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葛柒柒呢?”
“苏氏出事前,她便受小姐之托,启程前往苗疆,寻找根除庄生晓梦的办法,因此出事的时候,她人并不在萧都,后来也并未跟我们一同来到离城。”
“你不曾与她传信?”
“……”
突兀的沉默令唐拂衣心生不祥,她再度看向惊蛰,却见那女人,终于不再似方才那般平静,碧色的的瞳孔中,满是悲伤。
记忆中的惊蛰大多数时候都是冷漠,拔刀的时候凌厉肃杀更甚锋刃,面对苏道安时又总是温和,可悲伤这样的情绪,唐拂衣却从未见过,以至于在这个瞬间,她头一次觉得眼前人竟如此陌生。
“最开始是有的。”
“她在苗疆一时半刻找不到方法,离城又没有药,小姐便让她暂且不用回来。”
“后来,而后的一个冬天,离城大雪,冻死了许多人,雪后紧跟着瘟疫,饥荒,来往传信的鸽子被杀死当做了食物。”
“幸运的是我们最终还是度过了那次难关,但城中养不起那么多人,草原与启凉将离城围住,大部队出不去,只有险峻的小路在夜间或可通行。但百姓们毫无身手,几乎不可能离开,班先生便提议遣散军中的士兵,几年来一点点,最后留下的这些,除去不愿走的,剩下的皆是老弱病残。”
言及此处,惊蛰已有些哽咽。
她鲜少有如此话多的时候,唐拂衣却不敢再继续往下听,她察觉到对方言语中愈来愈深的绝望。
过往的种种,刀山火海,那么多细节,如滔滔江水,隔了如此之久的时光,压过来的时候,依旧汹涌,令人窒息。
耳边传来小满断断续续地哭声,像是被这般情绪感染,惊蛰那向来幽深的眸中也蒙上一层水雾。
她知道苏道安从来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她比她身边的任何人都冷静而有决断,那么到底是多么深刻的绝望,才会她做出只身赴死的决定。
是末路穷途,撑了许久之后的妥协。
“在那个时候,不止是鸽子,战马,鼠雀……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拿来充饥。”惊蛰顿了顿,似乎是特地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人。”
“什么?”唐拂衣一时没能反应的过来。
“饿到不行了的时候,百姓之间便有人想将死去的人吃掉充饥。”
“但小姐下了严令,宁肯饿死,禁食人肉。”
“最开始的时候有许多人不服,也有人带头起势,他们说小姐不是他们的统领,只是一个外来者,应该把小姐赶出离城,”
“他们怎么能说这种话!”小满忽然在一旁愤愤不平的低吼了一声,“他们还有没有良心!”
这一突如其来的怒骂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唐拂衣却察觉到掌心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那一瞬间,其他所有都被抛诸脑后,唐拂衣猛地低头望向苏道安。
“她动了……”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什么……”惊蛰和小满一同凑上前来。
“涉川的手指……刚才动了一下。”
唐拂衣说着,摊开手掌,细瘦的手指静静躺在她的掌心,几人沉默着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异常。
就连唐拂衣自己也开始怀疑方才是不是仅仅因为太过急切而产生的错觉。
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小满开了门,只见陆兮兮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
“我知道这个时候打扰你不太好但是……”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该如何开口。
“我刚才……”
“有人看到……”
并未犹豫出什么结果,陆兮兮最后还是决定破罐子破摔。
“总之就是……班先生跑……不是,班先生好像走了。”
第136章 邀请 而荒凉干裂的土地之下,是无数长……
班鹤走了。
下午的时候,他并没有骑马,也未带行囊,只身一人从北门离开。
守门的银鞍军将士都与他相熟,见他如此孑然一身,都以为他只是想出城在周边转转,却不料这一去,竟是直到夕阳西下都未归。
房中的物件并未有刻意摆放,未吃完的茶点,摊开反扣在桌上的书册,窗边的衣架上挂着前日子他出门几乎日日都会披着的大氅,广袖长衫与丝质里衣看起来像是刚刚被清洗干净,整整齐齐地叠着,放在床尾。
就像是屋主仅仅是临时出了趟门一把,一切如常,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离开而做的伪装。
唐拂衣与陆兮兮一同策马追上他的时候,这个男人又换回了他们初次现面时他穿着的那件旧袄,数不清缝补的痕迹,以及哪怕隔了一段距离也能看得清楚的歪斜粗糙的针脚和开线的卷边,令这一整件衣服虽说并不透风,却显得破破烂烂。
而穿着它的人,若不是那一头出于习惯而被打理的齐整的长发与不可忽视的挺拔身形,唐拂衣恐怕要以为这只是一个流浪的乞丐。
但事实上,正常情况下,乞丐再怎么流浪,也不会流浪到这四下皆是荒芜的戈壁之中。
“这个时候孙家主不在城内陪着苏家那丫头,竟还有空追我至此,班某真是惶恐。”
嘴上说着惶恐,面上却是半点紧张也无。
唐拂衣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眼前这个笑容温和的中年男子——他很明显是知道今日苏道安的情况,吃准了自己大概率是没有时间管他,才特地挑了这个时候离开。
“先生不告而别,晚辈自然是要来送一送的。”
后槽牙轻轻咬了咬,唐拂衣努力压下自己内心的烦躁与焦虑。
此时离开苏道安身边她心里自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但班鹤此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就这么放走。
“我自离去,不必相送。”
班鹤摆了摆手,一转身,却见陆兮兮不止什么时候已经策马挡在自己身前。
那姑娘俯身,双手交叠放在马儿的头顶,下巴抵着手背,眯着眼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友好”地笑。
“先生别急呀,来都来了,唠几句呗,总不能让我俩白跑一趟。”
陆兮兮说着,抬眼望向班鹤身后:“哟,都见不着城墙了,没想到班先生看起来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体力竟然如此之好,只是再往北去,便是草原了吧?”
班鹤无奈,只能又回头。
“草原风光与离城大有不同,想来班先生是向往已久。”唐拂衣适时接了话,“只是不知先生可有见到自己想见之人?”
她的声音中听不出是什么情绪,话是对陆兮兮说的,目光却始终落在班鹤的身上。
班鹤闻言眼中略过一丝惊讶,片刻后,他才露出一个自嘲般的苦笑。
“家主……说笑了。”他轻轻摇了摇头,“三年了,故人的尸骨恐怕早已化作烟尘随风散了个干净,怎么还能寻得到呢?”
“我如今故地重游,不过是刻舟求剑罢了。”
阴沉沉地灰云在远处的某一处接壤被夕阳染的鲜红的晚霞,细碎的雪花飘落在肩头与发梢,周遭静的可怕,而荒凉干裂的土地之下,是无数长眠地英魂。
唐拂衣翻身下马,解下固定在腰间的外裙,仔细整理平整。
左臂忽然被人攮了攮,班鹤侧头,一只小巧的白瓷杯递到了他的面前。
“诺,拿着。”陆兮兮开口道。
班鹤不明缘由,却也乖乖抬手接过,却见陆兮兮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打开盖子,手腕一翻,清澈的酒水倒进了杯中。
杯中酒满,她又将那葫芦盖好,向唐拂衣丢了过去。
“昔日离城一战到底是何景象我虽未曾亲见,近日来却也从它人口中有所听闻。”
唐拂衣抬手稳稳接住,单手打开盖子,从左至右,浇了一道在身前的地面。
“这一口,我先敬何曦,还有当年为保离城平安而牺牲在此的万千银鞍军将士。”
酒水混了沙土瞬间变得浑浊,唐拂衣说这一句话的功夫,已经全数渗入土地中,只留下一道深色的洇痕。
班鹤目光暗了暗,垂头望向自己杯中的清酒。
而唐拂衣则是紧接着又仰起头,饮下一口。
“这一口,我再敬先生,谢先生三年来对涉川的照顾与帮扶。”
班鹤挑眉,刚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抬手打断。
“我知先生想说什么,但这一杯酒先生不必饮下,这是我单方面一厢情愿对先生的感谢。”
她说着再次举起那葫芦,伸向班鹤的方向。
“这第三口,我一谢先生为我孙氏献计,二是想邀先生与我一同拯民水火,共定天下。”
言罢,唐拂衣仰头将葫芦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而后紧紧盯着班鹤,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应。
班鹤垂头看了一眼杯中酒,像是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一般,没有思考太久,便又抬头望向唐拂衣。
“家主的好意班某心领,但家主想必也知道,我自当初辞官便是不想沾染庙堂之事,如今不过一天涯游子,更无此心性。”
“之所以在离城停留,是因为初霁驻守在此,我受托于她,不愿违逆,俗情未了,何足挂齿。至于家主所言生民之大计,班某实在是才疏学浅,亦无那般胆魄,恐怕要辜负您的厚望,还望家主莫要强人所难了。”
“班先生为了逼我不得不依附离城,不惜冒险将我的信息卖给萧都,无有胆魄一说,先生怕是过谦了。”
班鹤正准备递还酒杯的手忽然一顿,低敛地眉眼间闪过一丝惊讶与警惕,很快又被从容的笑意掩去。
“家主这话,班某倒是听不懂了。”
唐拂衣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并不觉得意外。
“我们来到离城的第二日,你向陆兮兮借了一名孙氏的信使,说想要给自己的弟弟班鸿传信。”
班鹤神情探究地望向陆兮兮,陆兮兮摊手耸肩,一脸无辜。
“别看我,我是没觉着有什么问题,也没放心上,但她专门问我你有没有写信什么的,问题这么细节我很难不交代啊。”
“先生虽人不在朝中,但在离城封城之前,仍能与班鸿传信,如今见到我,只要向惊蛰稍加询问,以她对先生之信任,想必猜能猜出我的身份。”
唐拂衣声音平静,态度不明。
“而班鸿此人,为官向来平和,颇有才干却不喜争抢,虽说官位不高,但人缘十分不错。萧安乐上位后,大约是因着班清淑的缘故,并未对他多加为难,而是留任朝中。”
“更何况萧都的所有人都知道萧安乐悬赏我已久,想让班鸿帮忙找人将我的信息透给她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班鹤的眼中带了些审视:“仅凭这些,家主就能断定此事是我所为?”
唐拂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自顾自继续道。
“我继任孙家家主已有两年,先前不在族中,族中事务,守备军务由孙寻打理,财政之事则是由孙洛做主。后来扰月山庄被毁,我才算是真正回归本家,开始从他二人手中接管孙氏族务,到现在得心应手,他二人功不可没。”
“但我毕竟资历尚浅,他二人若有异心,早就可以将我的消息,甚至是我这个人直接卖给萧都,何必非要等到我回归本族,孙氏占领离城之后?”
“被发现的时日,又为何恰好是在先生给令弟寄去家书之后,在先生找到我向我说明此事之后?”
“那一日我对涉川的重视与关心想必先生是看在眼里,先生一定明白我不会放弃涉川,自然也不会亏待了离城的百姓。
我与先生萍水相逢,到如今也不过几面之缘,若非是有别的目的,以先生不愿沾染世俗之作风,又为何要冒着风险亲自上门提醒。”
“若非胸有成竹,孙氏族内一旦并无离心之事,先生岂非是枉做了小人?”
班鹤的神情从最初的审视逐渐变得凝重,再之后,大约是因为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唐拂衣一个接着一个犀利的反问,便干脆也放弃了辩解的意图,反而是越发平和,目光里更添欣赏。
“能让萧都那位女帝头疼之人,果然名不虚传,先前倒是我小瞧了。”他站直了身子,望向唐拂衣的目光比方才认真了许多,“但若如此说来,这个逼字用的便有些不太妥当了。”
“我确有私心,但此事于孙氏又何尝不好?”
“扰月山庄出事,青州早晚深陷水火。家主最终还是依我之计将孙氏迁至离城,想必也是认为当下乃至未来,比之青州,离城都是更好的选择不是么?”
“是。”唐拂衣点头,“所以我谢先生。”
班鹤似乎是没想到唐拂衣会如此爽快,先愣了愣,而后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我说了不必谢我,毕竟此计得以大成,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家主最后炸山的……壮举。”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而又道:“不过我倒是好奇,孙氏有威力如此巨大的火药,想一争这天下其不容易,又何须如此东躲西藏?”
“我们并没有那□□。”开口的人是陆兮兮,“这事儿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孙家祖先为保万全,在建立武库的同时也同时在武库周围的山中埋下了威力相当巨大的火药,可他们又觉得此火药威力太大,容易使天下大乱,因此他们销毁了配方,火药的制作方法并没有流传下来。”
“所以,那火药只能使用一次,这次炸完了,也就没了。”她顿了顿,转头看了唐拂衣一眼,得到她的允许后,又补充了一句,“孙氏族中,一定要用主脉之人的血才能打开的并不是所谓的武库,而是存放那些火药的引线的暗间。”
“原来如此……”班鹤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世人皆忌惮那两座藏了绝世神兵地武库,却未料到真正庇护孙家百年的,竟还真是那青城山中的“山神”。”
“不。”
唐拂衣摇了摇头,从胸口的衣服里取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洒金珊瑚宣,上前两步,递到班鹤的面前。
“真正庇护孙氏百年不倒的,是此物。”
班鹤的眼中掠过一丝狐疑。
远处的夕阳不知何时已完全落入地平线内,荒原陷入一片昏黑,陆兮兮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个夜明珠,一下子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借着明珠光辉,班鹤看清了那孙氏专用的信纸上的字,下一秒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望向唐拂衣。
第137章 苏醒 “如今我该怎么称呼你?家主,还……
“这就是那日在先生的住处,孙氏的信使给我送来的急信。”唐拂衣对班鹤的反应并不意外,“并不是什么告诉我族内有叛徒的信,而是寻叔收到了来自萧都的诏安,得知对方已经知道了我的信息,让我快些回族中商议此事的信件。”
“庇护孙氏百年兴盛不倒的从来不是什么武库,不是什么火药,更不是什么山神,而是我孙氏族人的上下一心,无有背弃。”
唐拂衣不知什么时候也从衣服里掏出来一颗夜明珠,比陆兮兮手中的还要更大一些,也更亮一些。
“班先生,我今日追上你,与你说这些话,并不是想追究你什么,我将这封信交到你的手上,就是想告诉你,有关此事的唯一铁证,你可以自行随意销毁。”
“还有。”
“夜里风雪渐大,野兽横行,若是故人难寻,倒不如先与我同行。”
班鹤哑然。
四下黑漆漆,而眼前的女子玄衣加身,她隐于无边的墨色,亦是这漫漫长夜中,唯一地,最为明亮地光。
令人不由自主感到安心,令人控制不住想要追随。
“也罢……也罢……”
就让我来看看,这光能亮的了多久,这双腿又能走得了多远。
他笑叹了两声,举杯轻轻碰了碰那光,而后一饮而尽,深深拜下。
“班鹤,当随家主所愿。”-
唐拂衣回到离城后第一时间便收到了苏道安醒了的消息。
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翻身下马的时候脚下一软,索幸陆兮兮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在地。
守门的卫兵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控制不住地添了释然与轻松,巡逻的将士们罕见的红了眼眶,就连纷纷扬扬飘落下的雪花都多了几分轻快与活泼。
可狂喜过后,唐拂衣忽然又紧张异常,她跑出两步,顿住,转头望向陆兮兮。
陆兮兮正自觉在帮她善后,感受到唐拂衣的目光,她回身望去,却只见平日里向来挺拔自信,坐怀不乱的一家之主,如今竟是像个小姑娘一般,站在不远处前的身形满是局促与不安。
细品之下,甚至还有些慌张。
“怎么了?”
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陆兮兮简短的关照了班鹤几句,快步走到唐拂衣跟前,蹙眉问道。
而后,她见到后者略有些迷茫的抬头望向自己,慢吞吞地问:“她……她会不会恨我,不想见我?”
片刻后陆兮兮才反应过来唐拂衣说的是什么,她松了口气,压下心中想要翻白眼的欲望,而后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认真道:“如果我是她,我一定恨死了你,最好你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那……那要,怎,怎么办?”唐拂衣肉眼可见的更慌了。
“怎么办?”陆兮兮想也没想反问了一句,“那还能怎么办,人家和自家姐妹久别重逢,一家子其乐融融,你干脆就不要去当电灯泡了呗。”
马儿走过来,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抚摸着马儿的毛发,对着马随口嘟囔。
“到时候人家本来开开心心地抱在一起呜呜哭得起劲呢,一看着你一激动骂上几句,嗨呀!刚包好的伤口又裂了,裂了还嫌不够,还非要死给你看,一边哭一边指自己身上的疤说,这条怪你~哎哟~这条也怪你~”
“到时候你说你阻止也阻止不了,跑又来不及,那才真叫一个进退不得咧。还不如就把这离城打理打理好,等咱小将军身体好了再一股脑儿交还给她,家主您呢到时候就功成身退,欸,继续当着咱们小公主的小侍女,每天开开心心地啥也不用想,咱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嗨呀!说不准人家一开心,就原谅你了呢!”
“什……什么……”唐拂衣目光呆滞,眼眶微红,竟是越发不知所措。
陆兮兮察觉到她声音中的不对,转头看着她这一副脑袋空空地模样,紧促的眉眼间有十二分的匪夷所思。
“你脑子坏了?”她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了口气,双手抓住唐拂衣的肩膀将她转了个面向,而后不由分说用力一推。
“去啊!”
唐拂衣被她推得一个踉跄,踩到了裙摆平地摔了一跤,又像是忽然被摔通了任督二脉一般,面上的空虚与迷茫全都一扫而空,只是瞪大了眼睛望向陆兮兮。
“快走走走,姐忙的很,没空在这儿听你婆婆妈妈。”陆兮兮一面挥手一面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唐拂衣回过神,咬了咬牙,忍着疼扶墙爬起来,一瘸一拐刚走了两步,又回头喊了一声:“兮兮。”
“怎么?”
“药太苦了,涉川醒了怕是不愿意喝,你……你忙完了,帮我拿些蜜饯过来行吗!”
“……”陆兮兮翻了个白眼,“知道了,快走走走!”
“多谢二姐!”
唐拂衣微笑了笑,没再犹豫什么,转身疾步往苏道安的房间奔去。
“二姐……”陆兮兮看着她消失在远处的身影,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噫,真肉麻。”
她颇有些嫌弃的低声嘟囔了一句,又牵起缰绳:“走,咱们回去睡觉去。”
班鹤早已离开,城门口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此前因为事态紧急,就近找了间民居安置,待她情况稳定下来后,便有准备再挪去更适合养伤的地方。
苏道安原本住的屋子此前被炸毁了一角,一直都未找到机会修缮,唐拂衣初见的时候,震惊之余亦忍不住感叹这样的房子竟然还能维持这么久不倒。
然而,这样的屋子,从前将就着住上一住也罢,如今苏道安身受重伤本就需要小心看护,唐拂衣自然不可能同意让她再住回那样的“危房”。
原本惊蛰提议城楼内有几间屋子也能暂住,可那几间虽说还算整洁,却只在侧面开了一扇小窗,另一侧则是封闭式的走廊,保暖效果好,但通风太差,药味难以散去,实在不利于疗养,也被唐拂衣否定。
挑挑拣拣,最后勉强选中了城中唯一的一座三层建筑。
那是一座废弃多时的客栈,尽管已经很久没人居住,楼内蛛网横生,桌椅板凳胡乱堆砌,破败不堪,但楼体还算完整,梯道走上去也十分稳固。
楼上最大的房间四面通风,楼下的厨房之类虽积了厚厚地灰但打扫过后也还能使用,陆兮兮带着人快速修葺了一翻,倒也还马马虎虎像个样子。
那客栈离城门口也并不算远,唐拂衣一路跑到楼下,一口气上了三楼。
未进门便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小满断断续续地哭声和撒娇一般的控诉,夹杂在其中的,还有那她再熟悉不过的,极其清浅地笑。
日思夜想,魂牵梦萦。
如今近在咫尺,一门之隔。
可她抬手搭在门框上,每一声虚弱无比地笑都像是银针刺入肺腑,令她胸口闷痛,几乎难以呼吸。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推门的动作,却也需要鼓起十足的勇气。
唐拂衣听不清屋内人在说些什么,但其乐融融,不难察觉。
她唯恐自己破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片刻欢愉与轻松,犹豫到最后,还是先抬起手,在门框上缓缓敲了三声。
不出所料,所有的声音都在她敲门的瞬间戛然而止,耳畔只剩下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
无比漫长地及几秒过后,房中终于传来一声:“进。”
那是惊蛰的声音。
唐拂衣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而后推开了房门。
首先见到的是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惊蛰,和跪坐在地上趴在床边,双眼通红的小满。
她小心翼翼地关好门,又往里走了几步,那双再熟悉不过眼睛,终于在某一个时刻,猝然闯进她的视线。
唐拂衣不自觉就停下了步子,夜明珠与红烛的光混在一起充斥满整个屋子,白雪映亮窗纸,她看到苏道安靠坐在床头,向自己露出一个极浅地微笑。
是梦么?
是梦吧。
唐拂衣想,她做足了准备,待苏道安醒来,不论是愤怒斥责,还是要旧事重提,抑或是伤心回避,她都会全然承受。
可就像是画了大力气筑起十分牢固的堤坝后,洪水却并未到来。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这场真正意义上的重逢,竟会如此平静。
她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却都哽在后头,关心与疑问不知道哪一个该先出口,到最后,也还是苏道安先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故人淡笑依旧,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改变——熟悉地温和地话音之下,是硬冷和凌厉的底色,从前的那些娇嗔与明媚,已经荡然无存。
哪怕是唇色苍白,虚弱至极,眉眼下垂,病恹恹地毫无活力,依旧端庄,沉稳,令人不敢造次。
唐拂衣不是没见过苏道安生病的模样,那双平日里总是古灵精怪地眼睛,没了那些“坏心思”,可怜兮兮地望向自己的时候,所有的道理和原则都在瞬间被击溃。
她只想哄一哄,再抱一抱,想着只要她能笑一笑,怎样都好。
可如今她正笑着,唐拂衣却只是下意识等在原地。
所有出于感性的冲动,此时此刻,似乎都成了不可为的冒犯。
这个就连炸山弃城这一干系到家族基业的重大举措都能力排众议,在短时间内做出决策的女人,唯唯诺诺到最后,只是木讷地答了一句:“好久不见。”
苏道安耐心的等到唐拂衣回答完,才又开口问她:“如今我该怎么称呼你?家主,还是……拂衣?”
对于对方反常的反应她似乎并不关心——与其说不关心,倒不如说她是对其原因心知肚明,却不想细究。
一声轻飘飘的“拂衣”落在心头,同样的两个字从苏道安的嘴巴里叫出来,却似乎格外好听。
像是一片羽毛剐蹭着赤裸裸的心脏,勾起久违的悸动,却更如隔靴搔痒,不得尽兴。
“拂衣。”几乎是本能的在追随她的引导,唐拂衣开口答道,“叫我拂衣就好。”
“好。”苏道安点点头,又唤了一声,“拂衣。”
“嗯。”唐拂衣连忙应声。
苏道安垂眼:“惊蛰,小满,我想与拂衣单独说些话。”
“好,那我们先出去。”
惊蛰点点头,小满却是有些不乐意,红着眼睛又用力吸了吸鼻子。
“我不要,小姐都不单独与我说话。”一句话出口,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竟是又落了下来,“有危险的时候小姐支开我却让惊蛰陪着,现在小姐又要和唐拂衣单独说话。”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她对小姐那么坏,小姐现在还要单独跟她说话!小姐是不是就是不喜欢我!”
“小满!”惊蛰稍带些责备的低斥了一声,“你不能这么对……”
“无妨。”苏道安打断惊蛰,抬手轻轻摸了摸小满恰好就趴在她手边的脑袋,柔声道,“那小满就留下来一起,可好?”
这下倒是轮到小满惊讶了,她抬起头呆呆望着苏道安,声音里是明显的期待:“真的吗小姐?”
“自然。”苏道安点点头,“我信任小满,我要说的话,小满想听自然可以听。”
“嗯!”小满憋着嘴点头,“我就知道公主是喜欢我的!”
惊蛰看着她这副“毫无长进”的模样有些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那小姐,我去外面守着,有什么事,就让小满喊我。”她站起身。
“好。”苏道安应声。
惊蛰转身,目光落到唐拂衣身上的时候明显冷了许多,但那目光却也并没有停留太久,女子抱着刀与唐拂衣错身而过。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又轻轻合上。
苏道安再度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唐拂衣,见她似乎有些进退两难,便冲她轻轻招了招手。
“拂衣,你坐过来吧。”
第138章 宣泄 “我很高兴,今日再见,你已是执……
唐拂衣抿嘴垂首,她脱了裘衣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又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才再走到床边,坐到了原本惊蛰坐的凳子上。
屋内炭盆烧得正旺,唐拂衣方才忘了脱外衣热出了一身汗,而苏道安坐在床上,大约是因为刚醒没多久,也未有来得及将衣服穿好,只是披了条毛毯,厚厚地被子盖到小腹,唐拂衣现在这个角度,刚好能隐约看到缠在她胸下地绷带。
绷带上并未见红痕,唐拂衣微微松了口气,然而思及绷带之下那道刀口,心头依旧忍不住酸涩。
“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苏道安注意到她的目光,开口道。
唐拂衣垂眼,摇了摇头。
“怎么会没事呢?”开口的瞬间,强忍了许久的泪水还是顺着双颊滑落下来,“这是致命伤啊。”
她不敢抬头去看苏道安的表情,双手撑在床上,却也只是停在对方指尖半寸,不敢触碰。
她从未觉得自己竟如此胆小如鼠。
良久的沉默后,被泪水衬得朦胧视线里,指尖的那只手缓慢地抬起来,主动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对不起,我吓坏你了吧?”
头顶的声音极尽温柔,而那“对不起”三个字却又像是一柄利刃,当头刺下。从脑子到胸腔再到五脏六腑,一路向下,直将她整个人捅了个对穿。
就像是周围的空气一下子被抽空,她只觉呼吸不畅,几欲窒息。
眼前人连日的昏迷所带来的,压抑许久的害怕,庄生晓梦发作时痛苦扭曲的姿态裹挟着而来的惊恐,终于也在这一刻被戳破,爆炸,倾泻而出。
“涉川……涉川……”她紧紧抓住苏道安的手,就像是悬崖边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颤抖着点头。
“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死了……我以为……”
唐拂衣哽咽着,不自觉地弯了腰,弯到额头抵住苏道安的手背,而后,在肌肤相触的瞬间崩溃大哭。
她憎恨自己的懦弱,懊恼自己的无能——就连这一声道歉,竟也是苏道安先说出了口。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是我伤了你……我……”
“对不起……”
这场情绪的宣泄如有排山倒海之势,一旁的小满大约是未料到苏道安会忽然哭成这般模样,原本还有些嫉恶如仇的目光如今也只剩下无措,甚至还添了些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同情。
她下意识地望向苏道安,却只见对方只是沉默着垂眼,看不出是在想些什么。
一直等到身边人的哭声逐渐平息,苏道安才又开口唤她:“拂衣。”
“嗯。”唐拂衣很快应了一声。
“我昏迷的这几日,你有见到我身体上的疤吧?”
“什么?”
唐拂衣猛地抬头,红肿的眼睛离满是警觉与不安,衬得苏道安靠在床头,眉眼舒展地模样越发坦然。
坦然地……有些怪异。
唐拂衣微微蹙眉,她说不出这种莫名的感官从何而来,来不及多加思考,苏道安已经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这三年我受过许多伤,有很多次都差点要了我的性命,这一次大约并非是最重的一次,却是被照顾的最好的一次。”
“最重”二字钻进耳朵,唐拂衣一下子就想到了苏道安背上那两道骇人地疤。
“有干净的绷带,新鲜的药材,厚实的被子,醒过来的时候,不会觉得很饿,屋子里暖洋洋地,也不用像从前那般,在身上裹了一层有一层单薄的布料却依旧冷的发抖。”
苏道安说的平静,唐拂衣听着却越发难受。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的背后,是整整三年的磨难,是多少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夜。
她想她的小公主又何尝吃过这种苦,在来到离城前的十九年人生里,哪怕是跟着父亲在军营四处奔波辗转,那些所谓的“辛苦”,大多也只是苏栋身为父亲出于“锻炼”的目的给她设下的考验。
哪怕是那时她被抛弃在扰月山中,那也是有意义地牺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折磨到绝望求死。
“想必你已经知道,那日在城门口,我是存了死志。”苏道安继续道,“我让班先生带着剩下的银鞍军将士护送城中百姓离开,一是因为彼时的离城确实已经到了极限,二也是希望他们还能借此机会逃离这座死城。”
“但事实是,北地天寒,冻土难行,这些百姓中的大多数都会死在离开的路上。”
苏道安的声音里添了些悲哀,而紧接着地“但是”二字出口,又多了些许欣慰与安心。
“可你来了,食物,炭火,棉衣……你带来了太多的东西,从此他们再也不用日日惶恐,在这纷然乱世,作流民四散,到最后尸骨无存。”
她认真地看着唐拂衣,一字一句道:“所以,你不必道歉,也不必觉得自责,是你救了我,也是你救了离城。”
“可你本不必经受这些。”唐拂衣觉得自己的心绪随着苏道安轻缓的语调平静了许多,开口却仍有些艰难,“三年前,若不是我……”
“三年前……咳咳咳……咳……”
苏道安一句话说的有些急,大约是刚醒来还十分虚弱,一口气没能接的上来,竟冷不丁开始剧烈地咳嗽,还伴随着不住的干呕,生理性的泪水从眼眶涌出,原本还十分苍白的面色一下子憋得通红。
“小姐!”
“涉川!”
唐拂衣和小满都被吓了一跳,前者快速扶住苏道安地肩膀不让她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牵扯到伤口,另一只手轻拍着后背给她顺气。后者则是“腾”得一下站起来绕过唐拂衣拿起桌上的水又跑回来,奈何自己离苏道安有些远,只得有些不甘心的递了过去。
唐拂衣接过那杯盏,自己先尝了一口温度适中,待到苏道安的状态缓和后,才小心翼翼地喂到了她的唇边。
“涉川,慢些,不急。”
苏道安就着抿了几口,微微撇过脑袋示意足够,唐拂衣扶着她慢慢靠回背后的软垫,小满又递上手帕,唐拂衣接过,帮苏道安拭去拭去方才因痛苦而爬了满面的泪痕。
“小姐,您刚醒过来还没什么力气,还是再多休息休息吧,这些话以后再说也不迟的。”
小满在一旁劝了一句,唐拂衣连忙点头称是。
“是我不好,我不该提三年前的事,我……”
她急急开口,却见苏道安缓慢地摇了摇头。
“有些话,我今日说出来,之后,才能安心些。”她一字一顿说的还有些艰难,说完这一句,又垂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
“三年前,不论你来不来,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长舒了口气,当年那些如加诸在身心上的痛如刮骨抽筋,如今再提起,却只像是已经被时间包扎而痊愈的伤,抹去了痛楚,只留下淡色地、狰狞地疤。
“我年幼时,父亲常与我说,苏氏的祖训,轻云骑的祖训,是只忠姓,不忠人。只要坐在那皇位上的人还姓萧,轻云骑便当为其效犬马之劳。”
“所以他虽居高位,却也从不参与党争站队,哪怕是当年萧祁逼宫,他亦未参与其中,他没有帮助萧祁,亦未有护着萧礼,只是等事态平息之后,效忠那位最终坐在皇位上的帝王。”
苏道安浑身放松地靠在床头,目光暗淡落在房中某处,整个人似都沉浸在了回忆之中,与那些尘封的景象一同褪色。
“我记得,从前每次只要提到相关的话题,母亲总是不赞成父亲的做法。她说父亲木讷,不懂变通,说这并非上策,父亲也只是笑着听她数落,不出一言反驳。”
“父亲当然是不如母亲聪明的,可在这件事上,我却始终不明白——明明是母亲教我,在宫中要懂得明哲保身。”
“我更不明白,为什么我苏氏满门忠烈,祖祖辈辈为萧国立下汗马功劳,最后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女人的声音再度哽咽,唐拂衣握着她的手越发用力,试图用这种微不足道的方式给予她一些细小的力量。
“这是我在母亲死后,花了许久才想明白的事。”
苏道安闭了闭眼,从回忆中抽身。
“宦海浮沉,所谓洁身自好都不过是自我说服的借口,从父亲帮萧祁打赢第一场仗开始,他就已经被迫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从来都不是中立,也不可能中立。”
“苏氏是萧国的栋梁,亦是萧祁的肱骨。”
“而从萧安乐从那场灭顶之灾中活下来的那一刻起,苏氏和轻云骑与她而言,就已经是不可能和解的仇敌。”
“萧安乐的所作所为不止是出于对她自以为的公道的索取,还有对她自身所经经历痛楚的近乎扭曲的报复。”
“我后来想,那个时候母亲大约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所以她才会瞒着父亲,直接通过祖父向明帝禀报。她带人在萧都城中四处抄检,是为了保住苏氏,宁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然而任谁都没能想到那位小公子竟是一名女子,更不会想到她竟早早就混入了宫中,甚至是成为了明帝的枕边之人。”
苏道安说着,抬眼望向唐拂衣。
“拂衣,我知道你恨萧祁,想杀了他为自己报仇。你能让冷嘉明愿意与你合作,想必手中是有一些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我想,在最后的真相揭晓之前,你对萧安乐的身份应当也是一无所知吧?”
“……是。”
唐拂衣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艰难。
“所以,那个时候的你,其实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
苏道安的目光冷静而笃定,尽管眼皮都已经开始有些不自觉地下垂,却依旧难掩其犀利。而紧接着的这一句,更像是一锤定音,审判着她当年的无知与愚蠢。
那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过去,亦是她最难以启齿的事实。
但苏道安却并不试图逃避,她揭开血淋淋的真相,真相之下,亦是自己的伤口。
“那个时候的我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
你是局中棋,我是笼中鸟。
“我总是执着于让你离开,不过是因为我知道你想要的公正与道义我给不了。我既然帮不了你,自然也没有资格去责怪向他人寻求帮助的你。”
“但是,拂衣。”
冰冷的手指钻进自己的掌心,唐拂衣努力整理好情绪,再度抬头的瞬间,却又撞进了苏道安平和稳定的笑容之中。
“我很高兴,今日再见,你已是执棋之人。”
第139章 麻木 “辛苦了,我的小将军。”……
北地冻土中的花大约正是因为经历过太多恶劣环境地摧折,开花的时候才更加坚韧有力。
唐拂衣想。
那其中最漂亮的一朵如今正开在自己掌心,于是她也能感受到这股力量,顺着血液快速蔓延到浑身各处,扫空连日地重压与疲惫。
而那些乱七八糟地念头,也都在那样地坦然而真诚地目光下,散了个干干净净。
那是她深渊中的绳索,迷雾里的明灯。
她曾经握着她的手,执棋入局,如今又在她陷入困境之时,为她守住了这最后一条退路。
那是她曾经遗失,历经千辛万苦之后,终于再度寻回的,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
几乎是出于本能,唐拂衣反握住苏道安的手,想说的千言万语全部哽在喉头,许是太过激动,又或许此刻任何答复都显得不合时宜,适当的留白才是最恰到好处的回应。
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情不自禁的叫着她的名字,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温热吐息轻轻喷在眼角的皮肤上,苏道安没有躲,任由对方的唇落在自己的皮肤上,留下细碎的湿润感,暴露在空气中快速变冷变干。
“辛苦了,我的小将军。”
她听身前人声音轻柔温和,带了十足的诱哄与讨好。
闭上眼,记忆中有太多熟悉的声音能套入这样的语气——男子,女子,年迈,年轻。
她曾无数次想要抓住,却也在一次次徒劳无功后逐渐麻木。
而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就像是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天很适合洗个澡一样,她平静而突兀的接受了那些人都已经死去的事实。
再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再没有想起那些过去的声音,直到今日。
那些绵软又缱绻的字句,像是一朵朵轻飘飘的云,托着她的身体将她包裹其中,试图引她沉沦。
可她无法沉沦。
她是如此沉重,重到那些满含爱意地云朵根本抬不起来,只能徒劳地萦绕在她身侧,最终,悻悻逸散于周遭地空气之中。
“以后,我会护着你的。”
唐拂衣如是说。
苏道安并没有拒绝自己的拥抱和亲吻,这一认知令她欣喜万分,以至于她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时候,苏道安似乎确实是并未对她说的话,做出任何的回应。
小满“刷”地一下忽然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摔在旧木制成的地板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屋内余下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浅吓了一跳,两道目光齐刷刷扫过来,却只见“罪魁祸首”正站在床前,目光里满是无措。
“小姐,出什么事了?”门外传来惊蛰的询问。
唐拂衣看了一眼苏道安,帮她回了一句:“无事。”又转回头望向小满,等着她开口解释。
“我……我……”小满咬了咬下唇,似乎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又像是有些不甘,嗫喏了半响,才有些尴尬地找补道,“小……小姐的药怎么还没好!我,我去催一催!”
言罢,她转过身,也顾不得那倒在地上的椅子,只是逃命一般快速往门口跑了过去。
一开门,却正撞见陆兮兮端了个托盘站在门口,盘子里放了一碗药和一碟子蜜饯。
看那姿势,不像是要进门的样子,倒像是正在和惊蛰聊天,并且已经聊了有一会儿了。
陆兮兮也没想到这门会突然被打开,八卦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敛,一下子被唐拂衣和苏道安都收入眼底,呆愣过后,只能有些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
“那个……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而且刚才药太烫了,就……凉一凉,凉一凉……啊,小满啊来的正好,现在温度不错!”
“诺,正好端进去给你家小姐。”
她说着,将那托盘往小满手里一送,却不想后者竟是后退了一步,避开托盘,绕过她跨出了房门,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而在场的四人,除了难以大声说话的苏道安以外,另外三人竟是都连叫一声她的名字都没能来得及。
陆兮兮递托盘的手僵在半空,过了一会,她才望向唐拂衣,问她:“她这什么情况?”
“不知道。”唐拂衣摇了摇头。
而苏道安稍稍挪了挪位置,整个人缩到唐拂衣的身后,没有人注意到她云淡风轻地表情下藏着的落寞与深沉。
陆兮兮蹙眉,转身将那托盘交给惊蛰:“她状态看着不太对,我去看看她,大晚上的别出什么事了。”
惊蛰原本大约也正准备去找人,陆兮兮先开了口,她便也就顺势接过那托盘,点了点头道:“也好。”
“记得带把伞,雪下大了。”唐拂衣关照了一句。
陆兮兮应了一声,目光扫了一圈,进门拿了一把放在门内的伞,转身匆匆离开。
原本还想着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小姑娘会跑哪儿去,估计找起来还需要费些功夫,却不想方才下了楼,便见到小满抱着膝盖,蜷着身子坐在三道楼体交汇的平台处的最后一级台阶上。
夜深了,二楼与一楼都没有亮灯,只有三楼楼道的光自她身后照过去,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
也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的原因,哪怕是一个小小一团的背影,都能明显品出些不甘又灰心的味道。
陆兮兮见她脑袋埋在手臂里估计是看不到身前的影子,故意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小满果不其然被吓得尖叫了一声,整个人飞速后退,眼看着就要撞到栏杆,陆兮兮眼疾手快伸手一拉,才稳住了她的身形。
这楼中的栏杆年久失修,若真撞了上去,一旦断裂,整个人翻下,那可就不是疼两日的事儿了。
几间房间亮起了灯,身后的楼道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怎么了?”
惊蛰跑过来皱着眉问了一句,何昭也从一楼地药房里走出来,从楼梯口探着脑袋往上瞧。
“没事没事。”陆兮兮连忙摆手。
这楼中除了苏道安外,还住了一些日常负责护卫地士兵以及医女。苏道安受伤,众人本就提心吊胆生怕有一点差错或是救护不及时,小满这一声尖叫,更是引得人心不安。
“只是太黑吓到了,抱歉了诸位,对不住对不住。”
陆兮兮声音提高了些,不仅是在回答惊蛰,也是在安抚其余众人。
房间的灯一盏一盏很快又灭了,何昭缩回了脑袋,惊蛰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小满,确认她确实无事后,才向陆兮兮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陆兮兮这才松了口气,走回到小满身边坐下。而小满却不肯看她,只是扭过身留给她一个气鼓鼓地背影。
“嗨呀,你说说你,我就拍了一你下,反应也忒大了,咱统领刚醒过来,估摸着要被你吓坏……诶……”
“诶诶,怎……怎么哭了呀……哎呀……”
陆兮兮习惯性地碎碎念到一半,却只见小满忽然转过头来,红肿地双眼一眨不眨地恶狠狠瞪着的自己地同时,还有豆大地泪水一颗接着一颗从眼眶中滚落。
她大约是气急了,只是这副模样落在陆兮兮地眼中实在是很难令她感到害怕,更多的反而是慌张与无措。
“哎呀……我……好吧好吧,是我不对是我不对。”陆兮兮不敢再继续开玩笑,只是一边伸手帮她擦眼泪一边安慰道,“是我不该吓唬你地,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不这样了好不好?”
“小满不哭了,好不好?”
小满吸了吸鼻子,轻哼了一声,又背过身去,继续背对着她掉眼泪。
陆兮兮看着她的动作,意识到这姑娘似乎并不是在因为自己方才的举动而生气,问题应当还是出在方才苏道安地房间里。
“怎么了呀,我们家小满怎么不高兴了呀?一个人再这里生闷气。”陆兮兮故意掐着嗓子,加上刻意压低地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哄一个半大地孩子。
“难道是刚才那姓唐的说了什么?她在你家小姐面前说你坏话了?”
“没……嗝,没有。”小满方才哭的急,现下虽然眼泪不掉了,却开始不住地打嗝。
“那……她骂你了?”陆兮兮又问,“是你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你家小姐不高兴了?”
小满又摇了摇头。
“那这是怎么了?”陆兮兮眨了眨眼,眼中略有不解,“先前看你担心的不得了,日日夜夜守着你家小姐,多少人来都劝不走,现在她醒了,怎么反倒还不高兴了呢?”
小满已经不掉眼泪了,却依旧不肯说话。
陆兮兮凑过去,用自己的肩膀轻轻碰了碰她:“怎么了呀,和姐姐说说呗,仔细别给我家小丫头憋坏喽。”
她的声音黏糊糊地,故意拖得很长,本该是带点撒娇的请求,配上稍有些低沉的声线,听着倒有些肉麻。
小满撇了撇嘴,虽然还有些不太情愿,却还是拗不过陆兮兮死缠烂打,转正了身子,开口道:
“我太没用了。”
言罢,又像是有些不想面对这一事实一般,有些别扭的将脑袋撇向另一边,低声强调了一句:“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不是小丫头了。”
第140章 辞别 “我是小满,小满……是得要保护……
“哦……”陆兮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满二十二啦,那是大姑娘了,大姑娘还这么喜欢哭鼻子呀。”
“你!”
小满本就心情不好,被她这么一打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她脑子实在是不如陆兮兮灵光,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回怼的话,气的急了,竟是直接抬手就打了过去。
可这一掌也实在是没什么杀伤力,陆兮兮十分随意的一抬手,轻而易举的就捉住了她的手腕。
“哎哟哟哟哟!”她故意做出一副惊慌的样子,抬臂将小满被拦截在空中的手拿下来放到自己腿上,张口就又是一声道歉。
“错了错了,我错了。”一面道歉还一面扯出一个赔礼的笑来,“我是想问,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她想过许多种可能,可小满嗫喏出口地这句话还是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满感受到陆兮兮笑容里的真诚和语气中的关心,也没再咬着方才那些玩笑不放,双手托着下巴,屈肘撑在大腿上。
“我……”她张了张口,又像是没有组织好语言一般闭了嘴。
陆兮兮并不着急,耐心的等了一会儿,才又听到小满慢吞吞地开了口。
“三年前,小姐预感到可能要出事,她就把我送去了孙氏。”
说了两句,她又十分丧气地抿了抿嘴。
“小姐是觉得我没用,所以才会把我支开的。”
“呃……”陆兮兮愣了愣,她不明白小满为何会忽然说自己没用,更未料到她会忽然提起当年之事。
“我总是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我要保护小姐,但其实根本保护不了她,只会拖她后腿。”
“从前我就特别笨,字也不认识几个,小姐说点什么我也反应不过来,也不像惊蛰一样武功高强。”
“现在好不容易又见面了,唐拂衣又是帮小姐找药做衣服,又是给离城的百姓修房子发粮食,她还有孙家的军队,能保护离城,保护小姐。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
“我真的太没用了。”
小满说着,又用力吸了吸鼻子。陆兮兮看着她这一副垂着头郁郁不乐的愁苦模样,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丫头,怎么忽然想这些有的没的。”她抬起手,不由分说用力揉了揉小满的脑袋。
“哎……你干嘛!”小满赶忙组织,却还是没能来得及,原本服帖的长发一下子就被造的乱七八糟。
“什么叫有的没得呀,难道我说错了嘛?”
“你没说错。”陆兮兮道,“你是想错了。”
“什么意思啊。”小满又是不解又是不服,“我想错什么了?”
陆兮兮站起身,走到小满跟前盘腿坐下。如此,她需得微微抬起头,才能刚好与低头的小满对视。
“首先。”她伸出一根食指,放到小满眼前,轻轻晃了晃,“你家小姐当时意识到危险,之所以让你提前离开,是因为想要保护你,而并非觉得你没用。”
“那她为什么不想着保护惊蛰呢?”小满问。
“因为惊蛰能保护的了自己啊。”陆兮兮答得很快。
看着小满似懂非懂地样子,她叹了口气,又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她之所以没有支开惊蛰,不是因为惊蛰能保护的了她,而是因为惊蛰在那种情况下,更能自保,懂了不?”
“可……”
“那我问你,如果她真的觉得你没用,为什么还留你在身边那么久呢?早点换个有用的不就好了?”
“……”
小满不说话了。
陆兮兮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弹出一根中指。
“第二。”她认真的盯着小满的眼睛,“小满,你知道,责任这个东西呢,能力越大呢,责任就越大。”
“就比如惊蛰会武功,她的责任就是保护小姐的安全,那姓唐的是孙家家主,她就要时时刻刻都要为家族打算,这几日都没怎么合眼。”
“再比如我,我是个废物,啥能力没有。所以虽然我现在人在这里,却随时都能拍屁股走人。”
“你要走吗?”小满忽然瞪大了眼睛开口问了句。
“唔……”陆兮兮没想到她竟会忽然抓到这个重点,仔细想了想,“虽说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但总会走的吧。”
她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一般,扬起一个洒脱又期待的笑来。
“我喜欢自由的生活,老呆在一个地方有什么意思,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才好呢。”
大约是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小满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真羡慕你。”她开口道,“我长这么大就呆过萧都和青州,现在又来了离城,没去过别的地方,老被人笑话没见识。”
“害,这有什么好羡慕的。”陆兮兮歪着脑袋又凑近了些,小满一低头,便能看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方寸之间却可见海阔天高。
“你若是想,到时候我走的时候带你一起不就行了,反正你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儿,你这小身板儿总不能把我吃穷了吧。”
“唔……真吃穷了我就写信让唐老三给咱寄点,反正她有的是钱。唔……不过,我觉得还是自己挣快些……”
陆兮兮这边说的兴致勃勃,小满脸上的肌肉却僵了僵,堆在眼下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她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走的。”
“为何?”陆兮兮问,“你是担心苏小姐不乐意吗?”
小满不答。
陆兮兮以为自己是猜对了,便又继续道:“其实我觉得你家小姐对你最大的期待就是你能开心平安,你开心了她一定也会开心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将你送去孙氏了,她不是自私的人。”
“小姐当然不是自私的人。”小满急急开口,反驳完后,又失落地垂下了头。
可这一次,区别于先前纯粹的灰心,陆兮兮却从她的声音与目光里,品出了一些坚定又决绝的味道。
“你不懂。”小满目光移向另一侧,故意躲开了陆兮兮,“我是小满,小满……是得要保护小姐的。”
陆兮兮蹙眉,这句话虽说听着和先前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可她潜意识却又觉得有哪里有些古怪,但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是哪里怪。
还没等她再度发问,小满已经站了起来,十分生硬又十分突兀地结束了这段对话。
“我……我要回去陪着小姐了,不然小姐该担心了。”她抿了抿嘴,“嗯……今,今日,谢……谢谢你。”
“以后……若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
“哎,等等。”陆兮兮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她也看得出小满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便也只是站了起来,将她拉住。
“这天都快亮了,你家小姐刚醒过来又说了那么多话肯定累的很,现下喝了药,估摸着已经睡了,有唐拂衣陪着你也不必非要在不可。”
“更何况你现在眼睛肿的和核桃一样,若是不休息好,到时候苏小姐醒过来看你这幅样子肯定又要担心,不如先去睡一会儿,养足了精神再去照顾她呗。”
小满想了想:“那……我不进去就是了,我去门口守着。”
“在哪儿睡不是睡,你去床上睡呗。”陆兮兮道。
“不要。”小满摇头。
“你去呗,我帮你看着。”
“不。”
陆兮兮有些稀奇的“嘿”了一声:“你和惊蛰,你倆什么毛病?之前我喊她回房间睡会儿,我来换班,她也死活不肯,就非要在门口睡。”
“我是不太理解,这楼如今里外这么多人看的这么紧,你家小姐还能长出翅膀飞走了不成?”
“你管我!”小满晃了晃脑袋,“我就是要在门口守着小姐。”
她言罢,转身跑上了楼。
陆兮兮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有些莫名奇妙的愣了一会儿,而后故作高傲的甩了甩头。
“嘁,跟谁非要管你似的。一个个的,爱睡不睡,反正我要去睡了。”
她转身,对着空气道了声“晚安”,大步回了房间。
少女心事来势汹汹去势也汹汹,陆兮兮第二日再见到小满,后者的脚步已经恢复了一贯地轻盈。
她似乎是已经忘了那天夜里的那些负面情绪,只是继续如往常一般仔细又谨慎的帮苏道安准备点心和定时要喝的汤药,同三年前一般,不出一点差错。
唐拂衣日日忙碌,军队安置,商队往来,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尽管也有他人帮助,最终却也还是需要主事的人来拍板。
然而,尽管并不能每时每刻都守在苏道安床前,换药一事,她却从不假以人手。
又过了几日,班鹤找到唐拂衣,向她辞行。
“离城历经浩劫,百废待兴。再加上家主方才将孙氏举族迁来,修建房屋安置百姓,重整军队加固城墙,这些都需要时间。”
“如今中原各方势力皆因山神之说对孙氏有所忌惮,萧都也不再敢轻举妄动。南方,除了端义以外,其余各州皆是表面上高呼着忠心,实际各怀鬼胎,小战不断,大战一触即发。”
“西域,启凉素来是曾经的七国之首,而漠勒虽从前名不见经传,却能在三年前,几乎豁出全部兵力,接下就连彼时的启凉都不愿意接下的,来自萧都的围剿歼灭轻云骑的合作邀请,如此魄力,想必其后是有高人指点。”
“那高人是谁班某不得而知,但如今二国开战,萧都不大可能劝和,偏帮任何一方也并非上策,以他们目前各自的国力,这场战争没个一年半载恐怕是难以结束。”
班鹤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地图上的那一道江水。
“其实现下漓江正值冰期,且鹬蚌相争,若能渔翁得利自然是最好,但孙家军人数虽多,却上不得战场,银鞍军虽训练有素,但人数太少,这么些年艰苦的日子过下来,作战能力也不如从前。”
“班某以为,家主既当不了那渔翁,便也不用心急。抓住这个机会好好修养生息,操练军队,方为上策。”
说话者沉着而自信,听话者却不如他那般冷静。
纵使早已知其才学远见,一番话下来,唐拂衣心里头仍免不了一番惊涛骇浪。
这些话若只是从一个普通人口中说出或许充其量赞其一句运筹帷幄,但说这话之人整整被困在离城信息封闭三年,期间南方武神起义,扰月山庄被毁,西域由七国合并为两国分立……诸如此类种种变化堪称翻天覆地,仅凭短短十几日,这天下形式竟像是了如指掌。
这恐怕并不是与旧友亲人往来几封书信便能了解清楚的事。
“家主不必惊讶,我虽三年与世隔绝,但脑子还算灵光。我今日与你说的这些,三年前离城还未深陷困境之时便已有端倪,可见一斑,如今再结合孙氏带来的一些消息,自然不难推断。”
唐拂衣想,见微知著,决胜千里,大抵如此。
“然而一些细节,班某还需亲自确认,因此今日特来向家主请辞。”
“另外,萧都新册立不到一年的太子此前也死在了青州,班某以为,这其中还有文章可做。”
“我多年未归,萧都之中认得我的已是少数,知晓我人在离城的除了家弟应当不会有第二个,如此,我行事倒也方便。”
“不如就由我来为家主走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