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漱的手倒是很稳。
药师针一根接一根,将圣人胆送回了原位。薛云喉咙里苦得发疼,活像是咬破了自己的苦胆,却只能往肚里吞。
咕嘟!
它沉甸甸地往下一坠。
“好了。”百里漱道,“就算是情绪激动,圣人胆也不会被排出去了。”
薛云张了张嘴,发自内心地觉得快乐。
那近乎虚假的,慈悲的光芒,浸透了他整张脸,让他容光焕发,笑着看向金多宝。
“吃馄饨吗?”
冰馄饨被推到金多宝面前。
薛云用筷子敲了敲,又微笑起来:“我曾见过凡间的一对父子,衣着破烂,抢着吃一碗馄饨,当爹的用手拍着儿子的头,虽然狼狈,却很热闹。”
金多宝接过筷子,受宠若惊,眼里浊泪闪动。
燕烬亭问:“你们何时回舫?这些事,当面向舫主交待。”
薛云道:“城门的禁火碑失效了。我们在城中再留几日,还清债务,养一养伤。”
金多宝听到他关怀伤势,又是一阵受宠若惊:“对,我亲手提着这小子回去受罚!姓单的求着我,给影游城再加几层阵法。他倒是豁得出脸。人呢?”
雪凝珠一事发展到这一步,金多宝处在和单烽相似的两难境地,对单烽的怨气也一丝丝地纾解了,只剩下一连串的叹息。
燕烬亭道:“他在对影自怜。”
金多宝赶紧去捂薛云的耳朵,干笑了几声。
薛云没说话,脸上笑意不变,看起来都能立地成佛了,只是被他扣在掌心里的两只耳朵,奇异地忽闪了一下。
金多宝掌心一痛,像被粗硬毫毛扎了一记。
金多宝没敢声张,只是笑呵呵地抚摸着薛云的脑袋。
“无焰啊,别惦记单烽的娘子了,你的缘分也会来的。”
“他的娘子?”薛云低声道。
同门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燕烬亭点了点头,抓起百里漱,转头就向城里走去,给这对父子留出了相处的空间。
百里漱早听说燕台尊大名,很是敬畏。哪怕燕烬亭脚步匆匆,差点把他扯一跟头,他也没有异议。
“燕前辈,你是要去找木头,呃,楼飞光吗?”
燕烬亭看他一眼,也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百里漱道:“他就在玄天药堂里,我带你过去。木头总是念叨你。”
燕烬亭刚想开口,头顶就是一痒。
又是香饵雪发作的预兆。
他有点苦恼,在香饵雪里淋得太久了,果腹的雪瑛草又被楚鸾回骗了个精光,所以一直没有机会解除药性。
在秘境里,他想办法延缓了毒发,可还是很不稳定。
燕烬亭抓住百里漱的手紧了一下。
鹿身太麻烦了。
薄秋雨刚刚交代了他几件事情,还没有做完。
第一,薛云如不能悔过,就替金多宝清理门户。
第二,继续勘查白云河谷的火油,设法潜入祭坛。
第三,又有几个羲和弟子,在白云河谷失踪,找到他们。
听到这个消息时,燕烬亭有些诧异。少阳剑雪凝珠一事后,就很少有弟子外出了。
但他很快得知,这几个弟子,都是薄秋雨的嫡系,是来助他勘探祭坛的。
失踪的位置,偏偏又是白云河谷。
燕烬亭意识到什么,向着单烽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变鹿在即,他对百里漱长话短说:“告诉单烽,留意失踪的羲和弟子,在白云河谷。”
百里漱一头雾水,还是点头:“燕前辈,你……”
话音未落,黑衣修士挺拔的身形,就在他眼皮底下往前一冲,化作一头矫健俊美的雄鹿。它屈起前蹄,捣了捣地上的积雪,叹了口气。
“啊?燕……燕燕燕前辈?”百里漱磕巴了。
雄鹿瞥了他一眼,沉稳地向前走去。
小还神镜还挂在鹿角上,轻轻晃动着,古铜色的波纹,若隐若现。
啪嗒、啪嗒。
仿佛镜子的另一头,有人正拨浓着余烬,发出单调的声响。
棋盘上的棋子,随周天星辰一起变幻。
槐国蚁梦破,薛云和金多宝尽弃前嫌。一颗沉寂已久的赊春,在薛云袖中,幽幽发亮。
燕烬亭化鹿,火狱紫薇零星绽出花苞,白蛇虚影可曾入梦?
雪练围城,雹师的大旗,和二十年前的旧怨一起翻涌。
灯蛾现,长留灵宫重回人间,炼影术的暗影,笼罩着整片白云河谷。
烛照犼七情炽盛,陷在漫长的发情期中……
众星归位,重燃太阳真火的时机,即将到来。
只要再轻轻一拨,让那颗名为猜疑的种子,彻底引爆这一切。
滴答、滴答……
同样单调的声音,在太子陵的墓道中响起。
墓道幽深,却并不低矮。两侧是温润的风玉髓,能保尸身千年不腐,此刻却沁满了冰海中的寒气,滚落一道又一道的水痕。
灯笼垂照,像螺钿盒中,布满了银红的珠光。
映在年轻弟子眼中,却是一股不详的凶煞之气。
“灯笼?太好了,这鬼地方总算有光了。罗盘有反应了,出口在前面!”
“少废话,快,放下玄铁闸门,别让那些东西追出来!”
“尾火还在里面。他……”
“他都被啃断脖子了,没救了。还不过来搭把手?这鬼地方用不出真火,结阵加固闸门,别让那些东西闻到我们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