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气势凌厉,此刻罕见的有些忸怩。
崔衍昭不假思索:“应该的。”
至于王适安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他无心打听,也并不在乎。
自己的生死都已经看淡了,更别提他人的私事。
不过他放不下的倒确实有一件。
崔衍昭伸出另一只手,轻拉住王适安,“家家与朕感情深厚,朕与你相许,也望你能如朕般对她尽心奉养。”
王适安:“这是自然。”
依他与崔衍昭的关系,崔衍昭的母亲当然也是他的母亲,养自己的母亲天经地义。
神州沦陷以来,丢了无数的传统,但“孝”一直都是重要的为人准则。
崔衍昭松了一口气,王适安愿意做承诺,起码对奉养太后的事不反感。而且太后从不插手政事,也不会被政治斗争波及……等等。
他忽然想到虞堪之。
虞堪之是太后的侄儿,和王适安似乎已经闹崩了,而虞堪之又手握宫中武装力量。
如果虞堪之和王适安闹起来,王适安再把矛盾记在太后头上。太后性格柔弱,也没有多少权力,若面临杀心坚定的王适安,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现在有两条路,要么外放虞堪之,绝了虞堪之对王适安的威胁,要么让虞堪之和王适安重修于好。
崔衍昭想了想,对王适安道:“适安,今夜留在宫中吧,朕带你拜见母亲,好一家人小聚。”
顺便把虞堪之也叫上。
*
“母亲,请。”王适安端一杯酒,起身向何流意示意。
何流意心不在焉地点头,勉力撑起微笑,饮了一杯。
其实她并不愿见外人,但王适安眼看着就要成为她的儿媳,所以她还是答应了崔衍昭在昭阳殿设家宴。
只是虽然听过王适安跋扈的名声,心中已有准备,但真正见着这个儿媳,她还是忍不住心生怯意。
气势这般凌厉,看着便不是好相与的。
崔季图当年也被传过跋扈,但本人沉默内敛,所有的锋芒收束着,如历经岁月蹉跎的古木。
想到崔季图,何流意心中怅惘。她喜欢崔衍昭这个孩子,除了崔衍昭确实孝顺,还有崔衍昭性格很像崔季图的原因。
崔衍昭:“母亲,朕两日后便要举办立后典礼,想到你还未与适安见过,故带他来此。”
何流意忍着胆怯,声音很小:“随国公一表人才,与陛下天作之合。”
崔衍昭发觉太后整个人都是怯生生的,脸色苍白。
王适安的压迫感还是太强了。
崔衍昭很是后悔,早知道就不着急让太后和王适安见面,起码让太后做够了心理准备再说。
虞堪之也没有和王适安说话的意思,只是望着何流意,紧张道:“姨母,你……”
这时,李秋思从殿中缓步走出,衣袂飘飞,身段纤薄,恍若神仙中人。接着她放下手端的托盘,取帕在何流意脸上轻拭。
李秋思:“近日秋凉,太后不慎感染风寒,身体不适,妾扶太后回去歇息。陛下……自便。”
她目光哀怨地向崔衍昭一瞥,扶着何流意进殿了。
李秋思生得楚楚动人,目光也似水一样,有摄人心魄的魅力,但崔衍昭并未因此产生暧昧的遐思。
他很后悔地想,他做事考虑不周,李秋思一定也是在埋怨他吓着了太后。
崔衍昭对其他侍立的宫人道:“传御医。你们告诉母亲,朕改日再来。”
下次来就不带王适安了,先给太后做充分思想工作,确认没问题了再说。
然后他看看王适安,又看看虞堪之。
两人之间的不和气氛是那样明显,他一个外人都能感受得到。
崔衍昭:“你们之间有没有要说的?”
二人均摇头。
崔衍昭心里更后悔了。
果然不能操之过急,今天一通操作,太后没能接纳王适安,王适安和虞堪之也没和解,什么进展都没有。
崔衍昭心里唉声叹气地和王适安一起离开。
走着走着,他发现王适安神情沉沉,似有心事。
……
很好,半点进展没有不说,把王适安也搞emo了。
*
第二天。
“陛下,臣有一事禀报。”王清向来从容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担忧之色。
崔衍昭忍着因一夜未睡而不断翻涌的困意,“何事?”
王清:“贞质遣人追杀缘空,未能成功,反而使缘空察觉,如今逃入燕国。”
缘空?
崔衍昭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是数月前在普济寺遇到的一个讲经大师。
大师和谢珉不至于有仇吧?
“追杀缘空有何因由?”
王清:“陛下要崇道灭佛,我们便……”
崔衍昭:?
王清抬眼看见崔衍昭疑惑的神情,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陛下可能并没有灭佛的意思,他们猜错了。
他轻摇手中塵尾,若无其事地改口,“贞质以为陛下要崇道灭佛,他便遣人追杀佛门大师。陛下,这都是他以为的,臣只是来向陛下陈情。”
崔衍昭觉得王清甩锅还挺快。
不过佛门少一个大师,打压的时候的确能少一分压力,从这点来看王清和谢珉还算是做了好事。
既然没有负面影响,就不用理会了。
他昨天一晚上都用来安慰emo的王适安去了,现在困意强烈,只想补觉。
没想到王适安闹起脾气来也很难哄,让他费了不少脑细胞。
他正准备让王清离开,王清忽然关切道:“臣观陛下精神不济,陛下身系万民,务必保重身体。”
崔衍昭不以为意:“朕只是昨夜未曾安寝,爱卿勿忧。”
王清:“……”
陛下和王适安马上就要新婚,不安寝还能是因为什么?
王清瞬间懂了,摇动塵尾的幅度都变大了,显得义愤填膺:“皇后竟然如此不顾陛下的身体。如果是臣的话,臣一定时刻记得以陛下的身体为重!”
崔衍昭听得满头黑线。
“若无其他要事,朕便不留爱卿了。”
这也能比,真不懂这些臣子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大家久等啦,本章掉落小红包
第87章 善良的人 先不说立后所要走的……
先不说立后所要走的礼制, 毕竟魏晋以来,江南礼制多阙,立后的礼制到现在还没有定论。但是立后本质是娶妻, 首先需要遵循六礼。
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这是晋成帝时太常华恒所制, 历代遵循, 从未有阙。
谢启听到陛下交代要在两天内安排好立后事宜,眼前一黑。
上次是配合陛下玩笑似的折腾,自然落实得快,但这回眼看陛下是认真的要娶大将军, 他不敢轻率地折腾。
谢启疯狂明示:“陛下,两天是不是有点……”
他能理解陛下深爱王适安,以至于求娶心切,但这也太急切了。
两天?两天能做什么?
崔衍昭轻轻一笑:“朕岂会为难爱卿?”
他低首从案卷里翻出六封玺书,分别对应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崔衍昭:“朕已经与皇后说好, 六封一次转呈于他。”
听到崔衍昭说和王适安商量好了, 谢启才松一口气。
但他又想到一个问题:“陛下上回说的铸金人,可还要安排?”
崔衍昭:“……”
铸金人并非两日就能完工,而王适安要两日内落实立后。
他才把王适安哄好,不能再逆王适安意愿了。
崔衍昭摇头:“朕与皇后情比金坚,不需外物相证。”
谢启大惊,连感情不需要外物相证都说出来了, 陛下对王适安的情意竟如此深厚, 以至于如此自信!
他抬眼,正好看到崔衍昭眼下的疲惫。
陛下一定是想立后的事想到夜夜难寐了, 那点疲态出现在殊美的面容上,格外令人心疼。
谢启此刻觉得自己非常该为陛下分忧:“臣遵命。”
他捂着发疼的心口离开了。
和之前接待王清的时候不一样,崔衍昭现在很精神, 因为他在王清走后又睡了一会才召见的谢启。
谢启身为太常,负责典礼事宜,对谢启交代完后,暂时就没有他的事了。
崔衍昭想了想,决定去探望太后。
昨天……唉,他还是太急了。
想到昨天产生的错误后果,他十分后悔。
他要向太后认错。
*
何流意其实并没有患上风寒,昨天只是李秋思看出她不想和王适安相处,递上的一个离席借口而已。
想到王适安那凌厉的毫不收敛的气势,何流意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无比悲观,觉得还是出宫居住更安全。
同居宫中的话,要是王适安哪日看她不顺眼,稍动拳脚……想到这个可能,何流意心情沉重。
心情正沉重的时候,崔衍昭来了。
崔衍昭:“母亲,昨天是我欠缺考虑。应该先让母亲有所了解,再引适安与母亲见面。”
何流意在崔衍昭面前表现得毫不在意,她不想给崔衍昭造成压力。
昨天如果不是实在畏惧王适安的气势,她也不会失态。
“王适安英武不凡,想来应能母仪天下。”她道。
虽然话这么说,但语气里对王适安的疏远还是没能遮掩住。
崔衍昭感觉到何流意提到王适安时的生疏,虽然只见了一面,但何流意对王适安的印象显然不好。
第一印象就不好,这怎么找补?
崔衍昭沉默片刻,开始编故事。
他一定能把王适安在何流意这边的印象改过来!
崔衍昭娓娓道来,何流意越听,越震惊地睁大眼。
何流意:“原来他曾是个善良的人。”
崔衍昭:“是啊,适安看到路边冻僵的蛇都会揣怀里暖着。”
何流意:“陛下且慢。”
何流意疑惑:“江左的冬天,有冷到这般地步吗?”
崔衍昭:“……”
聊了一会,已至正午,何流意将要小憩。
崔衍昭离开的时候,不小心和李秋思对上视线。
李秋思看着他,目光不离,眼中渐渐漫上泪光。
崔衍昭:“……”
李秋思:“……”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崔衍昭道:“随朕出来。”
李秋思跟在他身后。
两人来到一个避风的地方。
崔衍昭:“你上次……”
李秋思以为崔衍昭要计较上回送下了药的酒的事,神色一下子流露出慌乱。
崔衍昭:“算了。”
他抬头,李秋思本是看着他的,但他一直没说话,李秋思只能跟着仰起头。
曜日凌空。
崔衍昭:“有没有想过,太阳也是一颗星星?”
李秋思摇头,她从没听过如此说法。
崔衍昭:“宇宙之大,日月也只是其中微小的两枚星子。”
李秋思有些困惑,便静静地听崔衍昭说。
崔衍昭:“你觉得朕是什么?”
李秋思小心翼翼:“陛下是天子。”
崔衍昭:“……放宇宙中。”
李秋思不明白崔衍昭的意思。
崔衍昭:“在宇宙中,朕只是尘埃而已。所以……”
崔衍昭:“没必要在乎一粒尘埃。”
李秋思这才明白过来崔衍昭是在拒绝,她有些不甘心:“可是……”
崔衍昭:“以后你在夜里多出来看看星星,就什么都明白了。”
看星星是最能让人放下的方法。
他以前心烦的时候就看星星,看多了就明白了,宇宙浩瀚无垠,人类连蚂蚁都算不上,那些附加的功名利禄也更不用提了。
*
终于到了立后这天。
因为王适安身份不一般,谢启尽可能将排场往大了安排。
太极殿前设金石四厢之乐,侍中、侍臣、冗从仆射、中谒者、节骑郎、虎贲等官员成列,设旄头遮列,并立青龙旗和五牛旗。
能参与的官员都是在建康城中,而且俸禄在两千石以上的官员。
除了官员外,外国的使臣也在,他们都关注着陛轩前的崔衍昭。
崔衍昭绛衣朱里,由宽四寸的素带束腰,外罩绛纱袍。神采奕奕,顾盼神飞。
陛下本就容貌殊美,今日想来是人逢喜事,更是神光焕发,耀眼夺目。有些外国的使臣都看呆了。
大臣们很自豪,江南可是衣冠正朔,皇帝当然也比他国更有风度。
众人位定,早安排好的礼乐随之奏响。
一曲奏罢,陪伴在崔衍昭身旁的侍中转头对他道:“陛下,可入殿升御座了。”
崔衍昭:“先引他们入殿就坐,朕把皇后找来。”
王适安一开始还和他一起,后面说有事就离开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想到王适安的孩子月份已经大了,现在王适安也属于坐公交要被让座的弱势群体,崔衍昭难免担心。
崔衍昭吩咐完,转身离开。
离开太极殿,路过东中华门,能看到在此处守卫的虞堪之……虞堪之呢?
那么大个表弟怎么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给大家看看宋书里的六礼模板,原文没分段,我分段是感觉这样会好读一点:
其纳采版文玺书曰:“皇帝咨前太尉参军何琦,浑元资始,肇经人伦,爰及夫妇,以奉天地宗庙社稷,谋于公卿,咸以为宜率由旧典。今使使持节太常彪之、宗正综以礼纳采。”
主人曰:“皇帝嘉命,访婚陋族,备数采择。臣从祖弟故散骑侍郎准之遗女,未闲教训,衣履若而人,钦承旧章,肃奉典制。前太尉参军都乡侯粪土臣何琦稽首再拜承制诏。”
次问名版文曰:“皇帝曰,咨某官某姓,两仪配合,承天统物,正位于内,必俟令族,重章旧典。今使使持节太常某、宗正某,以礼问名。”
主人曰:“皇帝嘉命,使者某到,重宣中诏,问臣名族。臣族女父母所生先臣故光禄大夫雩娄侯桢之遗玄孙,先臣故豫州刺史关中侯恽之曾孙,先臣安丰太守关中侯睿之孙,先臣故散骑侍郎准之遗女。外出自先臣故尚书左丞胄之外曾孙,先臣故侍中关内侯夷之外孙女,年十七。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次纳吉版文曰:“皇帝曰,咨某官某姓,人谋龟从,佥曰贞吉,敬从典礼。今使持节太常某、宗正某,以礼纳吉。”
主人曰:“皇帝嘉命,使者某重宣中诏,太卜元吉。臣陋族卑鄙,忧惧不堪。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次纳征版文:“皇帝曰,咨某官某姓之女,有母仪之德,窈窕之姿,如山如河,宜奉宗庙,永承天祚。以玄絺皮帛马羊钱璧,以章典礼。今使使持节司徒某、太常某,以礼纳征。”
主人曰:“皇帝嘉命,降婚卑陋,崇以上公,宠以典礼,备物典策。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次请期版文:“皇帝曰,咨某官某姓,谋于公卿,大筮元龟,罔有不臧,率遵典礼。今使使持节太常某、宗正某,以礼请期。”
主人曰:“皇帝嘉命,使某重宣中诏,吉日惟某可迎。臣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次亲迎版文:“皇帝曰,咨某官某姓,岁吉月令,吉日惟某,率礼以迎。今使使持节太保某、太尉某以迎。”
主人曰:“皇帝嘉命,使者某重宣中诏。令月吉辰,备礼以迎。上公宗卿,兼至副介,近臣百两,臣蝝蚁之族,猥承大礼,忧惧战悸。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宋书·礼志一》
第88章 新婚 某偏僻宫殿一角。 ……
某偏僻宫殿一角。
贺真义被甲士包围, 虞堪之看着他,目光冷然。
本来这次典礼没贺真义的事,他也不该在宫里, 但他不幸地被虞堪之绑架了。
虞堪之:“你接近表哥有什么目的?”
虞堪之问着贺真义, 心里同时在想, 他一定要破坏王适安对贺真义的信任,让贺真义这步棋变成废棋。
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等到典礼结束,就有人向表哥禀告贺真义遇到绑架。表哥对贺真义不一般,极可能会撇下王适安来寻找贺真义。
王适安性格霸道, 就算要用贺真义,但在好好的新婚夜被抛下,心里定然对贺真义生出芥蒂。
为了表哥的江山不被王适安夺走,分化瓦解王适安的手下是必要的。
贺真义思忖着:“我……”
贺真义经过培训,对服制还有朝中官员都已经有所了解, 即使没见过也能猜出虞堪之身份。
他知道虞堪之的表哥就是陛下。
仔细看兄弟俩还挺……好吧, 不像,毕竟不存在血缘关系。
贺真义觉得虞堪之对他有所误解,解释道:“我和陛下偶然相遇,并非刻意接近。”
听见贺真义解释,虞堪之面上不显,心内暗暗一惊。
并非刻意接近, 不就是说是缘分使然吗?
竟然这样嚣张。
王适安这都能忍?
虞堪之不问了, 转身准备回原地等待召见,然而刚转身就对上前来的王适安。
王适安朝里看了下被团团围住的贺真义, 再瞧向虞堪之,皱眉:“今日是朝野上下的大日子,你在搞什么?”
王适安一身宽衣博带的礼服, 本是飘逸优美的服饰,但穿在他身上却是气势凌然,若含雷霆万钧,令人倍感压力。
虞堪之没想到王适安会来,一时沉默。
本来是要等着让表哥发现的,可王适安竟然先一步来了,使他完美的计划在第一步就惨遭折戟。
但虞堪之没有忘记自己挑拨离间的目的,他朝贺真义方向看一眼,对王适安道:“他说他和陛下相遇是缘分。”
王适安面色陡然变化,眯起眼看贺真义:“你刚才是这样说的?”
他倒是小看了贺真义。
本以为崔衍昭对贺真义没有想法就够了,但要是贺真义主动凑过去……
贺真义听得呆若木鸡。
用缘分来形容他和陛下的偶遇倒也不算错,但是虞堪之那么一说怎么就让人觉得不对劲呢?
王适安的视线是那么有压力,他额头渐渐冒出冷汗。
贺真义在高压下悟了,原来虞堪之觉得他会破坏陛下和随国公的感情,才觉得他居心叵测。
这就不对了,陛下要他,明明是为了……
贺真义努力思索着,脸色一变。
陛下好像从来没说过要他做什么,只是入京之后见了他两面而已。
难道陛下有意让他入宫?
可是陛下和随国公已经……
贺真义觉得王适安看他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杀气。
贺真义紧张得头脑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必须说点东西,于是最后凑了三个字:“我冤啊。”
*
崔衍昭让宫人带路,找到了王适安。
还有虞堪之……呃,贺真义也在。
崔衍昭发现三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
他几步走到王适安身边,疑惑道:“你们怎么了?”
贺真义答:“陛下,不关皇后的事,都是我不好,说了让皇后生气的话,才惹皇后动怒。”
贺真义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他觉得他刚才没有发挥好,以至于越解释反而越让王适安皱眉。
现在他决定主动揽锅,好平息王适安的怒火,但是话说出口感觉又有哪里不对。
崔衍昭看着贺真义:“你不用说话了。”
差点以为进了宫斗剧场。
“遵命。”
贺真义低头退到一边,崔衍昭问虞堪之:“到底怎么回事?”
虞堪之认真道:“贺真义接近表哥,一定是受人指使,我想为表哥分忧,所以抓他审问。”
崔衍昭沉默了下,为虞堪之的能动性感到吃惊,然后道:“以后没证据不要乱抓人。”
虞堪之有点小委屈,但明白崔衍昭说得对:“臣领命。”
崔衍昭感觉到王适安情绪紧绷,主动拉住王适安的手。
“我们回去。典礼早点结束,今日也好早些安寝。”
他再看向贺真义,道:“你既然来了,稍后也入席就坐。”
反正早晚要和百官见面。
虞堪之和贺真义都离开了。
崔衍昭对王适安道:“走吧,我们也回去。”
王适安没挪动步子,回握崔衍昭的手,手掌用力,“昭昭对贺真义可有私情?”
崔衍昭:“啊?”
好小众的一句话,差点没听懂。
崔衍昭:“怎么可能?他一直都在你那里。”
不管是主观还是客观他都没有和贺真义发展的条件,王适安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怀疑,难道……
崔衍昭想到一个此前从未想过的可能。
难道王适安对贺真义……
崔衍昭忍了忍,还是对王适安道:“大将军如今已是皇后,还望给朕留一些颜面。”
闻言,王适安眉尾重重一跳,甚至冷笑了一声。
“陛下就这样怀疑臣对陛下的心意?”
崔衍昭被这样一问,霎时心虚,“我……”
王适安本有些恼意,但是看到崔衍昭低头,心里又忍不住软了。
崔衍昭能这么问,想来对贺真义全无想法,在乎的只有他而已。
他手上用力,把崔衍昭拉到怀中,挑起崔衍昭下巴,在崔衍昭脸上咬了一口。
咬得很轻。
王适安笑:“这下可算顾及到昭昭的颜面了?”
崔衍昭小声:“抱歉。”
他深感歉意,任谁被怀疑作风都受不了,他居然还怀疑王适安。
王适安指腹在崔衍昭面上一刮,脆弱的面颊泛起红痕。
王适安:“陛下今日甚美,臣还以为敷了脂粉。”
*
立后典礼从凌晨开始,到结束已是深夜。
诸殿在与二阶之间相对处设华灯,每殿各二百盏。端门设庭燎火炬,门外张五尺、三尺灯。
建康宫中被装点得富丽堂皇,虽夜犹昼。
皇后殿宇设在含章殿,院中荷花早已经败了,现在只有片片荷叶和苇草。
崔衍昭路过的时候有意避开池塘走,他还记得刚继位不久的时候就是在这里不慎落水,感染了风寒。
王适安比崔衍昭记得的多一些,见到熟悉的地方,唇角上扬:“居然是这里。”
原来崔衍昭一直没忘记和他的那一次。
崔衍昭以为王适安是在提他落水的事,有些尴尬,根本不想跟着王适安一起提起,“我们还是快些进房吧。”
王适安有意调笑崔衍昭竟如此着急,但顾及到崔衍昭面皮薄,并没说出口。
进了新房,崔衍昭让随侍的宫人退下。
崔衍昭对王适安道:“累了一天,早点歇息。”
对王适安说完后,他走到放着酒杯果托等新婚用品的案几边,拿起被压在果托下的一本书。
看看古代的新婚教程,也就是房中图术。
以前没时间也不好意思看,现在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看了。
教程很贴心,还有文字注解。
崔衍昭看着,脸开始发烫。
其中有些也太考验身体素质了。
才翻了几页,书被王适安从手里拿走。
王适安:“昭昭难道要看一夜的书?”
崔衍昭小声反驳:“哪里看得了一夜?”他看书很快的,看完就去睡觉,完全不影响。
他今晚打算单纯睡觉。
虽然他对王适安不是没有想法,而且他们之前什么都做过了,再做几次也不嫌多,但是他也要对王适安的生命安全负责。
王适安有孕在身,有些事不合适。
要是王适安身体受影响,到时候不能篡位了怎么办?
崔衍昭试图转移话题:“你现在身怀子嗣,早……”点休息。
没把话说全,王适安就封住崔衍昭嘴唇,许久才放开。
王适安紧盯着他的唇,轻声细语,似乎在哄人一般:“在床上看,好不好?”
第89章 封号 一室明灯。 ……
一室明灯。
崔衍昭任何一点躲避的神态都被王适安看得真切。
崔衍昭目光瞥向别处, 左看右看,就是不看王适安。
看在王适安眼里,就是娇娇怯怯的, 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他隔衣摩挲崔衍昭的腰, 知道衣裳遮盖下是如何白皙纤韧, 于是心猿意马。
崔衍昭:“你还有身子,不合适。”
他一边说,一边要把王适安的手拿开。他们离得太近,加上被撩拨, 自制力难免会不够用。
王适安手已经顺衣襟而下,轻轻一扯就能解开崔衍昭的衣带。听崔衍昭拒绝,他轻笑:“新婚夜冷落妻子,是什么道理?”
崔衍昭小声:“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按着王适安的手,想拿开又因为王适安上句话担心王适安误会, 犹豫不决。
王适安盯着他:“我想要。”语调笃定, 不容置疑。
崔衍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王适安的意思,面上绯红更甚,一时间忍不住结巴,“朕,我……”
王适安凑过来, 又要咬他。
崔衍昭:“等等!”
他鲜少这么激动, 王适安停下,欲听他有什么想法。
崔衍昭坚定地道:“我来。”
他注视王适安的眼神本也是很坚定的, 但因为面上一片羞怯的红晕,反而只让人心中发痒。
王适安挑眉,手上一扯, 崔衍昭外着的绛纱袍便已敞开。
崔衍昭强调:“今夜让我来,你不要动了。”
他对王适安解释:“我会慢一点。”这样对身体的影响也会小些,王适安主动的时候都疾风骤雨,几乎不给人喘息机会。以前倒是没问题,但现在孩子月份越来越大了,应该克制。
但是需要征得王适安同意,因为他反抗不过王适安。
不是他太弱,原身也是种过地的,体力方面不存在问题,纯粹是王适安太逆天。王适安可以一个人追着三千人跑,武力已经远远超过正常人可以达到的极限了。
崔衍昭说完后,王适安目光幽幽,不拒绝,但也不说同意。
崔衍昭遇到困难及时放弃,“那……”算了。
王适安忽放开手,走到榻边坐下,看向崔衍昭,“既是陛下的立后典礼,便都依陛下。”
崔衍昭松了一口气,“大将军放心,朕富有经验,必能让大将军满……”
善于冲浪的他相信自己比王适安懂得多,毕竟王适安到现在亲人的时候还只会啃,而他经过互联网的熏陶,纸面经验无比丰富。
崔衍昭正自信地说着,发现王适安神情变得危险,直觉预警,立刻停下不说了。
王适安:“呵呵。”
他冷笑道:“陛下若不能让臣满意,以后就不用劝臣让步了。”
听崔衍昭自己承认富有经验,他心里难免不快。但毕竟早便知道崔衍昭浪荡本性,此刻再生气也还勉强能压得下去。
这点小事还不足以败坏大婚的兴致。
崔衍昭踌躇一番,走过去跽坐榻前的帛席上,抬头吻王适安。
触感柔得似下一刻就要融化,王适安微怔,忍住咬过去的冲动,手下把轻软的床褥抓得几要裂开。
过了一会,崔衍昭拉开距离,拿过教程开始翻书。
感受到王适安不满的目光,崔衍昭尴尬道:“我复习一下。”
看看有没有比较缓和的。他意识到他对自己的知识深度有误解,事到临头才发现没有这种情况下适用的。
王适安:“……呵。”
……
总之新婚夜还是正常发展下去了。
崔衍昭挺满足的,今天还是头一次王适安全程一点主动权都不抢。如果王适安要抢,他……他也没办法。
他蹭蹭王适安,兴高采烈地道:“就到这里吧,朕让人送热水。”
虽然身体觉得还行,但现在是特殊时期,总不能不顾及王适安。
崔衍昭对王适安说完,准备起身唤人,忽然被拽回去。
王适安目光幽深:“昭昭看着还精力十足。”
崔衍昭:“……”
他觉得睡前不熄灯真不是好习惯,以至于状态被王适安看得清清楚楚。
他狡辩:“不,我已经累了。”
王适安喉间发出闷闷的笑声,手掌带着火热的温度贴在崔衍昭腰间。
王适安:“正好,都交给我。”
*
翌日。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崔衍昭长期保持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还是第一次醒这么晚。
他坐起身,盯着室内屏风,放空了一会。
王适安握住他的手,懒洋洋问:“想上朝了?”
崔衍昭回过神,坚定地否认:“不,我要放婚假。”
这个时代婚假有整整九天,也就是说他可以躺平摆烂九天。
他才不会有假不放。
王适安本来眼眸半睁不睁,听见崔衍昭坚定的回答,诧异地睁开眼。
在他看来,惦记假期已经属于因公废私了。
思绪刚刚腾起,又被他压回心里。
小事而已,不值一提。
王适安:“昭昭可有拟定皇后的封号?”
历代皇后不需要封号,但他自认为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自然是想要什么就应该有什么。
崔衍昭一怔。
皇后是没有封号的,倒是大将军、国公、王爷这些会加以封号……王适安还真把皇后当职级啊。
他问道:“大将军可有想法?”
*
两道圣旨接连出了建康宫。
一道是封王适安为高明皇后,其余职权如故;
一道是宣布罢朝九日,朝中诸卿有事自决。
王清对第一道很有意见:“做皇后也罢了,竟然让陛下破坏礼法,为他加以封号。”
王清:“就连北方的胡人都……”
正要举例论证,王清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得到的消息——夏国的卫衍为讨母亲欢心,给母亲加了个“圣”的封号。
王清:“真是世风日下。”
谢珉知道王清是因为王适安当了皇后却一点权力都没放手的事而不满意。
王适安又当国公又当皇后,恨不得把偌大的江南都收入囊中。
谢珉心里也不高兴,他们作为世家的代表人,和王适安天然对立,王适安声势越大,对他们越不利。但他知道,越是不利的时候越应该稳住。
他把羽扇轻轻放下,捧起茶盏,对王清道:“切勿激动。”
“我哪里激动了?”王清激动地反驳——
作者有话说:知道大家想看细节,但是我实在把握不住,目前只能这样,以后继续学习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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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孩子 崔衍昭正计划着假期可以……
崔衍昭正计划着假期可以做什么。他对假期没什么规划, 但就是想放假。
坐在漆案边写写画画的时候,王适安已穿戴整齐,一副准备出发的样子。
崔衍昭抬头, 关心道:“大将军要去哪?”
王适安答得简洁:“回府。”
语毕, 他走近覆上崔衍昭执笔的手, 笑问:“昭昭舍不得?”
令他笑容骤冷的是,崔衍昭眼眸微睁,似乎不能理解他这忽然的一问。
王适安将崔衍昭的情绪捕捉得清楚,心里乍然生出火气。
他对崔衍昭有求必应, 现在更是连自己都许过去了,可被崔衍昭到手后就恩情渐薄,听到他要走,居然连挽留的表示都没有。
他此前从未想过会受这番委屈,气得杀气腾腾。
崔衍昭悄悄往远离王适安的方向挪了下, 他非常的茫然, 因为还没说几句话,王适安就又对他放杀气。
听说战场上多了的人普遍会有心理创伤,大概王适安也……
但是这个时代没有心理医生,唉。
崔衍昭心中叹息,小心翼翼问王适安:“你不带我一起啊?”
顾及到王适安此时的心情,他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并不确定王适安能不能听到。
怒火忽然变成另一种情绪, 王适安一震,视线紧盯住崔衍昭, “你说什么?”
崔衍昭遇到困难及时放弃,立时否认道:“没……唔。”
王适安大步过来,抬起他的下巴, 唇印过来。
崔衍昭有片刻未喘上气,因为生理反应,眼中不受控地涌上水光。
他现在很后悔昨天晚上把以前从一些非青少年可以看的书上的东西教给了王适安。
比起这种深入的亲法,他还是更习惯被啃。
等王适安亲够了,崔衍昭眼里已经泪光汪汪。
崔衍昭认真望着王适安,开始表达意见:“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王适安被这水盈盈的目光看着,心里隐隐又窜出火气。
他手指在崔衍昭下巴上挠了挠,声音微哑:“昭昭既不打算上朝,就再与我耽搁一会,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崔衍昭呆住,片刻后回神,“不是,我……”
后面的话完全没来得及说出来。
*
回到王适安府里已是傍晚,王适安办公,崔衍昭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
灯光下,王适安阅毕文书,在上面盖下印章。
崔衍昭坐旁边看书,看得认真,从始至终没抬过头。
王适安把盖了章的文书推到一边,问崔衍昭:“看什么呢?”
问话中,他朝崔衍昭书中书册看去,发现崔衍昭在看的竟是前朝昭明太子主持编纂的《文选》。
王适安一怔。
倒不是书有什么问题,只是他没想过崔衍昭还会看这种书。
在他眼里崔衍昭当然是哪里都好的,因此他接受了崔衍昭的一切,包括崔衍昭其实是个半文盲的事……这个半文盲是相对江南历代帝王来说。
崔衍昭不会作诗写赋,也从未对此表现过兴趣。
《文选》收录从先秦至前朝起的七百余篇作品。从古至今文学作品何其多,能被收录进来的,尽是万古文章,读懂并非易事。
王适安:“怎么忽然看起这个?”
崔衍昭一阵心虚。
他是随手拿的,翻开发现读起来实在有难度,但又觉得放回去丢人,所以强撑罢了。
不过多看几遍也能看明白,就是速度慢。
正准备回答,王适安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伸手按他肩上,对他道:“古人云: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1”
崔衍昭本来就看了一堆晦涩的辞赋,此时还要听王适安引经据典,不由头昏脑胀,只知道这句话也在《文选》里,并不能反应过来王适安究竟是什么意思,“呃……”
王适安目光温柔:“昭昭为我们的孩子,可谓用心良苦。”
他心中笃定,崔衍昭能从平时最常看的农耕和地理书籍里抬起头来啃文学巨著,除是为了到时给孩子以身作则外,再无其他理由。
崔衍昭被看得不自在,僵硬地附和:“是。”
王适安心中益发满足和柔软。他拉起崔衍昭的手,停在自己腹部,道:“摸摸看,我们的孩子已经很大了。”
崔衍昭大惊,而后尴尬地想要缩手。
虽然更亲密的都已经做过,但还是觉得这样有些过界。
而且他给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就是王适安孩子的养父而已。他向来很有分寸。
王适安看崔衍昭如此害羞,不由无奈:“躲什么?”
他拽紧崔衍昭的手,按在上面。
隔衣接触到坚实的躯体,崔衍昭都要炸了,头脑混乱的同时,脸也一下红起来。
崔衍昭思维很混乱。
他这个时候才真有点当父亲的感觉,但又觉得很不真实。
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不仅结了婚,还有孩子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感受到躯体下的跳动。
崔衍昭大脑过载,停止了思考:“我们的孩子……”
王适安看着崔衍昭。崔衍昭呆住的样子也好看,令他心中万分柔软。
好一会儿,崔衍昭回过神。
他想通了,虽然血缘上不是他的,但以他和王适安的关系,这孩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换句话说,他的确是要当爹了。
崔衍昭紧张地收回手,抬眸接触到王适安的目光,又下意识低头:“我,我还没带过小孩。”
想到之前见过的失败案例,崔衍昭心里很没有底。
王适安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带孩子无甚难处,天下许多孤儿也照样健健康康地存活了下来。
他抬手抚摸崔衍昭的脸颊,问:“昭昭希望我们的孩子什么样?”
崔衍昭认真想了一番,答道:“是个正常人。”
这个时代不正常的人太多了,他希望自己养的娃能和自己一样正常,以免在娃长大后父子失和。
虽然他也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想到江南皇帝普遍两年的平均寿命,崔衍昭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王适安把崔衍昭揽到怀里,“好好的叹什么气?”
不等崔衍昭找借口,他道:“这孩子模样最好像你,但性格一定得像我。”
崔衍昭:“啊?”
他性格不好吗?他对自己性格还挺满意的。
接触到崔衍昭疑惑的目光,王适安愈发觉得崔衍昭可爱,忍不住用的力大了些,似要紧紧箍住他。
王适安另一只手伸出手指轻戳了下崔衍昭胸膛,语中略含责备:“风流成性,不可。”
崔衍昭:“……”什么?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