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似的,未成曲调,却用奇特的频率,却让他心知肚明。
“你让它陪我进去?”单烽也勾勾影线。
“传音。”
单烽心里都热了,忍不住屈起指节,在影线上轻轻亲了一口,讲经坛前的谢泓衣偏了一下脸。
“我很快就出来。”单烽道。
獠牙四周,突然浮出一道六出冰花的法阵。
咔嚓!
雨雪菩萨半透明的脊背上绽开数道裂纹,一只惨白的手挣了出来,还带着冻伤后的青紫色。
紧接着是一张脸,眼睛睁着,睫毛上还黏着雪粒子,瞳孔灰白无神,和冰下的雪鬼没什么区别。正是之前被谢泓衣所杀的雪芒!
变故突生,单烽的心跳也快了一拍。
不好,这小子刚在祭坛里完成了复生,就要出来了。
这么快?
眼看雪芒的眼睛飞快聚神,单烽伸出一手,盖在他面门上,猛地往里一推,捏碎天灵盖的同时,将尸体强行拍回了雨雪菩萨体内!
那一瞬间,整座菩萨像都震荡起来,白骨莲座吱嘎乱颤,每一根指节都向单烽倒指过来,怒气都快喷了出来。
单烽猜到这雨雪菩萨在外头难以行动自如,便一手按在獠牙上,写字挑衅。
“臭水沟?来杀我。”
獠牙上爆发出法阵的光芒,一股冰寒的巨力牢牢攥住了单烽周身,把他往体内一寸寸拖去。
单烽浑身血液都像冻结了,却还不忘牢记法阵的纹样。
如此的动静,当然瞒不过外头的雪练弟子。
“怎么回事?”
“雨雪菩萨怎么露出极恶相了?”
“庙门——杀生雪灌进来了!”
谢泓衣端坐讲经坛前,手指一敲,一抹淡淡黑影掠出,从雨雪菩萨脸上抹过。
所谓的面相,无非也只是面部肌肉的走势。
光影暗换,雨雪菩萨原本深深嵌进下巴里的嘴角,倒竖的双眉,和眉心暴绽出的肌肉,都像被一只柔软的手所抟捏,唇角提起,化作一片平和的微笑,说不出的慈眉善目。
唯有白骨莲座嗡嗡的震鸣,暴露了雨雪菩萨此刻真正的心情。
砰砰!
四只铁铸香炉同时蹦起又落下,哐当倒翻,在地上砸出数道裂缝。
“这到底怎么了?”
“你们看菩萨面,祂在笑!我们色藏庙里,难道还有功德了?”
谢泓衣支颐不动,任由他们揣测,一手则在桌下飞快施展法诀。
影子纤细的五指,或捏,或抟。
供桌上融化的蜡油,被偷偷捏出了形状。
“坐下!这点恩赐,就坐不住了?”
就在前座的雪练忍不住起身的瞬间,谢泓衣冷笑了一声,一拂袖将人抽了回去,歪靠在肘弯里,透过铜镜的倒影,打量着单烽的动向。
看不见人影,但有法阵的白光。
他掐着单烽进祭坛的瞬间,拨动影弦。
——每隔一炷香,我会杀一个雪练。
影线微微颤动,传来最后的回应。
——明白。
谢泓衣第二次扇倒雪练,终于引来了众怒。
前座的雪练霍地起身,道:“碧灵,你到底什么意思?”
谢泓衣睨他一眼,吐出一个字:“瞎。连菩萨为什么笑,都看不出来。”
经幔拂动,只见供桌上赫然卧着一扇惨白的娇耳。
说是娇耳,那更像是腐烂的猪耳朵,融化的蜡油都粘在了桌上,却又被强行卷起来捏出了褶子。至于里头裹的馅儿——鼓鼓囊囊,竟然还有五官轮廓。
谁都不认识这东西,只知道雨雪菩萨的嘴角越翘越高,十分满意。
只是几个铸铁香炉砰砰跳得更高了些。
“这么大的肉香?都抵得上屠城的分量了。”
前座雪练道:“难道是嘉奖碧灵上使在城里窥探得力,耳聪目明?”
几人窃窃私语一番,飞快琢磨出了个入情入理的解释。
谢泓衣五指点动,暗暗记数着单烽进祭坛的时间。
这假肉香破绽百出,混不了多少时间。
已经让雨雪菩萨强颜欢笑了,大不了把肉香强行塞进它嘴里。
虽然身在雪练老巢,但他并不畏惧。
炼影术让他看尽了世上最凶险、最残酷的事情,也经历过孤魂野鬼般的绝望时刻,他远比常人更贪婪,也更疯狂。
可以说,铤而走险四个字,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留在色藏庙里的雪练,修为都不算高深,他完全可以得到更多的东西。
肉香是如愿摆上了,雪练们却在这诡异的氛围中,面面相觑,笑不出来。
庙门被劲风叩开了,六出冰花的法阵,并不能阻止杀生雪倒灌而入。
天地间飘荡着茫茫的死灰,从中传来一阵阵狂热的高歌声,有许多苍白的影子,在大雪里跳着古怪的舞蹈,不时拜倒在地,掬捧起地上的大雪,祷告着什么。
那也是雪练。
谢泓衣见过这样的酬神舞。
每次屠城过后,雪练们就会在檐冰笛声中,跳起这样的怪舞。
刚刚那个叫雪芒的使臣,才沾了些杀生雪,就被活活腐蚀干净了。
这些雪练却在雪里欢呼起舞。
庙中雪练盯着他们,流露出妒忌的神情。
“他们又供上香了,要是我的功法也能进益——”
说话的是个小弟子,他捏紧了手里的雪团,恨恨往地上一掷。
“我都给这功法取好名字了,叫雪梳,怎么样?能藏在雪里,把人的皮肉一条一条梳下来,再淬上雪毒——就差一场欢喜雪了。”
在他艳羡嫉恨的眼光里,外头的雪练将手中的雪团往地上一掷。
有白光从地上溅了起来,雪练弟子将双臂一展,凭空扯出一幅数丈长的白幡来,每一挥舞,便从空气中凝出一丛丛冰针。
这些雪练像也知道自己正受各庙瞩目,各显神通,有幻化出雪白骡马的,有化出车轿的,旌旗蔽天,声势浩大,看样子就是雪牧童一脉的嫡传。
谢泓衣明白了。
原来如此。
难怪雪练这么看重肉香,这是他们晋级的契机。
这地方有两种雪,杀生雪顾名思义,会杀人。而供了肉香的雪练,则能在外头享受名为“欢喜雪”的赐福。他们手里捏的小雪团,有机会变成独门雪练功法。
受此刺激,色藏庙里甚至响起了粗重的喘息声。
“碧灵!你供的香,怎么还没反应?”
“是啊,就我们眼下这点修为,哪能出去冲锋陷阵啊?要是错过了影游城一战的功绩,就永远不能翻身了!”
“问你们自己,为什么,香都供了,菩萨还看不上你们!”谢泓衣的目光从众人手中雪团一一掠过,挑剔道,“不堪入目!这也能算功法?连小孩儿玩泥巴都不如。眼下供香的机会就这么一次,谁敢丢我的人,浪费我的肉香,我就扒了谁的皮!”
碧灵或许刻薄,但作为色藏庙的最强者,这话却让人无法反驳。
一时间众人皆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倒下去,看着手里的雪团叹气。
谢泓衣道:“闭嘴,悟。”
他手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黑影,也抓了一团雪在手里,慢慢揉捏起来。
他神色沉静,双眉微低,自有一段菩萨气,让人十万分的眷恋信服——哪怕捏的又是个娇耳,褶子还有点歪。
宽松衣袖滑落在肘上。
燕烬亭默立在他身边,看着他捏娇耳,偏偏银钏滑落,一点红痣一闪而过。
有些事情,萦绕眼前,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
正如这颗红痣。
白蟒绕身,冰冷而强韧的触感,一阵阵挤压着他的胸肺,却又在在濒死的时刻,幻化出莹白双臂。
那道披散黑发的人影,向他倾身而下,把红痣哺进他口中。
他目光微暗,向谢泓衣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