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怅怅镜对虚妄心(2 / 2)

风雪赊春 funny2333 3291 字 2天前

方才不是还心平气和地说话么,一会儿工夫,又变了?

哪里又冒犯到他了?

总不会是猜忌舫主,恨屋及乌吧?

燕烬亭有些无奈,没有立时开口,只是反手虚握住火狱紫薇。

谢泓衣既然不曾动手,他便相信对方有自控的能力。

一片寂静中,影子不断晃动。

如巨蟒蜕皮一般,沉甸甸地收缩蠕动着,不时俯冲到燕烬亭身侧,带来让人脊背发麻的挤压感。

又像是……某种抚摸。

白蛇在他周身盘旋。

燕烬亭皱了一下眉,有汗沿着喉结滑落,又被他无声摁熄了。

在同一瞬间,谢泓衣轻轻歪了一下头,将侧颊伏回到莲座中,虽然没有睁眼,但身上的气息,却明显静顺下去了。

“你刚刚说什么?”隔了片刻,谢泓衣闭着眼睛道。

“我需要印证一些事情。”燕烬亭道,握住了袖中的诛魔录。

诛魔录的留影能力,足够记录下,薄秋雨附身以后的所有事情了。

有些真相,必须剖白。

谢泓衣轻轻地冷笑了一声,道:“印证?你别被鬼上身就不错了,小心他遮住你的眼睛。”

燕烬亭解释道:“我若不愿意,他无法借目。”

这一句话却不知触及了哪根弦,谢泓衣双目忽地睁开,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诚然是一双极为秀美的眼睛,却是寒露倒悬牡丹底,阴冷得令人生畏。

谢泓衣慢慢道:“嗯,你自愿的,你有意识?”

燕烬亭道:“刚刚没有。”

谢泓衣道:“但是大多数时候,你是清醒的,你能决定,是么?”

燕烬亭道:“是。”

谢泓衣用力伸开五指,笼在面上,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是无法控制的,他腹中一阵翻涌,突然一侧身,剧烈干呕起来。

亏他还以为,当年之事,燕烬亭同样受了薄秋雨操控!说来也是,他当真被猪油蒙了心,燕烬亭一口一个蛇妖的,何曾否认过暴行?

他的几次三番容忍,都是笑话。

火灵根这种东西,根本是劣性难改,一个比一个恶心!

燕烬亭道:“你怎么了?”

谢泓衣吐得实在厉害,脊背起伏的幅度,让人怀疑会生生折断,一手虽紧按在丹田处,但那力度却更像是某种失控的自虐。

燕烬亭怔了一下,心中腾起一股燥怒,下意识去抓他肩侧:“是单烽做的?”

还没碰到谢泓衣,他的五指就被一股劲风抽开了。

那黑影锋利无比,差点斩断他手腕,饶是如此,骨墙上仍迸出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砰!

燕烬亭衣袖摆动,有东西从袖中坠出,骨碌碌滚了几圈。

“滚!别让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燕烬亭面露疑惑之色,却是身形一低,将那样东西拾在手中。

两人的目光,便在他掌心相遇了。

掉出来的不是诛魔录,而是一颗炼魂珠。

这雪练用来拷问人的法器,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了他袖中。

炼魂珠的珠芯中一汪血红,如淬饱了怨毒的瞳仁,死死盯着外界的一切。

面对它时,只要心生愧疚,就会被吸走魂魄,受尽酷刑。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从哪儿来的?

方才拷问薛云时,对方的确把玩着炼魂珠,但薛云怎么会把珠子塞到他袖中?

燕烬亭想到了另一种,目光变得极为冷峻。

他又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这一次,是诛魔录。

这是道不起眼的留影符,形如红色短剑,和炼魂珠一起,躺在他的掌心。

不祥的阴云,在他心中飞快弥漫。

谢泓衣沉了一下眼睛,道:“你倒是敢带着炼魂珠。”

燕烬亭道:“不是我的。谢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在恨我什么?”

谢泓衣坐起来,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那衣袖刷地滑落,红痣游出银钏。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谢泓衣道,“你操得我想吐。你到底是听不懂,还是不敢懂?”

谢泓衣的五指深深掐进他皮肉中,二话不说,又补了一拳。

“清醒了吗?”谢泓衣道。

燕烬亭咽喉剧痛,还要说话,脑中忽而泛起一阵剧烈的眩晕。

那种幻觉又来了。

白蛇盘旋而上,急切地磨蹭着他的腰背,冰冷的蛇鳞下却涌出一股股温暖而黏腻的汁液。

为什么一条蛇,却有着人的体温?

“我也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谢泓衣道,瞳孔缩成冰冷的一线,堪堪浸没他的影子,“你最好真的问心无愧。”

燕烬亭沉默了,更用力地握住了留影符。

对方眼神中那些异常凄厉残忍的东西,一声声地质问着他,将他一颗心也推到了燃烧的高台上,彼此都没有半点儿让步的余地。

眼看着对方在无名恶火中辗转,证据确凿地恨他。

很不舒服。

不该这样,可他的心也在空前的寒意中战栗。

燕烬亭定定地看向谢泓衣的眼睛,道:“既然如此,我陪你赌。”

谢泓衣淡淡道:“别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我赢了。”燕烬亭道,“别再这么看我。”

“我不会为难真正的呆子。”

燕烬亭很清楚地记得那晚的一切。

那时候,火狱紫薇还只是一把枯木长剑。

有白蛇,一次又一次穿梁绕柱,拱他的脊背,抽裂他的外袍,洒落满地黑纱似的影子,蛇尾横陈其中,赤裸晶莹,明明如玉。

他催动真火,划地为界。

还是白蛇。

冰云般堆拥进他怀中,那么轻、那么软,抵着他颈侧,嘶嘶地吐信子,用细柔的凉风舔舐他的耳廓。

瘴气弥漫,牡丹滴露。

叮当……叮当……令人眩晕的铃铛声,瘴雾中催情的气息,没顶而来!

昏暗中的打斗。

他脚步踉跄,一次次扼住白蛇七寸,抱持蛇尾,向庙门掷去。

蛇妖光是肉身就足够强韧难缠。缠斗到火起时,他想将对方拦腰斩开,却被一次又一次掀翻在地,尾尖垂在脊背上,作弄似的挑拨。

终于,蛇妖猛地一沉,腹鳞翻开了,温暖滑腻。

他至今还记得心中的怒意。

——你自找的。

那一瞬间,燕烬亭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极为晦暗的一声喟叹。连日来压制到极点的情绪,像是突然有了一丝出口。

疯了。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败给一条蛇妖?

那之后,就是极尽疯狂。

什么冷静自持,全数抛在脑后,失控、燃烧、爆炸!

有时是他抱持蛇身,甩在供桌上,一寸寸展平,不说话,只有喘息声,和肘侧滴落的热汗。

更多时候,是白蛇死死缠着他,化出人身。

只能看到玉瓷瓶颈般的一段后腰,腰窝如盏,剧烈颤抖,起起落落,带着吃人的渴望,仿佛要融化在他身上。

淫蛇!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雪白的双臂,钏环跃动,在他忍不住抓握时,又化回蛇身。

这是他长年沉沦的梦境。

但这一次,燕烬亭却拼命去回忆破庙中的香炉,还有蛇妖身上的细节。

环着他的手腕……银钏……

银钏太过耀眼了,直到这时,他才看到那手腕上,一道深红的枷痕!

羲和的镣具,他再熟悉不过。

刹那间,燕烬亭脑中钻进一线坚硬的剧痛,喀嚓一声,将昔年的回忆,砸破了。

燕烬亭剧烈喘息着,死死盯着面前的谢泓衣,捏碎了那道诛魔录。

无法再自欺欺人,他必须要验证——

留影符碎裂,涌入他脑海的,却是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