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班鹤 “换做是我,我会很乐意将你的消……
“城内弹尽粮绝,她们一方面死守住城门不让草原部族入侵,另一方面,若是就这样被困死在城中也并非上策。”
“所以当时在城门外,我与她说我在漓江布置了兵力她会一下子如此着急,因为她要运出城的根本不是什么宝物或是信息,而是这离城中的百姓与士兵。”
“所以我们方入城之时城中空无一人,她就是想送给敌人一座毫无价值的空城。”
唐拂衣说着,忽然苦涩而自嘲的一笑。
“陆老二,她不信我,可我是不是该庆幸她至少还愿意出城来见我一面。”
“她想死在我的刀下,是因为对我还抱有最后一丝期待么?期待能用自己的一条命,在我这里,换取到对离城百姓的善待;又或者,她只是想让我方寸大乱,没有心思再去管其他的事,以此来争取时间。”
“她太傻了。”陆兮兮叹了口气。
“傻?”唐拂衣再次红了眼,苦涩一笑,“她怎么会是傻呢?”
“她大约甚至比我本人还要更清楚自己在我心中的分量,所以她才敢如此笃定的独自出城,她知道她死了我不可能无动于衷,所以到最后才会如此义无反顾的来撞我的刀口。”
“她就是吃准了我还在意她,吃准了我会愧疚,会痛苦。”
“她确实赢了,我比她所希望的还要更痛苦千倍万倍。”
“她哪里是傻,她真的是太聪明了。”
陆兮兮哑口无言,事实上,唐拂衣口中所描述出的苏道安的形象,与她曾经所熟知的那个人大相径庭。
“是我的错。”
唐拂衣深吸了口气,言语间满是疲惫。
“我从前骗她太多次,她不信我,也是寻常。”
陆兮兮抿了抿嘴,乌黑的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转了转,正思考着找些理由来安慰安慰唐拂衣,便又听她轻叹了一声。
“罢了。”
大约是因为终于睡得熟了,苏道安握着她的手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紧,只是虚虚搭在她的手腕上。
唐拂衣小心翼翼地将她冰凉的手抬起,合在掌心捂热了,放进了被子下面。
陆兮兮看着她的动作知道大约是自己想明白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目光落到唐拂衣手腕上被抓出地红痕上,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小公主劲真大。”
大约是怕吵到苏道安休息,她的声音压地很低:“哦,现在不能叫小公主了,现在是小将军了。”
唐拂衣听着陆兮兮忽然冒出口地这个称呼只觉得十分可爱,她勾了勾唇,没有答话,只是换了个话题,正色问她:“你放才说的这些事儿,都是向谁打听的?”
“大多数都是那位班先生说的。”陆兮兮老实道。
“班?”
这个姓氏在萧都并不常见。
“嗯。”陆兮兮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位,先皇后班清淑的亲弟弟,班鸿的兄长,那位在父亲班旭去世后放弃大好前程,辞官离开萧都城的状元郎,班鹤。”
“确实是早有耳闻。”唐拂衣微微蹙眉,“先前听说他辞官是去云游四方去了,多年不曾回家,没想到竟然是选在了这离城定居。”
“可离城先前是萧国边城,条件艰苦,草原十二部的骚扰之下也称不上安稳。他若是想远离庙堂隐居度日,为何不去扰月山庄反而要选在此处?”
“这我也打听了。”陆兮兮的声音里多了丝神秘,“说是因为何曦。”
唐拂衣看着陆兮兮眨了眨眼,下一刻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瞪大了眼睛。
陆兮兮不语,只是对上她的目光,撇着嘴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她故作深沉地感叹了一句,忽然又抖了个激灵,“哦,不,这是状元郎难过将军关。”
“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正经的东西。”唐拂衣十分习惯地露出一个十分嫌弃的表情。
“随口开个玩笑罢了,一直紧绷着脑子也会转不过来的嘛。”陆兮兮一脸无辜的摊手,很快又收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继续一本正经的又将自己所答听到的一切全都娓娓道来。
“此人自从来了离城,便一直跟在何曦身边,二人虽无夫妻之名,但进出成双,百姓们都看在眼里,自然也都默认了这段关系。”
“何曦还在时也曾下令,在银鞍军,班鹤可以全权代表她,班鹤的意思也就是她的意思。”
唐拂衣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而陆兮兮对此并不意外。
“后来何曦战死,小公主接手了银鞍军,对他也还是十分敬重。”
“哦对了,听说这离城周遭的城墙与长城也是他来了之后让何曦督人建的,后来离城能守住这么多年,他先前的未雨绸缪亦功不可没。”
“那如今涉川昏迷不醒,离城的事务也是由他在代掌?”唐拂衣问。
“那倒没有。”何曦道,“银鞍军所剩不多,如今离城的事务基本上都是惊蛰和一位名叫姜照云的副统领的管着。”
“不过看她二人对班鹤的态度,我猜如果涉及到一些重大事务,应当还是会去询问他的意见的。”
“如此说来……这位班先生怕是不简单。”
唐拂衣说着,目光扫过方才陆兮兮和饭菜一同端进来的汤药,如今已经不再冒热气了。
陆兮兮会意,将那药递给她,隔着碗触摸是恰到好处的温烫,唐拂衣喝了一口,与先前一式一样地喂给苏道安,又细心地将她嘴角溢出的药汁擦去。
昏睡中的女孩似乎也还能感受得到那令人讨厌的酸苦,拧眉无意识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丝嘤咛。
唐拂衣隔着被子,像是哄孩子一般,一下一下轻而缓地拍打着她的身体,直到那紧皱的眉心再度舒展,才收回了手。
“再过几日吧。”她开口道,“如今涉川还没有脱离危险,不守着她我不放心。等过几日她的情况稳定了,我去见一见这位班先生。”
陆兮兮看着唐拂衣的动作,点头应了一声:“好。”
与何昭预料的无异,当夜苏道安便发了高烧,一群人忙活了一晚上,那惊人的热度才终于慢慢消退,而后的低烧一直持续到了第五日,苏道安的体温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这一波挺过去,之后应当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何昭一开口,众人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在了实处。
唐拂衣自然还是想时时刻刻都陪在苏道安床边,但此前短短几日时间已经让她落下了许多事,不得不暂且离开。
索幸有小满和惊蛰在,唐拂衣可以放心。
姜照云给她在离城城楼中安排了一间屋子,陆兮兮此前早就已经差人布置妥当,唐拂衣沐浴洗漱,好好休息了一夜,养足了精神,正准备去见见那位传说中的班先生,却不想对方自己恰到好处的找上了门。
“我本也正想去拜见先生,却不想先生来的如此之巧。”
唐拂衣引着班鹤在桌边坐下,为他倒了杯水,坐下后,还是没忍住将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顺直地长发被梳得整整齐齐,下半层披着,上半层用一条墨绿色的丝带系住。一身丝质白衣外头罩了层若有若无地纱,腰间用青底镶金的玉带系住,悬了墨玉环佩,外头又罩了件青底广袖长衫,衣襟上绣着的兰花纹样衬得那张双颊略有些凹陷的脸越发轮廓分明。
三十多岁的年纪,发丝间却已经有明显的灰白,瘦削的身形却还是掩不住其周身如松柏般敦肃稳重的气质。
离城自然是不会有这样好的衣物,这是孙氏送来的新衣。
而这样精致繁复的衣服哪怕是在青州穿的人也不多,唐拂衣记得这套外头应当是还配了一件黑色大氅用来御寒。
但大约是因为屋内燃了炭盆温度不低,班鹤并没有穿。
可即便如此,这一身打扮在这离城萧瑟的风雪中依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唐拂衣心中奇怪,又想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有才华之人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也实属寻常,便也没有多想,却只见那人微微一笑。
“不巧。”他伸手摸了摸杯盏,“我料想家主应当是要来寻我,因此才率先登门。”
不等唐拂衣开口,班鹤又十分自然的抢了一句:“不知家主对在下可还满意?”
“先生说笑了。”唐拂衣收回目光,“我不过无名小辈,又如何敢对着先生评头论足,岂不是招人笑话。”
这很明显是一句客气话,班鹤能听得懂,他坦然接受了这句恭维,自顾自的继续开口。
“家主来找在下想必不过是听闻了一些离城的旧事,对在下有些好奇,而我此来寻家主,却是真的有话要说。”
唐拂衣挑眉,她未料到班鹤竟会如此开门见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只能以沉默示意他继续往下。
“青州孙氏,祖上以青州山矿脉发家,因独有的锻兵之法而为人所知,曾经闻名天下的轻云骑中的轻云二字,便是取自孙氏为其量身打造的轻云甲。”
“然而自南北分立起,青州便与扰月山庄并为两大中立之地,不再出售兵甲武器,转而经商,多年来贸易遍布中原乃至东海,积累下了一大批财富。”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唐拂衣看着班鹤,依旧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与她这个孙家家主说这些。
她直觉班鹤应当话外有话,便耐着性子继续听他往下说。
“然而不对外出售并不代表不再锻造。相传,孙氏先祖曾在青州山中建有一座武库,专门用来收纳新锻造出的兵甲,这么多年,大约也攒下了不少。”
“孙氏先祖认为,兵者,既可为护身之器,亦可为灾祸之媒。锋刃若出,则必掀起血雨腥风,使天下难安。为防万一,便在这座武库唯一的库门上设下机关,只有用孙氏主家一脉的血才能打开。”
“这也是孙氏在先家主病重之时,急忙要将早已被从族谱上除名的那一支后人寻回的原因。”
“没想到先生对我孙氏竟有如此了解。”唐拂衣略有些意外。
有关孙氏家族的这些事情谈不上人尽皆知,但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若是有心打听,了解一二也属寻常。
“孙氏当年为了找人也算是下了功夫,我人虽在离城,江湖上也有些旧友,自然也能听说一二。”班鹤道。
唐拂衣点点头表示了然。
苏道当年那封信中所言,她派去的人查自己的身世许久都没有查到孙氏,也是在那个时候忽然有了消息。
“班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她开口道。
班鹤盯着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会儿,也不再迂回,只是问她:“先家主一病多年,族中事务几乎都是有旁支后人费心料理,而阁下于先家主去世前才忽然被寻回族中,什么事都没有做便空得了个族长之位,难道就没有想过族中会有人不服?”
唐拂衣闻言忍不住蹙眉:“班先生所言确实有理,但我继任家主之位已有两年,孙氏上下一体同心,并无嫌隙,先生大约是多虑了。”
“过去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班鹤也不着急,语气依旧平稳,“如今天下纷乱迭起,萧帝既已经对扰月山庄动了手,又怎么会放过青州孙氏?”
“然而孙氏势大,青州依山且素来拥兵自卫,实力不好把握,其东南边各州虽然现下还算安稳,但恐怕也都在观望机会,各怀鬼胎。”
“于萧帝而言,最好的选择一定是拉拢诏安而非强攻。”
唐拂衣听着这话,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已是震惊不已——此人被困在离城三年,对如今天下的状况却像是了如指掌一般,条分缕析,句句在理。
“若要诏安,首当其冲应当是找人来游说你这位家主才是,可你很明显并未见到人,那么对方会去找了谁呢?”
“从前青州可以保持中立,是因为要么是太平盛世,要么是南北制衡,而如今乱势已成,孙氏若再偏安一隅,他日恐怕难逃一劫,相信阁下也正是意识到了此事,才会趁机占了月川,再往离城来,日后应当也有称王的打算。”
“若我猜得不错,如今孙氏内部,应当有很大一部分势力表面上臣服于您,实际上却更服某位曾经代掌事务多年的旁支领袖的管,一旦他们的领袖要与阁下为敌,阁下的处境又会是如何?”
“阁下能选择自成一派,其他人自然也可以选择依附现下名义与实力上仍为天下之主的萧都。”
“况且人心皆有贪欲,支脉为主脉尽心尽力多年,不过是被那一个只有主脉之血能打开的武库所困,如今有机会能摆脱束缚,上位争权,那么依附武库与依附萧都又有何区别?”
“换做是我,我会很乐意将你的消息卖给萧都。”
“毕竟在如今的世道,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阁下弄死再做成意外公之于众,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屋内一时无语。
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有人敲响了房门。
“进。”唐拂衣应了一声,望向门的方向。
是孙氏的信使,进门见到有人在此,微微一愣。
“无妨,什么事,说。”唐拂衣沉声问,她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语气中的那一丝焦虑。
“家主,这是九姑娘让我加急送给您的密函,她让您务必尽快看。”那信使急忙将手中的信封递给唐拂衣,而后十分识相地退出了屋子。
唐拂衣捧着那封信,却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有了些微妙的猜测。
照理说这种密函她应该等班鹤离开后再打开,可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她想也没想就将信拆开,打开前,又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班鹤。
班鹤却只是端起茶盏,慢悠悠地饮了一口。
唐拂衣看着他的动作,却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她展开那叠地四四方方地信纸,飞快地读完信上的内容,足足愣了许多秒,才再次难以置信地望向桌边从容饮茶的男子。
男子抬头,唇角含笑,分明是一句问句,却透着几分依然料定的从容。
“家主如此看着在下,莫非是那信里写了什么在下的坏话?”
第132章 山神 “孙家家主,死了-
萧都,勤政殿。
殿内共四人。
女帝着一身玄衣坐于桌前,坐下一人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信函,另有一少年微弯着腰站在侧边,尽管貂衣加身,头戴金冠,却形容畏缩,下敛的目光略显局促。
冷嘉明从那人手中接过信函,打开,里头是一张黄底熟宣,午后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落到那叠的整齐地信纸上,隐约能看见丝丝金色地闪光,十分漂亮。
青州孙氏特制的洒金珊瑚宣,只有重要的朋友或是盟友才会使用,象征着孙氏最高的敬意。
打开,那竟是孙氏与白州交易箭矢等兵器的单据。
名目数量洋洋洒洒,列了满满一张。
冷家明只粗略扫了一眼,便转身递给了萧安乐。
萧安乐漫不经心的接过,目光缓慢下移,最终落到那交易单右下角的孙氏的私印上。
跪在地上的男子微微抬头,观察了一下女帝的情绪不明的神色,赔着笑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禀陛下,这……孙家那两位实在是谨慎,也着实不好忽悠,磨了许多日才愿意松口,虽然只是些箭矢,弓弦类的小物件,但……”
“呵。”萧安乐忽然轻笑了一声,打断了男子略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
“你做的不错。”她将那交易单放到一边,坐正了身子,“此次你献计有功,朕心中有数,回去等着领赏吧。”
“是,是!多谢陛下!”那男子听萧安乐如此说瞬间松了口气,连连谢恩,正欲告退,屏风外却忽闻内侍之声。
“陛下,有青州使者送来的信。”
青州?
在场四人的眼中均掠过一丝惊讶,萧安乐与冷嘉明对视了一眼:“送进来。”
内侍猫着腰绕过屏风,将那信递到冷嘉明手中,再由冷嘉明转交给萧安乐。
“是孙氏的使者送来的?”冷嘉明问了一句。
“是。”内侍官答,“人还未走,陛下可要传唤?”
冷嘉明转头望向萧安乐,萧安乐对他使了个眼神,冷嘉明会意。
“不必了。”他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内侍官应声离开,而那名原本喜滋滋准备离开的男子,十分识相地又转身留了下来。
萧安乐打开信看了一眼,神色却忽然变得怪异,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三人,最终还是落到了那名男子身上。
男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感受到女帝如刀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便只是低头站着,不敢有什么动作。
“这信上说……”萧安乐一面开口,一面将信递给冷嘉明,冷嘉明看了一眼,神色同样也变得怪异。
“孙家家主,死了。
“什么?”男子猛地抬头,双目圆瞪,这个消息实在太过令人震惊,以至于他一时竟也没顾上什么礼节,脱口而出的问道:“怎么死的?”
“五日前,孙家家主孙时茵自月川返回青州,于青州城外遇山体滑坡,同行五人无一幸免。”
开口的人是冷嘉明。
“这……”那男子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假的吧……”
他怔愣着喃喃自语,却只见女帝忽然嗤笑一声,歪着身子靠上椅背,曲肘撑在雕了狼头的扶手上,扶额连连摇头。
她的手掌恰好遮住了双眼,露在外头的嘴角疯狂上扬,却似乎并不能准确表达她内心最真实的情绪。
片刻之后,萧安乐才放下了手,她的唇角依旧上扬,双眼却有明显的微红,眉心紧皱,眉尾下垂,整张脸看上去有些僵硬的紧绷感。
“你们都先退下吧。”
女帝开口,那位方大人与站在一旁的身着华贵的少年都如释重负,各自行礼后转身快步离开。
直到屋内只剩下两人时,萧安乐才又望向冷嘉明,问他:“此事你怎么看?”
冷嘉明将信放下,慢慢摇了摇头。
“信上所言,唐拂衣在离城呆了五日,收到下属的急信,于第六日清晨带了几名亲信往回赶,途经月川稍作停留休息,又在第七日正午赶到青州城西,恰好碰到山体滑坡,被活埋在巨石之下。”
他说着,对上萧安乐的目光。
“陛下觉得,此事可能作假?”
“怕是难吧。”萧安乐耸了耸肩,故作无所谓的笑了笑,“山体滑坡发生在五日前的正午,信上说,孙氏那帮人挖尸体就挖了整整三日,那地方虽说是山路,但也不是什么密道,随便派个人去一查便能知真假,在此事上做文章,岂不招笑?”
“嗯。”冷嘉明点头,“且青州孙氏乃世家大族,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家主离世,必会有各路旧友前来关心祭拜,若以此事为儿戏,恐怕也会断了多年的情谊。”
“但这意外来的实在太过巧合,事出反常,怕是有妖。”
“嗤。”萧安乐冷笑一声,“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只要师出有名,我萧都难道还怕她小小一个青州不成?”
冷嘉明沉吟片刻,抬步行至正中。
“不论如何,陛下都可先将那交易兵器的单据公之于众,让天下人知晓是他孙氏先行打破中立之盟约,意图谋反,如此一来,必有忌惮。”
“至于家主离世……”
他顿了顿。
“既然孙氏来信邀我们前去祭拜,不如就由臣亲自为陛下走这一遭,探一探他们内部的虚实。”
此言正和女帝心意,萧安乐欣然应允。
萧都城的车马连夜出发,北上的路虽不算远但大多都是上坡,并不好走,一行十几人,终于到达青州城外已是五日之后。
青州全城缟素,连城门口都挂了白色的幡旗。
守门的士兵看过信上的红印,并未多加为难,恭恭敬敬地放了行。
车轱辘滚过平整的石路,偶尔碾过一两颗石子也并不会造成太大的震动。冷嘉明掀起马车帘幕地一角,入目的景象却不似传闻间那般熙攘繁华。
虽是冬日,天气却是罕见的晴朗,如此艳阳高照的上午,作为不曾有战火蔓延的富庶之地,街道两侧却见不到多少摆摊的小贩,偶尔有见到几个,大多都也只是守着看起来不太新鲜的蔬菜与冻肉,苦着脸与前来买菜的妇人讨价还价。
门庭冷落,酒旗凋敝,人声零星。
可即便如此萧条,却并不显破败。
灰蒙蒙地街道上干干净净,废弃地摊车用灰布罩得严实,来往的百姓虽谈不上多么开怀,却也面容干净,衣着虽有补丁,却也十分整洁。
街道两侧民居的二层窗子底下都悬着一盏盏造型精致的花灯,那是青州城特有的风俗——家灯引路,莫忘归途。
冷嘉明挑了个偏僻的地方让马车停下,吩咐其余人不许跟的太紧,披了件黑色大氅,独自一人又走回了街上,谦和地笑着拦下了迎面走来的,背着大包小包的一家五口。
“素来听闻青州富庶,且是中立之地不被战火所扰,在下慕名来此却是满目萧条,不知几位这是准备要去哪里,为何看着倒像是准备要搬离的样子?”
他本就长的儒雅,换了副温和的嗓音,给人的感觉越发随和。
那一家中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似乎也并未多想,只当他是哪地的生意人想来此淘货,便叹了口气开口向他解释。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咱们这青州之前确实是中立之地,但那是因为百年前,管理咱们这青州城的孙氏先祖曾于外头立下盟约,只要孙氏不再向外售卖兵甲,外头也就不能对咱们开战。”
“可就在几日前,竟然被人发现孙氏一直在暗中向白州出售弓箭之类的东西,唉,你说现在世道这么乱,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现在听说外头好多人都对咱们不满,说青州毁约是准备要造反,合计着要来打咱们呐!所以大家都想趁着还没打起来,赶紧先逃命呢。”
“我们算是走的晚的了,年轻人,我看你这穿着也是有头有脸的,赶紧走吧,这青州如今是没有你要的东西啦!”
“可我看这城中,似乎也有些人并不打算走?”冷嘉明故作不解。
“唉。”那男人重重叹了口气,“这也不是所有人离了青州都有地方去啊,那没地方去的,还不是只能在这里等死吗?至少死前还能吃几顿饱饭不是?”
“可……我听说青州素来就受孙家庇佑,如今这般,孙氏难道也放任不管?”冷嘉明又问。
“唉呀……”那男人听了这话,重重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一把将冷嘉明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那孙家家主前阵子回城的路上,被山石压死了啊!”
什么?“冷嘉明故作惊讶,“有这种事?”
“是啊!”男人道,“我听说,孙家先祖在那后山建了老大一座武库,里头各种宝贝还有厉害的武器什么的多了去了!先前外头人不敢来打咱们,就是因为忌惮这座武库。”
“可那武库只有孙家主脉的血才能打开……如今家主死了,那武库打不开……”
“诶,这位仁兄,此言差矣!”
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忽然插进两人的对话,冷嘉明与那男人一起抬头,却只见一人一身道士白衣,腰间却缠着两根细瘦的藤蔓,长发披散,脑袋上带了个木枝做成的头环,遮鼻梁上架了副漆黑的圆形眼镜,左手里撑了根木杆,杆儿上挂了面白旗,旗上黑水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大字——神机妙算。
那一身打扮实在怪异,冷嘉明下意识觉得此人的身形看着有些眼熟,却听身边的男人已经率先开口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在下梁山安山观道士,姓梁,单名一个木字。”梁道士将木棍往地上一撑,一副吊儿郎当地模样。
“什么梁山……听都没听说过。”那男人一脸嫌弃,“去去去,没钱没钱,去别处要饭去!”
“什么?要什么饭?”梁道士一听冒了火,“我们安山观虽说名气不大,却是梁山专门祭祀山神的地方,做的那可是替山神传话的差事儿,尔等凡人岂敢亵渎?”
“你们惹了我,就是惹了山神大人,山神大人发怒,有你们苦头吃!”
“行行行,道士,道士。”男人有些敷衍的迎合了两句,又摆了摆手道,“去去去,别挡道。”
他言罢抬脚要走,又被梁道士拦下。
“欸?你不问我来此做什么?”
“我问这个干嘛,不感兴趣。”
那男人说着招呼了妻女要走,梁道士还想再拦,却被另一只忽然伸过来的手拽住了胳膊。
“天呐!您可是安山观的梁道士?”一个清亮的女声骤然响起,在场的所有人又是一愣。
冷嘉明一抬头,又见一年轻女子以轻纱覆面,抓着梁道士的胳膊满面喜色。
那梁道士装模做样地咳了两声:“正是在下。”
“那日梁山一别,没想到竟能在次见到您!”那姑娘地欢喜看着有些夸张,“梁山的山神大人可真是太厉害了!自从我去你们观中拜过,家中祖母的病一下子就好了,爹娘也不吵架了,弟弟日日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
“哦对了!”她说着,竟是毫不避讳的拉过那男人站在一旁的妻子,摘下轻纱,指着自己右颊道,“大娘,您看,我这脸上啊曾经有一块很大很黑的胎记,自从那次我上梁山拜过山神后,现下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她的声音看似普通,在这相对安静的街道却显得尤其大声,引得其他百姓也纷纷围了过来,很快便将这块街角堵了个水泄不通。
“你这……”那女人看着姑娘的半边脸,光洁白皙,哪像是曾经有过什么“很黑很大”的疤的样子。
刚想质疑什么,却见人群中忽然又跳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惊讶道:“哎哟,这不是我隔壁老王他娘的亲妹妹家的陆老二她媳妇儿吗,都长这么大啦!”
老人住着拐杖,拉着那姑娘连连感叹,忽然面色一变:“哎哟,哎哟哟哟,你脸上那么大一块胎记,怎么不见啦?”
“钱奶奶,这都是多亏了那梁山山神呐!”
“哎哟哟哟,这么厉害呐?”
“是呀奶奶,我跟你说……”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有鼻子有眼,周围人听着,竟也觉得有模有样。
“这山神……是真的?”先前的男人还是没忍住,忍不住狐疑地问了一句。
“自然是真。”梁道士一手撑着棍子,一手叉腰,“我家山神大人脾气可好了,只要所求之人心地善良,它能帮的都会出手。”
“那……道长来咱们这青州,又是为了什么呢?”
梁道士有些得意的笑了笑。
“贫道自然是受我梁山山神之托,来拜访这青城山的山神!”
第133章 假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梁道士……
人群先是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叹。
是难以置信,亦是求证。
“这青城山上也有山神?”
“当然有,每座山都有山神。”梁道长十分肯定的点头道,“且这青州孙氏绵延百年,也正是因为这青城山的山神庇佑。”
“真的?”男人将信将疑地问了一句。
“真的。”梁道长十分肯定地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地怀疑还没有散干净,却竟一时都有些不敢说话。
“这……”
“这位道长说的话,未免有些过于荒谬。”冷嘉明在一旁沉默着听了一会儿,这会儿忽然开了口,“世人皆知,孙氏之所以能兴盛百年是因那武库令人忌惮,山神一说,实在是无稽之……”
“欸?”梁道长斜眼,面容严肃,将其打断,“这位公子,你当慎言,惹怒了山神,贫道料定你今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冷嘉明皱眉,他并未见过此人,却不知为何,总是直觉他对自己说话时有些夹枪带棒。
“我并非不尊山神。”他沉声开口,“只是孙家盘踞青城山百年不衰,若真有什么山神,想必定是神力强大。诸位皆是这青州百姓,这么久以来,可曾听闻其显灵过一次?”
围观地众人觉得冷嘉明说的有理,一同转头望向那梁道长。
“山神可是神仙,怎能随意显灵?”那梁道长面上不见一点心虚,“你说孙家不衰是得益于那狗屁武库,好,那我问你,那武库里头装的是什么?”
“自然是武器。”冷嘉明道。
“那武器是不是要人来用?”梁道长不等冷嘉明回答,紧跟着又问道,“那这么些年,这武库可有派上过什么用场?可听说过有人从这武库中取出过什么武器,为孙氏化解过什么劫难?”
“这……”
冷嘉明一时卡顿,又被梁道长截了话头。
“既然都没有,那这武库庇佑孙氏的说法岂不就是空穴来风?”
众人左右对视,互相点头交流,都觉得这梁道长的说法似乎有些道理。
“我听说,山神大多低调,这武库啊或许只是孙氏对外的说辞也说不定?”先前那姑娘忽然开口补了一句,其余人如恍然大悟一般,连连点头。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冷嘉明罕见地有些烦躁,“若是如你所言,孙氏受山神庇佑,那子孙一代总该代代昌盛才是,又为何到如今主脉衰微,家主横死?”
“家主死了?”梁道士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惊声反问。
“是……是呀,前几日在城外,就是被这山压死的。”不知是谁提了一嘴,“很多人都亲眼见到了,不会有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梁道士连连摆手,高声道,“假死!绝对是假死!”
“今日我梁某人话就放在这里,孙家主脉绝不可能覆灭在这青城山下!”
人群唏嘘,冷嘉明拧眉站在一边,任由越来越多被这“梁道长”地慷慨激昂所吸引的百姓围上来,将他挤到一边,七嘴八舌的议论如潮水般涌上来,没过他的头顶。
假死。
冷嘉明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多呆下去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方才到底是怎么了,竟然真的会与这疯疯癫癫地道士做无意义地争辩。
这实在太过荒诞!
也实在太过奇怪。
萧安乐为了追杀唐拂衣甚至不惜冒着天下大乱的风险对扰月山庄开战,好不容易再次找到她的消息,对方却竟忽然离奇死亡。
他前来青州城探查此事,走在路上却忽然冒出来一个道士,嚷嚷着什么山神,假死。
假死——这确实是自己心里所疑惑的那个答案,可这话从一个无厘头的道士嘴巴里说出来,真相反而是越发扑朔迷离。
为什么那唐拂衣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方得消息的时候死?
为什么那破道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孙氏引起众怒,青州岌岌可危的时候来?
冷嘉明深吸了口气,隔着层层人群又盯着被围在中央问这问那的梁道长看了一会儿,大约是因为最终也还是没能思考出什么,他给藏在不远处墙后的下属使了个眼神,示意众人一同往青州城最北面的孙氏山庄而去。
人群中几道目光时不时“无意”往冷嘉明远去的地方瞥一下,瞥一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又过了一会儿,那梁道长才忽然一拍脑袋,“啊”地叫了一声。
众人吓了一跳,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却只见那道士一脸懊恼,满声焦急。
“这青城山的山神脾气不好,家神先前叮嘱我一定要备上薄礼才行,我给忘了。”他一面说一面后退,“贫道得赶紧去备礼去,否则误了时辰,恐怕山神要发怒啊!”
“诸位,有缘再会!”
话音刚落,却只见他身形一闪,一溜烟没了踪影,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一面讨论着方才的所见所闻,一面四散离开。
钱婆婆拉着她那位“隔壁老王他娘的亲妹妹家的陆老二她媳妇儿”沿着路边的铺子走了一段,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拐进了一条小巷,确认无人跟随,才又转身,迈进了一间糖水铺子。
绕到柜台后的房间,只见那“梁道长”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上,用力扯着脸上的山羊胡。
嘴角的皮肤被扯得变形,胡须地根部隐约能见到乳白色的胶痕,大约是粘得太紧,“梁道长”疼的龇牙咧嘴,费了老大功夫才终于扯下了一道。
“这胶是给人用的么?”他骂骂咧咧地摸着自己被扯出红痕的嘴角,恨道,“一定是哪个畜生整老子,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那帮小兔崽子!”
“不粘的紧一些,怕被孩子一扯就掉了,就露馅了。”小九将面纱摘下放在桌上,又走到衣架边,脱了外头的罩衫,拿过架子上的那件银狐大氅。
“嘁……我可是山神侍者,谁敢扯我胡子?”
“嘁。”小九笑了一声,“骗骗别人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诶,这位姑娘,你这话贫道可不爱听了。若是连自己都不信,还怎么骗得了其他人呢……嘶,哎哟哟……”
最后一道胡须终于也被扯了下来,“梁道士”用力揉着自己的下巴,放下手,整张脸终于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竟是冷嘉良。
“不过……”只听他忽然又叹了口气,嘟囔道:“骗骗百姓们或许可以,我那便宜兄长心机重的很,这种事儿他能信才有鬼,你是没见到他方才站在那人群边边上盯着我的眼神,像是要吃了我一样,得亏我机灵才没让他真看出点什么来。”
“也不知道那姓唐的怎么想的。”
“信不信的,总有个三四分真吧,家主自有她的道理。”小九披上大氅,又拿了架子边上的白色帷帽带上,便摇身一变,变成了青州城中人人熟知的“九姑娘”。
九姑娘是孙家家主的义妹,相传是因为早年流落在外脸上受了伤,因此不愿以真面目见人,出门在外总戴一顶白色帷帽,帽檐上的金丝梅花据说是家主亲制,昭示了她的身份与地位。
“葵婆婆,方才我见人群中似乎还百姓看着是不打算离开,去问问情况。”
葵婆婆应了一声,转头又望向坐在桌边的冷嘉良,温和的眉眼瞬间耷下了一些,似乎是在问他什么时候走。
冷嘉良连忙陪笑摊手:“好婆婆,我可得在您这儿再待会儿,不是偷懒啊,只是我与她一同出去,被人看到不好。”
葵婆婆想了想,神色缓和了些许,沉默着点了点头-
冷嘉明被人挥着扫帚赶出来的时候,他的那位好弟弟正吊儿郎当地坐在一栋已经人去楼空了的酒楼的二层“雅座”,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儿。
这个位置,他能看得到街上的景象,街上的人若非仔细寻找却是不会注意到他。
只见那翩翩公子如今衣衫凌乱,袖子和衣摆都沾了些血迹,几名侍卫护着他,大声威胁争辩,奈何孙氏的人像土匪一般蛮不讲理,只是一味地大肆驱赶。
冷嘉明自然是没有想到自己分明是受邀来到孙氏,却竟会遭此羞辱,奈何不好动手,众目睽睽之下,只得一退再退。
为数不多的百姓有的站在街边,有的则是趴在窗口,心里头自然还是有些害怕,但谁都不愿意错过这罕见的热闹。
“孙氏如此行事,是铁了心要与萧都为敌不成?!”
冷嘉明高声质问。
“你们不要孙氏,难道也要这青州城中的万千百姓一起陪葬?!”
他一面高呼,冰冷地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却只见众人虽多有瑟缩,大多数人的眼中却并无太明显的惧色。
这并非是寻常的反应。
冷嘉明想。
是出于对孙氏的信任?还是有些别的什么原因?
可他现下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在孙家人的驱赶下,其他百姓竟也像是同仇敌忾,无数的烂菜叶和鸡蛋砸过来,不知是谁在这混乱中丢过来一把菜刀,冷嘉明躲闪不及,被那刀砍伤了手臂,瞬间鲜血横流。
“大人,先走!”护着他的人见此状况不敢再有所抵抗和逗留,连忙背着他匆匆往城门口跑去。
冷嘉良坐在二楼看了这一场热闹,“呸”得一声将口中的瓜子壳吐出,幸灾乐祸地嗤笑了一声:“看吧,我就说他有血光之灾吧?”
“老大,你说什么?什么血光之灾?”坐在他身边的少年冷不丁问了一句,那是冷嘉良在青州收的“小弟”之一,郭小海。
“啊……我……我说……说什么来着……”冷嘉良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再是“梁道长”,磕磕绊绊地试图圆谎。
“我是说……那个什么梁道长不是说这人不敬山神,今日必有血光之灾么……还真挺准的,啊哈哈。”
“是啊……”郭小海若有所思的点头感叹,“老大,你说这孙氏是不是真的有山神庇佑啊?”
“这谁能知道呢?”冷嘉良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应该是真有吧。”
他说着,拍了拍郭小海的肩膀。
“闹完这一出,青州城是待不下去了。你也抓紧了,让大家伙儿收拾东西去月川,我那宅子带你认过,你就带着大家住哪儿,给我留个房间就行。”
“好嘞!谢谢大哥!”郭小海跳起来应了一声,兴冲冲的就要离开,却又忽然被冷嘉良叫住。
“等等!”
“怎么了大哥?”郭小海有些疑惑。
“你们走的时候,记得绕开那青月小道,尽量离远些。”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那旁边的山刚塌过,不太安全。”
第134章 六年 “那是山神显灵,是山神显灵啊!……
青月小道正是传闻中孙家家主从月川回青州遭遇山体崩塌的那条路,也是月川沦陷之前,与青州通商的唯一商道。
说是小道,实际上还算宽阔,能供两驾小型马车并行。
而后来月川被启凉侵占,这条道路多年荒废,直到前阵子孙氏入主月川,才将这条道路再度修缮。
却不料还没通行多久,便又遭此横祸。
冷嘉明回萧都前特地转道去了一趟,由于山体崩塌的缘故无法靠的太近,远远望见堆拦在道中的巨石砂砾一眼都看不到尽头,这种情况不可能是人为堆砌而成,想来传闻不假。
而萧都使者在青州受辱的消息不出意外的比这位使者本人更快传回到萧都,朝野上下一片震怒。
冷嘉明带回地原因已经不再重要,女帝诏令天下,由太子亲自带兵,合攻青州。
“内部不合也好,请君入瓮也罢,我倒是好奇,他孙氏能由多大能耐,能挡得住这全天下的千军万马!”-
青州。
背靠青城山这坐巨大的矿山,自古以来就是一块香饽饽。
从前这块饽饽被罩在一个蒸笼下面,天下人心照不宣,尽管多有垂涎,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当第一个掀盖子的人。
现如今这饽饽自己跳起来顶开了盖儿,众人跃跃欲试,却又都对这个多年的“中立之地”有些忌惮,只敢小打小闹,不敢太过放肆。
而当坐在主座之人发起号召并且率先动筷,不论心里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面上得功夫总要做足。但凡手里有那么一双筷子的,不论长短,都想要多多少少分上一些肉来。
分不到肉,扯些沾了点馅汁儿的皮抿抿味道也是好的。
于是,也别管是豺狼或是虎豹,是牛鬼还是蛇神,无数血盆大口大张着咬向了青州。
昭帝继位三年来都不曾完全平定的各方势力,竟是因着一个小小的孙氏,头一次如此空前地团结在了一起。
七万大军兵临城下,轻易攻破了城门,铁蹄踏碎十二月满地的冰雪,萧都的军队打头阵,率先冲过无人的街道,直逼孙氏山庄的大门。
昔日庞大而巍峨的建筑在这极大的威压之下也显得渺小异常,众人嗤笑,这小小商贾一言一行又如何能与这天子之怒抗衡?
然而下一秒,震声轰鸣,地动山摇。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只见眼前的山体骤然开始坍塌,巨大的石块从山体滚落下来,岩层挤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陡峭的山坡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裂开来,内里分崩离析。
屋上的砖瓦与盘山的廊架被砸断,青松翠柏都被连根拔起,被层层叠叠地泥沙裹挟着倾泻而下,截断规整漂亮的阶梯,冲到地面上,溅起黑黄色的尘土遮天蔽日。
山体的裂缝飞速蔓延到脚下的土地,站在裂口处的将士们甚至连惊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落入深渊。
惊声四起,群鸟奔逃,虫兽狂吼,兵甲尽断。
孙氏百年基业,竟在一夕之间被毁于一旦,而与之陪葬的,是大萧国的太子,以及上万试图马踏青州,对其图谋不轨的入侵者。
“这是山神的愤怒。”
侥幸活下来的人如是说。
烟尘散去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站在那连绵山脉之上的孙氏族人,以及那个本该已经死了的女人。
“是啊,我看见了。”
“明明有人亲眼看见她被埋在巨石之下,可她不仅没有死,她还活的好好地。”
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孙家家主孙时茵,受山神授意,率孙氏众族人迁至离城再建基业。今日之事,乃是山神给诸位的一个教训,若再有进犯,绝不饶恕!”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空山回响,震耳欲聋。
众生哗然,不敢造次。
血色地夕阳染红层云,笼罩在她的身后,巍峨宏大。
“那是山神显灵,是山神显灵啊!”-
青州。
背靠青城山这坐巨大的矿山,自古以来便受山神庇佑,不论世间如何纷乱,都不令其有战火之扰。
孙氏,正是青城山山神在人间的使者。
相传那孙氏先祖原本只是以为平平无奇地采矿人,偶然一次在青城山中探寻矿脉时,遇到了以一位求助地老人,并立刻施以援手。
那老人正是刚被派来看守这青城山的小神。
为了报恩,小神为孙氏先祖指引了矿脉所在,孙氏由此起家,依青城山筑基立业。
而后百年,孙氏祖祖辈辈尽心侍奉小神,不敢有丝毫懈怠,小神飞升山神后,感念其恩德,庇护其长盛不衰。
然而万物盛衰,无有逆者,孙氏经营百年,主脉凋零,幼子皆难长成,乃是气数将尽。
山神为保其血脉,特将一子托生至南唐灵妃腹中,远离家族,明言其子命途注定多舛,若不幸夭折,则为天意实不可逆。
但若能历尽磨难,长大成人,待到机缘成熟时,自会回归本家,带领众人重振基业。
此子正是时任家主,孙时茵-
那或许是一场地震。
可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如此恰到好处的发生,而地震过后,孙氏族人又都完好无损。
“那座山好像真的是在为孙家人出气!”
“是啊,若无山神庇佑,哪有家族能经营百年不衰?”
“我们惹怒了山神,山神岂会放过我们?”
一时众说纷纭,人人自危,直到那为传闻中的“梁道长”再度出现。
“只要孙氏背靠青城山,山神便会庇护,神仙之力又如何是我等凡人所能撼动?”
“但众人也不必惊慌,山神虽是很厉害的神仙,却并不能脱离山体。”
他说的自信,说的坦荡。
天下人口口相传,很快便家喻户晓。
“如今那孙氏一族所在的离城也是青城山山脉的另一侧,只要诸位不去找离城的麻烦,自然会平安无事。”-
唐拂衣匆匆赶到苏道安房门口的时候,恰好撞见小满抱着一团布条匆匆往里面闯,其焦急甚至是撞到了自己的肩膀也毫无知觉。
心头重重一跳,原本大计得成的喜悦早在在离城门口撞见陆兮兮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按照对方的说法,苏道安虽然并未醒来,身体情况却渐趋稳定,午膳前却不知为何“突发急病”。
大脑瞬间空白,唐拂衣脚下生风,生怕去晚一步,便是天人永隔。
“砰”地一声推开门,苏道安痛苦的呻吟声一下子如惊雷几乎炸穿她的耳膜,唐拂衣顾不得屋中人惊讶的目光,大步奔到床前,却只见苏道安满面痛苦,涕泪横流,整个上半身都被布条缠住,牢牢绑在床上。
她的眼睛半睁着,目光浑浊,意识似乎并不清醒,只是近乎疯狂的扭动着瘦弱的身躯,无数汗水从裸露在外的皮肤表面渗出来,布带勒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这……”唐拂衣先是一愣,这样的景象令她手足无措,却又有些微妙地熟悉。
就好像,自己曾在某个时刻见过。
目光微动,她见到惊蛰正拿着方才那医女送进来的布条绑住苏道安胡乱蹬踹的双腿,与其上半身一样,用尽全力勒紧,固定在床上。
“住手!”
来不及多想,唐拂衣伸手一把抓住惊蛰还在不断收紧布带的手臂。
“别……别再勒了!”她喝道,“她的腿会断的!”
惊蛰没想到唐拂衣会突然发力,手下一松,苏道安双腿用力一蹬,牵扯到肋下的伤口再次开裂,鲜血渗出衣服,瞬间洇开大片绯红,唐拂衣吓了一跳,手下下意识的一松。
却只听惊蛰低骂了一句,连忙又再次将布带扯紧,这一次,苏道安终于再挣扎不得。
浑身都被制住,心头却酥痒难耐,女孩破损的嗓子里憋出痛苦而绝望的呜咽。
“痛……我好痛……”
“救救我……救命……”
她拼命摇晃着脑袋,还算自由的手无数次抬起又放下,像是落入捕兽夹的小兽,自己挣脱无望,还想试图寻求外界的帮助。
“小昭,伤口裂了!”
可外界没有给他回应,或者说,外界也分不出心思给她回应。
“我知道!”何昭摁住伤口周边的血管,满头大汗,“现在没办法,只能等这次熬过去再处理。”
熬过去。
唐拂衣愣了愣,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但那个答案依旧隔了一层薄膜,穿透不能。
“什么叫熬过去?”她再次望向惊蛰,瞪大了双眼,“涉川这是什么病?为什么会发病?”
惊蛰抽空皱眉瞥了她一眼,唐拂衣却从那个眼神中读到了无奈与麻木。
“是庄生晓梦。”
尽管已经有所察觉,真相仍然如当头一棒,砸的唐拂衣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在某个时刻,她忽然意识到,多年前那把已经被自己遗忘的刀,原来自始至终都一直插在苏道安的胸口。
从萧都到离城,三年又三年。
而她……
“我……”唐拂衣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而一把扯住小满的袖子,“给我拿针灸和小刀来!”
小满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呆呆地没有动作。
“我能救她!”唐拂衣又急道,“我知道要怎么做!”
“啊……好,好!”小满连连点头,转身很快就将东西全部备好。
几人合力从绑带下抽出一只手臂,大约是因为绑的太紧太久,那手臂一片青紫,黑红的勒痕遍布其上,被唐拂衣和另一名医女用力摁住,手指仍在僵硬而不自然的扭曲。
唐拂衣心痛不已,当年在那昏暗的山洞里她尚能为她治疗,现如今万事俱备,她也迫不及待要为她缓解痛苦。
可那针尖却只是悬停在手臂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惊蛰眼中略过一丝疑惑,而后那些期待与希冀慢慢都消失殆尽。
唐拂衣没有抬头,她感受到对方眼中的失望,像是刀子一般刮蹭她浑身的皮肉,她无法控制的浑身颤抖。
六年。
她早就已经忘了要从何处入针。
第135章 末路穷途 “饿到不行了的时候,百姓之……
这场滑稽的闹剧最终还是以苏道安呕出一口浓血告终。
几名医女协助何昭将那裂开的伤口再次处理好,众人才终于都稍稍松了口气。
小满跪在一旁的地上压抑着哭声,埋头清理地上凌乱的痕迹。
唐拂衣坐在床边,沉默着拿起帕子,想帮苏道安清理一下血汗交加地身体,却被惊蛰拦了下来。
“给我吧。”她的声音里没有责备,也没有愤怒。
她平静的看着唐拂衣的眼睛:“我并非要拦着你照顾她,只是你从前没有做过这些事,交给我们比较稳妥。”
唐拂衣无言以对。
她看着惊蛰熟练地将松松垮垮缠绕在周身的布条解下来丢到一边,而后拿起剪刀,剪开已经破破烂烂地衣衫,裸露出的皮肤上,淤青还未消退,黑红色地冻疮与狰狞的疤遍布其上。
唐拂衣早已见过那些疮疤——在拔刀的那一日,尽管苏道安迟迟没有醒来,但无数珍贵的药材用下去,小公主的身体比最初已经好了许多。
可唐拂衣却仍觉触目惊心。
何昭在一旁为惊蛰打下手——陆兮兮先前就已经把这位军医的来历背景打听清楚。
她原本并不姓何,受何曦提拔入银鞍军。后来何曦去世,其父试图将其从军中带回嫁人,何昭抵死不从,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自己与其父断绝关系,并随何曦姓何,更名何昭。
而当年也正是这个极其有主见有魄力地姑娘,挺身而出,为苏道安接上了断裂地经脉。
不论她原本地初衷为何,最后的结果是,她保住了小公主的双手。
唐拂衣还记得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地时候是什么样地心情,她痛恨自己的无能,自责的同时却又不可控地感到庆幸。
她试图对何昭表示感谢,然而后者面对她送去的新衣首饰,药材,甚至是医具都嗤之以鼻。
“孙家主的东西我可不敢收,谁知道会不会今日收了,明日就被抓偷窃?”她冷笑一声,看向唐拂衣的目光满是不屑。
“统领之于我离城恩重如山,不只是我,离城的所有人都愿意为统领付出生命,更何况只是救人这点本就是我分内的小事。”
“再说……”她上下将唐拂衣又打量了一遍,“你是我家统领什么人?轮得到你来替她谢我?”
我是她的什么人?
唐拂衣哑口无言。
何昭见她不说话,冷哼一声,转身离开,留唐拂衣站在原地,还是惊蛰上前来打了圆场。
“小昭一向都是那般脾气,家主莫要介意。”
“此次多亏了孙氏送来的药和食物,否则小姐恐怕早已命丧黄泉,离城的百姓无法保全,我替小姐与大家先谢你。”
“还是叫我拂衣吧。”
唐拂衣记得自己当时如是说。
惊蛰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等小姐醒来再说吧。”
她的性格似乎是比从前更平和了一些,翡翠色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来自人间的温度。
只是……
如同消融的冰雪汇聚成奔流地溪川,隔开了自己与那一抹雪下柔和地春色。
唐拂衣看着她们二人娴熟的动作,恐怕三年来同样的事情已经处理过无数次。
清理完面上的脏污,惊蛰又将苏道安上半身的衣物除去,接过何昭递过来地,温度适当的干净毛巾伸手向她的颈部,却在触碰到苏道安的皮肤之前被人一只忽然出现的手抓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惊蛰不解抬头,唐拂衣却也是怔愣了一瞬,对于这一突兀的行为她自身似乎也有些惊讶,但她很快敛去这一情绪,像是即刻下定了决心,一咬牙,开口道:“让我来吧。”
“孙家主想必是没怎么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吧。”
未等惊蛰答话,何昭已经率先开口。
“统领今日已经够受罪的了,孙家主何必为了一己之私还要折腾她?”
她说着,一巴掌打在唐拂衣的手臂上:“放手!”
“我是没有做过,但我可以学!”唐拂衣急切道,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抓的更紧,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拉开。
“我知道这些年我错过了许多,但如今我既然来了,那些错过的东西我都会尽我所能去学习和弥补。”
“那些我没有看见的事情和不曾了解的改变,我都可以慢慢去拼凑与适应,从现在就立刻开始。”
那声音热切而真诚,下一刻又带了一丝明显的小心。
“你们……能不能教教我?”
何昭张了张嘴,那些呛人的话却一个字都说出口,她望向惊蛰,惊蛰注意到她的目光,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张口道:“那这一次,你来帮我吧。”
她说着手腕一翻,顺势将帕子递给唐拂衣。
唐拂衣连忙接过来,点头露出一个如是如释重负的笑:“好,多谢!”
“那我去看着统领的药。”何昭说着站起身,沉着脸瞥了唐拂衣一眼,又望向身边人,“惊蛰,这里就交给你了。”
惊蛰应下。
何昭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屋外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碎雪,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唐拂衣随着惊蛰的指示,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为苏道安清理和擦拭身体。
她手生,也做的慢,擦完胸口与腹部,又将苏道安抱起来,令她的下巴靠在自己的右肩上,试图帮她擦拭背部。
小满端着脏水出了门,余下的两人都沉默着,紧贴着对方胸口的皮肤有些滚烫,极度静谧之下,“咚咚咚”地心跳声越发明显。
唐拂衣地目光落到苏道安背上那左右两道狰狞如蜈蚣地疤痕上,靠右一条从肩胛到腰窝,而靠左一条,则是从肩颈相接处向下,歪歪扭扭直到尾椎。
而疤痕之下,竟隐约能看到薄薄地肌肉间似是用刀斧劈凿而出的沟壑。
早在第一日拔刀地时候唐拂衣就瞥见过这两条疤,只是那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肋下的刀伤上,也就暂且没有在意;后来孙氏出事,她不得不赶回去处理,每日收到陆兮兮地书信报平安,心知苏道安在渐渐好转,便也没有多想。
再后来,便是此时此刻。
唐拂衣不敢去思考怎样地伤口才会形成那样几乎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地疤痕,也无法想象什么样地日子,才能让如此瘦削地身体却依旧处处透着令人感叹地韧劲。
她紧抿着唇,一语不发,苏道安的身体上又太多大大小小的伤痕,到最后看得多了,竟也变得麻木。
直到将一切收拾结束,唐拂衣才终于开口,问出了那个始终憋在心里的问题。
“这些疤……是哪里来的?”
她问的艰难,小满一听到那个字眼又开始不住地吸鼻子,而惊蛰目光暗了暗,缓缓摇了摇头。
“你知道小姐早已不再是什么公主,也不再是被众人捧在手心护着的明珠,从三年前接过这离城与银鞍军起,她便是统领,也是将士们的一员。”
“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之人,又岂能不负伤呢?”
那冰冷无起伏地声音落到唐拂衣的耳中却似一颗石子从高处砸进平和的湖水,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久久难以平静。
“那她的头发……”
还不等她再问完第二句,惊蛰又再次垂眼摇了摇头,询问声戛然而止。
“你若是想知道其他的一些事情,我会告诉你,至于这些疤和头发……”惊蛰看着她紧促的眉心,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你若真想知道,可以等小姐醒来,亲自问她。”
唐拂衣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有些艰难地从嗓子里憋出一个“好”字。
已近黄昏,细碎得飞雪掩不住如火红得夕阳,温暖柔和的光轻触着熟睡中女孩的半边面颊——是难得的安闲。
唐拂衣抓着苏道安的手,心情平复后,她垂头盯着苏道安的眉眼,再次开口。
“这样发病的情况,出现过许多次么?”
“大约每十五日一次。”
尽管已经做好准备,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唐拂衣依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抬头望向惊蛰。
“每次都是像这么熬着?”
“是。”惊蛰的表情依旧平静,似乎对他人这样的情绪也已经见怪不怪,“压制毒性的药材难得,离城也没有会施针引血之人,只能等她自己将毒血呕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没有这么频繁,发病的时间也比较久。到后来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稳定在十五日左右,但每次仅持续一个多时辰,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所谓的熬一熬,就是将人从头到尾用布条死死绑在床上直到结束?”
惊蛰颔首默认。
唐拂衣再次深吸了口气,她须得用尽全力,才能压抑自己心里汹涌的情绪不至于爆发,她知道自己不能崩溃,不能软弱,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