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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寓下意识地问道:“那大将军对这件事……”

刚出口,他又猛然停住, 陛下是从大将军那里回宫后提的,看来这回已经取得了大将军的同意。

大将军之前分明还是坚定拒绝,陛下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大将军改了主意?

他忍不住联想到了一个场景——

深夜孤灯,昏昧光线下,陛下握住大将军的手,言语暧昧:“夜中风急雨密,恐沾衣失仪,可否容朕留宿一夜?”

然后……

再联想下去就不合适了。

左寓摇摇头,觉得自己的思想还是不够纯粹,万一只是大将军有其他打算呢?

“嘶啦——”

听到动静,左寓忍不住转头,看见张思沉默地撕着手稿。

他叹了口气,很理解张思的心态。

以如今这个情况,已经用不着考虑掩饰的事情了。

*

崔衍昭心里暗暗数了下人数,发现被他通知的官员都已经来了。

居然一个缺席的都没有。

自从他这次回来后,百官的出勤率是显著上升,今天已经到了惊人的百分之百。

但是他宁愿所有人都不要来。

当众宣布把王适安作为立后人选,而且还要把国书传给燕国和夏国,这件事怎么想都充满了疯癫的气息。

崔衍昭端坐着,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并长久沉默。

有大臣发现崔衍昭精致面容上浮着疲惫之色,眼下隐约可见青黑。

再一想陛下今早还是从大将军府里出来的……

陛下牺牲甚大。

王适安就站在崔衍昭身边,佩玉首班剑,着武官绯袍,姿态闲适随意,又充满威慑。

崔衍昭没往王适安的方向看,但王适安存在感极强,怎么也无法忽视。

他想还是早点说完,早点结束为好。

崔衍昭心一横,道:“今日宣召诸卿,是因为三件事。其一,霖雨长久未止,已然成灾,朕明日清晨亲往南郊祭祀,诸卿莫忘了跟随。”

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毕竟崔衍昭还没回来时,他们就已经在安排了。今天所有人汇集,目的其实都不在这件事上。

“其二,大将军北伐有功,朕欲晋封大将军公爵,封为随国公。”

这一句话说完,殿中气氛也逐渐紧张起来,基本上大多数人都知道第三件事是什么,此刻也等着崔衍昭开口,好做最后的确认。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崔衍昭身上,屏息听起他们最关心的事。

因为关注着这最后一件事,他们连给王适安晋封都懒得反对了。

崔衍昭感觉压力好大。

他视线动了下,余光瞥见王适安的手已然握起,手背青筋暴突。

原来王适安也紧张。

崔衍昭心中忽然平衡,平静道:“最后一件事,朕将确立大将军为立后人选,需遣人将国书分别送往燕国与夏国。”

在他说完后,殿中顿起喧哗之声。

群臣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都知道确立大将军为立后人选,也只是权宜之计。

但怎么还要通知别国?

这……光彩吗?

崔衍昭没管众人的反应,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他现在心里只觉得轻松。

“陛下,”一名臣子出列,“此事传至燕、夏两国,恐怕有损国威。”

显然不赞成传国书。

崔衍昭很坚定:“朕意已决。”

不就是社死范围从江南扩大到北方吗?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反正这个时代也没网络,社死范围再大,他也看不到其他人对他的评价,完全可以当做没有。

但一个被劝退后,又有其他人准备进言。

王适安向百官方向上前一步,危险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诸人。

这下没人说话了。

朝会结束,大臣们已陆续离开,而王适安并没有走的意思。

崔衍昭想了想王适安可能在意的问题,主动对王适安说:“国书朕已经写好了。”

本来他也想起身走人的,但王适安没走,他于是继续坐着。

王适安看了会他,问道:“太后如今知否?”

崔衍昭深深地沉默了。

恨不得张扬到全世界每个角落,是吧?

殿中再无他人,王适安欺身而下,一手按着崔衍昭的肩,吻急切地落到崔衍昭脸上。

崔衍昭已经麻木了,王适安是真的很喜欢他这张脸。

等王适安亲够了停下来,他说道:“太后应该已经知道了。”

立大将军当皇后这么重量级的事,就算他不主动去找太后说,肯定也会有人把消息传到太后那里。

还是赶紧想个理由解释吧。

感觉到外衫有向两侧滑落的趋势,崔衍昭抓住衣服,发现中间的带子已经松开了。

因为气候变化,他已经换了新款式,衣服系带的位置和从前并不相通,没想到王适安的动作还是这么快。

崔衍昭道:“大将军回去吧,朕现在去亲自告知太后。”

王适安没接话,只是眸光深沉地看着他。

虽不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崔衍昭被看得不自在,避开王适安视线道:“大将军也要顾惜肚子里的孩子……”

从上次军营里经验加一后,他感觉自己对床笫之事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

王适安太狠了,以至于最后需要擦药的居然是他。

昨天同榻夜话也是真的夜话了一个晚上,他抢先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再提起水患的事,成功让王适安进入事业脑状态,他还把自己以前了解到的治水方案都给王适安讲了一遍,顺利度过了一整晚。

总之昨天晚上非常纯洁,纯洁得都可以在少儿频道播出。

但话题也就那么几个,也不一定每次都奏效。

王适安:“是陛下昨夜欠臣的……”

“哈哈,原来大将军是这样想的。”崔衍昭一边尬笑,一边疯狂想着怎么脱身。

殿外忽然传来宫人的声音:

“禀告陛下,太后在昭阳殿设下家宴,欲请陛下前往叙话。”

这下不用面对王适安了,崔衍昭狠狠松了一口气。

“朕稍候便过去,还请告知母亲稍待。”

刚说完,唇角被王适安泄愤似的咬了一口,血气刹那弥漫在唇齿之中。

第68章 太后的思考 邺宫。 ……

邺宫。

卫衍连续几天只喝酒不进食, 旁人劝谏也毫无作用,反而还会被卫衍责打。

在卫衍醉得不清醒时,卫湘叫来太医为他看诊。

“二兄状况如何?”

卫湘心里清楚, 几天不进食, 身体底子再好恐怕也扛不住。

看到太医诊断后神色惶恐, 他更加确信。

挥退太医后,卫湘陪坐在一边,稚嫩白皙的脸上心事重重。

大兄张扬好色,常做抢人妻子之事。

因此, 大兄得罪的人数不胜数,遭遇刺杀并不令人意外。他本也怀疑过大兄遇刺是二兄所为,但想想大兄得罪过的人,又觉得还轮不到二兄动手。

而且大兄因为从小被父亲责打禁闭,身体不好, 就算不遇刺, 也活不了太长时间。

二兄又是个酒蒙子。

他如今年纪还小,若二兄去世,就算侥幸继承帝位,恐怕也只是被勋贵架空的傀儡。

他看得明白,哪怕是二兄也面临着被架空的风险,因为大兄的存在, 二兄常年藏拙, 以至于威望严重不足,加上此番未从西人和江南处拿到好处, 许多人都对二兄有意见。

思索之时,他听见宫人禀告条侯叱干荣与尚书左丞杨廷求见。

条侯位高权重,是父亲与母亲共同信任之人, 至于尚书左丞则是二兄的亲信。

卫湘摇了摇卫衍,又呼唤几声,卫衍仍大醉不醒,他只得自己点头同意让人进来。

叱干荣一进殿,便瞧见倒在案几边,手旁还摆了一堆酒坛的卫衍。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无声叹息。

卫湘对叱干荣和杨廷说道:“二兄自回宫后,一直耽于饮酒,已数日没有进食了。”

叱干荣很是痛惜:“不过是战场失利,何至于此?”

卫湘:“二兄如此酗酒,身子必然遭受不住。”

他忧愁地看向卫衍,余光中发现卫衍提拔的尚书左丞走近卫衍。

二兄的亲信真是忠心呀,不对——

尚书左丞手里怎么还提了根棍子!

一个二兄手下的官而已,又不是父亲,怎么有资格对二兄动手?

卫湘睁大眼,清楚地看见尚书左丞手一挥,棍子就要重重落在卫衍身上。

他伸手意图阻拦,而就在这时,本该醉得神志不清的卫衍忽然坐起,手准确地抓紧了挥来的细长棍子。

卫衍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瞳眸转动间泄出惊人的戾气。

“大胆!谁敢偷袭孤!”

卫湘很是惊喜:“二兄,你醒啦。”

卫衍并不理他,而是目光阴沉地看着敢对他动手的杨廷,手已按在腰刀上。

直面卫衍的压力,杨廷丝毫不惧,坚定道:“殿下自钟离逃亡时,曾对臣讲,今后再不饮酒,如有犯戒,臣可笞之!”

听杨廷说得有理有据,卫衍皱起眉。

思索半天,卫衍总算从因饮酒过量而混沌的记忆里找到了对应场景。

“……孤确实说过。”

卫湘闻言颇为震惊,从来只有他们打下属的份,没有下属打上司的份,二兄怎么回事,居然承诺了如此倒反天罡之事?

震惊的同时,卫湘又意识到这是个劝二兄正常起来的好机会。

二兄的亲信,父亲母亲的亲信,还有他,三个人加一起,不愁二兄不听他们的话。

他当即跪下,请求卫衍此后不再酗酒。

叱干荣也颤颤巍巍要跪,被卫衍一把拉住。

卫衍皱眉道:“朕向来把你当阿叔一样看待,为何要如此拘谨?”

叱干荣已收到陆玉光的信,他另一个目的就是让卫衍把陆玉光接回来。

被卫衍拉住后,叱干荣当即开始打感情牌:“老臣还记得卫王逃难之时,太后正怀着殿下,纵然身子不便,也不得不来回奔波躲避仇敌。太后吃尽了苦,才使殿下得以顺利出生。殿下与太后虽可能有龃龉,但母子之间,又何必闹到远远不相闻的地步?”

叱干荣所说卫衍都知道。他知道陆玉光怀着自己时正遭追杀,当时的条件艰难困苦无比。可陆玉光极其不喜欢他,他与陆玉光关系不好也是事实。

……

卫衍这回沉默了许久,最后在叱干荣恳切的目光里道:“孤当时酒后混沌,做了错事,这就亲自去把母亲接回。”

大概是真被叱干荣所述打动,卫衍眼神都清醒了不少。

又过了一会,他忽然起身,拔出刀,用刀柄挨个捣碎面前全部盛酒的器皿。

“此后若有再向孤献酒者,斩!”

见卫衍决心如此坚定,叱干荣和尚书左丞都露出感动的神色。

卫湘低下头,目光落在残破的酒器上。

醉酒真是个好用的借口啊。他心想。

*

太后准备了酒水,崔衍昭拿起酒爵放嘴边蹭了蹭,一口没喝。

过敏也有可能致死,不能不当回事。

只是一个不小心,酒爵边沿磕到唇角的伤口,让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

何流意一直关注着他,此刻关心询问道:“陛下无事吧?”

崔衍昭放下酒爵,心里很是尴尬:“谢母亲关心,无碍。”

没了遮挡,他的脸也完全暴露在何流意视线之中。

看到崔衍昭唇角的伤痕,何流意怔了一下。

她并非未经人事,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看这痕迹,似乎对面很是凶残。

伤痕还很新,就像是才留下的,可是她知道崔衍昭之前是在召开朝会。

朝会上理所当然是只有大臣的。

难道传闻是真的?

何流意想起这两天传到耳边的传闻,心情异常复杂。

她没见过与崔衍昭传流言传得甚嚣尘上的王适安,但听过与王适安有关的消息。

从种种消息里抽丝剥茧,她对王适安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此人嚣张跋扈。

而与崔衍昭相处这段时间里,她已看出崔衍昭性格仁弱温和。在她看来,能得崔衍昭喜欢的,不管是男是女,至少也该是和崔衍昭同样的人才对。

相似的人才会互相吸引,就像崔季图和她一样沉默寡言。

想到崔季图,何流意心情又变得低落,手把衣衫攥得很紧。

发现何流意心情不佳,崔衍昭也不再纠结和王适安的事了,问道:“母亲近日可有召人入宫陪伴?”

他理解何流意时不时的低落,但也无能为力,只能让多几个人陪在何流意身边。

何流意回过神,摒去低落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

她喜欢李秋思,也是因为李秋思会告诉她,死其实是解脱,远胜于做皇帝的快乐。

也是因为李秋思的解释,她心中积聚的悲伤才能缓解。

何流意重新转入正题:“陛下与大将军的事,我有所耳闻……”

崔衍昭:“……是真的。”

何流意:“……”

听到崔衍昭确认,何流意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她机械地点头。

虽然支持崔衍昭个人意愿,但想到以后多出个横行霸道的儿媳和她相处,还是感觉未来一片黑暗。

而且若她行事不小心招了王适安的忌,崔衍昭在她和王适安中又要怎么选择?

何流意开始思考要不要搬出宫去,以免日后让崔衍昭为难。

一场参与者都食不知味的家宴结束,崔衍昭沉默地起身离开。

家宴中,太后全程都没对他和王适安的事提出什么意见,但正是因为没提意见,才显得问题大了。

这说明太后生理上虽然没有晕倒,心理上却已经被创得不知所措。

想到这里,崔衍昭感觉好愧疚。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乱承诺了。

离开昭阳殿时,他遇到向昭阳殿前来的虞堪之。

虞堪之看到他,要对他躬身行礼,被他赶紧拉住。

“表弟何必见外?”

虞堪之站直身子,询问道:“表哥真要立大将军为后?”

崔衍昭:“……是立后人选。”

他纠正了一下,虽然这并没什么意义。立后人选只有王适安一人,而且还要以国书告知他国,和真的立后也没什么差别了。

虞堪之定定地看着他,向来冷漠的眼底此时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过了一会,虞堪之感叹一句:“为制大将军,表哥竟牺牲到如此地步。”

崔衍昭发现虞堪之的视线是对着他的嘴角被咬破那一块。

……要不然随身备个伤药吧。

崔衍昭微笑着狡辩:“朕近来心火盛,故有疮裂。”

虞堪之默然无语。

这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是咬的吧。

但顾虑到表哥为了国家已经牺牲巨大,再揭穿现实难免伤害表哥的自尊心,虞堪之移开视线,揭过了这个话题,道:“臣要去拜访姨母,便不打扰陛下了。”

虞堪之的姨母也就是太后。

崔衍昭:“嗯。”

等虞堪之离开,崔衍昭忍不住回忆起虞堪之刚才的眼神,觉得里面的情绪就像调色盘一样复杂。

他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想了想,又想不出虞堪之能做出什么。

走进昭阳殿,虞堪之缓缓出了一口气,神色也变得无比严肃。

表哥为了牵制王适安,实在是退让牺牲太大,以表哥仁弱的性格,恐不会把这些都诉说出来。他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姨母,以免姨母真产生误会,以为表哥是真心喜欢王适安,以至于敌我不分。

第69章 忍 祭祀的全过程早就被大臣们……

祭祀的全过程早就被大臣们安排好了, 进行得很顺利。

祀仪结束后,连日霖雨停了下来,天空出现晴朗的迹象。

崔衍昭想, 大概是季节性的冷热空气对流作用到了末期。

发生在祭祀这天, 倒也是真的巧。

天晴下来, 他心里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崔衍昭刚走到大殿门口,准备离开,忽然有几个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人闯到面前。

不等这几人开口,旁边护卫的禁军冲出, 把几人隔在和崔衍昭有一段距离的位置。

虞堪之上前检查过后,对崔衍昭道:“禀告陛下,他们身上并无锋刃。”

崔衍昭点点头,打量起突然出现在祭祀地点的几个人。

江南自诩礼仪正朔,对祭祀这种大礼仪看得犹为重要。祭祀之地守备森严, 正常来讲并不会有其他人闯入。

他不动声色地左右看看, 发现有几个随行官员诧异得很敷衍,一眼就能看出是装的。

里面正好包括王清。

崔衍昭麻了。

想表达意见大可以直说,拐弯抹角的做谜语人,平添麻烦。

不过能让王清这么费心思的,也只有……

他感觉到王适安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难道王清的安排王适安也知道,只是不在乎, 或者刻意纵容?

崔衍昭按捺住立刻看过去的心情, 对被禁军拦住的几人问道:“你们闯入祭祀会场,有什么事?”

“陛下!”几人伏倒在地, 交代起身份和来这里的原因,“我等是建康周边生人,因此次水患, 苗稼已严重受害,求陛下做主!”

崔衍昭询问王清和谢珉:“爱卿,你们早已在进行赈灾,怎么数日过去,还不见成效?”

王清镇定道:“禀告陛下,臣已经派人督办,只是调粮与修筑河工,都非一日之功。”

谢珉同样很镇定:“臣要说的,正是尚书令方才所言。”

崔衍昭:“朕知道了。”

本来都要移开视线,王清忽然又道:“陛下,臣有一事要禀告!”

崔衍昭:“爱卿直言便可。”

王清往王适安方向看了一眼,道:“陛下,臣以为水患的发生,其实是因为阴气蓄积。至于阴气来源,是大将军不顾民生,一度穷兵黩武,造成百姓怨望。”

崔衍昭拒绝迷信,不假思索地道:“水患是气候变化所致,与人无关。”

他感觉王清反射弧有点长,现在王适安已经因北伐立功晋封国公,王清才提王适安穷兵黩武的事,和贼去关门也没区别了。

……他没有任何针对王适安的意思,只是这个成语顺口而已。

王清倒没有挣扎,简简单单地道:“臣明白。”只是说罢眼里流露出些许幽怨,好像受到了委屈的样子。

崔衍昭觉得莫名其妙。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他叫那几个还跪着的人起身,道:“朕先着人送你们回去,顺道核实灾情,若实在紧急,便优先治理你们那里。”

“谢陛下!”几人连声感恩,他们本来以为冲撞到陛下面前,少说也会入狱一段时间,没想到陛下从头至尾都没有责怪的意思,还让人去实地核实灾害情况。

直到那几人离开,王清身上依然萦绕着幽怨的气息。

崔衍昭实在无法忽视,“爱卿可有心事?”

王清望着崔衍昭,清冷且倔强地否认:“臣没有。”

他时刻记着要维持世家的风范,即使是这次针对王适安的试探被陛下连犹豫都没有,就毫不留情地挡了回来,他也绝不会失态。

但心里还是好委屈,无法释然。

王适安回建康时,陛下已登基有一段时日,远不如他和陛下见面得早。

明明是他先来的……

看到王清这样,崔衍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好无助。

气氛开始有了一丝尴尬。

还好很快就被王适安打破了。

“陛下,既然诸公处理水患无力,臣请由臣全权处理。”王适安道。

他说话语调稳重,神态自若,像已经成竹在胸。

总算不用再尴尬下去,崔衍昭松了口气,“一应事务就交给爱卿,治水期间,可便宜行事。”

其实以王适安如今的地位和威望,完全可以不向他要授权自发行动,也就是因为王适安不是尚书台长官,名义上稍微有点不合适而已。

王适安此时请命,基本上完全是给他缓和气氛来的。

崔衍昭很感动,看着王适安,越看越觉得可靠,想着需要做点什么表示一下,一时就没移开视线。

王适安觉得崔衍昭眼睛里写满了感情。

被这情意绵绵,勾人心魄的视线注视,王适安心里忍不住一动,但又觉得崔衍昭荒唐。

还在祭祀场地,而且文武大臣都看着,就算一夜不见,再想念他,如此表现出来,也太过唐突了。

正要大义凛然地无视,王适安腹中忽传来像被小小踢了一脚的感受,虽不严重,但王适安面色还是变了一下。

崔衍昭正看着王适安,当然注意到了这转瞬即逝的变化,想到王适安有孕在身又要干活,立刻关心道:“大将军,如果身体不适,就乘朕的车驾吧。”

把崔衍昭流畅丝滑的关心举动完整看在眼里的大臣们:“……”

不是说都是搪塞夏国使臣权宜之计吗,陛下和大将军怎么越看越像真的?

*

一天祭祀仪式结束,众人都有些疲惫。

他们这几天都没有睡好,因为王适安此次北伐结束回到建康之后就开始杀人,不光是杀世家的人,王适安连自己以前提拔过的人都不放过。

一时之间,他们都忍不住担忧起未来。

陛下不是杀人狂,这非常好;

但陛下喜欢的不得了的大将军是杀人狂,这非常不好。

数位官员再次在王氏宅邸集合。

回到宅邸,王清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此刻轻摇羽扇,优雅从容且平静地对众人道:“诸位,今日试探结果已经明晰,陛下对王适安的信任不可动摇。短期之内,我们不用再想动摇王适安的地位了。”

“可是……”有人很为难,“依王适安的猖狂,若他哪日看不惯我们,将我们尽数于庙堂射杀,如何?”

被这么一提醒,原来已经想接受陛下被王适安迷惑这一现实的大臣们又开始感到后怕。

哪怕位极人臣也朝不保夕的事,在北方多的是例子,北方的胡人可不管什么世家名望、衣冠风流,说灭族就灭族。

再暴力点直接朝堂上开杀,杀的整座宫城地面都流满了血也是有的。

而就算是江南,世家地位的衰落也是显著可见。除了顶级世家,其他被夷三族的算起来并不在少数。

所以面临真正的狠人的时候,大家还是很谨慎的。毕竟一个不小心,整个家族都要遭殃。

“有我在,至少庙堂之上,诸公的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众人正心中惴惴不安,担心着未来的时候,门忽然打开,虞堪之冷着脸从外走近。

“是中领军?”

看到是虞堪之,除了王清,其他人都很讶异。

虞堪之始终冷着脸,情绪看上去非常不好。

他昨天对太后姨母说了自己的猜想,结果姨母居然反驳他,说陛下是成熟的大人,如果和大将军相处得不好是会闹的,让他不要乱想。

姨母信王适安一个跋扈之名传遍朝野的外人,都不愿意相信他的合理推测。

而且不信他也算了,他不信姨母看不出表哥默默忍耐的委屈,姨母现在连表哥也不在乎!

哪怕这已经是昨天的不愉快,但今天想起,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所以他毅然加入王清的小团体,决心要给王适安制造困难。

曾经的好朋友反目成仇就是这么快。

比起心思各异的众人,王清从容不迫,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风范,“请坐。”

虞堪之坐到靠上首的席位上,但眉头依然不展。

经过白天一场失败,王清心里已经有了新的方案,看到虞堪之如此状态,为了和新加入的虞堪之拉进距离,他道:“人心看似莫测,其实很是简单,哪怕是陛下的心思也一样。”

虞堪之疑惑:“?”

王清:“眼下谁也不知道陛下是真的被王适安迷了眼,还是权作忍耐,所以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听到还要忍耐,虞堪之猛然看向王清,眼神冰冷瘆人。

王清心想虞堪之也太沉不住气,不自觉加快语速:“武侯云:以弱制强,以柔制刚。1目下王适安至强至刚,坚不可摧,我们只能暂且忍辱退让……”

发现虞堪之眼神越来越瘆人,王清语速进一步加快,“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什么也不做,王适安欺压陛下,我们就对陛下柔顺服从。时间久了,陛下自然知道谁才是好的。”

听完了王清的见解,虞堪之冷冰冰的神情一顿,换成了另一种带有疑惑的神态。

王清说得倒也有点道理,但是听起来总有哪里十分奇怪。

王清见虞堪之攻击性变得没刚才那么强,又回到了正常语速,微笑道:“中领军若有何不解,待下次入宫,我亲自为中领军演示。”

王清很自信地想,这次他换了个策略,一定让王适安措手不及,一定让陛下明白,只有他才是真正心疼陛下的人。

虞堪之盯着王清,思考了好一会,最后点头。

虽然没想出来是哪里怪异,但只要见到王清演示,他应该是能想到的。

到时要是发现王清在骗他,他绝不会让王清好过。

另一头,崔衍昭已经和王适安回宫。

宫中向来没有太多人。

王适安走在崔衍昭身侧,问道:“陛下之前久久看着臣,可是一夜未见,便心中想念?”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听崔衍昭承认。

崔衍昭:啊?

王适安说的他并没有印象,听到王适安这么说,他认真地回忆了一番今天的经历。

他也没看王适安多久啊。

时间最长的一次也就是当时王适安给他解围,他思考该怎么表示的时候,稍微多看了一会,都没有他看祭祀典礼上任意一座神像的时间长。

然后王适安好像就胎动了,他就让王适安上了他的车。

想了想,他觉得大概是王适安对目光太敏感,所以才多看一小会就觉得过了很久,完全是王适安心理作用。

但问题不大,一点点小误会而已。

崔衍昭直接放在脑后,对王适安道:“朕是有些事想对大将军说。”

王适安只当崔衍昭不直接承认就是默认,心情愉快:“陛下有何事?”

崔衍昭:“大将军治理水患时,可否带朕一起?”

王适安闻言,神色沉凝了一下:“恐怕有危险。”

他十分懂得底层的民众,因为他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员。

平时则罢,到窘迫之际,他们的眼泪与怨恨就是覆舟水。

虽然他相信自己能很快解决好这场灾祸,但让崔衍昭跟着,对崔衍昭来说,终究还是太危险了。

崔衍昭比王适安想得更多。他看过的电视剧很多,历史剧里的主角去灾区,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故。

被地头蛇勒索,遇到灾民抢钱抢物资,种种。

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就算不看,他也会自动去补全灾区的画面。

但因为经历有限的原因,这些画面肯定是扭曲失真的,还不如实地看看,说不定他掌握的乱七八糟的知识还能起到作用。

而且他也很关心王适安的身体。只有王适安身体好,他的皇位才后继有人。

王适安现在已经开始胎动了,更要谨慎养护身体。

毕竟对女……呃,不管对男女来说,生孩子都是鬼门关。

崔衍昭想,王适安非常看重面子,可能并没按时服用养胎药,他就算其他作用完全发挥不了,还可以给王适安熬药喝。

虽然是这样想,但顾及王适安的颜面,崔衍昭并没有这么说,只是握住王适安的手,道:“有大将军在,朕就什么都不怕了。”

然后用很崇拜的眼神看王适安。

话说完,通过握住的那只手,他感觉王适安情绪忽然振奋起来。

这……

王适安以前情绪也没这么敏感吧?

崔衍昭试图回忆往昔进行对比,被王适安空闲的手托起下巴,紧接着就是骤雨般的吻落在脸上。

吻太密集了,崔衍昭想出声都没空。

他想稍微躲一躲,余光忽然发现不远的宫墙边隐没一道身穿女官服的身影。

不远处,李秋思站在宫墙后,清风吹动她飘逸的衣摆,轻盈灵动。

她低头看着池中枯败的荷叶和空荡荡的茎杆,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迷茫:

“陛下真的喜欢大将军?可要生孩子,还是需要女人呀。”——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大家,这回发烧有点严重,躺尸了好几天。

本章掉落小红包,么么

1.三国·蜀·诸葛亮《将苑》:“善将者,其刚不可折,其柔不可卷,故以弱制强,以柔制刚。”

第70章 燕国和夏国的反应 国书还没送……

国书还没送到, 但江南立后的消息已经快一步传到了燕国和夏国。

贺兰绪这几天除了政务,最在乎的就是给贺兰宝补课。

他知道贺兰宝资质平庸,已经找好了自己死后留给贺兰宝的辅政大臣, 给这八位辅政大臣皆授予柱国之位, 以好让他们更尽心辅佐贺兰宝。

虽然有了辅政大臣, 他还是希望在最后这段时间尽可能多教贺兰宝一些东西,让贺兰宝不至于完全受制于人。

监督贺兰宝默完今天的功课后,贺兰绪才接过宫人手中药碗,把药一饮而尽。

药汤单是闻起来就苦得要命, 但他却眉头也不皱一下,用清水漱过口后,拉起贺兰宝的手,和缓且温柔地道:“闷坏了吧?阿耶带你去御花园散心。”

一大一小走在充满历史厚重气息的长长回廊上,很是温馨和谐。

“阿耶……”走了一段路程, 贺兰宝欲言又止。

正式场合中, 贺兰宝称贺兰绪作“父亲”,这种父子培养感情的场合,贺兰宝就称呼贺兰绪“阿耶”。

贺兰绪:“宝儿,有话要说?”

贺兰宝欲言又止了好一阵,总算说出来完整的话,“听说江南皇帝要立他的大将军为后。”

这个消息贺兰绪也收到了, 不过他并没放在心上。

以他对崔衍昭的理解, 崔衍昭不会作出直接把后位给王适安这么痛快的事,这只是针对夏国太原王要把母亲嫁过去的反击而已。

总而言之, 一个要嫁母,一个要娶国家栋梁,都不怎么正常。

贺兰绪摸摸贺兰宝的头, 教诲道:“宝儿,世上谣言纷杂,不要通通当真。”

“儿知道了。”贺兰宝乖巧点头。

以前他还有少年的傲气和棱角,但经过一次被俘,加上还因为自己大意害死了五万将士后,他现在格外听话。

“但是……”贺兰宝有个问题还是想问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询问:“阿耶,儿听说你行军时,曾有一次枕在丘穆陵叔叔的腿上睡了一夜,真的就只是枕了一夜吗?”

这件事他知道,和阿耶一起创业的叔叔们都知道。

此前他一直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听了江南皇帝把大将军立成皇后的事,他一下就觉得这种行为怪怪的。

阿耶一直不肯对他说与母亲决裂的原因,其他人也对此避而不谈,现在有了这个联想后,他心里出现了一个令人震惊但又很有道理的答案——阿耶喜欢男人,所以母亲和阿耶决裂了。

“咳咳咳——”

贺兰绪听完贺兰宝的问题,忽然就咳嗽起来,他用手巾捂住嘴,微微躬腰,一时咳得停不下来。

“阿耶!”

没想到贺兰绪反应会这样大,贺兰宝吓坏了。

他看着贺兰绪,猛然意识到记忆里阿耶一往无前的身躯,现今已缠上了意气衰颓的憔悴。

阿耶病得好严重啊。

贺兰宝忽然觉得很自责,他道:

“阿耶,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阿耶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呃,这……”

说着,贺兰宝词穷了,他真不觉得哪个男人会因为其他男人和妻子决裂。

自己都不认同的话,他真的说不出口。

没想到父亲曾经居然如此疯癫,害得母亲连他这个儿子都不愿相认。

他摇摇头,甩出多余的念头,直接说出自己的希望:“阿耶,我们去找母亲请求谅解吧。母亲一高兴,说不定病就好起来了!”

听到贺兰宝提到皇后,贺兰绪咳嗽才终于渐渐停下。

“明月……”他做下的事哪有这么简单,明月是永远不会原谅他的。

他一阖目,忍下骤然汹涌的情绪,对贺兰宝道:“宝儿,当时阿耶被卫宁算计出逃,身边仅剩丘穆陵宏和十数骑兵。阿耶那时已经连着几日没阖眼,就枕在他腿上睡了一会。”

“揣测阿耶可以,不要质疑你丘穆陵叔叔,日后你还要仰仗他们辅政,对他们尊重些。”

*

邺宫收到来自江南的消息后,对崔衍昭要立后这件事的反应非常平淡。

卫衍戒酒几天,整个人神采比起之前好了不少。

得知消息,他先是莫名其妙,反应过来后,对着参与迎回太后的宴会的群臣放声大笑:“江南皇帝居然要把大将军封后。早就听说江南人士放浪形骸,原来他们的皇帝也是如此悖逆人伦。哈哈哈哈——”

群臣:“……”

他们觉得比起这个不保真的消息,还是卫衍要把太后嫁去江南更逆天。

但为了不拂卫衍的面子,避免卫衍再次发疯,席间还是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

卫衍笑了一会,视线忽然转向全程面无表情的陆玉光。

卫衍:“母后为何不笑?”

被卫衍询问,陆玉光依然没有任何动容。

这好笑吗?

她从前不理解卫衍,如今更不理解了。

她感到她和卫衍之间的鸿沟从始至终都大得惊人。

母子相持,宴会其他人不由地都安静下来。

僵持了很久,就在几名老臣准备劝说时,卫衍忽然眯起眼,语气阴冷道:“母亲不笑,一定是儿做得不好。”

见卫衍这个反应,陆玉光心里忽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但是她身为卫衍的母亲,卫衍让她笑她就笑,有失颜面。

所以陆玉光只是胳膊支在案上,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啊!”不多时,陪侍左右的宫女纷纷惊呼。

陆玉光想大抵是卫衍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本不想管,却感受到了案几下传来的晃动。

她不得已睁开眼,视线向前一扫,殿堂中却不见卫衍的身影。

“母亲,现在觉得好笑吗?”

阴冷的声音从前下方传出,陆玉光视线向下,正好看到卫衍自案几下探出半截身子,视线盯着她,唇角还带着阴鸷的笑意。

片刻之后——

“太后!太后!”

宫女急切地呼喊着,撑着陆玉光的身躯,以免晕过去的她直接倒在地上。

这次宴会本就是为太后接风洗尘,如今太后晕倒,自然也办不下去。

大臣们有心离开,但是卫衍在太后那边。他们此时过去,有可能被卫衍认为是找茬,只能战战兢兢坐在原地。

一片迷茫之中,卫衍从案几下钻出来,拍了拍衣裳。他想,如果不是为了逗母亲开心,他也不会去钻案几下不大的空间,但母亲和他隔阂太深,还是不领情——

作者有话说:被贺兰宝暴击后的贺兰绪:都什么邻居,影响我家小孩,举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