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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满弓刀 承古 20124 字 8天前

第21章 死了 唐拂衣走出牢房,却忽然发现自己……

黑狱。

狭窄的通道一路向下,诡异的火光映出地上暗红色的痕迹,阴冷的潮气透过左侧漆黑的石壁侵入骨血,竟是比外头还要冷上几分。

通道的右侧是一间隔着一间的牢房,尽管萧祁给了陈秀平私自审问与安乐公主一案有关的犯人的权利,但陈秀平并不喜用刑,大多数宫人都只是被关在了自己宫里,被抓到这里的也只有零星的那么几个。

鞭子抽在地上的声音和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吼隔了好几块石壁传来,在这黑而静的牢狱中扭曲回荡,如厉鬼哀嚎。

葛柒柒跟着带路的狱卒走在前头,唐拂衣跟在她身后,冷嘉良提了个灯笼走在队伍最末,看准了机会,扯了一把唐拂衣的袖子,两人一起落后了些许。

“你怎么把这祖宗带来了?”冷嘉良压低声音,一脸的嫌弃,“说好不给我找麻烦的呢?”

唐拂衣皱眉,上下打量了冷嘉良几眼:“冷典狱,咱俩有这么熟?”

一个月前这人将自己往死里打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背上的伤才好了没多久,现在到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搞得像是拜把子兄弟。

“什么?”冷嘉良大惊,看向唐拂衣的眼神倒真的像是她犯了什么大错一般,“当初你求我救你的时候,不是你自己说的大恩大德必会报答?”

唐拂衣愣住,关于那一日痛苦的回忆涌上大脑,她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葛司医人挺好的,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恐怖。”她思量再三,还是无语,这话确实是自己说的,又无法分辨,便也只能学着冷嘉良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

“她还不恐怖?我上回亲眼见她徒手扯断了一只小黄鼠狼的脑袋!”冷嘉良道,“她……”

“冷典狱!”

葛柒柒一声高呼打断了冷嘉良的碎碎念,唐拂衣看着他紧皱着眉,一脸生无可恋的走过去,又瞬间变成了笑脸。

“诶!怎么了葛司医?”

“你们这墙壁和地面,有冲洗过吗?”葛柒柒问道,目光却依旧停留在牢房的石壁上。

“这……”冷嘉良皱眉有些为难,“黑狱里头的规矩,每个月都会冲洗一次牢房,人犯离开之后也会冲洗一次。”

“也就是说,从甘维离开到现在已经至少冲过两次了?”

“呃……是。”冷嘉良小心翼翼的说着,赶在葛柒柒发作前,又提高声音来了一句:“不过!”

唐拂衣和葛柒柒同时转过头去看他。

“呃……”冷嘉良顿了顿,露出一个略有些尴尬的笑来,“不过……黑狱嘛,大家……懂得都懂,虽说是会冲洗,但也就是随便泼点水走个形式罢了,不会冲的太干净。有的时候兄弟们也不愿意来这种乌糟糟地地方,偷懒也是有的……”

葛柒柒冷哼了一声,变戏法似的从绑在腰间的一个小木盒子里掏出来一个小锤子。

“血都凝在墙壁上了,我敲点带回去,没问题吧?”

“没有,没有。”冷嘉良答。

唐拂衣在牢房内转了一圈,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上残留的痕迹,又听到两人的对话,只觉得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冷嘉良的说辞很明显只是尽量将情况描述的委婉一些,但实际上,哪怕两次简单的冲洗没有冲掉血迹,时隔一个多月,血液中是否还有毒素残留,恐怕也说不准。

“甘维在有一次受刑回来的时候,有人给了他一块烧饼,你知道是谁么?”她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问了一句。

“不可能。”冷嘉良斩钉截铁,“黑狱想来规矩森严,不可能有人……”

“冷大人。”唐拂衣不耐烦地打断他,“公主现在只是在查有关庄生晓梦的线索,其余的都不会怪罪,有什么你直说便是。”

冷嘉良地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沉默了一会儿,挥挥手让那个带路的狱卒下去,再开口时,已没了方才的谄媚。

“甘维入了黑狱后受刑前后共三次,刑房的档案皆有记录和手印。其中有一次是魏影魏大人亲自来的,还有两次都是只是按例打板子。”他说着看了一眼唐拂衣,“这事儿你来的久,你应该知道吧?”

唐拂衣垂下头,轻声应了一个“嗯”字。

用□□的伤痛持续消磨人的意识,后续审讯时便能更加方便。

这种方式虽然残忍,却也有效。

“打板子的是我的一个手下,若要说他偷偷给甘维塞了烧饼,也不是没可能。但……”冷嘉良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流露明显的严肃与犹豫,他甚至不用开口,下半句话都已经呼之欲出。

“死了?”唐拂衣问。

冷嘉良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怎么死的?”

“急病,死在值班室,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尸体都凉了。”冷嘉良答,“此事医官验过,司医署应当会有档案,你们随时可以去查。”

“什么时候死的?”

“两天前。”

两天前。

唐拂衣在心里重复了一下这个日期。

是夏荷呈上证据那日。

是灭口么?

尽管夏荷进宫时并没有刻意避开人,但当时整个屋子里只自己、陈秀平、夏荷和左嫣然四人,她手中有证据这件事情并没有传出去,若是灭口,凶手又是如何知道这一信息并且提前下手?

若并非灭口,又为何偏偏正好撞在了这个日子?

唐拂衣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疼,太多奇怪的信息零星的散落在脑子里,撞来撞去,却始终找不到一根能将他们串联起来的绳索。

她本能的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怎么说?”葛柒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锤子收好,走到了唐拂衣的身边。

“再找找吧,看看还能不能发现什么别的。”唐拂衣回过神来。

葛柒柒没有异议。

二人又在牢房中四处找了找,没有再找到别的线索,便决定先回千灯宫,将情况禀报给陈秀平再定夺。

唐拂衣走出牢房,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右手边不远处竟是一块石壁。

“冷嘉良。”她忍不住喊了一声,“黑狱这里就到底了?”

“是啊。”冷嘉良将门锁了,随口回道,“怎么,你这都不知道,两年白住了?”

唐拂衣沉默了,她确实从未注意过自己所在的牢房竟然已经是黑狱的最深处。

她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块石壁,火光造成的阴影如同一只贴在墙上的鬼怪,唐拂衣看着,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脚下坑坑洼洼地地面一路向上,黑狱除了这一条路外,只有两条分支分别通向两间刑房。男人惨叫从方才开始就没有停止过,他的嘴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含着血的悲鸣,万分凄厉。

在场的两人都已经对此见怪不怪,只有葛柒柒不满的皱了眉:“谁啊,叫这么难听。”

“就是那位,刚送来的刺客。”冷嘉良连忙道。

“哦……”葛柒柒道,“惊蛰在吗?”

“这……”冷嘉良想了想,“人刚押过来地时候并没有见到惊蛰姑娘。”

“应该不在吧。”唐拂衣道,“夫人让她明日一早亲自去城外查案子,现下应该是在休息。”

葛柒柒瞥了唐拂衣一眼,脸上露出一丝不屑,问她:“你怕不?”

唐拂衣微微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葛柒柒是在问自己怕什么。

“怕的话你就和冷典狱在外头等着,我去看看。”她说着,也不等其他人应答,直接迈步走向刑房地方向。

唐拂衣这才明白她是在问自己怕不怕看审讯的场面,她连忙跟上,冷嘉良自然也不敢就这样放着他们二人独去,只能也屁颠屁颠地跟在了最后。

近了。

男人地惨叫越发清晰,血腥味也越发浓郁。

与黑狱的其他地方不同,燃烧地火把将狭小地空间照的亮堂堂地,石壁上映出那人被绑在架子上不断挣扎的影子,还未见真实景象,已觉惊悚。

过了最后一个转角 ,整个刑房一下子就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吊挂而下的铁索生了斑驳的锈迹,各式各样地刑具有些挂在墙上,有些则是随意地摆放在墙边断了条腿地旧桌上。陈年的血液残留在上边,深深浅浅竟也能看出岁月的层次。

几张长凳摆的歪歪扭扭,铁烙被烧的通红,搁在一边。十字行地木架子上,绑了一个血肉模糊地男人。

他浑身上下几乎都没有一块好的皮肉,脑袋和四肢都无力地垂下,若非是嘴巴里还是不是地发出一点轻哼,几乎要教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房内有三个人,一个拿着鞭子地狱卒,一个拿着纸笔随时准备记录地小内侍,还有一人,抱刀站在那内侍地身边,不是惊蛰是谁?

“你们怎么来了?”她惊讶道,目光却只落到了葛柒柒一人的身上。

“听说夫人让你亲自找个人来记录,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亲自来了。”葛柒柒有些得意的一笑,“毕竟铁打的人,根本不用休息,完全不会累。”

葛柒柒后面这几句话说的腔调唐拂衣听着总觉得有些怪异。

惊蛰则是苦笑着皱了眉,她几乎已经习惯了葛柒柒见到自己总要对自己过于认真的工作态度进行一番浅嘲。

“事涉公主,还是亲自看着放心些。”她回答。

葛柒柒轻哼一声,瞥了一眼那半死不活的人:“问出什么来没?”

惊蛰摇头:“没有。”

“叫这么难听,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她这么说着,走到那人面前,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没等在场任何人反应,抬手直接扎进了那人的脑袋里。

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炸响在略有些拥挤的室内,男人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开始剧烈的挣扎,铁链“哐哐”作响,木制的架子也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原本死气沉沉的刑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可没人真能享受这“热闹”。

瞪大到眼眶几乎都已经要裂开的眼睛,被死死绑住的四肢却依旧颤抖抽搐,皮肉间挤出细碎的肉末,鲜血浸润本就湿透了的麻绳,而后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

男人明显已经破损声带拼了命的挤出连续不断地“呜呜”声,没过一会人,所有人都听见了他含糊不清地那两个字:我说。

“我说。”

“也不是很硬嘛。”葛柒柒冷笑一声,抬手将那针一拔,那男人顷刻间便像是回到了水中的鱼一般,死而复生。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分钟不到,对于受刑者来说无比漫长,而对其他在场的人来说亦称不上轻松。

饶是看惯了审讯的狱卒和冷嘉良,也忍不住心生恐惧而后退,更不要说是那被惊蛰临时找来记录的小内侍,如今都还瞪大了眼睛靠在椅子的后背上,整个人不住的发抖。

而惊蛰,全程的目光却是都落在了葛柒柒的身上,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那个刑架上的男人。

唐拂衣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冷嘉良,终于算是明白了他如此害怕葛柒柒的原因。

而葛柒柒则像是没事的人一样,把针收进一个木格子里,摆了摆手上似乎并不存在的灰。

“搞定了,这样开宫门前你还能睡会儿,怎么感谢我?”她说着,笑眯眯地看向惊蛰。

惊蛰一看葛柒柒那个样子就知道她肯定已经想好了,于是也只是弯了眉眼,问她:“想要什么?”

那声音虽算不得温柔,却也是唐拂衣从未在惊蛰身上品到过的亲和。

“最近给公主试药,小动物都快不够了,你再给我多抓几只来,越多越好。”

“行。”

葛柒柒半点不客气,惊蛰答应得亦是爽快。

“那我就先走了。”葛柒柒得了自己想要的,似乎十分开心,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轻快了许多。

她摆了摆手,转身招呼唐拂衣,“走吧,咱们先回去回禀夫人。”

唐拂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应了一声“嗯”。

临走时她又忍不住看了惊蛰一眼,却见对方已经收回了目光和笑容,全神贯注的盯着那狱卒从男人的嘴巴里取出塞嘴的破布,满眼警惕。

方才那一丝温柔,似乎只是一晃而过的错觉。

第22章 结果 东方既白,薄雾霭霭,有星名曰启……

回到千灯宫时已是拂晓时分,陈秀平命人搬来了一张躺椅,正躺在苏道安的小屋内闭眼小憩。

唐拂衣二人甫一敲门,她便醒了。

苏道安睡得正香,陈秀平冲站在门口的唐拂衣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而后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三人一同到了内殿。

听完了唐拂衣和葛柒柒的禀报,陈秀平轻轻抚着眉心沉默了良久。

“甘维的那件事儿当初我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皇上给他定的罪是自尽。”她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敲了敲桌面,“这事儿如果真如表面上那样,闹的并不是很大,那甘府应当还有的查,等天亮后,我会派人去查问一下他家中的情况。”

“涉川刚睡下不久,一时半刻应该还不会醒过来,你们二位今日也累了,先自去休息一会儿吧。”陈秀平扶着桌子站起身,“我还是去东厢睡。”

唐拂衣与葛柒柒共应了一声是,而后各自散去。

东方既白,薄雾霭霭,有星名曰启明,悬晓空之上。

惊蛰在宫门打开之前将刺客的供词完完整整地送到了陈秀平的手上,而后又马不停蹄的赶着出了宫。

陈秀平看着那供词上反复出现的“何”字,陷入了沉思。

刺杀安乐公主的人和试图刺杀夏荷的人很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何氏是被她放出的假消息所迷惑,认为所有的证据都源自安乐公主一人,情急之下出此下策。

而另一位,却是将夏荷当成了攻击目标。

莫非是夏荷的手中还有着什么别的证据?

可夏荷若是要为长公主报仇,又为何要隐藏证据?

若她并非忠于长公主,又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呈上证据?

又或者……是有人忌惮夏荷,认为,抑或是害怕她的手中有不利于自己的线索,便想除之而永绝后患。

而那个人所忌惮的事情是否与此此事有关,亦是不得而知。

审讯甘维的狱卒在夏荷入宫那日暴毙,大概率也是遇害,那甘维和此事又有什么关系?

陈秀平觉得有些头疼,此案查到现在,算不得有多顺利也称不上艰难,却未曾想,浓云聚散,散的一边一览无余,浓的那一边却越发看不清楚。

她揉了揉眉心,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睡的正香的苏道安,原本还有些躁动的心总算是安稳了一些。

不论如何,既然已经事涉大局,就必然不能不了了之,须得先有个结果。

有夏荷提供的证据,再加上这份供词,何氏的罪名洗不脱了。

且不说谋害安乐公主和长公主,光是私自勾结皇室成员这一条,就已经足够何氏被抄家灭族。

何曦如今在带兵驻守在北境,且两年前便已经与何氏旁支割席,此事应当不会牵连到她,也就无什么后顾之忧。

余下的,只要不危及到苏道安的安危,便暂且先都稍放片刻。

惊蛰办事地效率向来极高,清晨出宫,第一封信正午便送了回来,而有关甘维的消息也几乎是同时到了。

那个叫元宝的小内侍那边实在是查不出什么异常,而已经人去楼空、杂草丛生地甘宅中,则是搜出了一张甘维与何氏的交易单据,日期是在甘维入狱前一个月。

单据上的金额恰好与当时甘维“卖官”所得的数额一致。

甘维“卖官”的罪名是萧祁亲自定的,陈秀平想了想,还是将那张交易单叠好收进了怀里。

唐拂衣冷眼看着她的动作。

如今他们手中的证据已经足够将何氏定罪,并不差这一张单据,陈秀平将它收起来,也不过是想为这位皇帝留点面子。

有关案件的一切证据在早朝后一齐由陈秀平亲自呈给了萧祁,查封何宅的圣旨下的极快。

苏老将军在此前更是已经差人快马连呈了两道折子,希望能彻查此事,严惩真凶。为表对此事的看重,也为了安抚苏家的情绪,萧祁定下次日早朝亲自当堂审理此案,届时也将邀请太后旁听。

整个过程虽有些小波折但也还算顺利。

惊蛰和唐拂衣将早已准备好的证据一件一件的呈上,那何氏兄弟三个最开始还能辨驳上两句,到了最后竟是开始各执一词,一人一个说法。甚至都不再需要陈秀平开口,兄弟三人互相便都将其他人说到哑口无言。

“昨日就查封了何府,今日早晨才审呢,何氏这帮人连串供都不会,真笨!”

千灯宫寝殿中,小满听惊蛰说到此处,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句。

“比我还笨!”

虽说是在骂人,听起来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细品之下,似乎又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惊蛰面对小满似乎永远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苏道安则是直接在一边不客气的笑出了声。

陈秀平因为苏府中忽然有些事须得她亲自处理,下了朝便急匆匆地出了宫。恰巧苏道安睡醒了有精神,几人闲了下来,便都聚在寝殿里聊起了今日早朝时发生的事情。

苏道安支了个木质地小板在床上,板子的下面四角又分别装了四根木棍子,连接处做了个可以旋转的装置,让这四只细瘦的木棍可以随意调节角度,方便不用的时候可以旋转折叠在木板的背面,靠在墙角。

这又是从前苏栋不知从哪儿给她搞来的新奇玩意儿,也是苏道安除了宫灯以外最宝贝的东西之一。

而现在,那小板上正放了一碗热气腾腾地参鸡汤。

“就是,还是我们小满聪明!”苏道安应和了一声,低头又喝了一口鸡汤,咂了咂嘴,夸道:“小满还会熬好喝的鸡汤。”

“那公主多喝点!”小满自豪道,说着却又有些惋惜的撅了嘴,“可惜葛柒柒说这个太补了我们喝着反而不好,熬了那么多都浪费了。”

苏道安想了想:“那能不能分点去给嫣然姐姐?长公主走了她一定很伤心,这些日子身体应该也不太好。”

“公主!”小满唤了一声,颇有些不满,“长公主差点把您害死了,您还……”

“小满。”惊蛰厉声打断了小满,“此话不可乱说,此事长公主与建和公主亦是受害者,你如此口无遮拦,当心被有心之人听去大做文章。”

“奥……”小满自知理亏,有些心虚地垂下头,“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苏道安看着小满的样子正笑的开心,转头却见到唐拂衣垂着头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平和的眉眼间可见一缕沮丧和忧愁。

她似乎是从进门开始便一直保持着沉默。

“拂衣?”苏道安唤了一声。

唐拂衣未应。

惊蛰和小满一同看向她,只见她正直愣愣的盯着地面出神。

“拂衣!”苏道安提高声音又唤了一声,这一声用了如今她能使出的七八分的力气,虽说“威力”也不算很大,但至少是将唐拂衣出窍的魂魄又唤了回来。

“公,公主。”唐拂衣被吓了一跳,慌忙间说话也有些磕磕绊绊,看着苏道安的目光里满是迷茫。

“你怎么了?”

苏道安有些疑惑,分明今日早朝过后,此事的真相也几乎是水落石出,可唐拂衣看起来却似乎并不高兴,不仅未见丝毫的轻松,反而好像还比昨日更紧张了些。

“没,没什么,大概是这几日累了,有点走神。”唐拂衣用力扯出一个笑来,“刚刚说到哪儿了?”

她有些生硬地试图岔开话题。

“……”苏道安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再刨根究底。

“惊蛰。”苏道安开口喊了一声。

“公主。”惊蛰即刻回道。

唐拂衣则是大大松了口气。

“今日在朝上,皇上有说要如何处置嫣然姐姐吗?”

苏道安放下勺子,身子往后靠了靠。

“有。”惊蛰点了点头,“虽说长公主亦是受害者,但若非是她送来毒酒,公主也不会中毒。皇上仍保留了建安公主的封号,将她罚入安善寺终生为安乐公主祈福。”

“安善寺?”苏道安若有所思,“那地方还挺偏的。”

“嗯。”惊蛰点头,“安善寺在溱岭一带的山里,说的难听些也算是穷乡僻壤了,这一去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回得来。”

“喔……”苏道安点点头,“那和亲还和吗?”

惊蛰摇了摇头:“与启凉的和亲暂且搁置了,日后或许还会有别的安排。”

“什么时候走?”

“按照皇家惯例,父母去世子女需守孝七七四十九日不可出,为表对亲人的哀思。皇上特许她可以在兴德宫为长公主守孝之后再行前往。”惊蛰答。

“喔……”苏道安再点点头,“那这么听着,好像罚得也不是很重。”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是有人为她求情了?”

“是。”

“谁?”

“大皇子,还有……兵部尚书冷应乾及其子,户部侍郎,冷嘉明。”

“咦?”

苏道安听了这两个名字有些惊讶。

“琪哥哥是君子,又向来心善,此事嫣然姐姐无辜,他会开口倒也正常,但冷家这对父子……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呢?”

屋内的几人都沉默着未说话。

小满呆呆地眨了眨眼,惊蛰垂下头,唐拂衣则是轻轻皱了皱眉。

安乐公主被害,不论长公主是否是主谋,她总都有过错。若是苏家咬死不放,皇帝为了安抚苏家,要其女左嫣然代为受过也未尝不可行。

安乐公主的背后是一整个苏家,而建安公主如今不过是一介孤女,孰轻孰重,哪怕是初入官场的新人都分的清楚。

冷氏平日里也不见与长公主有多亲近,先前萧祁下令要左嫣然和亲时也半句话都没说,在这个节骨眼上冒着得罪苏家的风险也要开口为建安公主求情,实在是一件十分可疑的事情。

在场的几人除了小满外,无人不懂其中关窍。

“咚咚”两声敲门声,还未等众人反应,陈秀平已经推门而入。

“大家都在?”见到屋内聚了这么多人她先是一愣,而后便露出一个带了些疲惫地笑。

屋内三人起身行礼,陈秀平挥了挥手,径直走到苏道安道的床边:“这么香,涉川在喝什么呢?”

“小满熬的参鸡汤。”苏道安笑道,“还有许多呢,小满你去问问葛柒柒,娘能不能喝这个,能喝的话,给娘也盛一碗。”

“好嘞!”小满应了一声。

“我也一起去吧。”唐拂衣忽然开口,“公主的那碗应当差不多凉了,我再去添一些来。”

苏道安和陈秀平同时都没有开口,屋内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小满也停下了动作,看向了这边。

唐拂衣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一颗心忽然跳得各种快,

所幸陈秀平没有沉默太久,只是说了句:“也好。”

唐拂衣如蒙大赦,连忙走上前来想要端走将苏道安小桌板上的汤碗,却没想到一个留心,撞到了桌角。

那桌板的与撑脚的连接处并没有固定,被唐拂衣这一撞,整块木板都剧烈地一晃,碗里剩下的大半碗汤撒了整张桌子,又顺着桌沿,流到了苏道安盖在腿上的被子上。

漂亮的锦被瞬间湿了大片。

第23章 孤独 她是那个被丢下的人。

苏道安被吓了一跳,她“啊”了一声,往后缩了一下,陈秀平眼疾手快扶住了桌板,才没有让桌上的汤再淌到别处。

唐拂衣大脑一片空白,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双手举在空中都忘了放下,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

“公主!”小满连忙跑过来将她挤开,“你别动你别动,我来收拾。”

她说着转身就要去找东西,惊蛰见唐拂衣还呆在原地,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一边,给小满让了位置。

“烫到没有?”陈秀平一面将那被子的一角抬起来些,一面关切的问道。

苏道安摇了摇头,冬天的被子厚实,方才她的手又缩在被子里,但也是恰好没有沾到半点。

小满端了水急匆匆地跑进来,苏道安的目光却越过她,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唐拂衣。

四目相对,唐拂衣的眼中竟是掠过一丝恐慌。

“公主,我……我不是……”

“你别急,我没有怪你。”苏道安看着唐拂衣,只觉得她受到的惊吓反而更大些。

她不明白对方眼中的那一丝恐惧从何而来,但唐拂衣的状态确实是从方才开始就一直不太对劲。

陈秀平的目光也落到唐拂衣的身上: “拂衣,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要喊医官来瞧瞧么?”

“回夫人,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有些精神不济。”唐拂衣低着头,胡乱扯谎道。

陈秀平看着她思索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只说:“这件事情到现在也算是告一段落,这几日你也累了,自去歇着吧。”

“多谢夫人。”唐拂衣后退了半步,弯腰行礼,而后几乎是逃跑似的,快速退出了寝殿。

寒风吹在脸上有些生疼,彻骨的凉意让她冷静了些许,却又悲从心起。

或许是千灯宫的日子太过顺遂,她几乎都已经快要忘了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

直到今日在大殿上,百官立在两侧,她看着那个男人坐在高阶之上,阶下的人一遍又一遍的磕头,涕泪横流。

“求陛下饶命!”

“求陛下饶命!”

她听见那些人一遍又一遍的哀嚎重复,可皇帝的旨意却不会因此有半分的动摇。

就像是那日在封闭的小屋内,她浑身颤抖着匍匐在地,祈求原谅,像一只待宰的牲口,无半分尊严可言。可哪怕如此,最终却还是只换来一句“玩腻了再杀”。

可何氏有错,她又是何辜?

唐拂衣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背靠着房门坐在地上,曲起双腿,将自己紧紧抱住。

来千灯宫的这些时日比她曾经想象地要好上太多,苏道安可爱,活泼而单纯,她就像是无月夜里的一盏明灯,将她几乎要被疯狂的情绪淹没之时又将她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而在那之后,空虚的生活被逐渐填满,日子闲适而平静。

直到意外陡然发生,苏道安被害。

她心急如焚,牵肠挂肚。

而陈秀平坐镇千灯宫的这些日子,她跟在她身边一面看一面学,也心生敬仰。

苏道安醒来,真凶浮出水面,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可今日她站在一边,看着小满,惊蛰和苏道安有说有笑,而自己却插不上半句。

她忽然觉得孤独。

这是一种十分莫名其妙的情绪,但她却无从抵抗,亦不知该如何应对。

屋内没有点灯也未燃炉火,午后的日光透过窗子在地板上映出一个田字形的光格。唐拂衣坐在暗处,寒意顺着门框传递到她的背上,融进体内与身体本身的温暖互相对抗。

闭上眼,她时而觉得自己在深不见底的山谷中急速下坠,时而又觉得自己浸润在冰凉的水中浮浮沉沉。

她仿佛听到当年的那个侍女,趴在她的耳边,气若游丝。

“公主,活下去。”

“你一定要活下去。”

……

风从缝隙中吹过,发出尖锐地悲鸣。

大梦浮沉间,她听见女孩儿们有说有笑的路过自己的屋前,葛柒柒在训斥忘了添药的小医官,再远些,惊蛰似乎又在开小满的玩笑,将小满逗得气急败坏。

可这些热闹都与她无关。

两年前在黑狱里,她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人一个跟着一个被拖走,原本以为没过多久便要轮到自己了,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年。

她是那个被丢下的人。

也是注定要离开的人-

苏道安一直看着唐拂衣,直到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收回了目光。

小满手脚麻利的将一片狼藉的桌板收拾干净收起来,又抱来一床新的被褥给换上,做好这一切后,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个唐拂衣,也太不小心了!”她小声抱怨了一句,“还说我笨呢,她自己还不是笨手笨脚的!”

陈秀平笑了笑:“小满,你也辛苦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她说着又给惊蛰递了一个眼神,惊蛰会意,便也随着小满一起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

陈秀平抬起手,抚了抚苏道安的头发,问她:“刚刚在说什么?”

“在说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娘,听说冷氏父子俩为嫣然姐姐求情了?”

苏道安说着,却发现陈秀平的目光轻微的一颤。

“怎么了娘?”她心中已有猜测,却还是问了一句。

陈秀平轻叹了口气:“确有此事,我也未曾想到。”

“他们二人言说长公主乃是皇帝的亲姐姐,而左嫣然又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希望苏家能网开一面,给她一条生路。”

“他们真这么说?”苏道安问。

“嗯。”陈秀平点头,“我……”

“那这不是把我们苏家架在火上烤么?”苏道安迫不及待地开口。

“你这是什么形容。”陈秀平原本还想解释什么,听着苏道安这句话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

“我又没说错。”苏道安娇声道,“此事我们苏家才是受害者,冷家就算要求情也是求皇上啊,怎么能求到您的头上?”

“真是给他们脸了!”她说着又低骂了一句。

“那你的意思是,希望重罚左嫣然?”陈秀平挑眉。

“那……那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苏道安义愤填膺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些,“女儿只是觉得此事实在是有些蹊跷。”

“确实蹊跷。”陈秀平说着面露犹豫,没有立刻接上后话,苏道安却能明白她的心思。

“娘,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她的声音里不再有先前的娇气,取而代之的是肯定与认真,“您是在怀疑冷家是刺杀夏荷的真凶。”

陈秀平看着苏道安的眼睛,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话说到这个份上,隐瞒恐怕也只是自欺欺人。

于是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冷家与长公主素无往来,平常也不见得多么爱管闲事。这个时候跳出来,很难不怀疑他们与此事有关。”

“而此事目前我们所掌握的信息里只有一处还未解,就是想要刺杀夏荷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可若是冷家想要刺杀夏荷,想必是害怕夏荷手中有对他们不利的证据。”苏道安接了话,大约是因为还有些体力不支,她一字一句说的很慢。

“但若冷家也是害长公主的凶手之一,那他们又为何要为左嫣然求情呢?”

“嗯,这是一处。”陈秀平皱眉,“还有一处,今日我下朝之后又去问了左嫣然和夏荷一次,他们依旧只说自己已经将所知完全相告,而那个小内侍和已经暴毙在狱中的狱卒两处都没有查到有用的信息。”

“涉川,此事涉及到苏家,也就关涉军心,皇帝必须尽可能快的给出一个交代,就目前看来,恐怕只能到何氏为止了。”她说着,面露痛苦,“娘……”

苏道安捉住陈秀平垂在床边的手轻轻捏了捏,然后摇了摇头,示意陈秀平不要继续往下再说。

她清楚母亲的这种痛苦是从何而来,她只是不甘心自己就只能为自己的女儿争取到这样一个结果。

因为那并不能被称之为“真相”,顶多,充其量,只是一个还算说的过去的交代。

“娘,身处宫中,许多事情是身不由己,也不可强求。”苏道安拉着陈秀平的手放到自己的大腿上,手指微微一摸,便摸到了指腹上的裂口。

陈秀平总是在她耳边念叨着,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所以要好好保养着。尽管苏道安基本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在她的记忆里,母亲的手总是细腻光滑,仅有的一点茧子也是常年翻译书籍而留下的勋章。

可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如今也生了冻疮。

“敌在暗,我在明,是防不胜防。更何况,除了今日求情,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冷家与此事有关,或许冷家与长公主还有什么私交也未可知。”苏道安安慰道,“此事既然已经查出了凶手,娘便也可放心了,夏荷那边充其量是他们兴德宫的恩怨,我们又何必去管呢?”

陈秀平轻叹了口气,两年前那个事事都非要刨根究底的小姑娘,如今终于也学会了人情世故,懂得了事不关己,明哲保身。

她抬手抚过苏道安的眉骨,满眼皆是心疼。

若是可以,她倒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永远是那个自由自在,无所顾虑的小女孩。

“涉川,此事既然已经了结,娘便不能再像如今这样时时刻刻呆在宫里,日后你也要记得按时吃药,有什么事就让惊蛰通知我,千万不要瞒着,知道吗?”她开口道。

“嗯嗯。”苏道安点了点头,“娘,我倒却是有一件事,想托您帮忙。”

“什么?”

“这个时候,父亲他们应当已经到了定安关了吧。”她问。

“嗯。”陈秀平点点头,“应该是到了有几天了。”

从皇上下旨到今日已经快一周了,七日的时间对于轻云骑来说简直是绰绰有余。

“娘,您帮我写一封信……密信,写一封密信给爹爹。”苏道安正色道,“让他仔细查一查,白虎营军中,是否有人在服用庄生晓梦。”

第24章 疯子 这个女人,为了保全女儿,竟可以……

三月,冰雪消融。

雪水沿着屋檐淅淅沥沥地往下落,千灯宫后院的碎石地再次露出其本来的色彩,红梅抽了绿叶,不再如先前那般鲜艳,稍矮些地地方,却有迎春已经冒了新芽。

清晨地阳光如金色的碎片,洋洋洒洒地落在金色银色的宫灯上不断反射,蒸腾地水汽勾勒出一道道小小地彩虹,缀满了院子地每一个角落。

每年的早春十分总是北萧宫中最为忙碌的时刻,而今年,却又多了两件大事。

一件,银鞍军统领何曦平定西北战乱,回都述职。萧祁在乾元殿大办宴席,为她接风洗尘。

这是何氏后人袭爵后首次述职,而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接风宴,一方面是对勋爵之后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对她本人战功与能力的肯定与嘉奖。

此事之后,何曦的地位便是无人再敢有所非议。

而另一件……

轻风卷着萧都罕见的潮气从宫内飘到宫外,石块铺就的街道两边还堆了些未化的积雪,正是饭点,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少了许多,摊贩们将装了菜的小推车推进了窄巷用布罩着,等着下午再出摊,本就宽阔地街道倒显得有些空旷。

锦衣公子踏进酒楼,立刻就有小厮笑脸相迎。

“冷大公子,好久都未见您来了。”

冷嘉明笑容明媚,解下鹅黄色地斗篷递给身边跟着的侍从,内里一身米白色得长衫配上金色的腰带,显得他整个人的气质越发儒雅随和。

“近日事多,好容易抽出空来,边想着来你们这里坐坐。”他开口,正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就点惦念着你们这人间事的那点无事糕呢。”

人间事,萧都城内最大地酒楼。

酒楼的结构颇具巧思,前厅就是普通地模样,两层楼高,二层的阳台处可以观赏街景。而后院则是一方占地面积极大的园子,园子的上方用连廊连接起一个又一个独立的小楼,大大小小的共十七座,每一座小楼都是一个独立的包间。

由于私密性较好,后院的这十几个包间时常成为文人雅客交流诗文,亦或是达官显贵商谈事务的处所。

“今日冷公子可有口福了,无事糕管够!”那小厮笑道。

“哦?那我可真就不客气了。”冷嘉明亦是一笑,冲那小厮摆了摆手,“我已有朋友到了,自己去便是,你去忙吧。”

“好嘞,那就多些冷公子体恤!”小厮连忙点头退开。

冷嘉明带着侍从绕到后院,连廊的两边零零散散的挂了些长方形地牌子,有木头地,也有玉质地,有的牌子上挂着红绳,有的牌子上面则是来往的客人们题下的诗作。

他行过连廊,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座楼前。

连廊连接的是这座小楼的二层,雕花的门边挂了一个牌子,牌子上写了一个简单地数字:四。

“你在外面看着,莫叫人靠近。”冷嘉明转头吩咐侍从,先前脸上的那抹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褪了干净。

“是。”侍从弯腰应了一声。

冷嘉明敲了敲门,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暗含着怒意的“进”,目光暗了暗,推门走了进去。

萧景弈就坐在桌前,一桌的酒菜分毫未动。

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冷嘉明,直到他将门关好,走到自己面前,压在心中的怒意终于控制不住,他一拳砸在桌上,碗盘酒水皆是一震。

冷嘉明被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跪下叩首请罪。

“冷嘉明,你长本事了。”

虽是盛怒,萧景弈却也不敢将声音抬得太高。

“嘉明……不知殿下所言为何。”冷嘉明低着头唯唯诺诺。

“你不知?那你给我解释解释,白虎营中的庄生晓梦是哪里来的?”

今日早朝,定安关传回消息几乎是震惊朝野。

白虎营节节败退,竟是因为营中自去年起便有人在散布庄生晓梦,乃至如今,军中又一大半的士兵都染上了药瘾,作战能力大大下降。

萧祁震怒,当堂下旨,将白虎营现统领林恒斩立决,其余相关人等全部押回都城讯问后再行处置。

而白虎营则是暂时由苏大将军代掌军权,带到此战结束,回萧都再另行安排。

有关此事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有人叹他可惜,有人骂他叛国,却无人知晓,林恒是萧景弈的人。

这原本是一颗暗子,本想着哪怕此前作战不利,但有了苏家助力,想来得胜后也能跟着喝口汤,将功抵过,却没想到就如此轻易地被连根拔起。

萧景弈怎么能不气,他冷笑一声,死死盯着冷嘉明,“千防万防,不想竟是出了家贼!“圣旨已下,再过两日,恐怕我就能见到林恒的人头了。””

“殿下,冤枉啊!此事臣确实不知!”冷嘉明慌慌张张地抬起头,眼中含泪。

“殿下!臣的父亲是您的老师,这些年教导之事如何,殿下自己也有所感受。况且,我冷家为殿下尽心,也仰赖殿下庇护,如今也得罪了苏家,若是背叛,我冷氏岂不是头一个遭殃?”

“我又何苦要拿刀砍我自己的脑袋呢殿下?”

几句话说完,冷嘉明竟已是涕泪横流。

“而且,此事分明已经了结,庄生晓梦这种毒您也是知道的,只有发病的时候才有明显特征,其他时候根本看不出来,只是潜移默化的拖垮身体。

苏栋一介武夫,怎么可能明白其中的门道,这次忽然发难,定然是有人先行下毒,又在背后给他通风报信,目的就是想让我二人生出嫌隙。”

“还请殿下明察,如今木已成舟,莫要再上了有心之人的当啊!”

萧景弈看着眼前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原本的怒火竟是被压下去了几分。

“你先起来吧。”他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

冷嘉明说得不无道理,虽然没有提到明面上,但如今朝野上下早就将冷氏与自己看作一党,若是自己出了事,冷家第一个跑不了。

如他所言,他实在是没有必要去毁了自己的靠山。

“坐。”他指了指自己的对面。

“谢殿下。”冷嘉明一面坐下,一面拿出帕子将眼泪一点一点擦了干净。

“那依你所见,此毒是从何而来,又是何人在背后传递消息?”他问道。

“庄生晓梦产自苗疆,定安关那片地方不如萧都一般距苗疆路途遥远。臣恐怕,此药极有可能是白虎营中人自己偷偷弄到的,至于通风报信之人,臣细细思量,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冷嘉明答。

“那会不会就是苏家人给的消息?”萧景弈又问。

冷嘉明摇了摇头,声音恢复了一贯地冷静。

“苏家人中,苏二是个书呆子,不通这里头的门道,苏道安更是个蠢的,她自身都难保又何谈传递消息。”

“陈秀平倒是可能,但若是她,此事不会到现在才被查出来。”

“至于五皇子和大皇子那边……”冷嘉明微微垂头,所有所思,“若说是另有高人,也说得通。”

“不过臣以为,殿下不必为此忧心,林恒此事也未必全是坏事。”

“怎么说?”

冷嘉明起身为萧景弈倒了杯酒,又给自己也满上。

“林恒是殿下手中一步暗棋,此事朝中几乎无人知晓,如今出了事,自然也不关殿下什么事。而苏家手中已经有一支轻云骑,如今虽然暂代白虎营统领一职,此战后白虎营的军权自然还是要交还。”

“殿下不如到那时再做打算。”冷嘉明说着,弯腰做恭敬状,向萧景弈举杯。

萧景弈挑眉,鼻孔里轻哼了一声。

“说的有理。”他执杯轻轻向前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看着冷嘉明也将杯中酒饮尽,他又嘲讽似的笑了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道。

“冷兄,长公主一事,陈秀平可是让你我吃了个大亏啊。”

冷嘉明放下酒杯的动作微微一顿,唇角抽搐了两下。

他原以为此事无论如何都牵连不到自己,可那日他却在长街见到了被押解入宫的春桃。

这个本该早就已经死了的人,如何又会出现在宫里?陈秀平是怎么查到她的?她又知道些什么?

所有的疑问涌进脑子,他确实害怕她会说出些什么,于是当他发觉陈秀平试图利用安乐公主来“钓鱼”的时候,便决定要借此机会拔除后患。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陈秀平的能力,这一手声东击西,实在是打得漂亮。

元宝是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中少有的背景极干净的一个,原本还能有创造更多的价值,如今却就这样白白牺牲,实在是可惜。

他惶惶不安,却又始终没有听到任何有关自己的风吹草动。直到审判之日,万千疑惑才终于得到了解答。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日,再想到左嫣然那日的振振有词,他依旧能嗤笑出声。

什么夏荷冬荷,也真是亏得她编的出来。

他与长公主往来有两年,期间皆是春桃传信,若是真有个什么夏荷多有联系,他又怎会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可笑是长公主告诉他春桃已死,要他找个人替换掉时他竟未曾有疑,而那春桃的尸体,还是他亲自安排人送出的宫。

如今细想,长公主府之所以什么证据都没有得到,恐怕就是在那时,春桃就将所有的证据都藏在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运了出去。

春桃在朝上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在警告自己,若是保不住左嫣然,那就所有人都一起去死!

这个女人,为了保全女儿,竟可以什么都不要。

真是个疯子。

冷嘉明藏再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指甲嵌进肉里,锥心的痛。

而最终,他也只是轻轻将酒杯放到了桌上,有些尴尬地冲萧景弈笑了笑:“此事,确实是我疏忽了,让殿下看了笑话。”

“幸好未有牵扯到殿下,否则我也是难辞其咎了。”他说着又给自己倒满了酒,向萧景弈举杯。

萧景弈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敷衍一笑,拿起酒杯和冷嘉明轻轻碰了碰。

白玉制成的杯盏撞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屋外隐约传来错落有致的滴水声,混在一起,衬的屋内的氛围颇有些宁静安详。

屋内炭盆烧得正旺,几杯酒下肚,意识开始变得有些不太清明。萧景弈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冷嘉明走到窗户边上,将窗户推开一条缝撑着,冷气扑面而来,醉意散了不少。

风吹起挂在长廊檐下的木牌,木头与木头撞在一起的声音给这午后极静的院子添了几分禅意。其中一块木牌掀过来,露出已经有些褪色地字迹:

“去时风雪重,归有百花迎。”

冷嘉明看着那字迹,竟是微微红了眼眶。

第25章 幌子 “所以药是假的。”

千灯宫。

苏道安忽然连着打了三个喷嚏,把小满吓了一大跳。

“公主我都叫别开窗了您非要开,您身子还没好全,要着凉了可得出大事啊!”她跳起来蹭蹭蹭跑到床边,将那只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又关了个严严实实。

苏道安有些丧气的看着那还没开多久的窗户又被关上,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但她一时却也没什么力气去反驳。自她醒来已几乎有半月了,她的精神却依旧没有很好,时常支撑不到半日,葛柒柒说这是气血亏空,需得仔细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养回来。

而方才只不过是连打了三个喷嚏,苏道安整个人就晕乎乎地,说不出话来,只是靠在椅背上轻轻地喘气。

喘了一会儿,她才终于缓了过来,有些不满地开口反驳了一句:“哪就那么柔弱了,我一点都没觉得冷呢。”

唐拂衣正站在她身边研墨,听着苏道安地语气,有些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苏道安嘴巴厥得更高了,“我又没说错,就开那么一条缝,能冻死谁呀?”

“是是。”唐拂衣连忙点头,“那公主怎么打喷嚏了呢?”

“一定是有人在念我呢。”苏道安说着,觉得精神回复了些,又坐直了身子,重新又将笔拿在了手里。

左手压上那本已经摊开地诗文,面前铺的平整的洒金白宣上却半分墨点都没有。

桌边的砚台中研出的墨汁攒了许多,可见小公主嘴上说着要抄诗,实际上已经在这里磨蹭了多久。

“念着您的人可多了,也不见公主您一直打喷嚏啊。”小满从柜子里翻出来一条玄色的毛毯走过来,“公主,快把这个盖在腿上,别着凉了。”

“不要。”苏道安道,“我都热得快冒汗了。”

唐拂衣看了一眼屋内摆着的三四个炭盆,确实是暖意融融,饶是苏道安身子虚比平常更怕冷些,应当也不至于着凉。

“不行,您快盖着。”小满不依不饶,“以防万一啊。”

“我不盖。”苏道安摆摆手,不让小满靠近。

小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倔脾气,非要给苏道安盖上,两人推来推去,最终还是小满不得已选择了妥协。

“好吧,那公主如果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说啊。”小满将毯子叠好又放回了柜子里。

苏道安连忙点头,大约是因为最后还是占了上风,她看起来十分开心。

“欸,公主。”小满关上柜门,正想继续去塌上缝衣服,忽然又想到了刚才被打断了的话题。

“您刚还没说呢,您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个什么营里头会有庄生晓梦的呀?”

前阵子苏道安让陈秀平写了封信给苏栋让他查庄生晓梦,包括陈秀平本人在内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苏道安却怎么都不肯说为什么,只让陈秀平照做便是。

没想到今日消息传回来,白虎营中竟然真的早就流传开了这种毒药。

小满打听到消息急急忙忙就跑回来禀报,原本正缠着苏道安要她解释,却不想被这突然的三个喷嚏给打断,到现在才又想了起来。

苏道安眼珠子转了转,轻哼了一声道:“你不给我开窗,你坏,我不告诉你了。”

“公主,你……”小满愣了愣,一时又气又急,“我,我也是为你好哇,你若是,若是有什么好歹,我……我……我害怕……我……”

气急之后又满是委屈,她这么说着,竟然一下子掉了眼泪下来。

唐拂衣在一旁看着破有些惊讶,心想这小满比苏道安还大了一岁,竟是如此爱哭。

之前苏道安被毒,她也是坐在寝殿门口,几乎哭了整整一天。

“欸,你,你别哭啊,我逗你的。”苏道安见状连忙哄道,“小满还记不记得,之前那甘维犯的是什么罪?”

“唔……”小满抬起手一边抹泪一边想了想,“卖,卖官。”

“对呀,是卖官。”苏道安肯定道,“那小满还记得是多少钱嘛?”

小满将迅速将眼泪擦干,然后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二百银珠。”唐拂衣在一边答了一句,“夫人说,这个数额与从他宅子里搜出的那张与何氏的交易单上的数额一样。她怀疑买官可能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是在卖药。”

“对。”苏道安略带赞赏的看了唐拂衣一眼,“但我还有一点猜测。”

唐拂衣面露疑惑,小满也歪着头在认真的等苏道安继续往下说。

“庄生晓梦这种毒药,此前听葛柒柒说十分稀有,且是产自苗疆,那便越发难得。”苏道安一面说着,一面执笔沾了墨,开始在那白宣上图画。

唐拂衣略微弯腰凑近了些,发现她在宣纸靠近左下的部分,画了一只长了两只触角的软体小虫。

“公主画的这是……”她好奇地开口问道。

小满也放下手中的活计跑了过来:“噫!这是什么呀,好恶心!”

她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几句话过去,已经完全看不出方才还在委屈的掉眼泪的样子。

“这是蛊虫。”苏道安并不在意小满的评价,“可以用它来指代苗疆。”

“蛊虫长的这么恶心?”小满问。

“这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这只是我自己想象的。”苏道安颇有些得意的晃了晃脑袋,看起来对自己画的小虫子十分满意,“是不是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唔……”小满不说话了。

“是很有蛊虫的感觉。”唐拂衣接了一句,“公主快些接着说吧。”

苏道安“嗯”了一声,在那蛊虫上又画了个圈:“如果是二百银珠就能买到的东西,我想也称不上是稀有和难得了吧。”

“也是。”小满若有所思的点头,“公主宫里最便宜的宫灯都不止这个价。”

“但那交易单上确实盖了何氏与甘维的私印,想来不会有假。”唐拂衣道。

“嗯,单子自然不是假的。”苏道安抬起头与唐拂衣对视,“所以药是假的。”

唐拂衣心里头咯噔一下。

苏道安似乎正是在等着看她的反应,见她确实震惊,补了两个字:“我猜。”而后一本满足的又低下了头,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宣纸上。

“庄生晓梦不能被发现,何氏就算是买到了假药也必然不敢声张,我猜甘维那个时候或许正急着用钱,打听到了庄生晓梦,又没有渠道获得真药,便想着用假药替代,卖的价格够低,于是就引来了贪小便宜的何氏。”

苏道安说着,继续在白宣上开始图画。

她在左上的位置写了一个“何”字,用方框框起来,代表何府。

“而何氏很有可能还没有来得及把假药给到长公主,就出了这档子事,因此何氏自己也并不知道这是假药,毕竟想来他们也不可能以身试药。”

“但根据夏荷提供的证据,何氏曾经给长公主提供的庄生晓梦却是真药,长公主下在酒中的也是真药,也就是说,何氏一定还有其他获得庄生晓梦的渠道。”

她说着,似乎是有些累了,停了一会儿喘了两口气,而后又提笔,在虫子和何宅之间画了一座简单的山,又在蛊虫的右边偏上一点的位置画了两三个军帐。

“唔……这个山应该是这样的。”苏道安皱着眉想了想,又画了两个向上的三角。

画纸上的“山”连成了一片,将虫子和军帐隔了开来。

“我有听说苗疆些那个地方十分排外,想来也不会千里迢迢将这东西运到北萧。何氏两年前就开始做生意,他们自家商队走货的时候顺带稍上一倒是有可能。但哪怕是这样,也需要有人先把这东西运到商道上,才能交易。”

“现下打仗,何氏南边最多也就能到彭州,苗疆的人想要把药运到彭州,要么就翻山。但扰月山的西南坡高险,想这样翻过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苏道安在纸的中间画了一个橘子,又在山上从左往右画了一道弧线,然后在上面打了个叉。

“翻不过去,那就只能绕过去。扰月山北连着东南方向的君临山脉,所以北面走不通。只能从南面走,从南面走地势比较平坦,绕过扰月山后,沿着追月河一路向西北去,就能到彭州。”

“其实不顺着追月河走也能走,就是容易迷路,所以我猜他们还是顺着走的。”

她说着又在纸上划了一条路线,从小虫开始,向南绕过小山,又一路向北,连接到那个橘子,而这条路线中途恰好经过营帐处。

“沿着追月河到彭州,中途大概率会经过白虎营的驻地。”

苏道安在营帐上头画了几棵挨在一起得树。

“白虎营交到林恒手中,一路南下打到定安关,虽称不上是势如破竹,但终归稳扎稳打没出什么岔子,但年前僵持了三个月都没能打下定安关,反而节节败退连丢八城,在这期间,也未听闻林将军有受伤或是什么意外的状况。”

她声音里没了惯常的俏皮,多得是陌生的沉稳与冷静。

连日的大病令苏道安本就娇小的身形越发瘦弱,可她就坐在那书桌前拿着笔,却像是将军手执令旗,行军布阵,未雨绸缪。

一字一句,条理清晰,寥寥几笔,一幅简要的路线图便跃然纸上。

只是这画的——

“这个叫王甫的,横空出世。我虽从未听说过,但他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想来不简单,当是一员虎将。”

苏道安在那营帐的对过画了一只胖乎乎的虎头,虎头上写了个字:王。

原来这就是虎将。

唐拂衣看着那个极其可爱的、圆圆的老虎脑袋,原本十分严肃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