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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尸语 陈加皮 24957 字 4天前

她想起他们今晚串钱串,逗孩子,在围垅屋里奔跑,疯且无忧,“诶卢行歧,你今晚开心吗?”

他轻点头,忽而说出一句不似他风格的话,“闫禀玉,你真招人喜欢。”

闫禀玉猝不及防,心脏跳快了一拍,一些朦胧的东西,因他一言被掀开一角,即将露真容。她隐隐期待,直问:“如何的喜欢?”

发丝轻揉慢捻的动作停止,就像特意维持的讯号戛然而止,比回答更快的,是他扑面而来的清冷气息。

目光相对,意识交触,气氛,形势,都默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然而闫禀玉伸手挡住卢行歧贴近的脸,往外推,忽然瞪了眼。

卢行歧握住她阻止的手,看不太清面容,但眼睛笑意满满,透着清澈的亮光。

笑什么!话都点到这了,“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的似是而非,还是没有明确。闫禀玉烦躁得很,捞被子转过身,吼一句:“睡觉!”

身后默了默,继而爆发出低沉的忍笑声,也不知道是笑得明白,还是笑不明白。不过无论哪种可能,都让闫禀玉很不爽!她屈膝朝后踢一脚,就听到一声惊呼,有什么轻轻落地的声响。

魂体没有重量,那下是卢行歧被她踢下床了。

——

次日,冯渐微带着活珠子,开车到市区找技术,恢复内存卡内容。

冯守慈那边暂时没待客活动,闫禀玉和卢行歧就闲下了。一人练习控蛊,一鬼在用朱砂画符。

屋内安静,各自认真。

就这样过了两天,这种日子安生到让闫禀玉恍惚,她到玉林是真的来度假的。

然而第三晚,平静的湖面乍然被投石,惊起了波浪。

原定计划七点半,冯渐微去偷取值班本,负责复原内存卡的店铺在七点打来电话,说恢复成功了。冯渐微走不开,就由活珠子开车去取。

双管齐下,胜利在握,明明就差临门一脚,施了障眼法的冯渐微却被冯地支当场抓获。冯守慈勃然大怒,当即召集年长的族老,聚集到祠堂来商讨如何处理。

闫禀玉和卢行歧闻讯赶到祠堂,见到被压着脊背跪在祖宗牌位前的冯渐微,他头颈不屈地梗着,死活认为自己没错。

“我就拿个排班表怎么了?是什么大机密吗?莫不是你们心里有鬼,搞这么大阵仗,还想压我口舌,叫我闭嘴做冤大头吗?”

事没查清,冯渐微一通嚷嚷,有理也失人心三分,闫禀玉向他使眼色,让他别激动。但他像炸了刺的小兽,浑身的愤怒和委屈。

“啪!”

冯守慈上前狠抽了他脸一巴掌,竖指斥责:“你现在无名无分,别说拿排班表,就连储藏室的符箓法器都碰不得,在冯氏生活二十几年,规矩不懂吗?还做贼去偷去拿,教你的都学哪去了?”

这至于吗?封建王朝吗?家里的东西又不是金银财宝,怎么就不能碰了?闫禀玉光听就一肚子气,正要上前理论,卢行歧拽住她,低语“再等等”。

这副局面目前看来冯守慈占上风,但未必不能化作冯渐微的优势。

来祠堂之前,他们已经让弄璋握珠去找活珠子,不知道还要多久到,只要证据得手,趁冯氏有头有脸的人都在,就能一举掀翻罪名,洗清冤屈。

第106章 我定叫他烧了你这宗祠不可!……

被打了一巴掌后,冯渐微半张脸都肿了,五道红指印赫然在上。

此时晚上八点,冯守慈让冯地支去清点储藏室,看还少了什么。他与族老们进祠堂隔壁的议事厅讨论,要怎么处理冯渐微偷盗一事。

储藏室已清点过一遍,未免疏漏,冯地支再去一趟,叮嘱冯天干看住冯渐微。他离开时经过闫禀玉和卢行歧身旁,面无异色地点头致意。

闫禀玉盯着他离开祠堂的背影,印象中这人总是安分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存在感不高,没想到是个厉害角色,让冯渐微栽在他手里。

冯式微在一旁干站着,频频瞥冯渐微的肿脸,眼中透露出惊疑和不知所措。

蓝雁书一心关注议事厅的情况,转眸间察觉冯式微乱了阵脚,她低声警告:“祠堂重地,话别乱说,手脚别乱动,待着就行。”

冯式微哦了声。

蓝雁书心急讨论结果,出去打了茶水,打算送进议事厅。回到祠堂时,她挑眼望围垅屋大门方向,出神了片刻,才继续迈步。

祠堂内各人,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到落针可闻。

木制的祖宗牌位,乌黑沉肃,林立纵横,与被香火熏到发暗的屋脊一起,压抑地倾轧进在场人的心里。

祠堂里的空气有种古老的灰尘味,以及浓厚的檀香气,让闫禀玉更觉心底压抑。她真不想在这待,一来所谓的宗族教条无视个体尊严,二来她不认可,说实话,滚氏的露天葬只是看起来古老封建,但能寄托信仰,生死观自由,而不是用麻木的条例去拘禁思想。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闫禀玉偏过脸小声说。

活珠子七点走的,来回花费时间,常规来说,八点前肯定能到了。现在迟迟未归,要不是路上出问题,要不就是被拦在围垅屋的人工河外。

卢行歧不知从哪变出的饮霜刀,塞到闫禀玉手中,“冯阿渺很可能被绊住了,我需要去一趟。”

闫禀玉没多问,握好刀,“那你去吧。”

卢行歧看了眼她,嘱咐:“稳住形势,别让冯渐微再起冲突,也别让冯氏请家法,等我回来。”

闫禀玉不懂家法是什么,现在没空问,她郑重点头,“我知道了。”

一阵阴风卷过,卢行歧消失了。

之后没多久,冯地支回到祠堂。

冯天干见到他,如获大赦,“弟呀,我内急,得去一趟卫生间。”

冯地支说:“那你去吧。”

冯天干还押着冯渐微背脊,他说:“你来看着大爷。”

冯地支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大爷不会跑的,毕竟跑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冯天干再心大,也听出这个弟弟讽刺的语意,他直接奉命大老爷,冯渐微这次偷盗是在给他挖坑,要认真追究,他也得被治个失责罪,逐出茂荣堂。估计也是因此心气不顺。

实在憋不住了,冯天干松开手,走了。

冯渐微的腰背得以舒展,立即直挺挺地立起来,时间过去,激愤的情绪沉静,理智回笼。他挑眼睨视冯地支,虽跪着,眼神扬起,“冯地支,你好手段,坑我一次不够,还再送我二次。”

今晚冯渐微行动失败,不知是被他警醒发现,还是早就设的局。细想两次进入他房屋的细节,冯渐微更倾向他之前就发现有人偷潜入室,然后顺势瓮中捉鳖。

冯地支微微弯腰,谦卑的语气,“大爷严重了,储藏室的东西丢失,我身上皮也要脱一层。今日今时,也是为了工作尽责,说自私点,人不为己……”

最后那句话隐没在含糊的尾调中。

冯渐微扯着脸皮,冷哼一声,想表达自己对他小人行径的不屑。但肿起的半边脸实在疼,一扯,就像拽拉着个扎实的老面馒头,僵硬且痛苦。

“哥!”门口忽来人。

闫禀玉看过去,先前冯式微离开,一小会又回来了,拿着一块削皮的仙人掌,手指缝里还在滴拉着仙人掌的粘液。这种植物有药用功效,可以消肿。

冯式微来到冯渐微跟前,单膝蹲低,直接把削皮的仙人掌往他半边肿脸上贴,疼得他嘶嘶抽气。

有利于自己,冯渐微就接受了,不太甘愿地哼了句:“谢谢了。”

“没事,哥,你就别惹父亲生气了,消停会不行吗?”冯式微晾着手指黏糊糊的汁液,说道。

冯式微有着人性基本的自私,但他本性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很多事都是蓝雁书一步一脚印踩好让他跳的。冯渐微能消停,那日后他的错事瞒不住,父亲能舒心地少惩罚一点,所以就这样劝了。

冯渐微瞪他一眼,“别在我这苦口婆心,我和你的立场,消停不了。”

冯式微说:“是因为家主之位吗?”

仙人掌凉丝丝的,冯渐微捂着舒缓的痛脸,没好气地道:“不然咧?”

原以为冯渐微只是想查清两年前的事,谁知又是为这个,冯式微心底一股憋闷之气横生,天知道他多不想坐这个有名无实的位置!母亲压制他,父亲控制他,他活像个傀儡,连喜欢的女孩子也不能谈。

“家主之位有什么好的?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

冯式微真实的苦恼,在冯渐微听来,是赤裸裸的炫耀,他冷笑一声,“那你给我啊!”

冯式微胸口那股闷气将要喷出来,正想说给就给!可是蓝雁书忽然出现在祠堂,所有的意气用事弥散,唯剩对父母强权的屈服。他息了声,高涨的忿然被泼了凉水,头肩低下去,默默起来走开。

蓝雁书瞟一眼冯渐微脸上的仙人掌,就什么都知道了,她生的儿子性格懦弱,也吃不得苦,但就一点好,念亲。这不是弱点,在冯氏大家族里,需要这样顾及大家的领导者。所以冯渐微纵然有能,但为人过于冷静,才被冯守慈所忌惮,从而纵容她的行事计划。

一个冷静的人,在什么时候会崩溃而失去理智?那就是众叛亲离,无上冤屈,一旦失态,恶劣就被深深记住,再如何卷土重来,也就那样了。蓝雁书如此想着,冯守慈带着一众族老踏进祠堂。

冯守慈步态从容,身后跟着一堆人,浑身的威严作态。冯渐微捂住肿胀的脸,跪姿再正直,也低了不知几等,眼神不觉染上怨恨。也生出怅然,父子一场,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族老们退到祠堂下面,冯守慈和冯桥站在牌位下首。

冯守慈先问冯地支,“族内器物还少些什么?”

冯地支敛着脸面回答:“只两样,没有了。”

冯守慈低了低眸,快速瞥一眼手握仙人掌的冯渐微,半张脸红肿沾着青汁,好生狼狈。恻隐之心油然而起,但很快被接下来宣读的处理结果给掩盖下。

“冯渐微屡次犯族内偷盗之罪,态度恶劣,无心悔改,该当请家法,处以刑罚半日。”冯桥宣布道。

尽管在议事厅时,大家都知道处理结果,然而当冯渐微真正被宣判,他们无不叹惋。倒不是怜惜冯渐微,而是清楚家法是何等的恐怖。

就偷个值班表,怎么就要请家法了?冯式微万分惊愕,想向蓝雁书求证。而他的母亲,此时正昂首低视,目光瞥过冯渐微身上,带着一种胜者姿态。

不解,惊慌,恐惧,接受,最后是自身的无能为力,数种滋味萦绕在喉口,涩得冯式微哑然。

请家法到底是什么?卢行歧让闫禀玉制止,现场的人闻之色变,是很严重的惩罚方式吗?她满心疑惑,但还是先行上前,挡在了冯渐微面前。身后那人没有因有人出头而感触,原本挺直的脊梁反而深深地矮了下去,头脸低垂,丧气之姿。

冯渐微刚立功,他以为冯守慈不会对他重惩,倒不是因为父子一场,而是鬼门关口在紧要时刻,需要用人。现在却是这个惩罚,进魔窟半日,少说得去半条命,休息个两三个月都不定得好。

冯渐微死死盯着祠堂灰黑的地面,泪意灼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回想着,其实早有答案,只是他不想承认。是呀,他逃避这么久,是当时想不出行车记录仪被做了手脚吗?只是不想去推翻昔日假象,所以才逃避地离开冯氏。

今日,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冯守慈不爱母亲,也不爱她生的孩子。请了最重的家法,是在害怕他查出什么,会让冯守慈的地位不复风光。

宣布请家法后,冯天干就带人进祠堂,准备带冯渐微去魔窟。

一群人来势汹汹,冯氏的礼待在这一刻殆尽,闫禀玉云里雾里地,但隐约猜到请家法是一件要命的事。她拔刀挡住上前的人,急声呵斥:“你们想做什么?不就拿个本子,镶金的吗?还是有国家机密,就要受惩罚?”

那刀锋利烁寒光,冯氏修术法,自然看得出刀刃施了符咒,可灭魂于瞬息,常人被刀伤之,伤口难愈。

闫禀玉是客,又与家法无关,那刀很瘆人,冯天干等人踌躇不前。

冯地支上前协商,彬彬有礼道:“闫小姐,你是客,与此事无关,还请让一步。”

他谦敬地摆臂,做出请的姿势。

闫禀玉的刀尖指到冯地支面前,手臂绷直,严辞厉色,“客还能比主人大吗?冯渐微不是冯氏子吗?怎么冯氏还要拿他?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铮铮有声,刀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下滑了些许,冯地支惊吓退步,那寒凉的刀刃瞬间割开他宽松的领口。这刀竟如此锋利!削物无声,他后怕地再退一步,连带着冯天干等人也不敢贸然上前。

冯桥见状出面,调解道:“闫小姐,既是客人,还请别干涉冯氏家事。你且离去休息,我们当什么也未发生,还尊你为上人。”

看这架势,一个两个都想要冯渐微的命,闫禀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面人多势众,她只有饮霜刀,挡不了多久,于是喊:“冯渐微,快起来,我们一起闯出去!”

冯渐微沉默着,像是此刻所有的剑拔弩张都与他无关一般。

这都什么时候了!搞这套伤心欲绝干嘛!闫禀玉真是又急又怒!她抡转刀尖,将欲上前的人给逼退,然后回头一把揪起冯渐微垂头丧气的脑袋,气急攻心地骂:“冯渐微,冯氏污蔑你,要你死,就不是你的家人!你还巴巴地等着受家法,纯种愚昧蠢猪!这两面三刀的冯氏不认也罢,还跪着这些眼睁睁屁事不管的祖宗牌位做甚?”

冯氏被叫嚣,宗祠被侮辱,冯守慈沉声下令:“拿下他们!”

是撕破脸皮,也无客人之分了,冯地支等人皆都亮出刀,围成圆逐渐迫近。

混战在即,冯式微忙护着蓝雁书和族老们出祠堂。

看来是要硬碰硬了,闫禀玉见冯渐微仍旧一蹶不振的死样,气不打一处来,将他甩到地上,她左手摞走供桌上的烛火,再顺脚踢倒供桌,挡住他们的后背。

“我警告你们,别过来,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你们的牌位!”闫禀玉挥舞烛火,恐吓地做出扔的手势。

不得不说,闫禀玉拿捏到了七寸,宗祠出差错,他们任何人都担待不起,冯天干向冯守慈投去为难的眼神。

烛火小,燃烧需要时间,他们人在这,不可能烧得起来。冯守慈态度冷硬,“不识好意,不知悔改,拿下他们!”

既然谈崩了,闫禀玉也没在怕的,随即将烛火扔到早看不顺眼的牌位台!哐当几下,砸倒几座牌位,但火也灭了。

冯氏众人都惊讶了,完全忘了反应。

冯地支先回神,赶忙去捡起牌位,将香烛挪走。

闫禀玉趁冯氏众人惊愕之际,从腰间一摸,手心瞬间多了几只蛊虫,她右手握刀,左手随时准备,最后放狠话拖延时间,“饮霜刀是卢行歧之物,刀上有他所画符箓,我们即代表他。卢行歧的厉害,你们最是清楚,冯氏要是敢动我们,他回来不会放过你们!届时就不是扔牌位这么简单,我定叫他烧了你这宗祠不可!”

第107章 果真是做过青年大学习的新青年……

另一边,卢行歧刚飞出围垅屋高墙,就被四方八位的镇宅兽力量拦阻,他被迫落在围墙上,看到人工河外的活珠子和弄璋。

冯氏的巡查手未给活珠子放桥板,车无法进入,他下车正高举手机找信号。弄璋徘徊飞绕于河面,仿佛被一道莫须有的障碍阻挡,无法近高墙。

昨夜出墙,镇宅兽只是起着防御作用,今夜力量强势不少。卢行歧纵身掠高,将整个围垅屋尽收眼底,发现内院点起七处灯火,方位与炎天七宿相呼应。时立秋,阳气收敛,阴气增长,冯氏在利用星卦,加强对天门山鬼门关口鬼气的压制。摄取的阳火也增长了镇宅兽的效用,可谓是一举两得,冯守慈这人不论心计,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凭冯地支不可能识破他的障眼法,其中冯守慈的授意不难猜测,此时妨碍他们的星卦也绝非凑巧。为老不尊的东西,心眼比头毛还多,卢行歧轻蔑地想。

握珠原本就在院内接应,得到弄璋进不来的消息后,赶紧去找卢行歧。半道碰见,她就跟着来到了围墙之上,正立在卢行歧肩头。

“哥哥说内存卡已到手,只是苦于无法进入冯氏,那个通话的手机也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信号,所以才耽搁时间。”

“唔……”卢行歧漫不经心地应着,眼神如猎食的隼一般在黑夜中穿梭。找准方位后,他交代握珠,“镇宅兽的力量一旦衰弱,立即让弄璋将内存卡送进来,冯阿渺暂且不管。”

活珠子在冯氏不会有事,内存卡最重要,冯渐微还押在祠堂,现在按部就班,决不能出一丝错漏。

握珠郑重答应:“我会告知哥哥的。”

卢行歧留下握珠,身形疾闪,就如一道雾影俯冲向北面高墙。瞬息之间,就出现在壁立的兽头前。

墙面兽头雕刻惟妙惟肖,獠牙瞪目,凶戾无比,光看就令人胆寒,驱逐游魂不在话下。但对于卢行歧来说,只是一件死物,他蕴阴力于掌,身周深厚的阴气不自觉流转。

冯卜会是今晚的巡查手,围垅屋的防守,接近天门山的北向最弱,因受鬼气影响。他察觉到阴气动荡,让替补来守瞭望孔,独自出了碉楼。顺着阴气寻找,几步跨到围墙,探外一瞧,竟然见到了卢行歧!他手掌握爪,正运转强大的阴力,想要震碎兽头。

“住手!”冯卜会当即祭出两张驱邪符,但一靠近卢行歧身周的阴气,就被卷烧成灰烬。惊愣一秒,他顾不得那么多,随即拽住城墙的备用绳,跳了下去。

凭空飞来一把符箓,卢行歧弹袖挥开,那些符箓尽数回击到冯卜会身上。按理说符箓伤不得凡体,但他却觉冰刀剔骨,浑身冷透,差点抓不住绳。

走神间,耳边猛然传来震响,冯卜会瞳孔抖颤,看到兽头被毁坏,碎块稀稀落落地坠入人工河,而卢行歧早已不见踪影。他知道自己不是卢氏对手,想不到连一招也过不了,搞得自己处境不上不下。

身体还是冷,冯卜会口齿互扣,磕磕绊绊地朝上喊:“冯岁……冯岁……”

“怎么了?咦,你人在哪?……不是吧,冯卜会,你他么玩杂技啊,挂墙上干嘛?”

墙头有人探出半身,冯卜会赶紧说:“镇宅兽被破,围垅屋防守有破绽,你快去给茂荣堂报信!”

“哦哦!……那你呢?”冯岁调转身,又回头。

“你别管我了,我自己想办法上去,当务之急是通知茂荣堂,快去啊!”

冯岁不再犹豫,拔腿就跑。

镇宅兽一碎,弄璋就感应到了,立即飞高飞向围墙。握珠要在原地接应,拿到弄璋手里的内存卡,便奋力地飞向内院。

任务交接好,弄璋实在疲累了,躺到巡逻道上摆烂。不想巡逻手忽然疾走奔跑,散开各处守备,弄璋躺在地面被好几个脚掌碾过,是动也懒得动,无奈接受更扁的敕令身。

祠堂。

即便闫禀玉放狠话,冯氏等人也不再犹豫,齐齐扑身上来!她倒退一步,手往外开撒,数只痒身蛊无声无息飞出。

冯氏众人动作一顿,原以为是什么阴招,见无烟无形,怕不是这小丫头又在唬人!

“别被她迷惑了,惯会打嘴炮的!”冯天干一马当先,手臂甚至还捞了绳索,就要上前绑缚闫禀玉。不料才走两步,忽然身形扭动,像中了丧尸病毒无法控制一般,手脚极致地扭曲,同时口中发出“唉呀唉呀”的叫声。

“冯天干,你怎么了?”有人问。

接下来,冯氏人群中爆发扭动,面目狰狞,越发像丧尸。相继发作,真的很像被传染,对于说不出所以然的东西,人本能恐惧,一时拿闫禀玉没办法,只守不攻。

他们人多,里外把守,闫禀玉反正闯不出去,得了空就回身检查冯渐微的情况。原以为颓废在地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抬臂擦掉脸上青汁,那半张肿脸此时恢复不少,就是脸上糊啦一片脏,显得他有些傻帽。

总算振作了,闫禀玉拍拍他肩膀,安慰句:“大丈夫何患无……无爹,反正你娘是好的,就念着你娘得了。”

话不正经,心是好的,冯渐微没说什么,目光微怔地扫看现场情形。

冯天干扭着扭着不过瘾,居然奔着墙角去蹭,哧啦哧啦地,跟野猪磨树皮一样。冯地支眉角跳动,无语地扯着他的后颈,带到有中医底子的冯桥跟前。

冯桥看冯天干面色,掀起衣服看,确定只是痒痒粉之类的偷袭,“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中了一种虫粉。”

冯守慈眸光渐冷,“好狡猾的丫头!”

他眼神一转,示意冯地支指挥行动。

冯桥喊人将冯天干拖下去,借机劝道:“冯氏正是用人之际,冯渐微也立了功,不能网开一面,让他去守巡防赎罪吗?何必闹这么僵,还竖了一路敌人。”

竖的敌是卢行歧等人,得不偿失。

适才议事厅里,对于冯渐微的处罚,众人持双面意见。按理说,冯守慈是嫡亲,肯定附和轻罚,但他严惩的态度异常坚决:族里上百户人,如果今天这个偷摸明天那个偷摸,哪来的团结可言?今日轻轻揭过,来日就有更多人不疼不痒地效仿,那冯氏就乱套了!

此时,冯守慈依旧道:“家法严正,以肃门风。”

冯桥无奈叹息,“现在是你方占优势,但镇宅兽困不了卢行歧多久,你就不怕那活阎王返身回来,找你算账?”

那边冯地支出声指挥:“他们只是中了痒身虫粉,将不能行动的人拖下去,其余者,拿下他们!”

冯守慈看向顽强抵抗的闫禀玉和冯渐微,没有回答冯桥的话。

前有抓捕,后有追兵,饮霜刀锋利,闫禀玉又不能真砍人,只挡下几记攻击。被围势步步紧逼,她动起歪心思,不若再放一把火,先把眼前围困解了再说。

她边想边忧,卢行歧怎么还不回来?是活珠子那边问题棘手吗?可这里她也快顶唔顺啦!

不想冯渐微身体力行,几张能影响人视线的幻影符散出去,趁对方迷糊之际,拽住闫禀玉,将她带到高台,催促她往上爬。

闫禀玉手抓脚蹬,爬上去时,忍不住说:“这上面摆放的可是你家祖宗诶,你不怕以后下去会被群殴吗?”

冯渐微抱起一怀牌位,见人就砸,得空回:“不是你说,这两面三刀的冯氏不认也罢,这些眼睁睁屁事不管的祖宗牌位还管他们做甚?以后我就尊我母家为亲,届时下阴司就去投靠刘家,我看冯氏能耐我何!”

没想到他真听进去了,破除封建教条,果真是做过青年大学习的新青年!闫禀玉心潮澎湃起来,在高台上行走,大肆提供牌位,给冯渐微大力发挥。

里头迟迟没传出消息,冯式微和蓝雁书以及族老们进来一看,高台之上脚步颠倒,牌位乱扔乱接,祖宗简直满天飞!

满场混乱,蓝雁书看得头晕目眩,族老们更是心梗到差点背过气,真是世风日下,道德败坏!他们纷纷竖指喝斥:“冯渐微!你在做什么?”

冯式微愣愣地追着目光,看到冯守慈脸色铁青,明显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再是冯桥,过于淡面,眼中有股超脱的世外感,好似此心此身已在桃花源。还有他那便宜哥,拿祖宗做沙包,各处开枝散叶,目光矍铄,兴奋到无以伦比。

这样肆无忌惮的情绪十分感染人,长期被压抑的冯式微心底起了丝爽快的微妙感。忽然一个牌位扔到跟前,他捡起,没多思索就随手扔了出去!

有什么从旁边飞过,蓝雁书定睛一看,随即捶了冯式微的背一拳,掩声嚷:“你在做什么?跟冯渐微一样中邪了吗?”

面对母亲的斥责,冯式微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空气清新,世界也挺美好。

就在战况胶着之际,平地突起阴风,在祠堂内肆意狂卷,物品飞空,风刺骨冷,搅乱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双方对抗的局面因此平息下来。

阴风最后停在中央,将冯氏和冯渐微这边彻底隔开。

风息缓缓消减,现出卢行歧衣袂翩飞的身影,他站在高台下,先望了眼牌位中央坐着的闫禀玉。现场这么乱,她应该很是忙碌,不然面颊不会红扑扑的,鼻尖额鬓都积着汗露。看见他时,眼睛一亮,眸中生出一缕哀怨,些许告状的意味。

卢行歧低了低眼,掩下哭笑不得的神色,随后转过身来,面上一片阴云,“冯守慈,纵是你先祖冯乘隼在,也断不敢这样对待我卢氏的人!”

他是赫然将闫禀玉和冯渐微纳为自己人,表明了要保他们。

冯地支他们在拾捡牌位,冯守慈一个眼神,他带着其他人退出祠堂。

冯守慈弯腰给留下的族老深深鞠躬,今夜动乱的起由结果势必要让他们知晓,不然没法交代。

蓝雁书带着冯式微到冯守慈身后,握了握他的手臂,这种时候,越要一家人在一起。

冯渐微没眼看,扭过头去吐舌,恶心这一家三口。

冯守慈看了眼妻子儿子,表情淡淡的,回身面对卢行歧时,眼神不怒而威,“门君,是他们先扰我祠堂安宁。”

“难道不是你先要找他们麻烦吗?”卢行歧可笑的语气。

冯守慈:“门君何必诬陷,是冯渐微犯错要受家法,而他不从族规,我才让人动手将他绑了。”

卢行歧精明地抓住一丝讯息,反唇责问:“那闫禀玉呢?仗着人多去欺负一小女子,她可犯了事?”

坐在高台上的闫禀玉,配合地吸吸鼻子,欲哭不哭的委屈样儿。

冯守慈:“是她强出头,非要插手我们族内之事。”

卢行歧冷笑,“她一凡胎肉体,如何能敌你们术士之家?冯守慈,污蔑栽赃,屈打成招这出,你是使顺手了。”

今晚一通意外,打得冯守慈措手不及,他双手握拳,压抑着气性,“休要胡说!”

握珠在这时赶到,停在卢行歧肩膀,小声嘀咕什么。在祠堂灰暗的背景下,他的眼神渐渐阴翳,阴恻恻地看着冯守慈,“胡说与否,三言两语不堪妄断,那你敢彻查两年前鬼门关口动乱,冯渐微被褫夺家主位置之事吗?”

蓝雁书心脏猛跳,出声道:“今时跟旧事有何关联,你莫要混淆视听,去掀开一件已成定局的事来替你们的作为脱逃。”

卢行歧笑了声,“假如我有证据,能反转这件已成定局之事呢?”

他言语笃定,冯守慈太阳穴突突地跳,预感十分不妙。

“大老爷!大老爷!镇宅兽兽头碎裂,围垅屋防御被破!”

堂外人声急喊,冯守慈只觉额压眼骨,视线朦胧不清。

卢行歧拿走握珠衔来的内存卡,摊开在掌心,字字振声宣布:“这张小卡片里,有两年前冯渐微与黄尔仙同上天门山,以及车内阴阳土如何而来的记录!”

内存卡到手了?冯渐微乱糟糟的思绪里,像有一缕阳光破缝而入,照得他阴暗的内心一角,登时光明磊落。

两年前的宴会上,黄尔仙明明撇清了自己的立场,那阴阳土不是冯渐微动了鬼门关口所踩踏而来的吗?长久的认知推翻,现场爆发哗然。

陈年旧事被翻出,冯式微默默朝蓝雁书靠近,发现她眼中与自己一似的惊惶。

冯守慈脑门滑落一滴冷汗,内存卡什么内容,未可知,卢行歧言辞凿凿,根本是冲着他发难来的。眼看族老们疑声喁喁,他必须先稳定局面,“好了,这事要不要重审,我需与族老们商议,再给门君答复。”

卢行歧欣然同意,收起内存卡。

冯桥沉默着领族老们入议事厅,冯守慈一家随后进入。

混乱的祠堂顿时只剩卢行歧闫禀玉和冯渐微三人。

两年压抑,洗刷冤屈在即,冯渐微倒没那么迫切了,他自发地去拾捡牌位。说到底,对冯氏仍有感情。

“下来吧。”卢行歧伸臂向高台。

闫禀玉累得够呛,手撑台面支起身体,一步步迈下来,“你怎么才来?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

如果是指掀翻了冯氏祠堂,卢行歧公平地觉得冯氏活该,“大逆不道又如何?”

走到高台尽头,闫禀玉弯腰扶住他两条手臂,略带敬畏地说:“我怕以后死了,到下面去会被冯氏祖辈围殴。”

卢行歧握住她膀下,抱人进怀,好笑而又笃定地道:“下面是我的地盘,阳世他们欺不得你,去到阴司也不能。”

第108章 恢复冯渐微名声

冯渐微捡了一怀的牌位,堆放高台上,顺便问卢行歧,“对了,你看过内存卡的录像了?”

卢行歧在给握珠施障眼法,嘱咐她去大门落桥,放活珠子进来。看着握珠飞走后,他转过脸说:“未曾。”

冯渐微身体一僵,木木地移动脸,震惊地瞧他,“那你说内存卡里有黄尔仙登天门山,以及谁在车里放阴阳土的记录,惠及兄,这么大的事,你不会是猜的吧?”

“我信你,才如此说。”

冯渐微愣了愣,忽然感到脑子炸裂,双臂抱头崩溃,“虽说内存卡的视频被复原了,但我们还没确定复原到哪里,你信我不是这样信的……大哥,你别搞我。”

闫禀玉在整理狼狈的形象,闻声投去目光,见卢行歧没回话,而是迈步到高台下,扶起一座牌位,独立于众多颠倒的牌位之中。他面向冯渐微,背对着她,声音缓缓:

“高台之上,座无虚席,还有你挤得进去的位置吗?”

“废话!我还年轻,不想死……”冯渐微忽而顿住,低眼望着挤挤挨挨的牌位,宗祠在冯氏代表权力,挤不进去就像他现在的处境。

卢行歧把手放牌位座底,将立好的牌位推翻,发出哐当的碰响。他又扶起另一座牌位,高摆在正中央,“就如你们今日这般,将高台之上的都掀了,你才有路登上去,坐得进位置。”

他的意思,冯渐微懂,“那掀桌之后呢?没有证据,我还是罪大恶极,也碰不到那个位置。”

卢行歧改口,嘴边笑意神秘莫测, “谁说没有?”

这一会变一样的,冯渐微被搞懵了,“不是你刚说的吗?”

“我只说过我未看过录像。”

“那不还是没确定吗?”

卢行歧道:“阿渺看过视频,所以才会迟到。”

冯渐微松口气,“那你不早说!”

“冯渐微,如果证据迟迟未到,你真甘心受罚吗?”卢行歧忽而问道。

冯氏是家,冯守慈是亲人,冯渐微嘴上再强,心底还留了一抹柔软,和期待。他没法将那些他不愿承认的剖开,便就沉默了。

“你在冯氏无依无靠,我能理解你的瞻前顾后。”卢行歧继续说,“但是冯渐微,这世上还有人在乎你,所以你更要保全自己。”

“还能有谁?”冯渐微自嘲地笑了声。

“你母亲,还有冯流远。”

冯渐微猛然抬头,眼眶滚热,为这个说法而触动。二十八载人生,唯二感受到温情的人,都不在了,他从高台边位拿下冯流远的牌位。刚才没舍得扔,混乱中放边上,看着熟悉的名字,往事历历浮现,他将牌位抱在怀里,低着脑袋,忍不住抽泣。

卢行歧走远,将空间留给冯渐微。

闫禀玉跟着他,站在祠堂门口。

外边月光寂静,洒了满片人间。

闫禀玉仰头看着卢行歧,冲他笑笑。

他眼神落来,先发现她头顶凝结的一点烛蜡,便伸手拈掉,然后问:“笑什么?”

卢行歧做这么多,闫禀玉不信他只是为了约定,他其实,也私心想帮冯渐微吧。她说:“我又多认识你一点。”

“哪方面的一点?”他问。

“好的一点。”

卢行歧趣味的语气,“我在你心里,是很坏吗?”

“以前是。”闫禀玉认真地说。

那真是百口莫辨,卢行歧企图挽回一丝正面形象,“那你还有得认识。”

祠堂里待久了,压抑昏沉,现在呼吸到夜露洗涤过的湿润空气,闫禀玉只觉心胸都开阔了。她活动忙累的身体,踢踢腿,伸展着手臂,微微憧憬地说:“那就希望我们有更多的时间。”

手臂不经意支到卢行歧面前,他顺势握住她的手指,朝她笑笑,也是应了。

十分钟后,冯桥先领着族老们从议事厅出来。

蓝雁书拖住了冯守慈,让冯式微去守门,交代不能让任何人靠近议事厅,连带他也被关在外面。

厅内,蓝雁书反对重查两年前鬼门关口异动的商议结果,“老爷,绝不能让族老们看到内存卡的录像,万一真有证据,推翻之后再追根究底,我们都要玩完!”

她很不冷静,双臂紧绷,手掌紧抓住冯守慈的胳膊,彷徨迫切地盯住他,期望他能认同自己。

冯守慈将手覆在蓝雁书手背,她心底一暖,下一瞬,他重重推开她。双目余威,看着人时,有漠然,还有些嘲讽。

“老爷。”蓝雁书被推得踉跄后退,她紧追前一步,不敢再去触碰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哪来的我们,不是你一手策划的好计谋吗?”冯守慈冷声,心底讽刺:到底担不起大事,两年前的自以为是还要他去善后,现在反遭拖累。

他的话明显将自己摘出去了,蓝雁书急了,“可是两年前你帮了我,不是你默认的吗?为何……今日却……”

“我默认什么?帮你什么?”冯守慈一句句反问。

“帮我……帮我……”蓝雁书被他冷漠的眼神逼视,猛然记起两年前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顺水推舟给冯渐微安下罪名。

冯守慈扯扯僵硬的嘴角,似笑非笑地说:“年轻时,你天真无邪,作态可爱,谁知年纪大了却只长了岁数,想为冯式微铺路,却是半截子工程,只拉拢了个冯卜会,撒点阴阳土。那日巡查手不止他一人,假若有一词平反,你的计划就会全盘落空。”

“冯式微也是个蠢的,竟然为了何家的小丫头去冒犯鬼门关口,要不是我让冯地支去联络冯天干,单是那行车记录仪,就够你们母子俩身败名裂!还有,你以为黄尔仙为什么帮你?七大流派中,就我冯氏有人有财,能与之匹敌。我族内乱,她黄家能尽当首座,好不威风!”

蓝雁书见他言语条条斥责,七分惊慌中生了两分怨怼,“你现在是在跟我翻旧账?我们不是夫妻吗?难道临了你要撇下我?”

冯地支今早来禀,行车记录仪内存卡被拿,那东西只对冯渐微有用,很容易猜。搜宅动作太大,或许他早妥善藏好,果然活珠子晚间匆匆出去,想阻止,但发觉冯渐微有动作。守株待兔冯渐微,通知大门不放桥板,都是冯守慈下的令。

明明计划周详,变数却出在卢行歧等人身上,冯守慈看轻了他们之间的关联。卢行歧留住于此,想是对冯氏祖地有想法,他以为此鬼不会为了失势的冯渐微,明着与冯氏做对,可最后他料错了。冯渐微有备而来,到底是父亲教养出来的,慈厉兼备,冯氏落此子手里,也是一条出路。但届时,就没他什么事了,他才五十岁出头,怎么就甘愿退休呢?

冯守慈面色渐渐缓和,软了语气对蓝雁书说:“现在是冯渐微在拿捏我们,当务之急是自保,假如不能全身而退,总比我也被拖下水好吧。你说呢,雁书。”

自从知道他想独善其身,蓝雁书冷静许多,“老爷,你是想供出我们,自己落得干净,是吗?”

冯守慈摇了摇头,“事是你们做的,我何来的落得干净之说,况且我掌权冯氏,能保你们不进魔窟。”

魔窟……蓝雁书浑身一哆嗦,恐惧在心底深处蔓延,继而生恨,“你铁了心地成全冯渐微,是想拉拢卢行歧吗?”

冯守慈没吭声。

蓝雁书又说:“提到鬼门关口,卢行歧摆明了不想帮冯氏,届时你恐怕要落一场空。”

冯守慈望眼外面,冷情地打断,“族老们等久了,我们该出去了。”

“出去?就这么着急用我们娘俩去平息众怒,冯守慈……”蓝雁书忽然笑了,念着冯守慈这个熟悉了几十年的名字,如今却觉陌生。她记起一些遥远的记忆,有关于冯流远。

冯守慈是在结婚后才接手的冯氏,三十多岁,不年轻了。那时冯流远还未真正放权,等刘显致生下冯渐微,冯守慈才稳做家主之位。刘显致死后,她紧接着嫁入冯氏,对这个家庭最大的感受是,冯流远与冯守慈的关系不和,也许跟冯守慈二婚有关,也或许中式家庭的父子关系,本就是晦涩而隐衷的。

印象中有一次,他们父子俩矛盾爆发,是在她怀上冯式微时,当时卜卦腹中是男孩。冯流远不知为何突然起意,让冯守慈立下誓言,待冯渐微大学毕业,就必须继承家主之位。他是父,子怎能不应,冯守慈就按照冯流远所言,立下了这个誓言。

但冯守慈心有不甘,当晚跟她说:凭什么他能掌权到七十岁,而要求我不到六十便要让位。

她假意安慰道:或许家公是疼惜冯渐微,想给他后半生一个保障。

听到这种说法,冯守慈不屑地冷笑:你知道他为什么给我起名守慈吗?他在我刚出生时替我相命,说我阳刃重重无制化,八字极端,得志便猖狂,所以借“上善若水,利物不争”为名,事事压我一头。无论我怎么做,多成功,也未曾得他半句夸。他越如此,我就反叛,直到自己成为他口中批命之人。他只是,看不得我得意而已。

冯守慈这种利己性格,何尝不是冯流远所致,一个两个为私欲谋算,那她呢,既非第三者,也勤勤恳恳为冯氏,如今却被利用抛弃。

想了许多,蓝雁书知道无转圜余地,也对冯守慈彻底失望。她母家有钱有势,做错了事也没人能拿她怎样,总不过是传个难听的名声。她淡淡道:“假若冯渐微证据确凿,我愿意扛下所有罪责,离婚也罢,离开冯氏也罢,我只有一个要求,保全式微的名声。”

他还年轻,心软性格懦弱,受不了人声唾沫。只要冯守慈能保他,她能暂时咽下这口气。

虎毒还不食子呢,冯守慈轻松应下,“当然。”

蓝雁书整理了仪容,目光淡漠,“走吧。”

她随冯守慈出了议事厅,与冯式微一起进入祠堂。现场站位分为两拨,以供桌划界,各据立场。

祠堂鸦雀无声,众目以盼地望着他们。

冯桥早已通知冯地支拿来电脑,就放在摆好的供桌上,他请示冯守慈,“接下来怎么做?”

冯守慈的视线扫向冯渐微,无意中看到高台上立好一半的牌位,毫无疑问,是冯渐微所为。

“让冯渐微把内存卡拿来。”他说。

冯渐微不同意,“我要亲自插卡调视频,不经过他人之手。”

闫禀玉也觉得应该如此,谁知道冯氏拿到手不会来个毁灭证据呢。

冯桥看向冯守慈,他点了点头,冯桥便将电脑往冯渐微那边挪。

冯渐微拿出读卡器放内存卡,然后走向电脑。

几步路,也就两三秒,但在许多人眼中,这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蓝雁书和冯式微站在冯守慈身后,冯式微惴惴不安后,是一种认命的心情。他侧脸看母亲,见她也一副淡然。

随着冯渐微摸到电脑,插上读卡器,围观的族老不禁往前凑了凑。

电脑识别内存卡,再到冯渐微点开相应日期,正常播放视频后反转电脑,面向大众。他则站回原位,一同观看。

画面直接显示在车内,冯渐微和黄尔仙共同下车,前后一起上了天门山。

看到这,人群里爆发惊呼,这段视频将黄尔仙的证词推翻了,那阴阳土呢?

电脑视频还在继续播放,在冯渐微黄尔仙走后不久,有个覆面人摸上车。谁也看不清他是如何解的锁,只在车门一摸,门就开了。覆面人洒完土,便就快速离去。

放阴阳土的居然不是冯天干,冯渐微与闫禀玉都微微惊讶,他们当时推敲错了。

这两幅画面完全可以证明冯渐微是被冤枉的,而开车门之人,很容易让族老们联想到蓝家。蓝家是本地大族,祖上搞矿产生意发家,近年来的稀土风头一时无两,手底下不乏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人,那些混社会的,偷蒙拐骗无所不能,何况是开车锁。

当时宴会上,蓝雁书和冯式微都在指控冯渐微,现在冯渐微无辜,那他们便有嫌疑。族老们心证似的齐刷刷望向他们母子,蓝雁书在一道道的注视下沉默。

蓝雁书平日里极为高调,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在场众人隐约明白些什么。

“还有值班表!”卢行歧忽然出声,将所有注意力吸引过去,“内存卡证据为其一,事发当日的巡查手声称冯渐微近过鬼门关,值班人员不止一位,按表寻人,看是否言辞一致。”

卢行歧说完,看向冯守慈。

冯渐微偷取值班表时被逮住,表薄在冯地□□里,冯守慈示意冯桥。冯桥步行到祠堂外,找来冯地支。

很快,冯地支携了值班表来,按照事发当日名录,寻出三名巡查手与冯卜会。

活珠子也紧随其后,进了祠堂。

闫禀玉唤他过来,低声关心几句,然后共同站在一处。

冯渐微在祠堂闹得沸沸扬扬,冯卜会深知事迹败露,很是坦然地坚持自己的说辞。其余三名巡查手只有一名见过冯渐微和黄尔仙进山,哆哆嗦嗦地说出事实。

两方相悖,一名族老厉声斥问:“你既知冯渐微冤屈,为何当时不说?”

隐瞒便是加害,冯渐微的身份是前家主,那名巡查手害怕得扑通跪地,“我、我想说的,只是……只是处罚太快,已成定局,多言、反遭猜忌。”

细想当日,确实处罚过快,甚至没留时间给冯渐微自证。于是有人大胆地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冯守慈,他对内是严父形象,两次对冯渐微的处罚都重之又重,常人以为其铁面无私,但联系起来,他是否也有其私心?比如偏袒当时也进入天门山的冯式微。

不怪有人会这样想,因为自从刘显致过世,冯渐微全由冯流远抚养,冯守慈腻在温柔乡,妻儿双全,不再过问。

斥问的族老朝着冯守慈颔首致意,然后说:“现在所有证据都表明,冯渐微可能是冤枉的,当时上天门山的还有家主冯式微,那他是否也要自证一下?”

冯守慈说:“应该如此。”

他眼光一转,有意无意地带过蓝雁书,最后停在冯式微身上,“你自行去吧。”

随着证据叠加,冯式微心越冷,已无诡辩心机。他还藏有心思,假如真的革去家主之位,或许他就不用娶不喜欢的人,能与何盼星在一起。

冯式微刚迈开脚,蓝雁书先他一步出列,平静地说:“不用查了,此事是我预谋在先,陷害的冯渐微。”

冯式微猛地愣住了。

冯渐微也是,他震撼蓝雁书为了冯式微,能做到这个地步。

冯卜会的脸色及其难看,蓝雁书一暴露,他的罪责就坐实了。

族老惊讶,沉声再问:“鬼门关口动乱也出自你手?”

这不能认,帽子太大了!冯式微抓住蓝雁书的手,忙制止她,“不行!”

明明这件事的起因是他贪玩,扰乱了鬼门关口,蓝雁书才将计就计诬陷给冯渐微,他们本意不是如此的呀!

蓝雁书回头一个眼神,再拨开他的手,转过脸决然道:“是,整个过程由我主导,与冯式微无关,开锁的人是我从蓝家找来的,冯卜会也是我贿赂改口的。”

语出,众人无不愤慨,那可是鬼门关口,所有族人的生死系在上面,如果真出事,所有人难逃厄运。冯氏一族还未出过此种祸害自己人之事,他们当初就同老家主抗议过冯守慈二婚,门户外的白丁女,果然短见。

蓝雁书认罪,将冯式微摘干净,冯守慈还落了个清清白白。卢行歧挑眉,看着冯守慈,眼底晃过一抹轻蔑。如若没有他促成这个计划,凭蓝雁书支使不了位置重要的冯地支,而冯地支冯天干只是经手行车记录仪,并不能证明视频是他们兄弟联手删除的。老谋深算的东西,妻儿全出卖个光,他很是鄙夷阴险之徒,有谋有勇,可自私自利,当不得大家主。

闫禀玉此时内心的想法,与卢行歧相同,但是眼前没有治他责的机会,只能恨恨地给他送几个白眼。

脉络清晰,人也认罪了,族老们群声讨伐:“恢复冯渐微名声,追究蓝雁书之责!”

冯式微怕了,跪求冯守慈,“父亲你想想办法,救救母亲吧!”

冯守慈仿佛嫉恶如仇,踢开冯式微抓住裤脚的手,授意冯桥替他发言。

蓝雁书注视着这位冷漠无情的枕边人,心底已然凉了个透。

“大家静一静。”冯桥站到中央供桌前,举手安抚,“既然两年前的事与冯渐微无关,他的名声是要恢复的。至于蓝雁书的处罚,让她离开冯氏反省。还有经手行车记录仪的冯天干冯地支,里面录像并不能证明是他们删除的,所以配合日后问讯。”

很全面的安排,族老们稍稍满意,安静下来。

“等等!”卢行歧在这时高调发言,“既然褫夺冯渐微家主之位是误会,不该恢复他原来的位置吗?”

冯守慈冷冷出声:“等此间事了,再议。”

卢行歧笑了笑,眼底却阴冷,“冯渐微凭白蒙受冤屈,你身为父亲,不为他高兴吗?再议,需等多久?你不替他着急吗?”

冯守慈看了眼沉默的冯渐微,说:“一码归一码,冤屈自要洗白,但大闹祠堂,冯渐微也要受惩处。”

就是想着法地抓冯渐微的错处呗,卢行歧爽朗豪言,“那就罚冯渐微打扫祠堂,摆正牌位,恢复祠堂原貌吧。反正你们冤枉他,也不肯抱歉一句。”

呃……一句话影射了所有人。

“冯渐微,以前是阿公对不住你。”之前诘问蓝雁书的族老走了出来,大方道歉。

他岁数近百,与冯流远同辈,冯渐微不敢当,朝他弯了弯腰。

好孩子,识大体知进退,又能对抗鬼门关口的鬼气,族老满意地点点头。他再对着冯守慈道:“冯式微品行不端,谁知道他以后会否为了自己母亲记恨我们,还请大老爷认真考量,他是否真的能胜任家主职责。”

祠堂灯光暗眛,冯守慈的脸明一块暗一块,他说:“小辈听言。”

冯桥出面斡旋:“今日都累了,族老们先请回去歇息,明日再进议事厅。”

于是有罪的人被带走,其余人呼啦一下都散去了。

祠堂里安安静静的,闫禀玉先开口:“那就开始收拾吧!”

几人分工合作,闫禀玉人小,就上高台摆牌位,冯渐微去捡牌位,活珠子负责擦拭,卢行歧则用阴力荡尽地面的香灰烛点。

忙着忙着,沉默的片刻后,像是有心灵感应,几位纷纷抬头,然后相视一笑。

第109章 (修) 鬼门关口出事了

对于冯渐微被污蔑一事,冯氏内部的处理结果并不极端,至少在闫禀玉这个外人的眼里是这样的。

蓝雁书生育了冯氏子,嫁入冯氏以来做出不少贡献,惩罚是将她送回蓝家反省。可以说是没受一点皮肉之苦。

冯卜会的父亲为冯氏而死,感念其功,只是将他逐出冯氏。

冯地支冯天干有冯守慈照料,安然无恙,这哥俩正忙着修补卢行歧震碎的兽头。

至于黄尔仙撒的那句谎,其实追究不了责任,因为她没有任何行动,口头话语自然也无法追责。而且人家位高,不想与黄家作对,只能是认下。

冯式微因为蓝雁书的原因也被关了禁闭,暂被撸下家主实权。也是无关痛痒,因为在冯氏他本就占个虚位。

对于冯渐微的弥补,冯氏只是在内部和流派内发了公告,洗清他两年前的冤屈,但并未承诺让他重登家主之位。细琢磨,这出闹剧里只有冯渐微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闫禀玉以为冯渐微会气愤,至少会来倒几句苦水,不想一连两天不见他踪影,就连每天送饭的人都换了,活珠子也像消失了一般。

高墙上的监视也撤掉,巡查手紧张巡防,闫禀玉在练习控蛊的间隙,会出院子到处转转,她敏锐地察觉到整个冯氏的氛围变化。肃穆,深静,像萧瑟的秋,生机在散去。

回到院子,进屋看见卢行歧,他还在画符,最近也不偷摸上她床了,他也有些改变。

“是不是有事要发生了?”闫禀玉过去坐下。

他笔下那张符很复杂,笔画繁多,足足画了两日也不见收尾。她问过后,也不催促,等他自然地收笔。

一笔尽后,卢行歧反手轻扣下笔,抬起脸说:“鬼门关口两日内必定崩溃。”

“哈?这么突然!”闫禀玉有点吓到了。

“嗯,冯氏撤走监视,是因为他们也自顾不暇。”

闫禀玉考虑了下事态的严重程度,谨慎地说:“那我们要不要提前做些准备?”

卢行歧却道:“已经准备好,等着即可。”

“你做了什么准备?”

卢行歧让她看桌面纹路繁复的符,“这是张防御符,依持有者的能力防御有所差别,以你现在的专注意识,可维持一个时辰的防御效用。即便最后鬼门关口大开,也能够保你不受鬼气侵害,有足够的时间逃离郁林州。”

“那你自己呢?”

“我自是有把握。”

闫禀玉却不这么觉得,防御符画了两天还未完成,这是耗费阴力且功能强大的符令,可想而知,连卢行歧都认为事态严重。她认真地权衡,“感觉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要不我先离开这里,省得给你们添麻烦。”

卢行歧挑眼睨视,一脸的否定,再出声否决:“不行。”

闫禀玉也就说说而已,他们这个队伍共同经历过生死,过命的交情。现在他态度如此坚决,她倒要问问,“为什么?”

其他流派已经计划对付他们,难免不会趁乱下手,卢行歧没解释太多,只说:“我不放心,你在我眼皮底下最安全。”

闫禀玉摇头,“我觉得远离鬼门关口更安全。”

他又道:“即便鬼门关口最终失陷,灰飞烟灭前我也要看着你。”

“看我干嘛?”

“看你最后一眼。”

闫禀玉好笑极了,撑着下巴,眼神逗趣,“你这是拉着我共沉沦的意思吗?”

卢行歧看她明知故问的表情,坦诚一言:“是。”

“那就想点好的,说点好的,我那么惜命,也希望你得安生。”闫禀玉笑着道,心情满意极了。

卢行歧听得也是熨贴,应声“好”,再执笔画符。

“对了,鬼门关口这么大动静,冯守慈怎么没来请你帮忙?”

“他会来的。”

——

蓝雁书原本的离开时间是明早,但在中午冯地支就来通知她,说冯守慈让她最迟两点便要走。

她还以为冯守慈这点时间都等不了,嫌她厌烦,但在冯地支走后没多久,冯式微来了,带来一个严重的消息。

在祠堂事迹败露后,蓝雁书就被看管在茂荣堂,只是从正房搬到厢房,生活起居没变。冯式微道出鬼门关口即将失守时,她在泡日常饮用的花茶喝。

蓝雁书听了后,并未慌张,反而笑颜,“你父亲心里,还是有我的。”

“什么?”冯式微听不懂。

蓝雁书与冯守慈相识数十载,他其实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外化为专权,这种人不会甘愿被人掌控,最爱自己。能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便是在乎。她说:“你父亲让我下午就离开,不就是怕我在冯氏受伤害吗?”

冯式微听明白了,也赞同,“那你收拾好没,赶紧离开吧。”

“那些琐碎物拿不拿都一样,反正我还会再回来。”

中年夫妻利益捆绑,离婚成本太高,冯式微知道的,等风头过去,母亲就会回来。他哦了声,“那你自己在外要小心。”

“回到蓝家比冯氏还安全,我需要小心什么啊。”蓝雁书见冯式微兴致不高的样子,问道,“你在担心鬼门关口?”

冯式微叹气,“是,十二辰阵是我们最后的底牌,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守住鬼门关口。”

“你父亲谋略深远,他做事绝不止一条退路,肯定已有对策。”

冯式微却不觉得,“上次十二辰阵就立得很是艰难,他还能有什么余力啊?”

“你可别小瞧你父亲,他最厉害的不是术法,而是智谋……”蓝雁书抬起手指,轻敲自己额头,“那卢氏门君不是与冯渐微交好吗?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何况关内的恶魂,用魂祭也可平息。”

听着像已有主意,魂祭又是什么?冯式微问:“母亲,你知道些什么吗?”

蓝雁书没有多言,只说:“我会助你父亲的。”

怎么帮助?她又不懂术法,冯式微懵了,也怕她乱折腾,“你想怎么做?”

蓝雁书倒上一杯花茶,悠闲地品了一口,勾起嘴角道:“我有能克制阴魂的东西。”

——

夜幕降临,冯守慈果然来了。

闫禀玉泡了茶,给他斟茶,然后坐到卢行歧身旁。她知道即将有一场谈判,决定做个边缘人,不表现出任何存在感。

冯守慈坐着喝茶,客套寒暄几句,他忽而起身拱手行礼,道出目的,“冯氏已到生死存亡之际,还请门君襄助。”

卢行歧悠然回:“可以是可以,但要看你的诚意。”

来之前冯守慈就想到了,他不会轻易答应,总要舍点什么,“还请门君明示。”

“掘坟。”卢行歧言简意赅。

冯守慈丝毫不意外,诚言:“我冯氏守旧,丧葬制度一直延续二次葬的葬法,乘隼公的墓址变动过,已无阴息可取。”

“我知道,我并不想掘冯乘隼的墓。”

“那门君意欲何为?”

“我要取冯流远的阴息。”

冯流远去世二十年,按冯氏旧俗,早捡骨葬金坛,但他去世遗言,交代过死后不移身,不需二次葬。那是他的父亲,再不和也有感情,不是冰冷的祖辈尸骨能比拟。冯守慈犹豫着,沉默了。

卢行歧说:“你立十二辰阵,再借势星卦,已穷途末路,还是多思虑鬼门关口的安危吧。生前已尽孝,又何故纠结身后虚名?”

钦州刘家自救不暇,黄家商人品性,更不会凭白帮忙,其他各地世族根本不懂术法,眼前只有卢行歧能助冯氏。冯守慈考虑最终,“可。”

卢行歧摆出纸笔,“那便立字据吧。”

冯守慈握笔摁纸,立完字据后,就利落走了。

当晚,夜风呜呼,卷拍进院里,声势起落,仿佛掺杂了什么古怪的哭吼。

次日,闫禀玉不出院就能感受到,整个冯氏的氛围更为肃穆,已然到了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地步。

晚上八点,围垅屋内忽然狂风呼啸,高墙之上射灯大亮,人影惶惶疾走,连夜天都阴云密布,不露一丝光亮。

鬼门关口出事了。

第110章 唯有引恶魂出关,杀而绝后患!……

闫禀玉站在门口,抬臂挡住卷刮而来的夜风,冷而透骨。这不是寻常的风,掺杂着阴森的鬼气。

卢行歧也过来了,说:“时机到了。”

语调隐隐的兴奋,闫禀玉抬脸看他,那双漆黑眼瞳果然闪着嗜杀的光芒。

“三火姐!”院外忽传喊声,活珠子进了院。

“阿渺?你怎么来了?”风大,闫禀玉的嗓音不自觉拔高。

“家主让我来的,给你送抵御鬼气的符水。”

闫禀玉定睛一看,活珠子果然拿着个小瓶子,快步过来给她。她接过,没敢喝,看了卢行歧一眼。

他说:“喝吧,于你有利无害。”

于是闫禀玉痛快喝掉。

活珠子又说:“家主还让我今晚就守着你,寸步不移。”

冯渐微如此安排,看来现在局势不容乐观。闫禀玉扒拉了一下脸,将风吹乱的头发捋后,问卢行歧,“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我要去鬼门关口,你就与冯阿渺一起,他身有半阴,不受鬼气影响,也能多照应你。”卢行歧边说,边把画了两天的符放闫禀玉手心,“这防御符你收好,符的使用方法我昨晚教与你了,遇事别慌,你三火鼎旺,又有蛊术防身,寻常鬼物奈何不了你。”

闫禀玉抓住防御符,“嗯,我记着呢,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卢行歧点头,随后化作一阵阴风,升空而去。

闫禀玉顶着狂风,远望他离去的方向,见到天门山上黑云压顶,鬼气冲天,心情也重了一分。

“三火姐,现在只有围垅屋最安全,你还要去哪?”活珠子刚才听他们对话,疑惑不已。

“我要去一趟天门山。”闫禀玉返回到屋内,找外套穿上,揣好符箓和蛊虫,再在左臂绑上饮霜刀,然后将双生敕令唤了出来。

活珠子在身后说:“天门山现在很危险。”

准备好了,闫禀玉转过身,看着活珠子说:“就是危险才去。”

“为什么呀?”

“我不信冯守慈。”闫禀玉解释,“我总觉得诬陷冯渐微不止蓝雁书个人行为,要没有冯守慈的授意,他能摆明了偏袒那些害过冯渐微的人吗?”

活珠子顺着她的话意思考。

外面狂风大作,闫禀玉移去眼神,说出压在心底深处的担忧,“杀恶魂,平定鬼门关口,是九死一生的事,卢行歧也不定能全身而退。倘若有人趁乱谋私,那他和冯渐微将面临危险的处境。”

立字据时,冯守慈满脸不甘,连亲生儿子都无视利用的人,难保他不会过河拆桥,为保祖坟,利用完卢行歧后,再下死手。现在整个冯氏严阵以待,但是蓝雁书可不在族内,这夫妻俩在祠堂撕破脸皮时太平静,有种不止表面的感觉。

再加上几个流派早有对付卢行歧的心思,冯守慈也不会因为冯渐微而优待他们,猜来猜去心不安,预定与其干等着,不如亲自去确认。假如鬼门关口成功压制,那闫禀玉就没什么人身危险,要是真失败了,卢行歧要看着她。

所以跑一趟,是必然的。

活珠子有自己的想法,既然事关家主,他也愿意陪着闫禀玉去,“那我们走吧,开车去,比较快。”

“好!”

出门关门,两人带着双生敕令急步而行。

——

卢行歧现身在鬼门关口时,看到的已是一片狼藉。

十二辰阵坍塌,汩汩阴气从虚空冒出,呜吼着飞窜出天门山。冯氏一族除女人幼儿,年迈者也上阵,依靠人力和符箓,一点点消灭鬼气,妄图阻止鬼气冲出天门山,殃及周边地界。

但奈河弥久,溺亡的魂魄不计其数,冯氏此种行为只是拖延时间而已。关口溢出的鬼气越发浑浊,一旦天门山鬼气充沛,形成一个关外阴司环境,届时恶魂便要出关。

现在首要是将鬼气困在天门山,卢行歧在逃窜的鬼气和符箓爆发的金光中找到冯渐微,他手中符令齐飞,唰唰就灭掉一团鬼气。只是,下一刻便有无数鬼气扑袭而上。

卢行歧在空中挥出一掌,强大的阴气扫荡四周,扑袭的鬼气瞬间灭尽。

他的阴气冯渐微熟悉,顺着阴气轨迹抬眼,“惠及兄,你来了。”

“冯氏令旗呢,我要借五猖兵马设阵困住天门山。”卢行歧落下地。

困天门山,鬼气无法冲出作乱,能给冯氏喘一口气,专心对付关内蠢蠢欲动的恶鬼。可那是一座山啊!修习术法的人皆知,阵势越磅礴,立阵的困难越大,以冯渐微所知,没有这样的阵法。即便有,也不是立刻就能起阵的。

他不禁多问:“你要立什么阵?能够困住整座天门山?”

卢行歧道:“与伏波渡外相似的卦阵,设一个困守之局,我曾亲眼见阿爹立阵,也知其中奥秘。”

伏波渡海域八岛,那阵势历经百余年,确实厉害。冯渐微不再啰嗦,从衣襟里掏出两面令旗,“需要我帮忙吗?”

鬼气再次潮涌而来,卢行歧又一挥袖击退,他接过令旗,“不需要,在我卦阵未起前,你务必守住天门山。”

“当然!”这是冯氏的职责,也是冯渐微万死不辞的职责。

卢行歧没再多说,瞬间消失。

天门山上,依旧黑云翻滚,但细瞧,那压抑的云层中有一道残影,如利剑出鞘般劈风破浪,瞬息出现,又瞬息隐没。

伏波渡卦阵依附八岛,要想效仿,必须先找出合适八处位置,再招五猖兵马协助起阵。卢行歧掠身下来,落在最后一处地界,这里正是天门山北向,正对围垅屋。

山中狂风疾劲,松树被吹的大肆摇摆,松叶落满了天,几声鸦雀悲鸣之后,不再闻动物生息。鬼气浓郁到生物无法生存,再这样下去,关内恶魂将庞然而出。

用符令作标注位置,卢行歧手中各握一只令旗,高高举臂摇动,口中厉声呼念:“东南西北,九州位至,五猖兵马随吾行!”

——

就几分钟的路程,活珠子的车开得却很是波折。

阴风阵阵,黑漆漆地裹住挡风玻璃,看不清路。车窗本就做了暗处理,闫禀玉在车内望外,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下黑暗。

“阿渺,夜色都变了,是鬼气冲出来了吗?”

“不是,是天门山外的磁场被鬼气影响了,天气才变化莫测。”

如果没办法解决,照行车的龟速,他们得半小时才能赶到天门山。闫禀玉开始翻卢行歧留给她的符箓,找出一张禁制符,“阿渺,我感觉这些阴风有意往我们车上贴,用禁制符隐掉车子的动静,你看有用吗?”

活珠子是半阴子,无法接触过强的符箓和术法,他也不清楚有没有用,“要不试试?”

“好。”反正也没有其他办法,闫禀玉便并指捻符,按照卢行歧教的方法,稳定心志,集中意念到符箓上。当意识游走,与符箓的能量连接时。

“去!”一声令出,将禁制符贴住车窗。

她没有正统学习过术法,不像卢行歧冯渐微他们可以轻松甩符,所以要借声势发号施令。她紧张地趴在车门,看外面阴风有无变化。

很快,开车的活珠子发现前路清晰了,他高兴地说:“姐,可以开了。”

“那好,我们赶快。”

两分钟后,车开到天门山脚下,活珠子猛然刹车。闫禀玉在后座,本来坐姿靠前,手扶前座看路,他这一下急刹,她差点往中控台上冲!

坐回身体后,闫禀玉奇怪地问:“怎么了?”

活珠子回过头,“山下还停着别的车子。”

“是你们冯氏的车吗?”

“不是我们的车牌。”

“里面有人吗?”

“没有。”

那会是谁,在这个特殊时候到天门山?闫禀玉起身跨过前座,坐到副驾驶上,她努力辨别车牌,念了出来,“桂k88889。”

活珠子忽然“啊”了一声,看清L打头的车标,“我记起来了,这是蓝家的车,前几年他们送冯式微的豪车也是这个品牌,车牌是K888887。6到9尾数的连号车牌,都属于他们蓝家。”

蓝家怎么来了?闫禀玉问:“阿渺,你们冯氏有联合蓝家一起平息鬼门关口的恶魂吗?”

活珠子摇头,“蓝家虽然在当地有钱有灰产,黑白两道都说得上话,但并非术士家族,鬼门关口的事他们帮不上忙,大老爷也不可能贸然让他们前来。”

行动诡异,那就是没安好心,蓝雁书都离开冯氏了,蓝家那么安全,非得来蹚这趟浑水,闫禀玉更加笃定她另有招数。他们车子堵在了上山路口,不知道来了几辆,既然是瞒着到来,可能会有人把守在山道。

“阿渺,你能不能看到前面有多少辆车,进山道路有没有人把守?”

“我试试。”活珠子凝神使耳目,慢声道,“前面有一、二……”

声音陡然停止,他抱头大口地喘息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阿渺你怎么了?”闫禀玉靠近询问。

活珠子抬起瞬间充满血丝的眼睛,痛苦地说:“天门山好像被罩住了,我不能窥探……”

“被罩住了?”闫禀玉不懂这个形容。

缓了片刻,活珠子好多了,他解释:“是阵法之类的,困住了天门山。”

“那我们还能进山吗?”

“能,困住的只是鬼气。”

但是现在上山的古道不知有无把守,他们大剌剌地进入,也只是打草惊蛇,反而抓不到蓝雁书等人的现行。闫禀玉好为难,一方面想知道鬼门关口的现状,一方面又想查出蓝雁书的阴谋,好通知卢行歧他们早做应对。

要是有其他的进山道就好了,就能提前设埋伏,守着蓝雁书他们的行踪。闫禀玉不抱希望地问:“除了这条路,还有进入天门山的方式吗?”

“有一条近道,比较难行,家主曾带我走过。”活珠子说。

“真的啊!”闫禀玉惊喜极了,着急伸手开车门,“那我们赶快下车,抄近路堵蓝雁书他们。”

越近天门山,双生敕令越害怕,闫禀玉就将他们留在车上,监视山底情况。她和活珠子绕到山北,抄路登上去。

——

冯氏众人分散各处,目的一致地灭杀鬼气,战况已然水深火热。

突然间,在半空乱窜的鬼气全都扑低,像是被无形的压力给摁了下来。

族老们见识广,知道是有阵法困住了天门山,从而压制鬼气弥散。

“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人短瞬间立起庞大的阵势吗?”

“到底是谁?这可是整个天门山啊!”

……

鬼气不得逃脱,众人皆都短暂松口气,纷纷猜测着。

之前跟冯渐微碰头,冯守慈和冯桥知道卢行歧借用五猖兵马,现在明白是他所为。

冯守慈没有解释,因为用父亲的坟墓去换取卢行歧的帮忙,不是件光彩事。现在局势见缓,正是动手的好时机,他召集冯氏等人,宣布自己的计划,“鬼气被困,我们的灭杀时效会更快,只要天门山鬼气无法充沛,恶鬼便破不出关门。大家以四人一小组,携打魂鞭沾朱砂墨,将这些鬼气给鞭笞尽!”

眼见有转机,众人得到歇息,被冯守慈掷地有声的话语给激出士气,纷纷扬鞭应声:“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所有冯氏男儿都聚集在天门山,三百多人齐声,气势滔天,仿佛将森森鬼气都驱散不少。

冯式微凑到冯渐微身边,偷偷问:“哥,是不是那个卢氏门君帮了我们?”

“是。”

冯式微并不乐观,“只是困住天门山,鬼气溢出不停,我们是人,会筋疲力尽,论体力论人海战术,都不敌。”

冯渐微瞪了眼他,“别胡说,小心老头抽你的皮!”

虽然冯渐微也明白,此时卢行歧的卦阵只是解了燃眉之急,如果不能彻底解决源头,鬼门关口失守是迟早的。

大家开始组队,正准备散开,卢行歧突然出现阻止。

“不可分散,届时恶魂出关,人力不足应对。”

冯桥说:“我们清杀鬼气,就是为了制止恶魂出关。”

卢行歧却道:“必须让恶魂出关,鬼门关口才能守住。”

恶魂出关哪还能守住鬼门关口,届时别说冯氏,方圆百里都得受侵害。一时间,否决声此起彼伏。

冯守慈看着卢行歧,冷静地问:“门君此话前后矛盾,是已经有计策了吗?”

众人现今集中在踏阶石外,鬼气汹涌冒出,飞绕进人群中。森森寒气,冻骨刺肤,他们之所以没反应,是因食用了厉害的符水,所以仍能坚守知觉。

卢行歧望向虚空一处,眯着危险的眸光,轻而冷然地道:“人与鬼差在体力,清杀只是徒劳,鬼门关口再无阵法宝器可镇压,唯有引恶魂出关,杀而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