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 151 章 当不成皇后,就要当皇……
穿过回廊, 又往前走了一段,终于来到今日举办花宴的观霞台。
数十张紫檀案几呈雁翅状分列两排,座位四周遍植珍品牡丹, 经巧手花匠修剪出不同枝型, 每盆牡丹都自成一景, 让人目不暇接。
陈夫人身为东道主,斜斜倚靠在观霞台当中摆放的矮榻上。
她穿着黑金织锦罗裙, 下摆滚绣大片缠枝牡丹纹样,如云霞迤地,夜雾鎏金,贵气逼人。
满园牡丹争奇斗艳, 仿佛也要逊她三分。
——岁月从不败美人。
沈令月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跳出这句话。
陈夫人五十多岁,并不年轻了,但她一头乌发蓬松茂密,还能轻松梳起高髻,珠翠金饰点缀其中, 发髻中间还簪了一朵今早刚摘下的状元红牡丹, 红色中带了一点深紫, 在日光下越发幽雅神秘。
孟婉茵带着二人走上观霞台,向陈夫人请安问好。
离得近了,沈令月才看到陈夫人身后那片空地上,竟然种着一大片——
她脱口而出:“这么多双色牡丹?!”
孟婉茵吓了一跳, 扯了下她的衣袖,又连连致歉:“夫人见谅, 这孩子难得见到这么多珍品名花,一时情难自禁。”
陈夫人饶有兴味地抬起视线:“你便是沈尚书家的小千金吧?过来让我瞧瞧。”
沈令月磨磨蹭蹭往前走了几步,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假笑。
“小丫头, 你看我这些双色牡丹种得怎么样?”
陈夫人侧过身子,一抬手就扯过来一根花枝,涂了丹蔻的长指甲漫不经心地掐过粉白牡丹的花瓣,留下一道道弯月状的刻痕。
她歪着头突然笑了,“听说南边有种茶花名叫‘抓破美人脸’,便是因为白色花瓣上有红色斑痕而得名,你看这朵牡丹,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感觉?”
……人家茶花是天然形成的,和你这种用指甲抠出来的能一样吗!
沈令月在心里偷偷翻白眼,这么漂亮又大朵的牡丹花,掉一片花瓣都让人心疼,哪能经得起你这个老妖婆这么祸祸?
但她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惊讶模样:“夫人不愧是培育牡丹的高手,我听说双色牡丹极为罕见,没想到在您这里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真是大开眼界!”
陈夫人轻嗤一声,脸上有被奉承的愉悦,还有几分高傲的不屑。
“双色牡丹算什么,我这园子里要多少有多少,只有没见识的乡巴佬才会把它当宝贝。”
沈令月:……路过被骂。
燕宜站在孟婉茵身后,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
陈夫人这是话里有话啊。
她是觉得十六年过去了,如今世上已经无人记得,卫皇后千秋宴上的那一朵双色牡丹了吗?
不过当年卫皇后的“病”从发作到去世不过短短数日光景,整个太医院都没能查清原委,最后只能以突发心疾定论,也难怪陈夫人会如此有恃无恐。
不过她越是自大自负,对她们接下来的计划就越有利。
燕宜暗暗在心中评估着陈夫人的性格和心理。
陈夫人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沈令月。
这个小丫头可不简单。
她爹是礼部尚书,外公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外家几个舅舅遍布朝堂,姨母也都各自随夫外放。
长姐是平西伯府世子夫人,长兄娶了桑老祭酒的孙女。
更不用说她本人嫁进了昌宁侯府,那可是在陛下心里挂了号的心腹忠臣。
只她一个人,身后便能牵出勋贵与文官两大派系,枝蔓繁盛。
对了,听说她还是令国公府小世子的干娘,德懿夫人的密友,同安公主的座上宾。
乐康公主待她如姐妹,高贵妃当众夸她是小福星……
陈夫人大方一挥手,“我今日见你便觉得投缘,这园子里的牡丹你看上哪一株,随便挑,我送你了。”
沈令月哪想到还有这一出啊,她今天不是来刺探敌情的吗?
连连摇头,“夫人厚爱了,可我不会养花,怕糟蹋了您的宝贝……”
“这有何难,我再打包送你两个花匠。”陈夫人自顾自地做了决定,弯唇轻笑,“我们这样的身份,又何须亲自莳花弄草呢,养几个奴才,顺手的事罢了。”
沈令月又想起来的路上看到那大片烧炭保暖的花圃,强忍着没有露出异样。
啊啊啊可恶的天龙人!早晚把你挂路灯()
陈夫人浑然不觉,甚至还来了兴致,亲自起身拉着沈令月挨个点评她收藏的珍品牡丹。
“都说姚黄当属牡丹花王,可我看着却甚是俗气,没意思。”
“这株豆绿怎么样?绿色的花瓣还有几分新鲜劲儿,但若是杂枝赘叶太多,反倒衬不出来了。做花如做人,自然要独一无二,轰轰烈烈才好。”
沈令月:……这就是你当不成皇后,就要当皇后她娘的原因?
陈夫人在一株近似墨黑色的牡丹前停下脚步,愉悦地勾起唇角。
“你看这朵‘青龙卧墨池’,潜龙在渊,腾必九天,便是我这条裙子上绣的样式了,这才是全京城里独一份呢。”
最后,陈夫人剪下一朵赵粉牡丹,别在沈令月的头上,满意地拍拍手,“不错,年轻小姑娘就要簪得鲜亮些。”
沈令月脑袋上顶了一朵碗大的花:……
燕燕救命,敌人好像对我使用了糖衣炮弹!
她颤颤巍巍走回座位上,总觉得这一路老有几只蜜蜂在她耳边嗡嗡,心惊胆战的。
好在陈夫人似乎只是一时兴起,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别处。
随着到场的宾客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恭恭敬敬上前拜见她这位裕王岳母,对园中牡丹极尽溢美之词,她的态度也渐渐变得不耐烦,额角紧绷,透出几分不快。
直到裕王妃姗姗而来,替母亲招待宾客,她八面玲珑又能言善道,把场子重新热了起来。
沈令月摆好茶水瓜子点心,吃瓜雷达启动,开始蛐蛐:
“不是说当年陈夫人下嫁到曹家,就是看上了曹公子的美貌吗,为什么裕王妃没有遗传到爹妈的好相貌?”
也不是说裕王妃难看,但她站在陈夫人身边,就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生孩子的时候抱错了的程度。
怪不得裕王府后院莺莺燕燕不断呢……
但这样说也不对,有的男人娶了漂亮老婆一样在外面乱搞,何况他还是个皇子天龙人呢?
可能就是纯粹犯贱吧^_^
燕宜:“父母都漂亮,生的小孩也未必好看,可能是隔代遗传或者返祖了吧。”
沈令月吐舌头:“这是正正得负了啊,果然丑的基因总是更顽固。”
说完她反应过来,赶紧摸了摸燕宜的肚子小声道:“宝宝不要听这些哦,你爹娘都是大美人,你也一定没问题哒!”
我们燕燕可是玄女娘娘选中的神使!
燕宜无奈扶额。
宝宝从小在这种“胎教”里长大,真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管怎么说,陈夫人还是疼爱这个女儿的,没有她和陈家鼎力支持,裕王也未必会娶她当王妃。”
毕竟裕王是真的很好色,属于人尽皆知了。
裕王妃娘家不得力,但她有个厉害的老妈和外公啊。
沈令月摸了摸下巴。
“如果你爸有钱,你就会有数不清的兄弟姐妹;如果你妈有钱,你就会有花不完的钱和享不完的福。”
燕宜:“……宝宝早晚让你教坏了。”
沈令月做了个夸张的鬼脸,燕宜本来没想笑的,一抬眸又看到她头上那朵大牡丹,实在是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跑了进来,怀里捧着一束花,笑得灿烂,“外祖母,送给您!”
原来是裕王妃的女儿佳南县主。
陈夫人抬眸望去,眼神一瞬间沉了下来。
“这山上没有种一棵海棠,你从哪儿摘的?”
佳南县主愣在原地,脸上笑容淡去,怯生生道:“是我在王府花园里摘的。外祖母请我们来赏牡丹,我也想送您一枝我喜欢的花儿……”
陈夫人转头怒视裕王妃,低低喝道:“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吗?我最讨厌海棠了,赶快拿走!”
裕王妃吓了一跳,她来的时候没和女儿坐一辆车,没想到她不声不响准备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她快步走到佳南县主身边,动作有些粗暴地扯过她怀里那束海棠花枝,三两下撅断,淡粉色的花瓣簌簌落了一地。
佳南县主扁扁嘴巴,哇地一声哭出来,转身跑了出去。
外祖母好凶,她再也不来了!
“这海棠……有故事啊。”沈令月双眼放光,“会不会和卫皇后有关?”
“有可能。”燕宜小声回她,“同安公主说过,比起牡丹,卫皇后更钟爱海棠,据说她和陛下初次见面便是在一株盛放的海棠树下。”
花瓣随风飘洒,像是下了一场粉雪。
或许是一个转身,一个回眸,便在年轻的太子心上刻下了痕迹,再难忘怀。
沈令月眨巴眨巴眼,又想到一点。
“陈夫人到了这个年纪还是美得嚣张,年轻时肯定更靓啊,老皇帝为什么没看上?因为卫皇后比她还美?”
她没见过卫皇后,只能问问燕宜了。
燕宜想了想,摇头,“卫皇后自然也是美的,但不如陈夫人这么有攻击性。可是感情的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有时和美貌无关,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吧。”
在对的时间,恰好遇上对的人,然后一眼万年。
沈令月无情吐槽:“可是卫皇后去世以后,老皇帝就喜欢高贵妃这一款了。”
那不说明他还是喜欢艳光四射大美女嘛!
燕宜:……
她默默捂住小腹,宝宝,别听了。
观霞台上,陈夫人突然起身,向后方山涧旁的一片水榭走去。
难道是她年纪大了,坐了一会儿嫌累,想回屋休息?
沈令月四下张望,却看到几个坐在席位末尾,瞧着面生的女眷也跟着站起身,像是追着陈夫人去了。
她想了想,跟孟婉茵和燕宜说了句去更衣,悄悄跟上。
作者有话说:月崽:[星星眼]原来我背景这么牛了吗!
第152章 第 152 章 沈大人,哦不,岳父大……
沈令月狗狗祟祟追了出去。
多亏陈夫人在园子里种了这么多花, 层层叠叠,完美掩饰了她的行踪。
但随着前方水榭越来越近,道路渐渐变得开阔, 来往的侍女也多了起来, 她不得不打起精神, 加倍小心。
直到一根斜伸出来的花枝勾住她的头发,将陈夫人簪在她头上那朵赵粉刮了下来。
沈令月连忙捡起,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才就顶着这么大一朵花搞潜行?
没被人发现简直是瓜神保佑……
她捏着花萼犯了难,簪回去显然不现实,但若是就这么随意丢弃在路边, 委落成泥,又让人于心不忍。
目光落向左侧一条蜿蜒而过的山涧,有落叶飘在上面起起伏伏,仿佛片片翠舟,顺流远去。
沈令月提着裙角小心走到涧水旁的石滩上, 将那朵赵粉轻轻放入水中, 往前推了推。
水面上多了一艘小小的胭脂舟, 颤巍巍地荡漾其间。
她拍了拍手,正要起身继续她的跟踪大计,身后传来一道轻灵女声。
“你在干什么?”!
吓得她差点一个猛子扎进去,胳膊使劲晃了几下才稳住平衡。
沈令月转过身, 拍着胸口无奈道:“没人教过你不要在背后吓唬人吗?”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蓝裙少女一脸真诚地向她道歉, “我从那边走过来,看你一个人蹲在水边,还以为你是要……”
她生得秀雅清丽, 身上还有一股恬淡气质,瞳色比常人更淡,在日光下透着一点浅金,越发显得空灵出尘。
沈令月很难对漂亮的人发脾气,再加上人家也是好心来关心自己,耸耸肩膀,“以为我想不开要投河?就这点水量,很难淹死人吧。”
少女望向她身后,水面上渐渐飘远的那朵牡丹花,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要把花放进水里?”
“哦,我在葬花。”沈令月一本正经。
少女显然没想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下又问:“那为什么不挖个坑埋起来呢?”
“水葬也是葬啊。”沈令月摇头晃脑,“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少女噗嗤一声笑出来,轻轻眨了眨眼睛,“京城里的姑娘都像你这么有趣吗?”
“比我有趣的应该不多。”沈令月自信答道。
说完又多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京城的?那你怎么会来这儿?”
“嗯,我家在陈留郡,就是如今的汴州。”少女冲她弯了弯眼角,“我姓谢,是跟着家中长辈上京来探亲的,你叫什么?”
“萍水相逢,何必刨根问底?”
沈令月没忘了自己是出来“干坏事”的,已经被这姑娘耽误一会儿了,更不能和她互通姓名,胡诌两句拔腿就跑。
“……有缘再见!”
她飞快钻进花丛,朝反方向绕了一圈,来到水榭另一边。
这里没什么人,沈令月放心大胆走了出来,准备去找陈夫人休息的房间。
她前脚刚离席,那几个女眷后脚就追上去,谁知道她们是不是一伙的?
沈令月蹑手蹑脚踩在回廊上,刚过了一个转角,就和一个从房间里出来的女眷迎面撞上。!
不好,瓜神离线了?
她脸色微变,正要找借口说自己迷了路,谁知那女眷却好像不认识她一样,主动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问:“妹子,你也是来给陈夫人送孝敬的?你家男人是几品官啊?”
沈令月眉梢微挑。
好家伙,这是拿她当同伙了?
她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摆出一副紧张忐忑的模样,咬着嘴唇开口:“我夫君在工部坐冷板凳,这么多年只有六品……”
“哎呀,那也是六部的京官,已经很好了。”那妇人一脸羡慕,又自顾自地抱怨起来:“我家老爷当了十来年的知府都没挪过窝,还要受上司的夹板气,再不想法子活动活动,早晚要被憋屈死。”
沈令月觑着她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陈夫人这里……真有这么灵吗?”
她攥着裙角,满脸为难,“我家里不算富裕,就怕使了银子还打水漂……”
“这个你放心,陈夫人虽然开价高了点儿,但她是真给你办事啊。”
妇人说的眉飞色舞,“她是谁啊?老陈国公的嫡女,现任陈国公的亲妹妹,裕王的丈母娘,陛下的亲家母!”
她掰着手指头给沈令月算:“像我家老爷,要是想换个地方当知府,平级调任,只需要三千,若是想再往上升一级,拿到盐运使这个肥差,就要五千……若是能拿出一万,便是调回中央也不无可能啊!”
沈令月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一万两银子就能调回京城?那很划算啊。”
“你想什么美事儿呢。”妇人白了她一眼,“是黄金,黄金!”
她是瞧着沈令月身上穿的衣裳不便宜,以为能提前结交一个有身份的京官家眷,结果听她一开口这副没见识的样子,想来家里也没什么背景,顿时没了交谈的兴致,一甩帕子走了。
沈令月:……
她这是被行贿的给嫌弃了?
但这位大嫂的话里信息量可不少。
陈夫人居然仗着娘家哥哥和女婿的势,在这儿公然卖官鬻爵?
几千两几千两地收黄金,怪不得她有钱养得起这么大的一座牡丹园。
但话又说回来,这些钱肯定不能都装进她兜里。
毕竟陈夫人就是个收钱的,真正能干涉运作官员调任的,还得是陈国公和裕王他们来操作。
“怪不得殿下说过,裕王虽然看着交游广阔,但都察院始终没能从他身上挖出什么贪污受贿的证据……”
敢情都是陈夫人给他当了“白手套”啊。
沈令月明白为什么牡丹宴的请帖是千金难求了——字面意思上的。
好好好,回去就找公主打小报告!
……
裕王妃在母亲的牡丹宴上社交应酬,收受地方官员孝敬时。
裕王正美滋滋搂着新纳的小妾一口酒一口菜,放肆享乐。
“王爷好久都没来看我了。”小妾趴在他胸口撒娇。
“哎,都怪王妃多事天天管着本王,不让喝酒吃肉,那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裕王有风痹之症,每每发作时关节痛痒不已,脚指头肿得都穿不上鞋,大夫说必须严格控制饮食,清粥小菜,不许碰酒肉荤腥,还要禁欲。
但裕王坚持不了,他一个皇子活成了和尚,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趁着今天裕王妃出门了,他立刻钻进小妾院中,来了顿放纵餐。
酒酣意热,就在他的手逐渐不老实地到处乱摸之际,门外传来随从禀报:“王爷,有客人来了。”
“……让他等着!”裕王搂着小妾双双倒在床上。
随从又低低催了一句:“客人急着要见您,要不您还是先见了再说?”
片刻后,裕王沉着脸出来,一边整理衣襟,一边踹了随从一脚,没好气道:“你收了人家多少银子,非要巴巴地来请本王?”
随从在地上打了个滚,龇牙咧嘴回话:“小的不敢收钱,只是她身份特殊,不敢耽搁……”
“本王倒要看看,是什么贵客大驾光临!”裕王气呼呼地往前院走去。
推门进花厅,裕王不由一愣。
怎么是个女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如乳燕投林般扑过来,抓着他的衣摆盈盈下拜:“王爷救我!”
眉目含情,如泣如诉,让裕王一下软了半边身子,下意识地扶起娇软双臂,声音放轻:“别急,你慢慢说,本王要怎么救你啊?”
“礼部尚书沈杭是我爹爹……”
女子一开口就让裕王变了脸色,“你是沈家千金?”
他下意识地松开手,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咳咳,沈小姐有事不去寻你父亲,来找本王作甚?”
沈颂仪微微偏过头,眼泪如珠串滚滚滑落。
“王爷有所不知,其实我爹爹心中十分欣赏王爷的才华,一直有意与您结交,却始终不得其法,直到他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待字闺中……”
沈颂仪故意停顿了下,含情脉脉地望来一眼。
裕王心中大喜,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啊!
这么多年辛苦谋划终于初见成效,就连沈杭这样的二品高官都主动向他示好了。
哼哼,没了碍眼的老大,他身为皇子中最年长者,继承大统就是民心所向,天命所归!
算他沈杭有眼光,为了表示诚意,居然还准备献上一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
不过也可以理解,谁不想更进一步,体验一把当国丈的滋味呢?
裕王那双寻花觅柳经验丰富的小眼睛色.眯眯地扫过沈颂仪全身,心中越发满意。
他轻咳一声,故作正经:“既然沈大人有此意,我过几天便遣媒人上门提亲。”
但他一个王妃两个侧妃的名额都已经占满了,沈氏要进府便只能委屈她先当个夫人,也不知道沈杭是否会愿意?
裕王摸着下巴,面露为难。
实在不行,就说将来大封六宫的时候,给沈氏多提一级位分便是……
“王爷万万不可!”
沈颂仪突然扑过,泪水再度滚滚落下,抽泣着道:“小女不敢隐瞒王爷,其实我是庶出,只因父亲偏爱姨娘,从小嫡母便视我们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百般苛待。她听说父亲有意嫁我嫁入王府,怕我一朝得势会报复她,便设计将我姨娘绑走囚禁,还要将我远远嫁到外地那生死不知的虎狼窝……”
她拉着裕王的衣摆,仿佛虚弱无力一般,嘤咛一声扑进他怀里。
“嫡母把我关在房里,不给食水,逼我妥协,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天下之大,却无处容身,只能来找王爷收留……”
沈颂仪眼泪汪汪地仰起头,“王爷,求您怜惜……”
美人投怀送抱,哪有推出门外的道理?
裕王呼吸粗重了几分,将沈颂仪打横抱起,快步往里间走去,语气急迫。
“既然进了裕王府,便是本王的人,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你。”
……
礼部。
沈杭打听了许多天,终于选中一个仪制清吏司的主事。
此人今年三十,之前成过一次亲,但妻子去年冬天因为一场风寒去世了,也没留下一儿半女。
虽然是二婚,但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老家还是当地的豪族大户,家资丰厚。
只要仪儿答应这门婚事,哪怕头两年要留在夫家避避风头,只要他这个尚书爹不倒,料想他家里也不敢怠慢了她。
而且他老家离京城不远,坐车只要两日路程,便是真有什么意外,他随时都能赶过去为女儿撑腰。
沈杭真是千挑万选才选中了这么一个,而且这小子还抢手得很,要不是他近水楼台,占了长官的便宜,暗示他先不要答应别人家的亲事,只怕已经有其他同僚抢先下手了。
这日他一下值就火急火燎往家里赶,心里打了好几遍腹稿,无论如果也要劝动沈颂仪答应下来。
然而当他来到东跨院,面对慌里慌张的丫鬟,和空空如也的房间,彻底傻了眼。
他那么大一个女儿不见了???
沈杭气咻咻来到正院,张口便问:“你把仪儿弄哪儿去了?”
赵岚重重一磕茶碗,眉眼冷凝:“腿长在她自己身上,我怎么知道她去哪儿?”
沈杭一噎,底气不足地辩解:“你是府中主母,她要出门总得经过你准允……”
赵岚冷笑:“老爷记岔了吧,东跨院不是有您给的对牌,无需请示我便能随意调动马车出行吗?”
这么多年,她何时管过柳姨娘母女出门?
沈杭:……
他放软了声音,“夫人哪,您就别跟我置气了行不行?我知道你不喜欢仪儿,可她都是要嫁出去的人了,你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差错,对不对?”
赵岚沉吟片刻,起身向外走去,经过沈杭时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可不是为了你,是不想为一个蠢人连累了我的儿女。”
她来到东跨院,自从柳姨娘被带走,这一院子的丫鬟仆妇便失了主心骨,惶然不已。
赵岚一挥手,刘妈妈带着几个粗使婆子上前利落地绑人堵嘴,关进暗房挨个审问。
半个时辰后,刘妈妈来回禀。
“老爷,夫人,伺候二小姐的萃灵招了,她说二小姐最近一直让她出去打听裕王府的事,还知道今天裕王妃不在家,出城去赴她娘家的牡丹宴……”
赵岚脸色一变。
“不好,她莫不是动了攀附裕王的心思?!”
沈杭整个人如坠冰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刚跑到沈府大门口,便见到挂着裕王府牌子的马车在他眼前缓缓停了下来。
裕王推门下车,看到沈杭居然亲自站在门口迎接,面带喜色,快步上前,拱手一揖。
“沈大人……哦不,本王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岳父了?”
沈杭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直勾勾地盯着马车,视线像是要透过车帘狠狠钉进去。
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长,又好像只有一瞬间。
一只纤细素手从车窗伸出,沈颂仪撩开车帘,柔柔地唤了一声“爹爹”。
沈杭两眼一黑,直直向后倒去。
……
参加牡丹宴回来,孟婉茵累得够呛,让祁妈妈打了一盆热水,她要泡泡脚,好松快松快。
裴显便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夫人今天出门玩得怎么样?曹家的牡丹园真如传闻一般云霞璀璨,堆锦砌金?”
孟婉茵还泡着脚呢,被他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就要把脚拿出来,动作不小心大了点,反而溅了他一身水。
裴显:……
孟婉茵尴尬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挤出一个微笑:“侯爷要不要先去换身衣裳?”
裴显没动弹,顺势在她对面拿了个绣凳坐下,不在意的道:“无妨,一会儿去沐浴时再换。”
被他坐在对面盯着,孟婉茵泡脚都觉得不自在,只能没话找话。
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白天出门时在马车上被打断的思绪,脱口而出:“侯爷,您还记不记得,郡主当年想给允昭定哪家的姑娘来着?”
裴显愣了一下才开口:“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了,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孟婉茵连忙摇头,“没人跟我说什么,是我自己闲着没事胡乱想的……”
裴显松了口气,面上带出几分不快,“不过是孩童间的戏言罢了,这都过了快二十年,想必大家早已各自婚配,没什么好提的。”
孟婉茵觑着他的脸色,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您告诉我是哪家不就得了,何必这么斤斤计较。”
以前怎么没发现侯爷还挺记仇?是觉得女方家里瞧不上允昭,所以才耿耿于怀?
裴显冷不防被她怼了一下,反应过来只觉无奈,一摊手道:“没错,那可是陈留谢氏,别说是我们裴家了,就连萧家也照样不放在眼里啊。”
孟婉茵啊了一声:“陈留谢氏?那不就是……太.祖发妻,昭惠皇后的母家?”
裴显点头,意味深长道:“那可是真正经历过‘王与马共天下’的,自大邺建朝至今,留存到最后的世家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一更[让我康康]我也要过节去啦~
豆包子在这里携女鹅女婿&全家老少&围脖儿一家六口&等等等等(排名不分先后)……
祝大家中秋快乐!花好月圆人长久[撒花][撒花][红心][红心]
第153章 第 153 章 不要小瞧一个母亲复仇……
“陛下今年要给卫皇后忌辰大办法事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嘿嘿,陈夫人现在肯定气得在家里揪花瓣吧?”
沈令月一边说着,手下动作不停, 举着Y型木架在沙盘上艰难写下一个个古朴篆字, 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揉着酸胀紧绷的手臂, 由衷感慨:“装神弄鬼也是一门体力活啊。”
最近她天天“练字”,练得肱二头肌都鼓起来了。
燕宜靠坐在窗边矮榻, 笑着看她龇牙咧嘴地揉胳膊,劝道:“你也不用这么卖力,到时还有高贵妃临场发挥呢。”
要说搞玄学,在庆熙帝心里, 没有人比高贵妃更权威了。
沈令月学大鹅抡翅根活动了半天,又重新扶起木架,一本正经道:“我这叫加强肌肉记忆,什么时候闭着眼睛也能把这些字写出来,那就成了。”
“其实我还有个想法, 可以加强法事当天的效果……”
燕宜刚开了个头, 就见青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门房来报, 说外面来了一位沈夫人,指名要小姐你去大门口迎接呢。”
“哪个沈夫人?”沈令月还没反应过来,“我大姐吗?她来看我还用我出去接?”
青蝉摇头表示不知,门房派人来传信催得急, 只说对方来头不小,车架十分豪华, 瞧着不像是寻常人家。
“莫名其妙的……难道是我爹那边的亲戚找上门来了?”
沈令月放下笔,对燕宜道:“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她带上青蝉去了前院,正好看到沈颂仪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 一身珠光宝气地下了车,颐指气使地迈过侯府门槛。
“怎么是你?”
沈令月懵了,她才几天没回娘家啊,沈颂仪这是……嫁人了?
看她梳起发髻,满头珠翠,打扮得十分贵气,下巴恨不得要抬到天上去。
“怎么就不能是我?”
沈颂仪抬手扶了下鬓角,冷哼道:“难道只有你和大姐能嫁入高门,我就活该被远嫁离京,潦倒一生?“
沈令月很快调整好情绪,微微一笑:“是吗,那我可要恭喜二姐了,不知道二姐夫是哪位青年才俊,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啊?”
“说出来吓死你。”沈颂仪一脸骄傲,“便是当今第三子,裕王殿下。”
沈令月:……
哎不是,裕王他有老婆啊!
信息量太过巨大,她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居然去给裕王做妾?!”
“放肆,不得对我家夫人无礼!”跟在沈颂仪身边的丫鬟出声呵斥。
沈令月明白了,原来她这个“夫人”不是泛称,是裕王后院的妻妾等级。
按照大邺礼法,皇子封王后可以有一位王妃两位侧妃,若干夫人,再往下便是没名没分的侍妾通房。
沈令月微微皱眉,小声吐槽:“连个侧妃都没混上,还来跟我耀武扬威?”
沈颂仪听见了,气得脸色发白,用力攥紧手指,“沈令月!你对我放尊重点儿,我现在可是裕王殿下的人,你要是识相就赶紧回去告诉你母亲,让她把柳姨娘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哦,那我要是不识相呢?”
沈令月双手抱臂,一副和她硬刚到底的架势。
真是好笑,就连裕王的亲丈母娘都对她客客气气的,沈颂仪不过是个三等小妾,还真以为自己飞上天了?
沈颂仪气得口不择言,扭头吩咐丫鬟,“还愣着做什么,替我掌她的嘴!”
丫鬟挽起袖子就往前冲,青蝉见状立刻迎上来,二人扭打成一团。
很快青蝉就占了上风,将那丫鬟压在地上反拧双臂,一边抬高声音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打进侯府要行刺啊!”
很快,侍卫长岑鸣带着护院赶了过来,众人看到这一幕齐齐傻眼。
不是说有刺客吗?怎么就几个女的?
沈令月一指沈颂仪,“这人是来闹事的,把她给我轰出去。”
沈颂仪气得浑身发颤,“谁敢?我可是裕王府的人!”
“那咋了?这里是昌宁侯府,你要逞威风,回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去。”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不知道柳姨娘在哪儿,你以后也别来烦我,有本事你就去找裕王告状啊。”
“你……你给我等着!”
侯府护卫一个个人高马大的不好惹,沈颂仪只能撂下一句狠话,气咻咻地走了。
沈令月皱起眉头,吩咐青蝉:“准备马车,咱们回沈家一趟。”
奇了怪了,她们正准备对付裕王呢,沈颂仪怎么偏偏在这个当口进了裕王府?
难道是沈杭为了巴结裕王,就把他唯一一个没出嫁的宝贝女儿送过去了?
沈令月紧赶慢赶回到沈家,正好在门口和沈元嘉碰上。
“小妹,你也知道了?”沈元嘉拉住她的手,“沈颂仪她……”
“她进了裕王府嘛。”沈令月接上后半句,耸耸肩膀,“她刚才还去侯府找我耀武扬威来着,不过我也没惯着她,叫人撵出去了。”
沈元嘉脸色冷沉,不客气的道:“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去做妾,同为沈家女儿,真是丢我们的脸。”
姐妹两个相携着进了门,没走多远就碰上刘妈妈,瞧着是特意来寻她们的。
沈元嘉先开口:“母亲知道我们回来了?”
刘妈妈点头:“夫人让我来寻二位姑娘,叫你们先去书房看望老爷——二小姐进裕王府并非他所愿,老爷气得都犯病了。”
沈令月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我爹卖女求荣啊。”
二人赶紧去了沈杭房间,一进门就差点被浓郁的药味熏了一跟头。
沈杭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头上搭着块帕子,见到二人费力地伸出手。
“嘉儿,月儿,你们,终于,来看,爹爹,啊?”
沈令月使劲掐了一把大腿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谁能想到啊,电音蝌蚪又重出江湖了!
看来沈杭这次是真被气得不轻。
沈元嘉性子急,才在床边坐下便迫不及待问:“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么能让二妹去裕王府做妾呢,我们沈家何时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沈杭眨眨眼,竟然流下两行清泪。
“家门,不幸,啊!”
从小到大,他最疼的就是仪儿了,手把手教她写字读书,百般纵容,予取予求。
可她竟敢背着父母长辈做出这等私相授受,不知廉耻的丑事!
天知道当裕王腆着脸喊他岳父大人的时候,沈杭连活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满京城里谁不知道裕王后院是出了名的热闹?
他堂堂礼部尚书,二品大员,一辈子循规蹈矩小心翼翼,临了落了个卖女求荣的名声,让他以后还怎么面对陛下?怎么面对朝中同僚?
沈杭是真伤心了,他最宠爱的柳姨娘母女,接二连三往他心上捅刀。
沈令月反而松了口气,既然是沈颂仪自己作死,只要别连累到沈家就好。
她走到圆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不紧不慢道:“木已成舟,爹你就是再伤心难过也没用了,谁让沈颂仪她自甘堕落呢?”
沈杭闭上眼,更难受了。
“你,不懂,我的,女儿,怎么,能做,妾!”
这是把他一辈子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啊。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不也有柳姨娘?柳姨娘难道不是她爹娘的女儿?怎么别人的女儿能给你做妾,你的女儿就不能了?”
他自己就立身不正,偏宠妾室,现在沈颂仪有样学样,那也是上行下效。
沈杭被她怼得浑身哆嗦,你你你了半天。
“小妹,你少说两句吧,爹现在受不得更多刺激了。”沈元嘉不赞同地开口劝阻。
沈杭面露感动,还是嘉儿懂事……
接着他就听沈元嘉道:“万一把爹气死了,明安还要守孝,就不能参加明年会试了。”
沈杭:……
这都是什么大孝女!
他气得如鲤鱼打挺疯狂扑腾,啪啪拍床板。
“出,去——!”
电音蝌蚪又火力全开了。
沈元嘉从善如流,“爹您好好休息,我和小妹先告退了。”
二人火速退出房间,做贼似的一路小跑到后院,四下无人,看着对方偷笑起来。
沈令月竖起大拇指:“大姐,不愧是你。”
沈元嘉揉着笑酸的面颊,一本正经道:“我也是实话实说,现在家里明安的前程才是一等一要紧的大事。”
赵岚在屋里慢悠悠喝着茶,等到两个女儿进屋,问了句:“去看过你们父亲了?”
沈令月点头,迫不及待地问:“沈颂仪怎么就进了裕王府?”
赵岚挑了要紧的大概说了一遍。
“……她听说你们父亲有意将她远嫁出京,担心以后要吃苦,居然偷跑出门,先斩后奏,成了裕王的人。”
她放下茶杯,不屑地勾起唇角,“她真是好日子过惯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谁家妾室都如柳姨娘那么舒坦自在?”
就裕王府那个龙潭虎穴,她傻乎乎地跳进去,早晚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沈元嘉担忧道:“她才进了裕王府,就敢去小妹家里耀武扬威,若真让她得了宠,还不得骑到我们头上去?”
赵岚不动声色地看了沈令月一眼,意味深长道:“你放心,她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同安公主想登上那个位置,裕王就是她面前必须要踢开的一块绊脚石。
沈颂仪只怕还做着进宫封妃的美梦,根本不知道自己此举是自寻死路。
这样也好,省得脏了她的手。
赵岚垂下眼睛,闪过一抹冷意。
是她故意让正院的小丫鬟给沈颂仪漏消息,又故意让人反复提起裕王有机会登上大宝,一步步引着沈颂仪主动跳进这个圈套,狠狠伤了沈杭的心。
等柳姨娘知道她精心养大的女儿最终走了自己的老路,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害死了月儿,别以为用自己一条命就能偿还了,不够,远远不够。
……
沈颂仪气急败坏地回到裕王府,一进门就看到裕王妃脸色不善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她。
她到底也不算太傻,连忙调整好表情,恭恭敬敬上前行礼,“给王妃请安。”
裕王妃冷冷开口:“你刚才去哪儿了?”
沈颂仪抬起头,小心翼翼道:“我去昌宁侯府探望自家小妹,我们姐妹多日未见,很是想念……”
啪!
裕王妃一个巴掌甩过来,疾言厉色骂道:“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狐媚功夫,我可不是王爷,不吃这一套!”
沈颂仪捂着红肿的半边脸,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你打我?我爹是礼部尚书!”
“那又如何?我舅舅还是国公呢!认清你的身份,你现在就是裕王府的一个妾,以后没我允许,再敢出门乱得罪人,我就打断你的腿!”
裕王妃看她恨得牙痒痒,本来一院子莺莺燕燕就够惹人烦了,这还有个上赶着自荐枕席的!
要是沈颂仪安分守己也就罢了,看在她有个好爹的份上,为了裕王的大业她也就忍了。
可是刚刚昌宁侯府世子夫人遣人来送帖子,委婉询问自家是哪里得罪了裕王府,竟然派一个妾室上门闹事。
裕王妃吓了一跳,连忙回帖解释自家绝无此意,又派人出去一打听,才知道沈颂仪在娘家时就和沈令月不对付,如今更是仗着裕王府的势找茬去了。
……这不是纳了一个搅家精进门吗!
裕王妃揪住沈颂仪的衣领,压着怒气恶狠狠地警告她:“昌宁侯府是王爷都要费心拉拢的人家,你不去讨好你小妹,还上门闹事,是想替王爷把人都得罪光了吗?信不信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悄无声息地死在后院里!”
沈颂仪像是被吓住了,呆愣着半天没出声。
裕王妃又看向跟着沈颂仪出门闹事的那个丫鬟,面无表情吩咐:“拖下去乱棍打死。让府里人都看清楚了,谁再敢纵着沈夫人胡闹,这便是下场。”
丫鬟被拖下去时还在大声叫喊。
“王妃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夫人,夫人救救我啊!”
沈颂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裕王妃嫌弃地松开手,冷哼一声:“小娘养的东西就是没出息,除了会爬男人的床还能干什么?”
今天她当着全府的面杀鸡儆猴,看以后哪个奴才还敢真心伺候她?
什么尚书千金又如何,既然自甘堕落非要做妾,那就该好好学一学什么叫做妾的规矩!
裕王妃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沈颂仪跌坐在地上,周围的丫鬟竟然无一人敢来扶她起身,全都假装有事飞快跑开了。
她呆呆地看着王府地面光滑的石砖,脑子里一片茫然。
姨娘在沈家从未受过这种磋磨,为什么轮到她就全都不一样了?
……
“好家伙,我走之后你还往裕王府送了帖子?”
翌日,去公主府的路上,沈令月才知道燕宜已经替她出了气,感动地抱住她的手臂:“啊啊啊燕燕对我最好了!”
燕宜一脸淡定:“沈颂仪出身高,又年轻美貌,裕王妃正愁没机会收拾她呢,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本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沈颂仪要做妾也是她自己选的路,可谁让她轻浮又愚蠢,以为自己攀上裕王这棵大树,就能来侯府耀武扬威了?
她才不会眼睁睁看着小月亮受欺负,自然要帮她讨回来。
沈令月啧啧摇头:“裕王妃娘家那么横,她肯定不会允许后院有新人冒出头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懂,沈颂仪是疯了吧?还是她觉得她只要得到裕王的宠爱,就能藐视全王府了?真当裕王妃像我娘那么好说话呢。”
燕宜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沈颂仪为什么会突然进了裕王府……她脑中浮现出赵岚的身影。
不要小瞧一个母亲复仇的决心。
看样子小月亮还被瞒在鼓里,那她便也装作不知道好了。
说话间,同安公主府到了。
因着庆熙帝下旨,将卫皇后的超度法事全权交给同安公主主办,这些日子公主府里僧尼道人往来络绎不绝,这边檀香缭绕木鱼声声,那边设香案踏罡步请神降,各显神通,热闹极了。
同安公主在书房等她们,一见面便笑问沈令月:“你的扶乩之术练得如何了?”
沈令月举起手臂,摆了个秀肌肉的姿势,“保证完成任务!”
那几句篆字她背都背下来了,照葫芦画瓢也能描出来。
“殿下,我又有了一个新想法,可以让法事现场增加一些身临其境的神异效果,更容易击破陈夫人的心防。”
燕宜说着走到桌案前,铺开一张画纸。
同安公主凑过去看了一眼,目露迷惑,“你这画的是什么?黑一块白一块的,我怎么看不懂了。”
燕宜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请殿下紧盯住纸上图案,心中默数二十个数,然后快速对着墙面眨眼。”
同安公主依言照做,用力盯着纸上那一团看不出形状的墨团,直到眼睛微微发酸,连忙抬头对着墙面眨眼。
“哎!”
她惊喜出声,“我看到了……一只猫!怎么会这样?”
同安公主又低头去看那张画纸,明明只是几个不规则的墨块,怎么就变成猫了?
“殿下,这个叫作视觉暂留现象。”
燕宜试着用最简单的语言阐明原理,“当人眼长时间注视黑色物体,就会产生疲惫,从而被抑制。当视线转向白色墙面,原本看到的黑、白二色就会变成互补的反色呈现。”
她又拿出一张画了水墨小猫的宣纸,盖在第一张画了不规则墨团的纸上面,能看出二者轮廓大体相仿,只是黑色和白色的部分调换过来了而已。
同安公主又试了几次,果然她在墙上看到的小猫图案,便是如画出来的这般,不由啧啧称奇。
“都说眼见为实,原来未必如此。只要掌握这个反色技巧,不就能让人看到我们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同安公主闻弦歌而知雅意,“你想用这个法子制造出更多幻象?”
燕宜轻轻点头。
“只要让陈夫人亲眼见到卫皇后‘活’了过来,她这个凶手还能无动于衷吗?”
作者有话说: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电音蝌蚪限时返场[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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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第 154 章 “您是不是怀疑……宫……
卫皇后仙逝十六年, 这还是庆熙帝第一次公开下旨,要为她举办盛大的超度法事。
关于帝后感情的八卦又在京城各家小圈子里死灰复燃起来。
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有印象,当初卫皇后猝然离世, 宫中人人讳莫如深, 庆熙帝更是大发雷霆, 狠狠处置了一批宫人和当值太医不说,就连卫家都受了迁怒, 贬谪流放,昔日风光无限的忠勇将门,就此黯然退场。
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说卫皇后是因为维护娘家, 忤逆君上,自戕而亡。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渐渐地就变成了流传最广的大众版本。
再加上高贵妃进宫后专宠十余年,虽无皇后之名,却似皇后之实, 更让人肯定了心中猜测——帝后感情早已破裂, 上深恶之, 不愿再提。
谁想到十六年过去了,庆熙帝竟然一反常态,要为卫皇后大办法事不说,还特意下旨命皇室宗亲女眷, 有品级的外命妇等提前三日进宫留宿,焚香沐浴, 诵经静心,以示庄重虔诚。
为此,还特意将空置已久的西宫殿群提前打扫出来, 供各家女眷休息。
只是宫中毕竟房屋有限,女眷们想要像在自己家一样舒坦是不可能了,上了年纪的老夫人们能分到单人间就已经是优待,那些年纪轻,品级低的外命妇,甚至要三、四人同住一屋,比自家的一等丫鬟还不如。
众人也是敢怒不敢言,谁让下旨的是坐在龙椅上那位呢?他要大张旗鼓向亡妻表达哀思,她们这些臣属就得老实配合着。
只能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忍一忍,熬过这三天就好了。
陈夫人倒是不用忍受和别人挤在一个屋里,以她裕王岳母的身份,又是这个年纪,理所应当独享了一间厢房。
但她心里的憋闷和怒气一点也不比别人少,只要一想到庆熙帝如此大张旗鼓,劳民伤财地折腾,都是为了卫神音那个女人,陈夫人恨不得用恶毒的巫术诅咒她永世不得超生。
“母亲,您这间房的被褥用具一应都是全新的,且忍耐几天吧。”
裕王妃从外面进来,就见到陈夫人站在西边一扇半开的窗前,脸色难看极了,连忙上前询问:“怎么了?”
陈夫人沉着脸,指着外面墙头斜伸过来的一枝海棠,“谁给我挑的这间屋子?你去把它掰下来,别让我看见。”
裕王妃面露难色,“隔壁是御花园,那片海棠林是父皇命人种下的,这么多年一直由专人打理,谁都不敢乱动……”
陈夫人的指甲深深抠进窗棂,冷笑一声。
海棠海棠,又是海棠,他就那么忘不了她?
她幽幽回忆:“我上次留宿宫中,已经是三十多年前了。”
那年先帝有意为太子择妇,精挑细选了京中各家适龄女儿,以陪伴太后解闷为由,让她们进宫小住了一个月。
她们都知道自己这次进宫是为了什么,来之前家里人对她们寄予厚望,盼着能入了太子的眼,从此一朝飞入宫墙,平步青云。
那一个月,大家既是同伴,也是对手,彼此试探,了解,有一见如故的,也有偷偷算计的。
但最后只能有一个幸运儿赢得这场比赛。
那是陈夫人从小到大第一次输给别人。
当册封太子妃的圣旨送到卫家,没人知道她躲在房间里,将出宫前卫神音送她的手帕剪成一地碎布。
“我曾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陈夫人对裕王妃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突然笑了起来,“时隔多年,故地重游,我已儿孙满堂,她卫神音又在哪儿啊?哈哈哈!”
裕王妃吓得脸色微变,恨不得上前去捂住母亲的嘴,“您在胡说什么?这次可是陛下要为皇后娘娘举办法事,您便是再不喜欢她……好歹也要做做样子,忍过这几天。”
“你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陈夫人不以为意,又不耐烦地撵人,“行了,折腾了大半天我也累了,你忙去吧,也让陛下看到你的孝心。”
“父皇将法事一应相关都交给同安公主了,我上哪儿表现去?”
裕王妃小声嘟囔了句,出门前又叮嘱:“那您先歇息会儿,晚膳的时候我再过来。”
……
宫里的条件到底比不上自己家里,这一晚陈夫人睡得极不安稳。
一闭上眼,墙外斜伸进来的那枝海棠就在她脑子里肆无忌惮地开放。
她好像听到有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嘲笑自己。
整个皇宫有我一半,陛下在御花园遍植海棠也是为了我,任你在宫外有多风光,到了这里也只能乖乖听我女儿的安排……
“闭嘴!”
陈夫人恼火地坐起来,用力捶打着床褥,歇斯底里,想把那个声音从脑子里赶出去。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尽快入睡,黑黢黢的宫室里一片寂然,只有她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
哒。哒。哒。
头顶上传来一连串细弱的,仿佛珠串断裂四处滚落的声响。
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幽幽地从窗缝里吹进来,在黑暗中越发引人遐想,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慢慢靠近……
陈夫人蓦地睁开眼,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如惊弓之鸟般跳起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上便光脚跳下床,踉跄着跑到窗边,猛地推开。
“谁在外面!”
月色溶溶,院中一片死寂,无人应声。
陈夫人死死盯着远处幽深阴暗的角落,好一会儿才缓缓合上窗子,回到床上。
然而没过一会儿,头顶上又传来哒哒的声响,一下又一下,间隔不断拉长,就像猫戏老鼠一般,仿佛在恶意地享受着她的惊惧。
陈夫人身子微微颤抖,用力将被子盖过头顶,双手紧紧攥住被角,咬牙切齿地咒骂。
“卫神音,你活着的时候斗不过我,死了就能吓到我吗?我不怕你,我一点也不怕!”
……
第二天一大早,陈夫人气急败坏地找到负责巡卫宫禁的金吾卫值房。
“叫你们长官出来,我有话问他!”
片刻后,裴景淮从里面慢悠悠走了出来,清清嗓子,客气地开口:”陈夫人,您找我?”
陈夫人认出是他,语气和缓了几分,“原来是裴侯家的二公子,我竟忘了如今金吾卫是你在统领。”
裴景淮朝着东边一拱手,“承蒙陛下信重,我也只能鞠躬尽瘁了。”
陈夫人这才说明来意:“昨夜我房间屋顶上总有动静响个不停,扰得人不得安眠,你们金吾卫巡夜时,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会不会是野猫闹春了?这个季节常有的事。”裴景淮一本正经应答,“您大可放心,宫中值守森严,别说可疑之人了,就是一只可疑的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陈夫人微微蹙眉,“可我真的听到了,那声音如缕不绝,根本不是猫弄出来的动静。”
裴景淮神色微滞,飞快往左右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您是不是怀疑……宫里闹鬼啊?”
陈夫人:“……我可没这么说。”
“嗐,您便是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裴景淮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皇城里几百年来冤死的亡魂只多不少,前阵子恒王宫变不也杀了许多人?再有什么夭折的皇子公主,宫斗失败的妃嫔……肯定有那么几个怨气太重,迟迟不肯投胎的。”
陈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也相信这个?”
“不信不行啊,我也是领了金吾卫的差事才知道的。”
大概是跟沈令月待在一块的时间长了,裴景淮现在编起瞎话都不打草稿,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一看您就知道您是个能守住秘密的,您不会告我的密吧?”
陈夫人下意识摇头,紧张地屏住呼吸。
裴景淮张口就来,给她讲了好几个沈令月教的古代版宫廷怪谈。
末了还要补上一句:“这都是我们金吾卫的兄弟们亲身经历过的,有好几个都被吓出毛病了,至今还躺在家里神志不清呢。”
看着陈夫人脸色越来越白,裴景淮见好就收,又安慰她:“您别担心,反正等皇后娘娘的法事一结束就能出宫回家了。大不了今晚我亲自带人在您房间外面多转几圈,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敢近身。”
陈夫人松了口气,“好,那便有劳你了。”
裴景淮目送她一脸魂不守舍地走远了,这才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露出几分倦意。
一名和他关系不错的金吾卫路过,笑着调侃:“裴大人,你昨晚做贼去了?大早上的就困成这样。”
裴景淮想也不想地反驳,“胡说,我昨晚在家陪我媳妇来着。”
对方露出暧昧的笑容,冲他挤眉弄眼,“那你可得加把劲啊,我们都等着喝小公子的满月酒呢。”
“去,还敢打趣长官,信不信我给你连排半个月夜巡?”
裴景淮假装挥了下拳头,把人撵出去巡逻了。
当晚,他踩着两队金吾卫巡逻路线换班的空档,轻车熟路地蹿上陈夫人屋顶,动作极轻地掀开瓦片一角。
房间角落里点着一盏微弱的小灯,隐约映出陈夫人在床榻上不安地来回翻动的轮廓。
裴景淮从腰间荷包里抓出一把豆子,一颗一颗地弹向瓦片。
哒。哒。哒。
房间内,陈夫人蓦地睁开眼睛。
那个声音……又来了!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出现白天从裴景淮那里听来的可怖传闻,此刻都化作张牙舞爪的鬼影,藏在暗处窥伺。
如果宫里真的有那么多枉死的鬼魂怨气不散,久久徘徊……
卫神音会不会也在其中?
如果她早已往生极乐,为什么庆熙帝今年突然如此大张旗鼓地举办超度法事?
难道她一直都在宫里游荡,不肯离开?
而她自打住进宫里的那一刻,是不是就被卫神音给盯上了?
陈夫人发出尖叫,用被子将自己蒙得严严实实,缩成一团。
在她的床下,有指甲盖大小的一点香饵,正幽幽散发着难以察觉的香气,顺着被子的孔隙,悄悄漫入她的口鼻。
作者有话说:[化了]腰太疼了……今晚先来个前菜
第155章 第 155 章 “你在朕心里连神音一……
转眼间, 参加卫皇后法事的女眷们已经在宫中住了三天。
裕王妃再见到陈夫人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知道陈夫人与卫皇后积怨颇深, 哪怕对方已经仙逝多年依旧耿耿于怀, 这次进宫留宿更是哪哪都不舒坦。本想着这几天有空就多来陪伴母亲, 结果同安公主不知怎么找上她帮忙,一口一个三嫂叫的亲热。
裕王妃在管理悯恩寺事务时就是爱出头表现的性子, 如今眼看庆熙帝对这次法事如此看重,更不舍得错过这个机会,稀里糊涂就被安排了一堆繁琐事项,忙得不可开交。
没想到才短短三天没见, 陈夫人就跟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似的,眼底遍布血丝,厚重的脂粉也掩不住底下蜡黄的脸色,整个人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便紧张地左右张望。
裕王妃不明就里, 虽说宫里住宿条件不比自家, 但其他女眷好几个挤在一间房里的也都忍过来了, 怎么偏偏只有陈夫人像是受了天大的磋磨?
她小声询问:“可是这几天没休息好?要不我让人请个太医过来……”
“不用。”陈夫人咬牙回绝,攥紧了衣袖,像是说给自己听,“再忍一忍, 忍到法事结束就好了。”
任凭什么妖魔鬼怪,等超度法事一结束, 定能魂飞魄散,再也别想出来害人!
陈夫人色厉内荏,视线飞快地扫过四周虚空, 仿佛在找寻什么。
卫神音……我才不怕你!
裕王妃只好搀扶着陈夫人进入奉先殿,一抬眸便看到殿内各处都悬挂着从房梁垂下来的长长的麻布条幔,上面还描绘着一些意义不明的黑色墨块。
有风从殿外吹进来,长长的条幔随之飘荡,玄妙中透着一丝空灵飘逸,又带了几分高深莫测的阴森之感。
裕王妃不由嘀咕:“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家超度法事还弄出这么多花样?”
这句话落在陈夫人耳中,让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心中越发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宫里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逼得庆熙帝不得不打着卫皇后忌辰的由头,大搞祭祀。
又有裴景淮绘声绘色讲的那些个灵异传闻,轮流在她脑子里登台表演。
什么深更半夜雷雨天,有宫女不断重复跳井的动作……荒废许久的宫殿里传来婴孩啼哭的声音……门外有一双绣花鞋哒哒地来回走动……
陈夫人心神不宁,几乎是被裕王妃强行搀扶进殿,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有相熟的女眷上前攀谈,陈夫人却像是听不见一样,耳朵里罩着一层膜,嗵嗵响个不停。
裕王妃只得替她解释:“我母亲年纪大了,择床,这几天没休息好,精神有些不济。”
眼看快要到仪式开始的时辰了,裕王妃的位置在宗亲女眷那边,她离开前又不放心地叮嘱陈夫人:“您也别硬撑着,实在坚持不住就去偏殿休息,没人敢说闲话。”
陈夫人没回答,神思恍惚地坐在那儿,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云板声响,以庆熙帝为首,身后跟着裕王,同安公主,等一众皇室宗亲,后宫妃嫔进入殿内。
庆熙帝在最上方落座,高贵妃陪侍在侧。
他扭头对同安公主吩咐了句:“可以开始了。”
“是,父皇。”
同安公主挥了挥手,很快,门外走进来一队僧尼,手持莲花净瓶等各色法器,而为首之人,赫然是一身水月观音扮相的兰芽儿,双手合十,清丽绝伦,有种不沾凡尘的高贵圣洁,低眉垂目间又带了对红尘人间的悲悯。
高贵妃只觉眼前一亮,她在后宫阅美无数,却从未见过这等天生一副观音面,嫦娥身的好相貌。
庆熙帝也跟着多看了几眼,低声问同安公主:“这小丫头天生一股佛性,你是从哪儿寻来的?”
“父皇不记得了吗,她便是从前被安王生母李太妃收养的那名侍女,在民间早有观音转世的传闻,百姓对她极为信服,所到之处人群蜂拥,祈求赐福者数不胜数。”
同安公主微微一笑:“女儿想着,这次为母后举办法事,便将她请来诵经祈福,定能事半功倍。”
庆熙帝神色稍霁,“你有心了。”
宗亲队伍里,裕王妃趁人不注意,狠狠拧了一下裕王的后腰,压低声音没好气道:“收敛些吧,眼珠子都要粘到人家身上去了!”
这个糊涂色胚,发起春来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裕王吃痛地吸了一口气,不敢再直勾勾盯着兰芽儿,却依旧恋恋不舍地偷瞄了好几眼。
直到他感觉到斜刺里有一道凉飕飕的目光,几乎化作实质,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
裕王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只看到陆西楼怀抱一柄绣春刀,面无表情地站在大殿角落里,似是在执行守卫任务。
……他跟陆西楼一向无冤无仇,好端端的,他瞪自己做什么?
裕王揉揉眼睛,只当自己看错了。
趁着裕王妃不注意,那双小眼睛又开始色眯眯地四下探寻,物色好看的小尼姑小宫女什么的。
兰芽儿走到半人高的大号木鱼前站定,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然后拿起木槌,一下一下地敲起来。
咚。咚。咚。
庄严厚重的木鱼声响彻大殿,伴随着她吟诵《地藏经》的空灵嗓音,如一波波浪潮席卷而来,荡涤心灵。
在场众人无不低眉敛目,面容严肃,做哀思之状。
这种肃穆的氛围也感染到了陈夫人,她这几日在宫里寝食难安,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幻听幻觉轮流不息,直到这一刻听着梵音念诵,心中才终于感觉到一丝安宁,甚至有久违的疲惫睡意涌上来,整个人仿佛被送上三十三重天上,飘飘忽忽如坠云端。
恍恍惚惚间,她盯着身旁不远处垂下的一条长长布幔,上面描绘的大块不规则墨团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缓缓流动起来。
陈夫人以为自己是太过疲倦而眼花了,下意识地眨了两下眼睛,目光移向大殿左侧的空白墙面。
“……啊!”
她突然尖叫出声,面露惊恐,狼狈地向后连退数步,双手毫无章法地胡乱挥动,“卫神音,你别过来!你走开啊!”
突兀的声响瞬间打破了殿内庄重肃穆的气氛,庆熙帝面露不悦地看过来,“谁在喧哗?”
裕王妃认出自己母亲的声音,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出列,跪地请罪:“父皇息怒!儿媳的母亲上了年纪,精神不济,老眼昏花,一定是太过思念皇后娘娘的缘故,才会一时看走了眼……”
“思念?哼,朕怎么没看出她有多思念皇后?”
庆熙帝冷哼一声,不满地皱起眉头。
裕王妃也顾不上礼数了,小跑着来到陈夫人身边,抓着她的手臂使劲摇晃两下,“母亲,清醒一点!这里哪有什么皇后娘娘?”
陈夫人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几分茫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四周。
怎么回事?
她颤抖着指向对面的空地,大声反驳:“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卫神音她就站在那里,是她没错!”
裕王妃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角落里只有一片白墙,几排烛台,哪有什么皇后娘娘?
“母亲,您一定是老糊涂了。”
裕王妃担心陈夫人再留在这里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万一惹怒了庆熙帝,那就真的难以收场了。
她抬头望向上方恳求:“父皇息怒,求您恩准我母亲先下去休息……”
庆熙帝却沉着脸大步走下来,在陈夫人面前站定,径直发问:“你真看见神音了?她在哪儿?快告诉朕。”
陈夫人回过神来,面对近在咫尺的帝王,这个当年差一点点就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却像是找回了理智一般,冷淡地扭过脸去,“陛下误会了,是臣妇眼花,看错了。”
她心中已经笃信,一定是卫神音冤魂不散,刚才故意现身吓唬她。
哼,那又如何?她偏不告诉庆熙帝卫神音在什么地方,就是不想让他再见到她!
庆熙帝攥紧拳头,明知道陈夫人在睁眼说瞎话,可他又不能把她真的怎么样。
神音呢,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为什么不肯让他看见?
庆熙帝左顾右盼,视线在大殿内来回逡巡,带了几分急切。
这时,一位国公府上了年纪的老太君突然啊了一声,指着另一个方向喊道:“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显灵了吗?”
庆熙帝立刻丢下陈夫人,大步走到这位老太君身边,迫切发问:“在哪儿?皇后在哪儿?”
老太君抬手一指,不确定地开口:“陛下,老身方才眼前一花,影影绰绰好像看到墙上有人影一闪而过,眉眼间像极了当年的皇后娘娘……”
庆熙帝朝着她指的方向奔过去,大喊着:“神音!神音你出来啊,你为什么不肯再见朕一面!”
同安公主见火候差不多了,快步上前,搀扶着庆熙帝道:“父皇,女儿就说母后的亡魂一定是久久未能安息,才会来到女儿梦中……事已至此,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现场扶乩,借乩童之手,看看母后是否有话要告诉我们?”
庆熙帝此时已是心神大乱,无暇思索,连忙点头,“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
同安公主赶紧叫人下去准备扶乩需要的一应材料用具。
高贵妃走过来扶住庆熙帝另一边胳膊,柔声关怀:“陛下,您切勿要大喜大悲,损耗心神,皇后娘娘在天有灵,一定也不想看到您这般伤痛怀念啊。”
庆熙帝看到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问:“爱妃,你一向喜欢钻研玄学神通,有没有什么一定能请来皇后幽魂的办法?”
高贵妃蹙眉作沉思状,片刻后道:“臣妾可起一卦小六壬,测算出今日诸事大吉的八字,在现场选出正鸾、副鸾二人,或许能增加成功下降的几率?”
扶乩又叫扶鸾,通常是两人手扶木架,操纵桃木笔在沙盘上绘出图像,这两人便被称为正鸾和副鸾。
庆熙帝自然无有不应。
很快,高贵妃掐指算出两个八字,面露古怪。
“爱妃,怎么了?”
高贵妃答:“陛下,说来也巧,这正鸾和副鸾的八字臣妾再熟悉不过,便是当初由臣妾保媒,嫁入昌宁侯府的二位少夫人。”
“是她们?”
庆熙帝想了想似乎并不意外,这两个丫头是有点气运在身上的,否则当初恒王逼宫,后宫人人自危之际,她们俩也不能毫发无伤地逃出来救驾。
“好好好,快宣她们两个过来,有这份气运加身,一定能把神音想说的话都交代出来。”
于是原本混在外命妇队伍里的沈令月和燕宜,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被提到前面来。
沈令月一脸迷茫,“什么是扶乩?让我来吗?”
又紧张地挽住燕宜手臂,对庆熙帝强调:“陛下,我大嫂有了身孕,让她来主持这种仪式……不会冲撞到什么吧?”
庆熙帝被她的无知气笑了,假装生气地板起脸:“胡说八道,皇后为人慈爱宽和,最喜欢小孩子了,保佑你们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害人?”
又努力对燕宜挤出一个和颜悦色的笑脸:“你莫要担忧,兴许皇后看在你腹中胎儿的份上,会更愿意现身也说不定呢?”
燕宜恭恭敬敬答:“臣妇愿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分忧。”
很快,扶乩用的沙盘和木架,桃木笔等器具都被抬了上来。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分别扶住木架一端,笔尖悬在沙盘上方。
高贵妃手里托着一个小号铜謦,轻敲一声。
“今上伏请卫氏女神音之灵。黄泉路远,魂兮归来;朱笔点沙,神谕昭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又连击铜謦三声,在场众人齐声应和。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呼……
四面八方有风涌入大殿,帐幔翻飞,风声幽咽,如泣如诉。
沈令月的身体突然往前耸了一下,同时手中木架不受控制地缓缓移动起来。
她面露惊慌,仿佛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只能眼看着桃木笔在沙盘上一笔一划写下。
“试问……海棠依旧?”
燕宜轻轻念出声,一抬头便对上庆熙帝激动不已的神色。
他快步冲到沙盘前,举起双手试探着在空中乱摸,“神音,是你对不对?朕就知道你心里还怨着朕,所以这么多年都不肯来见朕一面……你入宫那年我们亲手种下的海棠,如今已经长成一片花林,亭亭如盖,朕特意安排了专人打理,你看见了吗?”
沙盘上方,桃木笔还在兀自移动。
庆熙帝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盘面,“你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朕的?你慢慢说,朕就在这里等着……”
沈令月后背悄悄蹿起一层冷汗。
尽管她已经在家练习了许多天,但真要当着这位帝国最高统治者的面装神弄鬼,还要不被他察觉端倪,实在是对演技和胆量的双重考验。
沈令月选择闭上眼睛,交给天意。
玄女娘娘保佑,皇后娘娘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为你沉冤昭雪啊……
突然她心尖一颤,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应在全身游走,好似从肉.体中抽离出了一半灵魂,以更高维度的视角审视着“她”自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她。
沈令月闭着眼,整个身体都呈现出放松舒展的状态,不知不觉在沙盘上又写下了一行篆书。
庆熙帝顺着她的笔迹一个个念出来。
“花,房,柳。”
“蚀,心,剧,毒。”
“陈,央,害,我……”
陈央!
庆熙帝反应过来,双眸瞬间迸出精光,锐利如炬,直直看向被裕王妃搀扶着的陈夫人。
陈央正是她的闺名!
他突然爆发出超乎年纪的速度和力量,大步冲到陈夫人面前,铁钳似的大手用力箍住她肩膀摇晃。
“说,神音是不是被你害死的!你给她下了毒对不对!”
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庆熙帝偶尔还会在辗转难眠的深夜里反复回忆卫皇后从发病到崩逝这短短数日里的每个细节。
他想不通,神音的身体一向很好,她心性豁达,哪怕是在他即位前那段最晦暗不明的日子里,她都能微笑着支持他鼓励他,只要不放弃,总能坚持到曙光到来。
哪怕因为他们唯一的儿子夭折,神音痛不欲生卧床数月,最后还是靠自己顽强的心性挺了过来。
扪心自问,就算是卫大将军被朝中弹劾,这事再大还能大得过他们失去了唯一的嫡子吗?神音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气得一病不起呢?
可若是有人趁虚而入,给她下毒,那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
庆熙帝双目赤红,怒极之下一把扼住了陈夫人的喉咙,如噬人猛虎,步步威逼,“你说啊,是不是你!神音待你如亲生姐妹,你成亲时她还亲自出宫为你添妆,还许诺过要和你结儿女亲家……可你居然下毒害她,你这个蛇蝎毒妇!”
陈夫人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在庆熙帝声声质问中彻底崩断。
她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猛然挣脱了庆熙帝的控制,捂着喉咙沙哑地放声大笑,视线涣散地在虚空中胡乱追索。
“卫神音!你就这点本事了吗?活着的时候斗不过我,只能等到死了以后来吓唬我?”
在场所有人惊愕地看着,一向矜贵傲慢的陈夫人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张牙舞爪,对已故的卫皇后极尽诅咒和谩骂之语。
“……谁稀罕和你做什么姐妹!我要当太子妃,我要当皇后!”
“你每次召我进宫说话,看我在你面前俯首称臣,还要假惺惺地说什么姐妹之间无需虚礼……呵,全都是装出来的,你根本就很享受我跪在你脚边的感觉!”
“我们陈家累世勋贵,战功赫赫,我祖父驰骋疆场杀敌立功的时候,你卫家先祖不过一个马前小卒,也配和我们家平起平坐?!”
陈夫人状若癫狂,神经质地又哭又笑。
“要怪就怪你自己福薄,担不起这天大的运气……说起来,你那病恹恹的小儿子可比你好对付多了,哈哈哈!”
庆熙帝整个人如遭雷劈,定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
什么?他和神音的孩子……竟然也是被这疯妇所害?!
裕王妃已经吓傻了,脸惨白惨白,连滚带爬地扑到陈夫人面前,就要去捂她的嘴。
“哪里来的游魂恶鬼,快从我母亲身上滚下来,你在说什么疯话,你要害死我们全家吗?!”
她尖叫着,疯狂给陈夫人使眼色,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谋害皇后,谋害中宫嫡子……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来人,将裕王妃堵了嘴拖下去!”
同安公主没想到她们的计划还有意外收获,当机立断,指着裕王妃厉喝一声。
裕王妃绝望挣扎,可她养尊处优惯了,又怎么抵得过公主府里个个精明强干的女卫?
她被拖下去时还在不停地发出呜咽,想要唤回陈夫人的理智。
可是陈夫人就跟着了魔似的,痛骂过卫皇后,又突然换了一副脸孔,膝行到庆熙帝面前,扯着他的衣角,痴痴地仰起头。
“太子殿下,你不记得了吗?十岁那年母亲带我进宫赴宴,我在花园贪玩迷了路,是您突然出现带我走出那片花圃,您还叫我不要哭,说哭成小花猫就不漂亮了……我说我以后要给你当新娘子,你也笑着答应了……可你后来为什么全都忘了?你为什么选了卫神音而不肯选我!”
庆熙帝皱紧眉头,毫不留情地将她一把甩开。
谁会将孩童间的几句戏言放在心上?
再说后来到了他选妃的年纪,陈家在军中势大,越发跋扈,还两头下注,一边送了嫡女入宫参选太子妃,一边又和他皇兄眉来眼去勾勾搭搭。
他是脑子多不清醒才会给自己选这么一个靠不住的岳家?
更何况……
庆熙帝冷冷看着匍匐在他脚边的陈夫人,神色冷漠。
“像你这种锋芒毕露,嚣张跋扈的女人,在朕心里连神音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又怎堪为一国之母?陈央,你不配!”
陈夫人脸上瞬间褪去血色,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庆熙帝讥诮地勾起半边唇角,“你要不提儿时,朕还差点忘了,你在御花园迷路是因为追赶一只小猫,就因为它野性不驯,后来你让小太监用网子兜住它,竟然将其从假山顶上丢下,活活摔死!”
他回想起年幼的陈央指着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笑得嚣张。
“哼,凡是不听我话的畜生,都得去死!”
她便是生了一张再漂亮的脸蛋,从此在庆熙帝心中也和夜叉罗刹没什么两样。
“神音和你不一样,她才是朕心中最善良最完美的妻子,哪怕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朕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庆熙帝厌恶地投来最后一瞥,转头冷声吩咐:“陆西楼,把陈央和现场与她有干系的家眷通通带走,三日之内,朕要你审个水落石出!”
“臣遵旨!”
陆西楼答得痛快,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陛下,那裕王殿下……”
他可是陈夫人的女婿啊。
庆熙帝皱着眉头扫过人群,只见裕王都快将脑袋缩回脖子里了,拼命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并带走!”
庆熙帝看他那副窝囊样就来气,谁知道陈央谋害皇后与中宫皇子是不是为了给他铺路上位?
卫皇后的死是他绝对不能被触碰的逆鳞,任何人涉及到此案,绝不留情。
一时间,殿内各处纷纷响起低呼声,又被眼疾手快的锦衣卫捂住拖走。
风雨欲来之势在大殿上空盘旋,无形的阴霾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
庆熙帝大发龙威,沉着脸回到沙盘前,问沈令月:“皇后娘娘还留下了什么话?”
此刻他身上的气势无比慑人,这是真正的天子之怒血流千里,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沈令月没了从前那股敢在他面前乱说话的放肆劲儿,身体紧绷,汗毛直竖。
她颤颤巍巍着正要摇头,燕宜突然伸手一指沙盘角落。
“陛下请看,方才您走开后,这里又多了一行字。”
沈令月蓦地瞪大眼睛,不敢动弹,只能用余光瞥向燕宜。
……她就练了刚才那几句篆字,揭发了陈夫人下毒的真相,然后就收工了。
沙盘上怎么又多出一行字?
庆熙帝绷着脸俯身去看,一字字念出来。
“莫吃冷茶,莫再追惘,吾与戟儿长相伴,无惧幽壤……”
庆熙帝念着念着,突然趴在沙盘上嚎啕大哭起来。
“神音,戟儿,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丢下我了……”
同安公主悄悄走到沈令月身后,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母后夭折的皇子乳名叫戟儿?”
在她们原定的计划里,并没有这句话啊。
沈令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神情茫然。
对啊,她根本不会写篆字,之前那几句字形全是硬背下来的,怎么又突然多出来一句?
沈令月猛地抬头看向燕宜。
难道是燕燕为了增加可信度,临场发挥?
燕宜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方才她们两个一起扶着木架,就见小月亮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毫不犹豫地写下了那一行字。
三个人面面相觑,突然齐齐抬头望天。
同安公主喃喃:“母后……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是母后借着阿月的手,为父皇留下的最后一句叮咛?
庆熙帝还在伏地恸哭。
不知从哪吹来一片小小的,淡粉色的海棠花瓣,轻轻落在他肩头。
作者有话说:月崽:(挽袖口)看我装神弄鬼!
……
月崽:妈妈啊真的有鬼[爆哭][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