉钉,毕竟连妹妹都敢谋反了,赵佑黎怎么可能是真的忠君?
可赵佑宜不管这个,这条路她必须走,哪怕前方是刀光血影和万人唾骂,她也在所不惜,她不愿意成为楚禅隐身后的影子,只躲在后宅等着他人的拯救,她要成为自己的救世主,也要成为天下黎民百姓的救世主。
她冷冷一笑,语气掷地有声:“君要臣反,臣不得不反。”
“我赵佑宜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血海深仇在前,国恨家仇在后,我势必要靠手中剑为天下百姓带来太平盛世,矢志不渝,在所不惜!”赵佑宜目视前方的烈日,丝毫不畏惧。
周怀远闻言被她此言深深折服,想起她年纪轻轻便有先父遗风,自是拜服:“属下誓死追随将军!”
赵佑宜迎着烈日迈步走出营帐,不用召集,外头已经乌泱泱围了一群士兵,他们看着浑身是血的赵佑宜,既警惕又畏惧。
这个年纪轻轻的女郎单枪匹马杀入军营,虽然没杀小兵,却实实在在将那些想要拦她的人伤了,甚至还杀入主账,看她浑身是血的样子,怕是闵郭已经凶多吉少了。
本来他们想冲进去救援的,但是想到闵郭暴虐的样子,以及多日没有发下来的军饷便有些犹豫了,毕竟谁的命不是命,更何况他们原本都是赵佑黎手底下的兵,如今传出闵郭与皇帝毒杀赵佑黎的传闻,自然心里面对闵郭有些成见。
更何况刚刚还有人说,此女子生得与赵将军有五六分相似,不出意料就是赵将军唯一的妹妹。
此言一出,哪里还有人想去救闵郭。
只是要谋反,甚至要拥立一个女子为主帅,这个可能一出,不少人面面相觑,谋反成了还好说,要是不成,便被扣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了,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虽然赵家女郎武艺高强,但是毕竟是个女子,更何况他们可都知道赵家女郎从小就是个药罐子,拥立这样一个病秧子……就怕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弟兄们,”赵佑宜目光一一扫视过将士们的面容,里头有人对她投以信任的目光,也有人低下头躲过与她对视,“此番我的目的相信各位弟兄们心如明镜,我与兄长一同师承谢壁铮将军,自幼我熟读兵书,十三岁上战场,若是信任我的,便留下了与我等共谋大业。”
“若是心有他意,我也不强求,我自掏腰包补上银两。”赵佑宜见众人闻言目光纷纷投向她,话锋一转道:“但是若是谁有人嘴巴不紧,也莫要怪我手下无情了。”
第25章 利用
“女郎,不是我们不信任您,而是我们不敢信您。”人群中有人出声道,“毕竟您的身子骨不好也不是秘密,况且您与楚王成亲了,我们效忠的是您还是楚王呢?”
赵佑宜毫不避讳直言道:“我的确从娘胎里就身子骨不好,但是经我外祖母调理已与常人无异,至于楚王……我与楚王只是合作关系,我是我,楚王是楚王,我姓赵,是赵家二十九代家主,不是他的楚王妃。”
言毕,她亮出了那枚将军令,在日光照耀下那个小小的赵字仿佛在发光。
“末将郑鹏誓死追随家主!”一道声音犹如惊雷炸响,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郑鹏一瘸一拐走来,高声道:“弟兄们,我亲眼目睹闵郭给赵大将军下毒,甚至发现了闵郭与狗皇帝谋杀将军的证据,难道我们拼死拼活杀南蛮人是为了效忠这样的君主吗?忠奸不分、昏庸无道!我们要反!为了我们父母亲人!为了我们的父老乡亲!杀了这个暴君!”
他虽在军中职位不高,但此番言论振聋发聩,众人忍不住侧目而视,一旁的周怀远连忙道:“郑小将军此言有理!自闵郭上任,万州沦为与南蛮通商之地,甚至南蛮军队借通商之名驻扎城中,长此以往,晋国危矣!况且狗皇帝昏庸无道,贪图享乐,上季度的军饷都没有发下来!难道要我们饿着肚子打仗吗?”
此言一出,众人面露怒意,毕竟此前皇帝虽然昏庸无道,但是军饷是绝对不会克扣的,周怀远见有人发问,目光下意识朝赵佑宜望去,见她面色如常才道:“此前的军饷都是赵将军私下贴补的,将军爱民如子,更把大家视为自家兄弟,不忍让大家缺衣少食,也不想让大家知晓自己效忠的君王如此昏庸,没想到……却因此引起狗皇帝忌惮!”说完他便忍不住面露悲色。
提及赵佑黎,众人面色渐渐沉重起来,甚至有将士在众目睽睽之下掩面痛哭起来,直呼将军死得冤枉,原本安静的军营随着这道哭声变得嘈杂,在哭声渐渐微弱时,有人直言:“我们要为将军报仇!除了将军还有谁真心实意为我们着想?”
众人闻言纷纷循声望去,只见说这话的是闵郭手底下的小兵,额头上还带着不久前被闵郭砸出来的血迹,见众人朝他望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虽然我之前是闵郭手底下的,但是我也是有良心的!”
“好!”赵佑宜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能明辨是非,还知错能改,此番言论可证明你心中有沟壑,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咧嘴笑道:“少将军,属下刘大志,家中排行老大,弟兄们都喊我刘大。”
闻言赵佑宜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言语。
见连闵郭手底下的人都转投赵佑宜阵营,他们这些赵佑黎旧部怎么可能犹豫,于是一呼百应,皆道誓死追随少将军,为将军报仇雪恨。
回到军帐中周怀远才道:“少将军,既然决定反了,那粮草可得先备下,不知少将军现在可否有想法?”
赵佑宜打湿帕子草草擦净脸上的血迹:“我已派人用我的嫁妆钱去买粮草去了,后面的我会继续想办法。”
周怀远点了点头,“这些年属下也攒下些积蓄,亦可尽绵薄之力。”
后面需要用到的银钱只多不少,赵佑宜没有推拒。
等处理完军中事宜,已近黄昏,赵佑宜想起公主的车架不日将抵达边地,决定回客栈与楚禅隐商量一二。
客栈中楚禅隐听完隐九的禀报,面色沉沉:“族中那些废物一天不惹事就不安宁,本王才离开一段时间就闹出这么大事。”
隐九打量一眼他的神色:“王爷,弗州那边到底还是需要您主持大局,我们还是尽早启程为好。”
当初楚禅隐是被族中人推着坐上楚王的王位的,弗州中一直有传言他血统不正,要不是族中没有担得起这个担子的子弟,也轮不到他,或者说他们只需要一个棋子,这个棋子要有聪明才智但不能野心勃勃,他便是最好的人选。
想到回去又要跟这帮人虚与委蛇,楚禅隐便感到头疼,不自觉揉了揉眉心。
“表兄为何事烦忧?”赵佑宜一进门便看到美人眉头紧蹙,长发松散地扎在身后,雪白的锦袍衬得他整个人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神仙。
见她归来,楚禅隐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一点,“表妹,你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
隐九见两人有话要说,识趣地行礼告退,赵佑宜的目光从他身上匆匆扫过,走到楚禅隐身旁坐下,“我杀了闵郭。”
她身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净,衣裙也换了一身,可是那股血腥味还是若隐若现地缠着她。
闻言楚禅隐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闵郭死不足惜,只是表妹今夜怕是睡不好了。”
“表兄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见他有意逃避话题,赵佑宜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水,开玩笑道:“这次不会再给我下药了吧?”
楚禅隐笑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当然不会,上次我也没下药。”
“只不过是弗州的一些琐事罢了,难得逃出来做会儿清闲人,后面的麻烦事就缠上来了。”楚禅隐无所谓地笑笑。
“表兄离开了那么久,的确该回去了。”赵佑宜视线落在他脸上,他的眉眼生得极好,眼睛水灵灵的,让人忍不住心软怜惜,眉飞入鬓,俊美得让人心惊。
“我已经拿下了赵家军,怕是不能与表兄同去弗州了。”说这话时,赵佑宜心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遗憾,稍纵即逝。
楚禅隐知道他无法留住她,从六年前就知道了,他总是看着他人离开的人,能留住的只有共同的回忆,可现在赵佑宜连他们共同的回忆都不记得了,他束手无策。
接下来的事他便不适合插手了,况且他离开也更能让军中人相信赵佑宜有自己做主的能力,不是谁的妻子,她只是她自己。
“是,待劫下公主的车架,我便离开。”楚禅隐朝她微微一笑,目光温和,语气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气氛突然静默下来,两人相顾无言,只是静静望着对方。
“表兄,你应该知道,我只是在利用你。”赵佑宜突然开口说道。
他们之间压根不存在什么利益互换,楚禅隐不需要她做什么,反而是她需要利用楚禅隐达成自己的目的,却不能回报他什么。
“不要这么说。”楚禅隐摸了摸她的鬓发,“我本来就是来帮你的,能帮到你我很开心,我不需要回报,你也不需要有压力。”
赵佑宜给他细细讲了今日在军中发生的事,自然提及了粮草一事。
楚禅隐思索片刻道:“表妹可有想法?”
赵佑宜拿出一张地图,手指沾上茶水在万州和幽州两地画了个圈,“万州和幽州两地贫苦,不过气候尚佳,倒可以鼓励耕织,当然招兵买马也是必不可少的。”
“表妹可是担心钱财不够?”楚禅隐一眼看出她的忧虑。
赵佑宜苦笑着点了点头,“虽然阿兄留给我的嫁妆很多,但是赵家军上下那么多口人要养,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楚禅隐朝她安抚一笑:“弗州富庶且相隔不远,表妹若想,可以来弗州做生意。”
赵佑宜挑眉,故意道:“表兄就这么舍不得我?”
楚禅隐倒是坦坦荡荡地承认了,“的确,虽然知道表妹有自保之力,但是还是觉得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是我的私心罢了。”
赵佑宜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打量他。
楚禅隐有些不自在地喝了口茶,刚想问她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就听到赵佑宜说:“表兄,你喝的茶是我的。”
这下楚禅隐彻底慌乱了,急忙放下茶杯,羞红了脸,站起来手忙脚乱作揖赔礼:“冒犯表妹了,我……我先告辞了!”
见他想离开,赵佑宜连忙收起调戏人的心思,笑着拉住他的衣袖,“别跑呀表兄,还有正经事没谈过完呢。”
楚禅隐回过身不敢看她,“还有何事?”
“自然是玉琅公主的事,”赵佑宜叹了一口气,玉琅公主的身份尊贵,又同他们有些渊源,早年她与阿兄还有楚禅隐师承谢壁铮将军,玉琅公主则是谢将军的发妻,他们自然不能看着昔日恩师的妻子跳进火坑。
“我已派人打听好了,估摸着半月后公主便到了。”见她说的的确是正事,楚禅隐脸上的红晕渐渐退下去。
赵佑宜点了点头,知道他一向安排得周全,也不再多问。
两人用过晚膳过后便各自休息,赵佑宜唤来小璇去给赵伯送一封亲笔信,将大半嫁妆换成粮草,待她去到弗州再运过来,第二日一早赵佑宜便赶往军营操练士兵,闵郭被伪装成旧疾复发死亡,消息一传出去,不少人听到这个说法,以为是皇帝故技重施对闵郭下手了。
赵佑宜在军帐中翻阅兵书,周怀远被允许进来时抬起头匆匆一眼,她将三千青丝束成马尾,黑色锦袍衬得她气质沉静,恍然间他甚至以为见到了赵佑黎。
“何事?”赵佑宜放下兵书抬起头看他。
周怀远行礼后道:“将军,闵郭一事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是否要派人将此事压下去?”
“皇帝迟早会知道的,”赵佑宜无所谓地摆摆手,“况且我们需要百姓的支持,没必要瞒着,不过需尽量往闵郭身上泼黑水。”
说她小心眼也好,睚眦必报也好,她可不是那种轻易放过仇人的傻瓜,闵郭害死她阿兄,她自然不会让他死后还有好名声。
“将军!神京急报!”千幻神色慌张地闯进军营,“太后病危!”
赵佑宜闻言一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茶杯,周怀远震惊地回过头看向千幻,“女郎此言当真?太后身子不是一直很好吗?”
“回周将军的话,自然是知道,三天前太后突染顽疾,昏迷不醒,皇帝驳回了宋丞相府中女眷入宫侍疾的请求,不许任何人见太后。”千幻禀报道。
赵佑宜与周怀远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对方心中的猜想。
赵佑宜揉了揉眉心,“皇帝忍了这么多年,现以为兵权在手,自然不想再等下去,就给太后下毒了?”
“那怕是会加快晋国灭亡的速度。”周怀远的眉头紧锁,顿时觉得此事不妙。
第26章 征兵
得知太后中毒昏迷一事,赵佑宜翻身上马赶往客栈与楚禅隐汇合。
还未至客栈,便瞧见一人青衫单薄立于春风中,发丝被吹拂舞动,因春寒料峭,他身上披着雪白的大氅,绵绵细雨中他素手执伞,见她归来,赶忙上前几步。
赵佑宜翻身下马,朝他走去。
“表妹。”楚禅隐为她挡住风雨,“这么匆忙赶回来,是知晓了太后中毒一事?”
赵佑宜点了点头,余光瞥见他苍白的面容,下意识伸出手去摸他握住伞柄的手,被那骨子里的凉意惊了一下,“怎么这么凉?雨天表兄怎么还出来?隐九他们是干什么吃的?也不知道给你拿个汤婆子。”
楚禅隐笑着用另一只手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不怪他们,是我自己嫌麻烦,刚刚接到消息,想着表妹大抵会回来,所以便自作主张出来等着。”
他从袖子掏出帕子仔仔细细为赵佑宜擦干鬓发上的雨水,“表妹淋了雨,赶紧去沐浴吧,有什么事待会再说。”
赵佑宜知道太后中毒一事已成定局,急也没用,也没有过多推辞,直奔自己的房门而去,楚禅隐已经贴心地唤人抬了浴桶和热水到房间里。
待赵佑宜沐浴完,楚禅隐正好端着一碗姜汤在门口等着。
赵佑宜闻到那辛辣刺鼻的味道就下意识皱起眉头,她自小就不喜欢姜,更不喜欢姜汤。
见她这模样,楚禅隐不自觉勾了勾唇,“难得见表妹露出跟小孩子一样的神情,怪可爱的,不过姜汤还是得喝,小心染了风寒。”
赵佑宜知道推拒不过,皱着鼻子一饮而尽,待她喝完,楚禅隐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小碟果脯,“吃点甜的压压。”
“你哄小孩呢。”赵佑宜插起一小块果脯,甜滋滋的味道灌满口腔。
楚禅隐笑着去拿帕子给她擦干头发,赵佑宜跟着他的脚步走进房间,见他动作有些不好意思道:“表兄不用这么照顾我,我自己来就好。”
楚禅隐没理她,只是自顾自地继续给她擦头发,“你就当我在照顾妹妹了,难道念陵兄没给你擦过头发?”
赵佑宜回忆片刻道:“有过,不过他总把我的头发扯下了好几根,我就不让他擦了。”
赵佑黎常年舞刀弄枪,力道控制不好,赵佑宜每次都被他弄得嗷嗷叫,披头散发地追着他打。
楚禅隐忍俊不禁,“那你可放心好了,我经常给我那侄儿擦头发,绝对不会让你的三千青丝掉落一根。”
听他再次提及侄儿,赵佑宜难得有些好奇:“表兄很喜欢他?”
“这是什么话?”楚禅隐挑了挑眉,不解地望向她。
“我是在想,表兄很喜欢小孩?”那她岂不是误了楚禅隐的好姻缘,没准人家特别渴望儿女双全的幸福生活,和她成婚岂不是耽误了。
楚禅隐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仔细想了想,我并不喜欢小孩,对于慕青是因为兄长嘱托以及责任。”
自幼的经历让他很难去和女子正常地相恋成婚,更加没法去生儿育女,他自己都没法分清什么样的父爱是正确的,哪里能去孕育后代?更何况……
“那我就放心了。”闻言赵佑宜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误人终身大事。
楚禅隐忍不住侧目,心中生出些隐秘的期待,“表妹何出此言?”
“我本来就没什么能回报表兄的,若是还耽误了表兄的终身大事,那真是千古罪人了。”赵佑宜故作轻松道。
“表妹无需多虑,我对姻缘一事向来没什么兴趣,”楚禅隐见她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便放下帕子,坐到她对面。
赵佑宜刚想问他何出此言,便听他道:“我也是刚刚接到消息,宋太后中毒昏迷不醒,宋家人请求侍疾被拒之门外,看来皇帝已经迫不及待了。”
见他转移话题,谈及正事,赵佑宜只好把疑问往心底压一压,“看来皇帝想施展拳脚了,他上位十年,一直以来都是宋家把持朝政,前几年道天子年幼太后垂帘听政,后又有宋丞相以国舅之名把持朝政,他只能借着酒色掩盖自己的野心。”
“看来念陵兄身亡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赵家军的精兵跟着念陵兄班师回朝,念陵兄身亡后便被收编到御林军中,闵郭也真是蠢,当个光杆司令还乐在其中。”楚禅隐冷哼一声,拿出地图平铺在桌面上。
他伸出手沾了点茶水将神京与一旁的玉京州圈起来:“玉京州富庶,且离神京距离近,若是要攻打神京,必定要先拿下玉京州,断了皇帝的后路。”
赵佑宜目光落在地图上,神京被玉京州、黎州、青州三地包围,要想断皇帝后路来个瓮中捉鳖,需得兵分三路,“一半的赵家军被收编,我认为应招兵买马,而且……我想操练娘子军。”
她早前就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她当上赵家家主,必定要为女子谋福祉,她的力量虽小,但起码可以让女子不止拘于后宅一方天地。
闻言楚禅隐并没有多惊讶,毕竟赵佑宜自幼就是那么与众不同,哪怕身体孱弱也不放弃习武,更何况他并不觉得女子比男子差,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我觉得表妹此想法甚好,万州与幽州的女子多是父兄参军,她们长在边地,心中的仇恨必定比寻常女子强烈,性情定然坚毅,若是能参军,定能助表妹大业一臂之力。”楚禅隐说着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手不自觉握住她的手。
“是,我嫁妆中有祖传的秘籍,更适合女子练习,我想明日就派人招贴告示,不过我想,要两州女郎都走出后宅不够,我还希望能够让附近的州都知道这个消息,人自然是越多越好,我需再去宣讲一番,让大家知道女子也可以参军!”此时赵佑宜也顾不得那些男女大防,见他如此反应,眼中的光亮更甚。
人生短短数十载,知己难寻,所谓高山流水觅知音,她想,她也寻到了,早在十几年前便寻到了。
“弗州那边我也会帮表妹宣传这个消息,不过我也觉得,若是表妹能够宣讲定能事半功倍,毕竟只有表妹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信服。”楚禅隐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逾矩,不好意思地收回手,笑着望向她。
不知不觉窗外已是明月高悬,两人凑在一起对往后的发展进行交流讨论,茶水都消灭了一壶,分歧自然是有的,但两人大体想法皆是一致,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在皇帝祸害更多人之前得赶紧让晋国改朝换代。
端着菜的小晴和隐九在房门外打着哈欠,小晴压低声音嘟囔道:“你家王爷怎么和我家女郎吵起来了?饭菜都要凉了。”
隐九瞪她一眼,伸出手摸了摸碟子的温度,“什么叫我家王爷和你家女郎吵?他们这是在商量,只是有些分歧罢了,你去敲门吧,不然饭菜真的要凉了。”
小晴恍若未闻,一动不动,当她傻呢,这时候敲门打扰了楚王和自家姑娘的思绪,岂不是会被骂得狗血淋头,虽然自家姑娘肯定不会骂自己,楚王看上去也是极为温和的人,但是……她还是怕!
隐九见她这怂样,白她一眼,“你看看小璇和千幻,都是一等一的奇女子,肯定不会像你这样唯唯诺诺的。”
小晴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小璇和千幻都是家族为自家姑娘养的死士,她这个半路出家的怎么比得上。
“你们怎么站在这不动?”千幻得到新情报准备禀报,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两人在互翻白眼。
见来的人是自家人,小晴的腰板挺得更直了,压低声音对千幻道:“千幻姐,姑娘和王爷在里面商议要事,我们不敢打扰。”
千幻打量了两人一眼,毅然决然敲响了房门,此番情报耽误不得,还是尽快告诉姑娘为好。
听到敲门声,赵佑宜停下动作起身开门,见来人是千幻,便问:“怎么了?”
千幻拱手行礼道:“主子,神京传来消息,太后醒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赵佑宜一惊,下意识往屋里看去,楚禅隐闻声走过来,见隐九三人皆站在门外,手里还端着饭菜,后知后觉意识到天色不早了。
“太后醒了?”赵佑宜意味不明地说道。
“回主子,是,太后醒后神志不清,被皇帝借故囚在慈宁宫,不准任何人探望,还……”千幻欲言又止,看了赵佑宜一眼继续说道:“还把太后族中的适龄女子皆纳入后宫,包括已经定亲的和已嫁为人妇的。”
“岂有此理!简直荒唐!”楚禅隐闻言眉头紧蹙,伸出手安抚似地拍了拍赵佑宜的肩膀。
“皇帝此番举动,朝中没人反对吗?”赵佑宜同样也是眉头紧锁,按理来说,宋家把持朝政多年,不会倒了一个太后就如同树倒猢狲散。
“自然是有的,但是尽数都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被关押了!”千幻痛心疾首道,“宋丞相已经称病多年,一直没有上朝,顾家因与宋家结盟,没有宋丞相发话自是不敢多言,只能明哲保身,毕竟柳家就是前车之鉴。”
赵佑宜闭上眼睛沉思片刻道:“千幻,你派人去寻柳家人如今身在何处,我有一封信需寄给柳家女郎。”
“表妹是想和柳家娘子合作?”楚禅隐闻言问道。
赵佑宜点了点头,“前些日子听闻柳家被贬就有这个想法,但是那时因宋丞相把持朝政,晋国尚有一丝生机,如今一朝事变,晋国命数已尽,相信柳家女郎一定不会顾念其他,定会鼎力相助。”
说完,赵佑宜便回房抽出信纸,落笔行云流水,站在不远处的楚禅隐看不清她在写什么,但眼中尽是欣赏之色。
没一会,她的信便写好了,她仔仔细细装入信封,在上头写下柳家女郎亲启,而后递给千幻,“务必要亲手交到柳娘子手中。”
千幻点头称是。
处理好这些正事,赵佑宜才意识到是时候用晚膳了,看了小晴一脸气呼呼的样子,忍笑朝两人朝朝手,“放进来吧,辛苦你们端那么久了,以后直接敲门便是了。”
说完她看了楚禅隐一眼,“表兄,莫不是你经常不按时用膳,你手底下的人才不敢敲门的?”
楚禅隐无辜地摆摆手,“这可与我无关,说不定是表妹你呢。”
两人相视一笑,回到屋子里用膳。
小晴笑着道:“菜都快凉了,我们哪里称得上辛苦啊,姑娘和王爷议事议了一下午,才是真正辛苦呢。”
“是啊是啊,”隐九一边布菜一边赞同道,想起刚刚赵佑宜的话,思索了一下王妃在王爷心中的分量,大着胆子告状:“回王妃,王爷,他经常不按时用膳,日后您可要管管他呀!”
楚禅隐瞥他一眼,多嘴。
隐九无辜地耸耸肩。
楚禅隐见她没有反驳王妃这个称呼,心绪莫名愉悦了一些。
赵佑宜笑着看他,不再多言。
神京冰雪消融,慈宁宫内却是一片狼藉,宋太后是个美人,年轻时名动神京,如今也风韵犹存,或者说她年纪并不大,只是命数不好,年少时被迫放弃了青梅竹马的恋人,为了家族荣辱进宫成为继后,后来好不容易成为太后,心爱的恋人已经另娶他人,生儿育女。
深宫寂寞,她自然需要排解,但顾念着女儿,又止步不前,皇帝意外撞破了她与他人的私情,以她的女儿胁迫,两人变得不伦不类。
宋太后趴在满地狼藉中,眼眶通红死死瞪着面前的皇帝,那人面容冷峻,仿佛曾经的甜言蜜语都是笑话一场。
“母后,您为何这般看朕?”皇帝残忍地笑着,蹲下身捏起她的下巴。
“从前您把我当狗一样戏耍,也想不到有今日吧?”皇帝冷笑道,“柳家流放,你的女儿身为柳家妇,自然不能幸免。”
“孽障!她是你妹妹!”宋太后厉声呵斥。
皇帝冷笑一声道:“妹妹?我可没有什么妹妹,再者说……”话锋一转,他的目光在太后身上流连,“母后如此不甘寂寞,皇妹的血统是否纯正,还有待查证呢。”
“你闭嘴!福安的的确确是先皇血脉!倒是你,冷宫弃妃所生!你的血统是否纯正才是有待商榷。”宋太后当年既然把他过继到身边,自然将他的身世背景调查的清清楚楚。
皇帝闻言冷哼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如今坐在这皇位上的,是朕。”
宋太后撑着身后的墙壁起身,冷笑道:“你忠奸不分、昏庸无道,亡国是迟早的事,哀家就看着你,看着你一步步走向灭亡!”
皇帝一脚将她再次踹倒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不是你宋家把持朝政,朕的抱负怎么可能实现不了?如今朝堂终于是朕的天下了,朕,将成为一代明君!”
宋太后猛地吐出一口血,看着自己精挑细选的傻子胡言乱语,忍不住仰头大笑,“好啊,哀家就看着,看着你是怎么成为一代明君的。”
皇帝见她已然有些神志不清,一挥衣袖转身离去。
外头的高公公见他出来连忙给他披上大氅,“诶呦喂,我的万岁爷,好好的您怎地来寻晦气呢?赶紧暖暖,别过了病气。”
高公公是他幼时在冷宫唯一关照过他的小太监,后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整个皇宫里,敢这么对他说话的只有一个,他心里面也是十分受用的,毕竟人有了金银权势,就开始渴望温情了。
皇帝安抚似地拍了拍高公公的手,难得好脾气道:“阿公说得对,实在是晦气。”
说完他便大步走出慈宁宫,脸上笑容越来越大,终于……整整十年,他终于把这个女人囚于深宫,终于不用再看人脸色行事,连后宫的妃子都是那女人一手安排,他连宠幸谁都无法选择,他当初无法反抗,只能去外头寻花问柳,排解寂寞。
“皇上,今夜可还要翻牌子?”高公公打量着他的神色,试探道:“温贵妃娘娘身边的下人来传话,说是想念陛下了。”
皇帝闻言脚步不由快了几分,“摆驾椒凤殿。”
温贵妃是他在外遇到的花魁,温柔善良,多才多艺,太后一病倒他便大张旗鼓地迎她入宫,本想直接废后打一下宋家的脸,却被温贵妃劝了下来,说是如今朝局动荡,不忍因她再生是非,见她如此善解人意,皇帝对她喜爱之心更甚。
一连数月,皇帝都沉迷在温贵妃的温柔乡里,甚至把皇后拒之门外。
赵佑宜接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第二日,因着只是后宫事宜,此消息是她留在京中的人飞鸽传书传递而来。
“温贵妃?”赵佑宜看着信纸,心中不解,“皇帝为何突然对此人如此上心?”
一旁的楚禅隐微微笑道:“此女可不止是花魁,只不过具体情况,表妹还得去问一人。”
见他故弄玄虚,赵佑宜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表兄不妨直言。”
“玉琅公主。”楚禅隐淡淡道,“此人是玉琅公主安插进去的,至于目的……恐怖也只有玉琅公主知晓。”
闻言赵佑宜神色莫测,最终决定将此事放在一边,当前要紧的是征兵一事,她昨夜连夜写好了征兵告示,正准备派人张贴在两州各处。
军中人得知赵佑宜要招兵买马,自是不会反对,只是目光落在那娘子军上,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周怀远急急忙忙撕了张告示来到客栈,见到赵佑宜顾不得行礼便问:“将军要建立娘子军?”
“是,有何不可?”赵佑宜见来人是他,给他倒了杯茶示意他坐下说话。
“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啊!”周怀远急得抓耳挠腮,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劝住眼前这位说一不二的将军,没想到赵大将军武断专行,赵小将军也不遑多让。
“那现在有了。”赵佑宜神色淡定,视线盯着他道。
“可是,您身为女子哪怕出身武将世家加入军营已是不易,更何况那些手无寸铁的女子呢?”周怀远担忧道,“弟兄们怕是会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