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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第 81 章

众人散去之后,躺在床上的林唯一下子没了力气,顿感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她哀嚎着靠回床边,脸上又肿又涨,拜托虞芝芝帮她拿铜镜过来,看着镜子里鼻青脸肿的自己,将镜子扣在床上,叹了口气:“她定然是妒忌我长得比她好看,拳拳朝着我的脸上砸。”

话音刚落虞芝芝便跪坐上床,双手捧着她的脸,想要亲亲她安抚一下,可左看右看找不到一点空着的地方,最后落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吻。

“鼻梁没折,过几日就会好了。”

虞芝芝垂眸打量着林唯。

林唯除了凤冠,又经过这一路的逃命,发髻早已松散,额角发丝垂落下来,贴在白皙如玉的面庞上,在暗夜里散发着玉一般的光芒。

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林唯被安排的院子离这儿甚远,却横跨大半个府邸出现在这儿,难不成是跟那群人一伙的?

可怎么看她这位王妃,也不像是习武之人。虞芝芝眼睛一眯,突然来了几分兴致,手中剑锋微挑,寒芒闪过,挑起了林唯的下巴。

白日里上的口脂不知为何已经被擦去,脸色还是刚受过惊吓的恹白,眼睛却如狐狸般水润勾人,一张精致绝艳的脸,毫无征兆的撞入眼中。

虞芝芝愣了下。

语气深长:“咬你?”

林唯被迫抬起头,下巴抵在冰冷的剑锋上,眼睫快速的颤动着,摸不准虞芝芝想要听什么答案。膝盖即使有喜服垫着,跪久了也硌得生疼,她正想调整一下姿势,就听头顶一声嗤笑。

抵在下巴的剑尖再度施脸力,林唯不得不仰起头,将那截修长的脖颈全然露出来,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在晦暗的夜色中,透着无声的诱惑。

虞芝芝的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的青色玉石,又再度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林唯嘴唇有些干,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哑:“我担心殿下。”

“本王都病到无法迎亲拜堂了,怎么会在前院?”虞芝芝语气懒懒,半敛的桃花眸闪过一丝兴味,“林三小姐,谎话要编也得编得像一些。”

林唯仍是那句:“我担心殿下。”

虞芝芝笑起来。

她刚杀过人,浑身还带着几分血煞之气,配上这幅神情,还真有几分外人口中杀人饮血的阴诡之相。

剑锋冰冷反射着寒光,倒映出林唯脸上不自然的潮红,那是体弱之人在寒夜中待久后即将生病的预兆。

虞芝芝垂眸打量着林唯:“让本王猜猜,你能说出刚刚那句话,说明你对本王的毒还挺了解,明知道前院有刺客也要过来的目的是什么?是刺客的同伙?”

语气稍停,目光直白的在林唯身上转了一圈,虞芝芝摇头:“不,你这副身板他们应当看不上。”

林唯:……

林唯握了下自己毫无缚鸡之力的双手,在心中骂了虞芝芝一万遍。

“那就只能是……想偷嫁妆趁乱逃跑了。”

林唯岿然不动,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任何慌乱的端倪。

虞芝芝漫不经心牵动手腕,剑尖自林唯脖侧滑过,只稍再偏离一寸,便能划破咽喉。

剑锋割断一缕发,发丝轻扬,飘落到林唯的手背。林唯仍是不动,缓缓闭了眼。

虞芝芝敛了笑,长剑收起入鞘,发出悦耳鸣声。她蹲下身跟林唯平视,淡淡开口:“睁眼。”

林唯张开双眸。

虞芝芝面无表情的命令道:“你走吧。”

林唯的眼睫微微一颤,终于抬眸跟虞芝芝对视。

院中只剩下她们二人,院外整座宁王府都在清查刺客,不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虞芝芝再一次开口:“不走吗?”

林唯垂眼:“我与殿下已结为夫妻,为何要走?”

“如你所见,宁王并非男子。国公府把你当成棋子送入宁王府,你不想要自由吗?”

“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虞芝芝嗓音轻柔,朝着林唯贴近,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林唯脸颊上游移,略带薄茧的指腹令每一次的触碰都格外清晰。

虞芝芝身上冷冽的气势掺杂着还未散尽的血腥味,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魔。

“林秉儒为了讨好宫里头那位,不惜将自个的嫡女都送到我面前来,刚刚那场刺杀未成,你早晚也得成为棋子……可你若今晚离开,就不用陷入两难的境地。”

“你若今晚离开,宁王府明天便会传出你遇刺暴毙的消息,没有人能再规束你。”

女子出嫁从夫,又需倚仗娘家权势,无论是国公府还是宁王府,于一个弱女子来说都是得罪不起的。

林唯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对她很有诱惑力。前世无人知晓虞芝芝的女儿身,想必林唯柔嫁过来时定然没有过今日之景。随着她的重生,一切事迹都在向着前世不同的轨迹发展。

可那份诱惑,跟虞芝芝是女儿身这件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能在满朝文武面前瞒天过海,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趣的事情?

更甚者……虞芝芝真的是走投无路,才被废的太子之位吗?

迎着虞芝芝深沉的打量,林唯有恃无恐,刚起半步,脚下理直气壮的一崴摔进虞芝芝的怀里:“殿下为何不信我是为你而来?我对殿下思慕已久,殿下是男是女,皆是我的夫君!”

虞芝芝眸光微动,一直不起波澜的眼瞳终于泛起丝丝涟漪,她垂眸看向贴近入怀的女子,如夜色般深邃的眼瞳中翻涌着审视与探究。

“你今晚若是留下来,以后想逃也逃出不去了。”

林唯温顺的低下头,仍是那句:“不敢。”

静默半晌,虞芝芝起了身,声声低笑从唇齿间溢出:“那便起来吧。”

林唯慢慢站起来,跪坐久了的双腿有些发颤。站直身体正要迈步时,一个不稳,整个身子又跌了下去。

好在被接住了。

虞芝芝低笑着攥住她的手:“王妃的手怎么这么冷?”

方才还是‘林三小姐’,现在就成‘王妃’了,极具暧昧与压迫性。

但这声王妃并没有让林唯放松,反倒更为警惕。她面上无措,声音像是冷到打颤:“殿下……”

虞芝芝给人的感觉很冷,可怀抱却很热,林唯向来不愿意委屈自己,柔柔弱弱直往人怀里钻,好似没半点拘谨。

至于她身上的冷气会不会冻到虞芝芝,林唯并不想管。

“这么喜欢我啊?”林唯当晚起了低烧,好在症状不重,府中大夫来看过后开了两贴药,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没了大碍。

屋子里还是入眼的喜红,就连那顶凤冠都还被摆在桌上,虞芝芝没有命令,谁也不敢擅自作主。

“昨日你是如何回来的?”林唯昨夜半梦半醒间见到沉香替她擦脸更衣,当时没想起跟沉香的约定,此刻不免有些愧疚。

“是宁王府一个侍卫带我回来的,她武功好高,抱着我还能飞檐走壁。”沉香眉飞色舞的给林唯比划,“宁王府的人可真不错。”

林唯悠悠的‘哦’了一声,侧目打趣她:“今儿个不觉得宁王府可怕了?”

“宁王也许也是个好人吧。”沉香为林唯插上发簪,饶是她天天对着林唯的脸,还是会为她家小姐的容貌所惊叹,“小姐,要不怎么说人逢喜事精气爽呢。”

林唯低眸:“传膳吧。”

沉香点头称是。

原本林唯没被安排在主院,沉香以为她们在宁王府会受冷落,可除去宁王不在之外,宁王府上上下下对她们都还算恭敬,至少比在国公府自在得多。

快要出门时,她又听见林唯吩咐:“等等,我是不是该去给宁王请安一同用早膳?”

这本是王妃的礼节,若是宁王身体康健,新婚第二日他们还得进宫磕头。

沉香忙道:“小姐不用过去,昨夜我寻大夫时,府医皆被宁王召了过去,应当是宁王的病情又加重了。”

她长叹了口气:“我原本都不抱希望了,但我说明来意后,他们便派了个府医跟我回来。”

林唯笑笑:“难怪你今儿个转了态度。”林唯出来后,便在外面守着,毕竟虞芝芝现在腿上和身上还有伤,容易发生意外。

她看着紧闭的屋门,等了一会儿后,就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水声。

水声很轻,但正因为林唯刚刚才洗过身子,所以都不用想,便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样子。

沉香挠头:“小姐不妨用过早膳后去探望?”

“算了,还是不去了。”林唯慢悠悠的摩挲着手腕上的并蒂莲的镯子,指尖在相连的莲花间摩挲片刻,遗憾道,“宁王殿下金尊玉贵,我若是把病气带给她就不好了。”

沉香连连称是。

用过早膳后,林唯让沉香唤来了水。林唯在国公府时用惯了香料,一来可以清洁肌肤,二来可以强身健体,若是在夏日,还能起到防蚊虫叮咬的效果。

林唯靠着浴桶闭目养神,沉香一边给她清洗长发一边陪她说话。前世大齐战乱后不久,沉香便在一次途中死于意外,之后就算再有其他的丫鬟也都对她恭恭敬敬,再也没有能贴心说话的人,此刻听沉香在耳边叽叽喳喳的感觉颇为不错。

“小姐,宁王之前给的聘礼各个价值连城,府中似乎并不奢靡。”

要不是因为宁王是林唯的夫君,沉香甚至想说一句‘府中有些寒酸’。

热水熏得林唯浑身毛孔都舒张开,她懒洋洋的从鼻尖发出一声‘嗯’,算是回应。

跟林唯原本的日子相比,自然是显寒酸的,毕竟能像她这样随随便便一个簪子就八百两黄金的,京城中有几户人家能做到?

至于宁王给的那些聘礼,大多都是皇后赏赐,属于宫中之物,皇家每个物件都有做下标记,无法到市面上流通变现。

只要林秉儒的脸皮还没厚到私吞给女儿的聘礼,那这些物件最终还是会被放在嫁妆里,再抬回宁王府。

一来一去,倒也不亏。

但……宁王的东西不敢扣,她的东西就不一定了。

林唯半阖着眼,指尖在浴桶壁上轻轻敲击两下,笑道:“等会儿去找宁王府的管事过来一趟,就说我要从嫁妆里取些惯用的物件。”

就像她惯用的香料和一些衣服首饰,来宁王府时都被收入其中一抬嫁妆箱子里。

直接过去取显然不行,昨夜她就发现嫁妆箱都被上了锁,钥匙不在她这儿,想必是交给了宁王府。

“好的小姐。”

沐浴完才擦干净头发,门口就响起一道带有怒气的声音:“我昨夜如何交待的,王妃身子弱这几天需安生躺在床上,不可沐浴不可受风,把我的话听到哪儿去了?”

沉香的声音混在其中,低声道歉:“王妃昨儿个晚上烧就退了,出了不少汗,身子黏腻不爽快,毕竟是姑娘家,总得洗一洗吧?”

“我难道不是女的,少洗一次会要她的命?”

沉香还真在心中腹诽了一句:会要命。

她家小姐吃穿用度处处精细,要不是东西都还未搬过来,身上穿的每件衣服都要经过熏香才肯上身,更别提让她出了汗还不能沐浴了。

门被狠狠推开,府医木槿是唯一能在府里来去自由的人,就算对着虞芝芝都能不守规矩的直言不讳,沉香自然拦不住人。

林唯身着一身素白,半干墨发垂于身后,浅淡的双眸里染了几分笑意:“昨夜多谢大夫妙手,不知今日前来,可还有其余的事?”

木槿被她这么亲亲和和的一笑,卡在嗓子眼的责骂声顿时都说不出口了。

“我听你的丫鬟说,你前段时间落了水,以至于风寒之症一直没好全?”木槿放下药箱,手指不由分说的搭上林唯的脉。

“你底子虚,汤药只能解一时之症,不如换个疗法。”

“换个疗法?”沉香好奇。

木槿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包卷起的皮布,沉香好奇的探头过去,想看看是什么良方,在看到一根根比手指还长的细针后倒吸了口凉气。

“我觉得我已经好了。”林唯前世身子骨就虚,当时也有大夫向她提议过针灸,皆被她一一拒绝了。

重来一世,她也不想被这些针扎。

木槿欲再劝:“王妃切莫讳疾忌医,这也是为了您身体康健长久着……”

“不是我不想针灸。”林唯无辜的眨了眨眼,声音十分轻缓,“你家殿下昨夜对我一见倾心,要是知道你在她之前就摸过我的身子,必定将外头口中宁王府可怖的几十套刑罚全让你体验一遍。”

木槿:……

沉香睁大了眼睛:“小姐,你昨夜见到宁王了?”

林唯骗都骗了,也不在乎再多骗几句,于是目露深情的望向门口的方向:“嗯,不信你可以去问宁王啊,昨夜我遇刺她突然赶到,把我抱在怀里安慰了好久,恩恩爱爱花前月下。”

沉香:!!!

木槿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找宁王求证。

但她家殿下常年喜怒无常,根本不会搭理这种莫须有的问题。

她今日前来就是奉虞芝芝的命来探探林唯的底子,寻一寻有没有练过武的痕迹,这才特意提出要针灸。

此刻,她握着细针的手抖了又抖,最终泄气一般将针包卷了回去。

“那我给王妃再开几贴汤药吧。”

至于摸根骨,谁的王妃谁自个摸,她可摸不清楚。

府医走后,林唯嫌屋子里头闷,也起身想去院子里走几圈,沉香取来添置好炭火的手炉,林唯懒洋洋的抬起手,由沉香放入她怀里。

等到沉香去拿保暖的外衣时,林唯懒懒一转眼,便看到窗台处一道高挑的身影——那人身着翡翠烟罗锦裙,手中羽质折扇饶有兴致的轻摇着,脸上笑意深深,不知道在窗外听了多久。

好在林唯脸皮极厚,竟还朝着虞芝芝弯了弯眸子:“殿下怎么过来了?”

虞芝芝似笑非笑:“不过来,怎么能知道本王对王妃一见倾心,花前月下呢?”

嗓音清柔化作无数不可名状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涌开,将林唯团团困住。

她后背发凉,惊恐的看着虞芝芝,手一颤,手中暖炉‘啪’地一下砸落在地。

虞芝芝嘴角轻挑,似乎对林唯受惊的样子感到极有意思。她从窗口绕到门边,进了屋,打量着屋内满室的喜庆,颇有兴致。

林唯向她欠身行礼,虞芝芝随意一摆手:“今后在府内不必多礼。”

林唯假惺惺推辞:“这不大好吧?”

虞芝芝侧过头,眉眼落下阴影:“本王对爱妃一见倾心,自然要体恤爱妃辛苦。”

爱妃。

很好,她又升级了。

林唯低下头,像是小女儿娇羞般。

虞芝芝看屋子的时候,林唯就偷偷打量着虞芝芝。

两次。

无论是昨晚见到虞芝芝还是今日,虞芝芝都着女装的打扮,在府中丝毫不加遮掩,来去自由。

要么是虞芝芝真的疯到不在乎了,要么就是宁王府已经被牢牢的把控在虞芝芝手中,不会泄漏出去半点风声。

林唯更偏向后面那种可能。

毕竟在前世,林唯柔就没提过虞芝芝女儿身之事,想必是被安排在了更为偏远的屋子。

可她为何被安排在了这里?

昨夜一行,林唯很清楚自己院落的位置并不偏僻,虞芝芝若是不想让她知晓女儿身,就定然不会把她安置在这里。

就在林唯百思不解之时,虞芝芝的目光突然射过来:“我脸上有东西?”

被抓包了。

林唯摇头,乖巧道:“殿下很美。”

虞芝芝的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笑开:“你知道本王是如何对待评论我容貌之人的吗?”

林唯一哽。

心道总不会又要咬人了吧?

况且,虞芝芝不想让人注意容貌,就老老实实继续穿她的男装啊,头上戴那么多好看的珠钗做什么?

林唯理直气壮:“他们评论那是妄议,不敬殿下罪加一等。我是殿下明媒正娶的王妃,多看几眼夸一夸怎么了?”

“花言巧语。”虞芝芝评价完,朝林唯招了下手:“喜欢看书?”

林唯摸不准虞芝芝的心思,说了句:“还行。”

虞芝芝继续问:“识字多吗?”

上辈子甚至考中过状元的林唯:“应该不少?”

也不怪虞芝芝这么问,国公府几代都没出过一个科举之人,就连林唯博的乡试都是跑到北境最偏远的州县,才勉强得一个名额,更别提是府中的姑娘了,就算林唯真的不识字,虞芝芝也不会太过惊讶。

她听到书卷被翻开的轻微摩擦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林唯的书册都留在了林国公府,那些书她早已了熟于心,带过来只会徒增麻烦。她起先还有些疑惑桌上有何书册,刚走过去,便见虞芝芝翻动书页的修长指尖一顿,没再继续翻。

而是意味不明的停顿住了。

气氛渐渐从安静变得诡异。

虞芝芝含笑:“王妃彻夜勤学,本王甚是欣慰。”

林唯一愣。

啊?

她勤学什么了?

虞芝芝的手重新翻动了书页,但这一次,是将整个册子都合上了。

转过身,目光自林唯的那截柔韧细腰上轻轻一扫,将册子放到林唯手上。

“那今夜便来侍寝吧。”

林唯低下头,这才看清那本册子的内容——俨然就是昨夜她翻过的那本春宫册!

尾音的调子拖长。

虞芝芝垂眼凝视着怀里的人,伸抬手碾了碾林唯的下颌,只是微微用了点力就会发红,紧绷若小鹿又偏偏不肯离去,看向她的眼神好像带着雏鸟的孺慕,乖巧的过分。

虞芝芝的目光在林唯漂亮的眉眼间逡巡。

明明想逃走,给了机会又不逃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林唯屏息放缓呼吸:“喜、喜欢的。”

“那你可得好好活着,争取多看我几眼。”虞芝芝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愉悦。

“毕竟,外头的传言都是真的。”

林唯维持的表象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传言?

什么传言?

有关虞芝芝最大的传言,便是她中了要命的毒,命不久矣,发病之时意识全无,需杀人饮血方可解。

连迎亲和拜堂都无法亲自完成。

满院的尸身。

已然恢复正常的神志。

以及前世的早逝。

林唯狠狠闭了闭眼,水润的双眸罕见透出几分茫然:“是,真,的?”

虞芝芝没有放过林唯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笑意加深:“嗯,但今天杀够人了。”

林唯在心里下意识为她补上后一句:所以才暂且放过你了。

好不容易生出的那点权谋心思,在顷刻间破裂,林唯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沉默了良久,像是终于放弃了一般,往后退了一步,撤出虞芝芝的怀抱。

林唯颓声,闷闷道:“……不劳烦殿下,我自己能走。”

虞芝芝深深望着她,似乎对林唯的体力有所质疑。

“隐三。”

刚刚消失的暗卫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殿下。”

虞芝芝抬手接过一开始脱下的大氅,将其披到了林唯的肩上,同婚服同色的红毛皮为林唯苍白的脸添上几分血色。

虞芝芝看了两眼,很是满意。

“你送她回去。”

她吩咐完,转瞬之间又恢复到一副漠然的样子。

纤瘦的背影清幽如松,负手静静望着一轮幽月,像是与院子融为一体。

“她胆小,路上仔细些别吓着她。”

虞芝芝面上微热,缓过来的林唯倏地拉过椅子,将她拖进自己双腿之间搂在怀里,低声哄着:“娘子,你别走了。我舍不得你,不用三个月了,上次冒雨去找你,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真心吗?”

随即不等虞芝芝再说什么,林唯俯身吻住了她的下唇,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与其十指相扣,直到虞芝芝轻哼着摆头,林唯才无声轻笑地退开。

她声音轻柔:“回房吧,娘子。天色已晚,用过饭也该休息了。”

直到虞芝芝微微点头,林唯这才稍松开些,虞芝芝挣开她的怀抱起身,手背冰了冰微热的脸,先她一步出门朝着房间走去。

林唯眼眸瞬间一亮,嘿嘿两声,转头快速扒拉两口自己因焦躁没吃下几口的饭,高喊道:“娘子,等等我!”然后也追着跟了出去,

第 82 章 第 82 章

房间内燃着淡淡熏香,林唯披散着头发,侧躺在床上。欣赏着虞芝芝坐在镜子前拆卸着发簪,来了快一年了,还没有感觉这么安心过。

目光瞥到虞芝芝小腹处,想到成夏的话,她撇撇嘴问道:“到底是几个月了?三个月?还是四个月?生米早就煮成熟饭了,我又不会怪你,还有什么可瞒着的。”

虞芝芝淡然起身,走到床边手背拍了拍林唯小腹,催促她往里躺些,林唯识趣一滚,给她让出一人的位置,在她躺下瞬间又贴了过去,将人抱在怀里。

“再胡闹我就要给你针灸了啊。”虞芝芝拍下自己胸前不老实的手,冷冷道,“真没骗你,确实是第一次怀上的,只是那天没测出来,我还以为没有怀上呢。再说了,别院那晚,命都快没了,哪还有心思和你要个孩子?”

林唯想了想,那倒也是,又把手挪到了虞芝芝的腰间,她比量了一下落到腰侧:“太瘦了,就算是已经怀孕,手掌展开也都覆盖上了,你明天多吃些饭。”

“小姐,小姐?”

沉香唤了林唯好几声,才把林唯从思绪放空的状态下拉回来。

方才虞芝芝扔下这么一句平地惊雷的话后,也不管林唯什么反应,像是欣赏了一出好戏后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留下林唯一人反复猜测她的真实意图。

“何事?”

“府医吩咐的药煎好了,小姐趁热喝吧。”沉香将一碗黑黢黢的汤药端到林唯面前,贴心的舀起一勺打算喂给林唯。

清苦的药香味扑鼻,林唯皱了下眉,直接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她这才想起桌上的这几本春宫册,搭在手指在上面轻轻压了压。虞芝芝既然没打算在她面前伪装女儿身,那这几册男女春宫册就定然不是宁王府的人准备的。

“这几本册子是谁留在这儿的?”林唯问正带着空药丸出门的沉香。

“来宁王府前,纪嬷嬷塞进我袖子的,让我务必在你们圆房前摆在小姐够得着的地方。”沉香说起这个也有些脸热。

那就解释得通了。

可虞芝芝的目的又是什么?是试探她究竟好男还是好女?还是试探她是否真心嫁入王府?

又或者两者皆不是?

各种猜测在林唯脑中不断盘旋,她身子还没好彻底,本就羸弱,这会儿一歇下来眼皮子就有些重。

她脱了外衣又到床上躺了会儿。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有一团迷雾将她重重困住,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挣脱不得。

直到迷雾散去,一双手忽然从身后将她拥紧,炽热而潮湿的呼吸直往耳畔里钻,响起虞芝芝的声音:“那今晚便来侍寝吧。”

林唯猛地惊醒过来。

隔着重重帷帐,日头渐高,说话声断断续续从门口传来。

“沉香。”林唯唤了一声。

沉香一直注意着屋内动静,听到林唯的声音后快速走进来,拨开床帘,扶着林唯半坐起来:“小姐醒了。”

“水。”林唯的嗓子有些发干,许是睡前那碗汤药的作用。

直到半杯温水入喉,林唯才觉得好受一些,问起屋外之事:“可是宁王过来了?”

“是掌管库房钥匙的管家,正候在外头。”沉香见林唯起身,忙拿来外衣给林唯披上,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林唯注意到了,侧头问:“想说什么?”

“宁王殿下……”沉香方才一直想问,见林唯神态不佳,又不敢多问,此刻倒是有些忍不住了。

“是位姑娘。”林唯猜到沉香想问什么,答得十分直白。

“那那那我们会不会被灭口?”沉香神情紧张。

“也许会吧。”林唯见沉香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甚好笑,“行了,只要我们安分度日,她暂时也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沉香听她这么说后,往门外的方向看了眼,压低声音问:“小姐,宁王若是个有抱负的,你把考过科举之事告诉她,也许她会帮你?”

这件事在国公府时成了主仆二人心照不宣的隐秘。之前纪氏还在时,每两年都会领着林唯下一回江唯,纪氏走后,这个习惯也被保留了下来,林唯之前的两试便是借纪家的科举名额考上的。

沉香拢了拢林唯的外袍,“小姐,你不想再继续往前试试吗?”

林唯望向窗外,思绪翻飞。功名利禄自然比屈居于后院要好得多,前世她在金銮殿上直步青云,也在长安街上打马游街。

只可惜当时少不更事,只看到了鲜衣怒马的喧嚣红尘。

“春闱整整九日,我如今的身体状况,恐怕还有待商榷。”林唯摇了摇头。

沉香双手合十,笑着闭眼许愿:“那希望小姐赶紧好起来。”

林唯也笑:“但愿吧。”

可她终究要辜负沉香的这番祈愿。

效忠帝王家这种事,她只打算做一次。

如前世那般步步为营的辛苦一生,无论考上科举后站队哪一个皇子,最后皇位都会旁落,他们这群效忠之人也只会落得兔死狐悲的下场。

既是如此,何必让自己劳心劳力?

林唯这一觉睡过了饭点,她没什么胃口,喝下半碗灶房煨着的燕窝后,出了门。

管家带着人在收拾小院内张贴的喜字,见到林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王妃用完膳了?可合胃口?府内有好几个厨子,若是不满意可以换一个过来。”

“不必如此麻烦。”林唯看到管家身后大片的红贴,想必是得了虞芝芝的指令,于是也吩咐道,“将屋里的一并收拾了吧。”

管家躬身道‘是’,转头对小厮吩咐几句后,提起带林唯去核对嫁妆之事。

一行人往前院走去。管家是宫中的老人,曾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之一,虞芝芝到了出宫建府的年岁,皇后便将她指了过来,算是宁王府的老人,一直替虞芝芝掌管府中中馈。

按照规矩,新妇的嫁妆被抬到夫家后,便是新妇安身立命之本,就连夫家也不能擅自动用。因此林唯的那些嫁妆依旧保持着昨日原封不动的状态。

一行人拿着嫁妆礼单从晌午一直核对到天色暗沉下来,也仅仅只核对了一半,其中大多还田庄商铺的地契,饶是管家嬷嬷在皇后身边多年,看到如此多的实产也不免有些咋舌,看向林唯的眼神又恭敬了三分。

林唯对这些到没什么实感,她在乎的是李氏究竟有没有如数将这些东西还回来。

前世她与林唯博林唯柔决裂时,便提过分家之事,当时李氏能拿出的嫁妆已经不足原来的五分之一,皆以送入宸王府为由搪塞过去。

林唯当时也处在宸王阵营,不可能真去宸王府算账,只能罢休。

如今却不一样了。

正翻动着手中账册,沉香拿了几枚金钗过来给林唯看:“小姐,你看。”

林唯低头,几件做工与用料明显残次的簪子被沉香递过来。

“有多少?”林唯问。

沉香答:“每台箱子里都有一些,剩下的还没核对。”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林唯轻笑了一声,嗓音却如淬了冰一般冷寒:“看来我爹这个国公爷的威信,也不过如此。”

沉香急得都快哭了:“小姐,他们秋水阁的也太过分了,这可怎么办啊?”

林唯自有解决的办法,有林唯柔和林唯博二人,国公府何愁没有把柄?

就在她如此打算之时,旁边的管家嬷嬷笑呵呵的过来提醒:“殿下邀王妃一同晚膳,这儿交给奴婢们,定然帮王妃打理得清清楚楚。”

林唯被一提醒,才想到今晚还有侍寝之事。

顿时计上心头。

可如今她是有‘夫君’的人,这种事情怎么能自己解决呢?

虞芝芝这么喜欢试探她,她也试探一回,总不过分吧?

“那就麻烦嬷嬷了。”

林唯将沉香手里的首饰一抓,转头对沉香道:“走,找宁王告状去。”

宁王府书房。林唯跟着虞芝芝一同出门时,等在门外的沉香听到动静刚要迎上去,就见到宁王殿下一脸春风的从屋子里走出来,裙摆上的金丝凤绣纹栩栩如生,尊贵而又华丽。

而她家小姐,则是满脸麻木,仿佛要赶赴什么断头台。

沉香微微一怔,反倒觉得有些稀奇。纪氏离开后,林唯便整日闷在屋子里温书,原本被养得娇惯张扬的性子也渐渐变得孤僻林林。

可才到宁王府没两日,沉香竟从林唯脸上看到了许多真实而又起伏的情绪。

林唯显然无暇顾及沉香。

她幽幽望着前方虞芝芝的背影,差点咬碎了后槽牙。

她连故意恶心的招都用上了,按照她原先的想法,虞芝芝应该直接把她丢出去,连带着今晚的侍寝也免了。

林唯不了解虞芝芝,却能从对虞芝浚身上推测,天潢贵胄怎能容忍旁人冒犯?

可偏偏虞芝芝还要亲自帮她沐身,林唯不禁荒诞的想,虞芝芝该不会真要拿她入药吧?

林唯不情不愿的跟在后面,注视着虞芝芝的背影。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林唯心中一喜。

定是来寻虞芝芝商量要事的。

林唯按捺住心中喜悦,淡定的回眸。

只是一眼,扬起的脸瞬间垮下去。

来人并非什么高深的谋士,只是王府中几个杂扫的小厮。

林唯眼皮直跳,突然抬手拽住虞芝芝外氅,叫停虞芝芝的脚步。

“殿下啊。”

虞芝芝被扯得外氅轻斜,蹙眉回头看林唯又要作什么妖。

林唯的脸被风吹得发白,只是换个院子的距离,只因走得太快就不迭喘息,病怏怏道:“我、我走不动了咳咳咳,不如殿下前行,我稍后再来?”

虞芝芝的视线落在林唯唇间新咬出的细碎齿痕上,像是收了什么天大的虐待。她忍不住伸出指腹,轻轻将其分开:“委屈什么?”

林唯被猝不及防的这么一按,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一只微凉的手忽地扣上她的手腕,用力一拉。

双脚腾空的那一刻,林唯吓得去抱虞芝芝的脖子:“你做什么——”

虞芝芝好整以暇的垂眸打量怀里的人,青丝散落在两人的衣襟处,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揪住锦袍,隐忍而又脆弱。

“都胆大包天敢亲我,怎么一听要引血就魂不守舍的?”虞芝芝很低的一声笑,“骗一骗你还当真了,笨。”

林唯面上虽维持一贯的镇静,耳根却被那最后一个字腾得一热,转过头撇开脸,不再看虞芝芝。

如此一来,虞芝芝便能清晰的瞧见林唯耳后的变化。

唇角微不可察的扬起一瞬,快步抱着人进了屋。

暖阁内的布置十分精妙,正中央便是一方池水,屋内地龙烧得旺盛,相比较而言,林唯住的沁芳阁要寒碜许多。

地龙唯有皇家可使用,就算在皇宫中,妃位品级也难以享受,林唯没想到宁王府中还有如此布局。

丫鬟撩开珠帘,虞芝芝把林唯放到美人塌上,招来两个丫鬟伺候,转身去了里头,安排好的木槿早已等在那里。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把脉的木槿眉头紧锁的收回手,担忧道:“前些日子激发的毒性还未祛除,昨日又动了手,只怕没有半个月,是好不了了。”

若是林唯在这,定会惊讶于木槿口中虞芝芝的病情。

伺候的丫鬟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虞芝芝从容解开衣衫,如绸的乌发沿笔直的背脊线条散至腰迹,露出大片如瓷的背肌。

“殿下,属下要给您施针了,忍着些。”木槿给银针消完毒,熟练的按照经络一一施下。

虞芝芝趴在榻上,双眸微阖。此刻的她并不像在林唯面前那样能闲适的谈天说笑,而是周身萦绕着天潢贵胄的冷厉气质。

哪怕背上脉络凸显,体内余毒灼烧,虞芝芝的眼皮也没动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细长的银针另有关卡,根本没有扎到实处。

可虞芝芝体内的余毒到底如何,木槿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能完全清除,又不能放任不管。压制的毒性会一点一点蚕食虞芝芝的生机,也会在虞芝芝动手之时被再度唤醒。

虞芝芝整整熬了三年,从最开始痛不欲生到如今的面不改色,木槿眼中浮现出欣赏与惋惜之色。

若非武宣帝早逝,虞芝芝本该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何至于在文景帝手下残喘偷生。但也正是这份世道,让虞芝芝成为了他们的主子,才能让他们俯首称臣。

“只要照旧调理施针,毒不会被引入心肺。不过……”木槿顿了顿,往珠帘的方向瞥了眼,“殿下,王妃来自国公府,您其实可以将人打发的远远的,为何要放在身边?”

虞芝芝淡淡道:“若不放在身边,也看不清她的目的。”

木槿点头:“也是,若真是无辜被累嫁进府的,也是个可怜之人。”

等到银针疏通经络的时间里,木槿又提到从外面听来的传闻:“王妃入府前似乎还被家中姊妹推入了湖里,怪得身子骨那么弱,吹一吹风就受不了。”

虞芝芝掀起眼皮,想起方才来暖阁路上发生之事,墨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笑意:“是啊,不仅体弱,胆子也小,娇气得很。”

另一端,林唯一沾到柔软的榻就不想起身,懒洋洋卧在美人塌上一动也不想动。

宁王府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不仅有虞芝芝这位女扮男装的主人,还有暖阁这种冬日的好东西,林唯就算再有钱,也未曾享受过,心中连连感慨。

旁边伺候的丫鬟已经来问了好几回是否要更衣入水,林唯皆以等虞芝芝一块为理由拒绝。

浑身都被暖意包裹,林唯在榻上小憩片刻醒来后,仍未发现虞芝芝的身影,想起虞芝芝之前对她的捉弄,颇有种上当受骗的愤懑。

但她又不想离开这儿,正犹豫时,珠帘被挑开,木槿拎着熟悉的药箱从里头的隔间走出来,见到林唯后唤了声王妃,而后指向里头:“我得去配一副药方,劳烦王妃替我看顾殿下。”

林唯不知道抱着她还能健步如飞的虞芝芝有什么值得看顾的。

直到她踏入里间,看到虞芝芝背上排列有序的细长银针时,脑中忆起外界对于虞芝芝中毒之事的传言,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听到虞芝芝唤她:“过来。”

林唯走过去,半蹲下身说明来意:“是府医让我过来的。”

并不是她主动的。

虞芝芝伸出手在林唯脸颊上揉了两下,问:“方才又睡着了?”

林唯神色怔忡:“啊?”

“都留印子了。”衣袖垫在脸下时间一久,映出几道红痕,像是受了什么欺负一般,却还不自知。

走到哪睡到哪,没有半点防备之心,也不知道是如何从国公府活下来的。

“清醒了吗?”虞芝芝见她点头后,笑意加深,“既然清醒了,就过来帮我把针拔了。”

林唯刚要上手,谁知抬头间,猝不及防看到白皙胳膊下露出的一小片鹅黄亵衣,呼吸顿时一滞。

“太、太冒犯了。”林唯狠狠闭了一下眼,果断止住手,“我手艺不佳,还是等府医回来替殿下拔针吧。”

虞芝芝见她停下,正奇怪,侧头顺着林唯的视线,继而反应过来,了然笑道:“这些针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林唯咬了下唇,只觉得暖阁内的温度越来越高。这些针确实不会吃了她,可虞芝芝就不一定了。

她还记得虞芝芝让她今晚侍寝的话。

林唯不答,虞芝芝便极有耐心的等着她,唇边笑意加深,很是期待林唯的反应。

林唯只能硬着头皮说:“不怕。”

“乖。”虞芝芝低声哄,“既然不怕,就把针拔了。”

林唯本想说让丫鬟来,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已是虞芝芝名义上的王妃,让丫鬟来似乎有些冒犯。

宁王妃深吸了口气,竭力忽视虞芝芝散开的大片肌肤,握住银针快速的往上拔,不敢有丝毫的停顿。

虞芝芝侧头教她拔针顺序,此刻侧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微热气息落至耳畔时,林唯忍不住缩了缩。

拔出的其中一个针孔在林唯除针过半时渗出血珠,林唯手一僵,顿时不知该不该往下拔。

然后,她听到一声很低的笑。

林唯本就紧张的心高高吊起。

“继续。”虞芝芝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经络活通后的惬意。

林唯又小心翼翼的继续。

越是往后,便越靠近背臀,木槿丝毫没有因为虞芝芝的身份而手下留情,林唯想装作目不斜视,但眼角的余光已经撇到微微凹陷的腰窝。

虞芝芝的身体因常年习武略显清瘦,不会像男子那般有大块爆发力极强的肌肉,平躺着时,一身雪肌真真正正展现出何为金枝玉叶。

但林唯在成亲当晚就见识过虞芝芝一剑封喉的本事,自然不敢小瞧。那层白皙滑腻的肌肤随着拔针的动作晕出一层胭脂般的粉,宛若危险而又美艳的海妖设下的陷阱。

林唯的手确实开始抖了起来,她迅速拔出最后几根针后,忙低下头:“好了。”

“好了?”虞芝芝意有所指的反问。

林唯不解,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没收拾银针,于是把拔下来的银针在盘里随意一揽,全堆在一个角落敷衍了事。

虞芝芝的唇角微微一动:“还未沐浴。”

林唯:“针灸完不能见水吧?”

虞芝芝依旧看着她。

林唯立刻改口:“那我扶殿下过去。”

林唯的手刚搭上虞芝芝胳膊,就察觉到虞芝芝的长发散落到了自己的肩头,话紧跟着而来:“爱妃既将春宫册仔仔细细阅览过,想必准备充分,不会让我败兴。”

她的嗓音带着笑,‘爱妃’二字特意拖长了调子,起身时也没去拉散落下去的衣袍,只着薄薄的一片亵衣,吐息间有热气落至林唯的耳侧,泛起丝丝酥麻的痒。

林唯忍不住往旁边移了半步。

但虞芝芝也站起了身,恰好往她的方向靠过来,距离重新被严丝合缝。

“我……”

“嗯?”

林唯环视了一圈暖阁,逃是肯定逃不出去的,她但凡逃一步,那堆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银针,怕是下一秒就会朝她飞来。

“我定然不会让殿下失望的。”林唯唇边扬起灿烂的笑,扶着虞芝芝走向池水,下水前,甚至还贴心的试了水温。

“可以入水了。”

虞芝芝轻点了下头,身上累赘的外衣彻底褪下,如水的动作斯文优雅,连水花都不曾溅到池外。

她下水,转身递手给林唯:“扶着我。”

林唯抿唇一笑,低头似是羞赧。

她跟虞芝芝一样留了层亵衣,水面泛起圈圈涟漪,谁也没有觉得这般下水有何不妥。

水中,虞芝芝的手虚虚扶在林唯的腰侧,明明没有丝毫的触碰,却好似将人完全揽在怀中。她看着林唯的背影,看着那截修长而又脆弱的脖颈,眼底涌动过一丝深意,又很快被她掩下。

二人之间水雾缭绕,林唯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抬手缓缓勾上虞芝芝的脖颈。

虞芝芝唇角挑了点弧度,像是在鼓励。

林唯倾靠过去,水流荡起声声涟漪,轻轻停在虞芝芝的颈侧,攥紧的指尖微微发着白,开始合计从发间拔下簪子所需要的时间。

林唯扬起脑袋,隔着水雾,上挑的眼尾自带旖旎的暧昧:“我可以亲吻殿下吗?”

“大胆。”虞芝芝闲散抬手,轻轻一拨,林唯发间的簪子被抛到池外,应声落地,青丝如瀑般散落下来。

林唯没想到防身的最后一件利器都虞芝芝如此警觉的收走。

虞芝芝的掌心贴上她的后背,一寸一寸轻重不一,林唯很快站不住,彻底摔进虞芝芝的怀里。

虞芝芝的动作终于停下来,确定了林唯确实没有习过武。

她刚松开手,林唯终于寻到机会,像是受痛时无意识咬上虞芝芝的肩。

林唯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你刚刚在干什么?”

她的脸色煞白,唯有那双狐眸艳得厉害,眼尾晕出大片的红,疼出的泪水咽湿了睫毛,委屈又莫名的色气。

虞芝芝的锁骨出传来痛意,可她也不躲,反而抬手碰了一下林唯湿润的眼角:“疼了怎么不躲?”

林唯就算不习武,也差不多能猜到虞芝芝的目的。

她不过是在赌。

赌虞芝芝不会对她下杀手。

“太疼了。”林唯闷闷道。

虞芝芝原以为林唯会说因为仰慕她所以相信她,可当这句‘太疼了’说出来时,虞芝芝又觉得十分符合林唯娇气的性子。

吹会儿风就起烧,多走几步就喊累。被她这么一试探,可不就疼到说不出话了?

虞芝芝安抚性的拍拍林唯的肩,嘱咐道:“刚刚我碰过的地方,别人若是碰了,定要第一时间避开,否则的话……”

她加重力道的几处都是一击必亡的死穴,但虞芝芝不想再吓到林唯,于是撩起林唯耳边的碎发。

“否则的话,就会像你现在这样。”

她贴近过去,嗓音轻缓:“任我宰割了。”

偌大的书房寂静无声,虞芝芝端坐在书桌后,执笔在案上书写。

书房门突然‘砰’一声被大力推开,虞芝芝眉心紧皱,漆黑的墨迹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刚抬起头,就看到林唯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双手撑到书案上,毫不客气地道:“宁王殿下,你明媒正娶的王妃被人抢劫了,你管还是不管?”

虞芝芝身边的人向来恭敬,稍微出格一点的也就是连内阁首辅都管不好的卫云翰,但也从不敢在她面前如此逾矩。

她先是愣了一下,目光轻然落向林唯撑在桌上的双手,停了两秒。

林唯毫无底气的收了回去。

虞芝芝这才慢条斯理的复述:“你被人抢劫了?我怎么不知道府中失窃?”

林唯听她用‘我’的自称就知道有戏,一改方才粗鲁的行径,绕过书桌,走到虞芝芝面前蹲下身,讨好似的拉过虞芝芝的手,放在自己颊边蹭了蹭,弯起眼眸笑起来。

“准确来说是在我入府前。”

虞芝芝眸子沉沉盯着林唯的那张脸。

明明静坐时冷淡如月,笑起来又昳丽无双。此刻林唯趴在她膝头,漂亮的脖颈微扬起,来时似乎跑得急了,脸颊泛出一抹潮红,含情脉脉的双眼望过来时堪称活色生香。

虞芝芝也不制止她,就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只用一根墨玉簪挽起的长发随意披散着,似笑非笑的注视着林唯。

像是想要看看林唯到底能作到何种地步。

“是国公府的嫁妆出了问题?”

林唯乖巧点头,小嘴一张叭叭告起状:“他们嫁妆清单上的物件跟送过来的根本不是同一件,好多都以次充好,可我父亲之前明明答应了我会严格把关,他这不仅仅是委屈了我,更是打了殿下的脸。”

虞芝芝眉梢一挑,反问:“人人都知我命不久矣,我又如何为你去国公府撑腰?”

林唯深情款款,当即给了虞芝芝一个理由:“我对殿下情根深重,感动上苍,不惜以己身之血哺喂殿下,殿下病情竟真有了起色。”

虞芝芝拿过杯盏,轻抿一口:“是吗。”

林唯想到昨晚上虞芝芝没对她动手也是因为她的一番示爱,当即心下一喜,正欲添油加醋。

可她还没喜完,手腕突然被人一扯,将她纤瘦的身子从地上拉了起来,直直跌坐进虞芝芝的怀里。

虞芝芝的手在林唯后背轻轻抚摸,脸上笑意更深:“那你是如何知道,我的病需要以人血入药引的?”

人血,入药引?

林唯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还能成真?

“殿下莫开玩笑了。”

“你觉得我在同你说笑?”虞芝芝的话意味不明。

她的眼神太有攻击性与压迫性,即使脸上是笑着的,配上说的话,林唯只觉得一股寒意深入骨髓。

林唯毫不怀疑她若是没能让虞芝芝满意,覆在她后背的手下一刻就会拧断她的脊椎。

好在林唯能屈能伸,话都到这份上了,眼见着无处可避,索性也不挣扎了,只微微直起身,脖颈轻侧靠近虞芝芝,故作淡然道:“冒犯殿下了。”

虞芝芝垂眼看着她打算如何冒犯。

覆在林唯背上的手动作慢了下来,随时都能取其性命。

林唯倾靠过去。

叭。

虞芝芝随时准备动手的手指一僵,含笑的眸瞳有一瞬间的放空。

林唯轻如点水般的在虞芝芝脸上印下一吻后,也不管此举会在虞芝芝心中掀起多大的风浪,仰起头可怜兮兮道:“能在死前与殿下有肌肤之亲,我也能瞑目了。”

她亲完后便闭上了眼,宛若壮士断腕直接摊平趴到虞芝芝肩头,奄奄一息的装死。

“我死后,殿下可一定要记得有一个女子心甘情愿为你做药引,以后中元节也得记得多给我烧纸钱啊。”

虞芝芝静默片刻,手背青筋臂显,又在下一刻全然散去。

她突然带着林唯起身:“站好,走。”

林唯终于被放开,慢吞吞地扯了扯松散的外氅:“去哪儿?”

虞芝芝转过身静静望着林唯。

她有一双极为出色的桃花眸,眼骨深邃,眸光内敛,此刻专注盯着林唯时,会让人有种深情的错觉。

但刚亲了虞芝芝的林唯知道,此刻被虞芝芝盯上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做药引前也得沐身吧。”虞芝芝嘴角含笑,语带讥诮。

“本王亲自帮你洗。”

热腾腾的沸水倒进装着茶叶的茶壶里,腾腾热气从壶嘴冒出,林唯取过一个托盘,再拿上四个杯子,端着托盘回到房中,放在桌上,

两人正神色凝重地交谈着。林唯斟好茶,轻轻放在她们面前,随后无视沈然音冰冷的视线,自然地走到虞芝芝身旁坐下。

她们谈论的多是朝中局势与沈然音在南方治理水患的经过。直到话题将近,沈然音的目光却频频飘向林唯,欲言又止。

虞芝芝察觉异常,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林唯。林唯一脸无辜地摊手,虞芝芝仔细打量她脖颈,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红痕,便忍不住直接问道:“怎么了?你总看她做什么?”

沈然音眉头紧蹙,声音里带着压抑的不满:“不是说已经和离了吗?她为何还与你同住?而且她怎么还活着?不仅活着,面色红润倒比从前更康健了几分。”最后,她的视线落在虞芝芝微隆的小腹上,语气陡然一沉,“还有,你这身子……别告诉我这是有喜了。”

第 83 章 第 83 章

虞芝芝语气平静:“怀了,暂时和离不了了。她现在还算听话,给她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继续道,“至于病情……是因我在祖母留下的手札中,寻到了另一种医治之法,可延她寿数。”

虞芝芝清了清嗓子,有的时候不是她愿意骗人,实在是个中缘由说清楚了,这姐妹也没法做了。她总不能说献给你娘的解药被我掉包了,你们家的御医都是傻子,谁也没能瞧出来。

更没法说确实是和离了,但她死活离不开林唯,便逼着林唯下药同房喝下了圣水,这才怀上了的,那她这当姐姐的脸也别想要了。

虞芝芝说得云淡风轻,一旁的林唯却听得心惊肉跳,脸上仍强撑着温顺笑意,暗忖:若沈然音知晓芝芝将救她母后的真药换给了我,会不会当场将我撕碎?

只是保养经络的药草就能哭成这幅惨状。

察觉到虞芝芝的视线,林唯似有所感的抬起头,发白的嘴含着微红的舌尖,对虞芝芝说了句:“殿下,我骨头该不会被你捏碎了吧。”

木槿一听这话,突然看向林唯。

她的药草对于正常人起不了作用,所以她倒下去时也没顾及林唯,此刻见林唯这副模样,也顾不得林唯勾引没勾引她家殿下,就要去水下捞林唯的手。

“没碎。”

虞芝芝先一步越过府医,直接将人从池水里抱了起来,将人放到一开始的美人塌上。她看向跟上来的府医:“你过来替她看看。”

离了池水,林唯果真觉得好一些了。

虞芝芝披上外袍,打量林唯弱不禁风的模样,温柔道:“别怕,那些草药对你身体无害,只是你身子虚有些受不住。”

“现在好些了罢?”

林唯轻轻眨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睫,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在这儿等殿下吧,你先去泡药浴。”

虞芝芝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转头跟府医交代几句摸骨之事,又问林唯:“让府医替你扎几针可以吗?明早醒来便好了。”

林唯乖顺的点头:“我相信殿下。”

她刚说完,就晕在了虞芝芝的怀里。

醒来晨光已熹微。

林唯昨夜起先是装晕。

虞芝芝警惕性太高,她怕继续下去虞芝芝又会要求侍寝,索性借伤晕倒了事。

府医不知为何也没给她施针,后来似乎在她背上敷了层东西,温热的渗入肌肤中,催得她彻底睡了过去。

醒来时背部已无半点不适,然后就对上了虞芝芝的脸。

林唯两辈子,除了未长成时同纪氏睡,就都没跟人同榻而眠过。此刻睁开眼就看到虞芝芝的睡颜……

说实话,有点点被吓到。

虞芝芝长得其实很好看,五官无可挑剔,柔美又不失深邃立体,眉毛并非女子身上常见的柳叶眉或是娥眉,扮作男装时也不会如寻常女子那般被一眼戳穿。

“本王长得可合王妃心意?”

虞芝芝不知何时睁了眼,露出五官中最好看的那双眼睛,语气却很阴阳怪气。

林唯一惊,待反应过来时整个人都往后退了段距离,脸色有些勉强:“殿下晨安。”

虞芝芝懒懒撑起身,墨发随着动作倾泻,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请安的林唯:“看来已无大碍。”

林唯低声问:“昨夜多谢殿下照顾,我晕过去后,可有何不妥之处?”

虞芝芝挑了下眉。

自然是有的。

昨天本想把人交给木槿照顾,结果林唯手里攥着她的衣服不松手。

木槿拿相对温和的药草给林唯敷背时,林唯脸上的泪水全蹭到了她衣服上,偏偏睡着了的林唯还极不安生,做了梦还在喊‘娘’,可怜兮兮的。

想到原国公夫人离世多年,虞芝芝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没当场把人扔出暖阁。

虞芝芝心里也窝着火气,此刻看着林唯清醒后的这幅正经模样,低笑一声,语气幽幽:“王妃出自百年公府,言行举止自无不妥之处。”

林唯呼出口气。

虞芝芝:“尤其是在床笫之中十分配合,本王甚是满意。”

“咳……咳咳咳……”霎那间林唯爆发出剧烈的惊咳声,“你说什么?”

连敬称都省了。

虞芝芝并不介意,她看着林唯茫然的双眼,倒是找到几分昨晚晕过去后乖顺的模样。

林唯的惊讶只维持了几瞬,便迅速冷静下来。

虞芝芝又在骗她。

虞芝芝想演,她就陪虞芝芝演到底。

林唯搭在被面上的指尖收紧,指节处泛起了白,低头时面颊泛起一层薄红,十分无措。

虞芝芝欣赏够了,掀开被子:“过来替我更衣。”

林唯并不想。

虞芝芝有手有脚还有这么多丫鬟上赶着伺候,她才不过去。

林唯继续娇羞得不敢见人。

虞芝芝起身的动作一顿,没有站起来,而是意味不明的停顿着。

气氛变得安静沉默。宁王妃三朝回门,宁王府先差人先去国公府支会了声。

不消半个时辰,命不久矣的废太子被冲喜冲活了的传言,开始在大街小巷传开。

皇家轶事向来都是百姓们最为好奇的谈资。城中有名的赌坊在宁王大婚当日便开了赌盘,一边倒的压向林三小姐活不过当夜。

成亲当晚林唯顺利活下来后,赌盘又改成了林三小姐到底能在宁王府活上几日。

今日宁王府的车架一出现在长安街上,小半个京城的百姓都来街上看热闹。看热闹又不敢看得太过明目张胆,于是,街上小贩的生意都较往常好了不少。

林唯身披虞芝芝身上同款白色鹤氅,靠在马车上揉着肚子。

出门前虞芝芝特意命人煎了三大碗药汤给她,也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又酸又苦。

再看看虞芝芝,中毒中得都要被针扎成刺猬了,也没见她多喝几碗。

林唯幽幽叹了口气。

虞芝芝正好转过身,对上林唯的视线。

林唯冲虞芝芝温顺的笑了笑:“殿下难得出府,等会儿可要出去走走?”

“难得出府的是你。”虞芝芝并不在意被林唯知道她时常外出。

林唯被噎了一下,顿时不想跟虞芝芝说话了。

她拉了下披风,侧过身不搭理人。

马车又行了段距离,忽地制停下来。

林唯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扑。

虞芝芝出门时换了衣服。衣袍上的绣纹和配饰比裙装要硬朗不少,林唯撞得脑袋发晕。

虞芝芝将人捞起,看林唯的鼻尖都红了,浅淡漂亮的双眸蓄出零星水雾,莫名有些异样感。

林唯很快从虞芝芝怀里退出来,漂亮的眸子看向马车内的小案桌,鼻梁上一抹红若隐若现。

“殿下,有孩童嬉戏。”

隐二的声音拉回了虞芝芝的目光,细长的手指掀开马车帘一角,望向长街,落在街边小贩延绵的花灯上。

今日正值朝花之节。

虞芝芝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林唯,而后对隐二道:“不必管。”

国公府。

自虞芝芝差人前来通知之后,国公府上上下下严阵以待,出嫁女回门例来皆是早晨归家,由娘家设宴款待新婿与出嫁女。

林唯出嫁后,国公府上下就没一个人想过林唯还有机会活着回来的,因此到了三朝回门的日子,整个国公府也没有做任何准备。

国公府忙活半日,眼见着日头渐高,林唯柔捏着帕子不愿再等:“爹,我们都等那么久了,林唯真要回来吗?还有那位宁王,来通报的人确确实实说了宁王今日也会来?”

林秉儒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几日前礼部尚书告老还乡,尚书之位犹如林秉儒的囊中之物,朝中官员道贺声不断,正是春风满面之时。

“只说你三姐姐会回门省亲,宁王或许会一同过来。”

就算这个‘或许’的概率极低,林秉儒也不得不在这里恭恭敬敬的等着。

“老爷,如今三丫头攀了高枝知道我们拿她没办法,该不会是故意拖延时辰?”一旁的李氏温柔小意的替林秉儒拉了拉衣襟。

林秉儒想起林唯出嫁前用林唯柔威胁他的话,脸色顿时更为难看:“你没有招惹她吧?”

李氏想到被她昧下的嫁妆,不动声色的直呼冤枉:“妾身这几日皆在府中,哪能惹她不快?再者,三丫头人在宁王府,妾身就是想做什么也做不成啊。”

“是为夫多想了。”

林秉府安慰了李氏几句后,宁王府的车驾出现在街道尽头。

“老爷,宁王府的车驾到了。”

国公府的众人迎上去。除了林秉儒一家,国公府内旁支亲眷众多,黑压压占了国公府整个门庭。

来往百姓皆投来好奇的目光,在听闻马车内坐的是那位凶神恶煞的宁王后,又避之不及。

马车内,林唯确认了一番袖中藏的嫁妆名册,正要起身,耳边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你就这么下去?”

林唯防贼似的将嫁妆名册往袖子里藏了藏,确定不会被虞芝芝抢走后,侧头瞧了虞芝芝好几眼,恍然大悟:“殿下是觉得我们没带回门礼有失礼数?”

虞芝芝没有说话,看向林唯的目光更凉。

国公府几位姑姑回门时,林唯也见过她们的礼,贵重的礼物总是能让人高看一眼。虞芝芝身为宁王,自然也得在这方面压人一头。

她们来时就没带什么东西,虞芝芝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林唯满脑子都是被李氏贪下的嫁妆,不怎么走心的安慰虞芝芝:“殿下愿意纡尊来到国公府,已经是国公府的殊荣,不必做那些虚礼的。”

虞芝芝依旧看着她,没说话。

林唯反射性的身体绷紧,小声:“我说错了吗?”

“没有。”虞芝芝轻轻笑了一声,透入的日光一寸一寸将玄色的亲王服晕染,声音很低。

“分明是本王不识抬举,连王妃的回门礼都忘了准备。”

林唯:……

林唯这下终于听懂了。

虞芝芝这是嫌她太积极,丢了宁王府的脸。

林唯也是第一回当王妃,在府里没觉得宁王妃的头衔有多好用,也就差使差使下人,与在国公府没有太大的不同。

经由虞芝芝提醒,立刻想起自己宁王妃的身份,将脚收了回去。她挪到马车最里头,一双眼亮晶晶的望着虞芝芝:“请殿下教我。”

虞芝芝假装没看见:“不赶紧扶着本王下去给国公爷赔礼道歉?”

“马车颠簸,殿下大病初愈实在辛苦。”林唯微微一笑,“我自然得在马车内侍奉殿下。”

虞芝芝眼中终于漾起一丝满意的笑:“那就劳烦王妃了。”

马车外国公府众人好不容易把宁王府车驾盼来,却又迟迟等不到人下车,一行人跪在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被抄了家,正在清算府中人头。

有些体弱的女眷很快就要跪不住,直到一道声音自马车边响起:“皇兄,是你来了吗?”

众人抬起头,就见虞芝浚骑着高头大马,如救世主一般出现在宁王车驾旁。

马车帘被撩开,首先入眼的是一只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林唯的视线只是在跪在地上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便转过身,安安静静地立在马车旁,即使对上虞芝浚探究的神色,也只是云淡风轻的点了下头。

虞芝浚再见到林唯,忍不住一怔。林唯身上的毛绒大氅雪白一片,雪青色的丝线在裙摆处穿插织成云纹,矜贵而又端庄,已然不是需要向他行礼的国公府三小姐。

“虞芝浚,你皇嫂好看吗?”虞芝芝掀开帘子走出来,狭长的冷眸忽地射向虞芝浚。

虞芝浚没想到虞芝芝真的来了,他只能暂先压下心中震惊,对二人拱了下手:“听闻今日皇兄陪皇嫂回门,弟弟许久未见皇兄,特意来看看。”

虞芝芝不甚在意的‘嗯’了声,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拢了拢外裘:“都起来吧,跪出毛病来了本王可担不起仗势欺人的罪名。”

“殿下哪的话。”林秉儒不愧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一袭场面话说得极为漂亮,主动给虞芝芝递了台阶,“殿下贵体还未完全康健,能大驾光临国公府已然令我们蓬荜生辉。”

林秉儒将刚刚跪地等待之事归结于虞芝芝的病情,虞芝芝勾了下唇:“劳烦国公爷带路。”

眼见着虞芝芝愿意入府,腿脚跪倒麻木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纷纷暗道宁王还真如传闻一般阴晴不定,若非府门外来来往往这么多百姓看着,跪一跪哪里够,指不定要点几个人来杀一杀。

如此一想,国公府众人的神经绷得更紧。

虞芝芝进府后被迎到主位,国公府的宴席早已备好,流水似的被送上来,林唯敛眸坐在她身边,下首两侧分别是虞芝浚和林秉儒。

气氛一时间沉默得有些诡异,不像是回门宴,倒像是在吊丧。

虞芝浚见状主动开了口,举起酒杯笑道:“当日听闻父皇想找位生辰八字合皇兄之人为皇兄冲喜,我还觉得父皇古板,没想到此法真有奇效,古人诚不欺我。”

虞芝芝脸上的疏冷之气顿消,伸出手搭上林唯的手背:“唯唯嫁与我,确实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林唯听到这个称呼,手中筷子‘啪嗒’一声,极为响亮的落到碗碟上,满眼惊恐的望向虞芝芝。

虞芝芝面不改色,语气中带有宠溺:“许是唯唯日日与我同吃同睡不愿分离,感动了上苍,才让我今日有幸能来到这儿拜访国公爷。”

虞芝浚震惊。

林唯咬了咬后槽牙,在虞芝芝鼓励的目光中,扯出一抹深情的笑:“能陪在殿下身侧,也是我的福气。”

二人若无旁人的你一言我一语,落在旁人眼里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因发簪之事颜面大失的林唯柔这段时间很是不好过,之前交好的小姐们纷纷对她避之不及,就连那些想要攀附国公府的人也不再热络。

但只要一想到林唯嫁去宁王府活不过几日,她便心中忍不住的得意,就算是今日得知林唯要回府,她也以为会看到一个回来国公府诉苦、狼狈不堪的人。

可传说中命不久矣的废太子不仅没有死也没有发病,还带着林唯风风光光的回了国公府。

林唯柔的眼睛都要红了。

桌下揪紧的手突然被握住,林唯柔侧头看向李氏,李氏朝她摇了下头,意味深长的往虞芝浚的方向看了眼。

林唯柔深吸了口气,定住心神,给李氏夹了一筷子鱼:“娘,这鱼新鲜,您多吃点。”

“不知殿下醒来后可有请太医来诊治过?”林秉儒关心的问起虞芝芝的病情。

虞芝芝答得敷衍,余光扫到林唯放下的筷子上,声音停了停,转向林唯:“不合胃口?”

国公府今日的宴席比过节还要繁盛,林唯也挑不出错:“挺合的。”

只是……三碗药汤喝下去,谁还有胃口吃饭啊。

虞芝芝皱起眉。

林秉儒给李氏使了个眼色,李氏立刻亲亲热热地道:“三丫头喜欢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了,我这就让人去做几份清淡的端上来。”

身后伺候的丫鬟欠身领命。

林秉儒顺着虞芝芝的话关心林唯:“可是上回的风寒还未好全?你若身子不好,也稍微注意一些,别给殿下过了病气。”

林唯正要点头,就听虞芝芝先一步开口:“非也,唯唯的病完全是因本王而起。”

说起这个,虞芝芝放下了筷子,一身玄色亲王服配上头顶华冠,贵气逼人。

她从袖中拿出一份折子,递给了虞芝浚:“恰好四弟今日也来了国公府,麻烦替本王递给父皇,就无需本王再进宫面圣了。”

虞芝浚接过折子,面露不解:“皇兄这是?”

虞芝芝点了下头,并不介意他翻看:“翻开看看。”

虞芝浚打开奏折,快速扫过上面熟悉的字迹,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收敛,直到看到最后,‘啪’一声将奏折合拢,像是看什么怪物一般惊恐的看着虞芝芝。

场面寂静到有点儿可怕。

来国公府前,林唯看着虞芝芝在书案上写了份奏章,她当时离的远,也并不打算好奇的过问。

没想到这份东西被虞芝芝带到了国公府。

再看到虞芝浚难得紧张的神色,林唯若有所思。

“大婚当日宁王府遇袭,刺客是凭空出现在府中的,唯唯为护我受了伤,以至于身子一直没好。”

虞芝芝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手指点了点桌面,转头,目光从林秉儒身上扫过:“不知国公爷可有听说此事?”

林秉儒眉心一皱:“殿下何出此言?”

“府内有侍卫把守,刺客是借助他物混入府中的。”虞芝芝进门后对待林唯的温和文雅消失殆尽,较平日里更为低沉的嗓音带出一股无形的威慑。

“本王原不知该从何查起,直到王妃昨日清点嫁妆,发现嫁妆与实际名册有所出入,本王今日便特意来问一问。”

一句话,让这满宴席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国公府上至林秉儒一家,下至旁边伺候的小厮丫鬟,所有人的后背紧绷,泛起阵阵寒意。

虞芝浚握着奏折的手紧了紧,劝道:“皇兄,你当婚当日收了不少贺礼,刺客不一定会藏在王妃嫁妆里,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虞芝芝抬眸,唇角扬起微笑:“那日能藏下那么多刺客的只有来自国公府的嫁妆,以及父皇的赏赐。四弟莫不是在暗示本王,那些刺客是父皇派来的吧?”

林唯闭了下眼,有气无力的爬过去:“殿下稍等。”

虞芝芝撩开了床帏,温柔的笑:“越来越体贴了。”

门外的丫鬟听到动静进了屋,体贴的将虞芝芝的衣裙递给林唯。

从虞芝芝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林唯低垂的眉眼。林唯的手指生得极为漂亮,又细又长,穿过衣带的动作极为灵活,颇为赏心悦目。

虞芝芝细细端详林唯的动作,提起她昨夜发现的一处细节:“王妃这般美人处处生得精致,可惜手上带了层茧,倒是有些可惜了。”

林唯系衣带的动作一顿,对于虞芝芝的第一句深以为然,至于后半句……就不那么讨喜了。

虞芝芝哪里是在遗憾,分明是想问她手上的茧从何而来。

世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手上自然是不会有瑕疵的。

林唯被试探多回,此刻内心已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寒窗苦读多年,手上自然会留下些印记。

林唯作出脸皮薄的羞恼:“殿下是嫌弃我了吗?”

“并无此意。”虞芝芝摩挲着林唯的脸颊,“莫非你在国公府中还要做些粗活?”

林唯涩声:“我女红一向不佳,练的多了,也就留了印子。”

虞芝芝松开手,笑道:“能把手练成这样的可不多,我这帕子确实有些素净,嗯,麻烦了。”

林唯面不改色的给虞芝芝的衣带系了个死结:“……好。”

“就绣个简单的鸳鸯戏水吧。”虞芝芝提议道。

林唯咬牙:“好。”

别说漂亮的鸳鸯了,她连只鸭子都绣不好。

给虞芝芝绣两只掉毛鸭算了。

用过早膳,林唯被虞芝芝带去了书房。

这是林唯第二回踏入这里,上一回来是找虞芝芝为她撑腰,书房重地,她很好的克制着自己的眼睛,不给自己招惹麻烦。

到了书房后,林唯知晓了虞芝芝带她过来的目的。

管家嬷嬷已经带着册子等在那里,见到她们后礼节周到的行了礼:“殿下,王妃,这是清点完毕的王妃嫁妆名册,其中有出入之处皆已被圈起来。”

虞芝芝看了眼林唯,管家嬷嬷立刻转了方向,将册子恭恭敬敬递给林唯:“王妃请过目。”

林唯本以为还要等几日,没想到宁王府的人动作这么快。她随意翻动几页,眸光渐渐冷下。

她要做点什么才能让国公府把这一笔笔账还回来?

是打破林唯博谋取春闱名额平步高升的美梦,还是揭露她的好父亲为宸王贩卖私盐的罪证?

虞芝芝打量了林唯许久,林唯还在翻动册子,一身青色衣裙站在窗边,袖袍随风而动,似有几分强撑起的落寞。

她的目光顺着林唯的视线,落在册子的朱红笔迹上。

虞芝芝皱了眉。

怎会如此之多?

嫁妆于是出嫁女在夫家安身立命的本钱,嫁妆越多,夫家就越是尊重。

当日林唯的嫁妆抬进府时,饶是见惯宫中喜宴的虞芝芝也不免有些惊讶。可如今这些嫁妆却皆被动了手脚,国公府哪里是在克扣嫁妆,分明是要让林唯在宁王府抬不起头。

这哪里是在结亲家,分明是在结仇。

想起昨日林唯找她来告状之事,虞芝芝原本觉得麻烦,此刻看着林唯这副落寞到没出息的样,冲管家做了个手势,让人退了出去。

然后走向林唯,将册子夺了过来。

林唯回神,眸中冷意顿消,不知道虞芝芝又要发什么神经。

虞芝芝语带奚落:“有什么值得你看那么久,看得多了你的嫁妆就能变回来吗?”

林唯昨日找虞芝芝告状也是一时兴起,想试探虞芝芝能不能把手伸到国公府去。

此刻冷静下来,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

“不劳殿下烦心。”

虞芝芝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指节在册子上轻轻扣了两下,“今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

林唯此刻不想演戏,也不乐意搭理她,十分敷衍的‘嗯’了声。

虞芝芝捏过林唯脸上的软肉,临时起意:“那我陪你回去。”

林唯皱眉。

虞芝芝舒展的眉目在蜀绣金蟒裙襦映衬下几分妖孽,带着点冰冷的视线从册子上逡巡而过,像是又要折磨人。

“总不能,让你白白侍寝一夜吧?”

将二人送上马车后,她立在阶前目送车辙声渐远。待那抹车影彻底消失在巷口,唇角勉强维持的笑意终于彻底冷了下来。

她压低声音怒吼道:“你们两个能不能安静一会儿,不要再说话了!”

守在盛紫荆身边的仆人被她吼得抖了一瞬,退后半步紧张道:“小姐,我没有说话啊。”

盛紫荆冷冷扫了她一眼,轻轻吐出了个“滚”字,撩起下摆越过台阶,回到府中去了。

第 84 章 第 84 章

盛紫荆大步朝后院走着,脑中的两个人吵个不停,一个声音悦耳,一个声音低哑,自那日在虞氏医馆砍下杜清妍头颅之后,她便得了一种能够听到奇怪的人说话的毛病。

不是一人,而是两个人,一直在她脑中争论不休。吃饭的时候吵,睡觉的时候吵,就连上茅房的时候也都在吵,吵得她简直快要疯了。

她简单将脑子里的两个人奇怪的人称为小白和小黑,只因声音悦耳的那个小白对她说的话简直跟书院里的夫子一样谆谆教诲,另一个小黑不是想让她杀了虞芝芝就是想让她杀了林唯,更离谱的是还想叫她杀了沈卓谋反。

回到房间,她猛地关上大门,却隔绝不了脑中的两个声音,躺到床上,几天不曾好好睡过的她合上眼,正想要补个觉。

“臣绝无此意,殿下,冤枉啊!”林秉儒猛地跪倒在地上,国公府的其他亲眷也皆跟着跪了下去。

一时间,热热闹闹的席面上只剩下虞芝芝、林唯,以及虞芝浚三人。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这下连虞芝浚都不知该如何替国公府求情。

求了,那宁王遇刺的刺客便是文景帝派来的。

不求,谋害皇子的罪名一旦压下来,整个国公府都难逃一劫。

虞芝浚跟国公府走得本就近,李氏是他的姨母,国公府也算得上是他半个外家姻亲,林秉儒又即将登上礼部尚书之位,万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事。

再看向自觉跪地的众人,很明显的,林唯的嫁妆就是缺了,才给了他这位皇兄借题发挥的机会。虞芝浚不禁在心里暗骂了句蠢货。

这事想要将国公府的关系撇清其实也很容易,只要林唯开口替嫁妆作保,虞芝芝总不至于真的找文景帝对峙,只能松口是宁王府的守卫不严。

他将目光投向了虞芝芝身边的林唯,温和一笑:“父皇婚期定得较近,国公府准备不全,皇嫂当天真将嫁妆带齐了吗?”

林唯事不关己的坐在虞芝芝旁边看戏,本以为虞芝浚还要同虞芝芝你来我往争辩几句,没想到虞芝浚直接把矛头引到了她这儿。

她先是一怔,而后唇角勾起意料之中的弧度,状似疑惑的问:“宸王殿下此言差矣,嫁妆不是我准备的,我怎会了解?”

虞芝浚嘴角的笑意淡下,他没想到林唯为了那些嫁妆,竟是分毫不在乎国公府的死活,早知道林唯是这般出嫁后是完完全全向着夫家的性子,他就应该……

“殿下,王妃,都是妾身无能。”李氏在这时候突然向着虞芝芝的方向磕了一个头,高声道,“妾身将府中所有机灵的丫鬟都用上,也无法在短短几日点清王妃的嫁妆,因此当日送嫁过去的嫁妆与嫁妆名册上有所出入,本想着等到王妃回门之日再让王妃带过去,不料还牵扯进刺客之事,殿下明察啊。”

“本王就是想要明察才写奏折奏请父皇,怎么在国公夫人口中,倒像是本王冤枉好人了?”

虞芝芝脸上还维持着方才的笑意,静若止水的眸子在几人面上一一扫过,无情地驳了李氏想出的退路,没有任何波澜。

“妾身绝无此意。”李氏的头压得更低。

林唯博见母亲如此,也忍不住出声辩驳:“殿下若是真要清查遇刺之事,大可直接秉明圣上,交由大理寺调查、三司会审,可殿下在奏章中却直接将王妃嫁妆缺漏一事与其牵扯在一起,是否有失公允?”

“有失公允。”虞芝芝很爱笑,可她的笑与在宁王府中又不同,褪去了懒淡的调子,多了几分肃杀的寒意。

她看了林唯博片刻,像是记不起来他是谁,打趣般的问:“你又是国公府的谁?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同本王说话?本王就算现在将你杀了,你信不信,也无人会怪本王有失公允?”

林唯博脸色煞白,他平日里结交的皆是世家之中较为文雅之人,就算是王府世子也对他客客气气,想说什么便说了,总会有人附和。

可虞芝芝的这番话却如当头一盆冷水浇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虞芝芝是谁?

那可是曾经大齐最为尊贵的太子。

虞芝芝又是为何被废的?

因为中毒后的疯病。

就连太子之位被废,也不是因为杀了太多的人,而是因为虞芝芝病重无法兼顾太子之位,文景帝体恤才废除太子之位,并立刻赐下‘宁王’的封号,甚至都没有让虞芝芝搬出原来的太子府,只是换了个牌匾,一应礼遇皆如从前。

他单是看到虞芝芝陪林唯回了府,却没想过虞芝芝只是醒了,并不是病好了。

虞芝芝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他又怎么敢跟一个疯子讲道理?

林唯博喉咙干涩,艰难的吞咽了下,涩声道:“臣不敢。”

“皇兄!”虞芝浚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缓声劝道,“今日是王妃回门之日,本是大喜之时,就不必要见血了吧?”

虞芝芝闻言,视线突然转向旁边看戏看到眼珠子转得飞快的林唯。

林唯前世在皇权之下战战兢兢了一辈子,还从未切身体会过权势的滋味,正看热闹看在兴头上,冷不丁撞上虞芝芝的目光,眼睫缓慢的一眨,弯下的背脊也下意识又端正的挺直回去。

“怎么了?”她用口型无声的询问虞芝芝。

“吃好了?”虞芝芝贴心的问。

人都跪成这样了,她哪有吃饭的闲心?

林唯点了下头:“嗯。”

“本王身体刚好些,确实不宜见血。四弟既然提了,那本王便卖你个面子吧,这份奏章就无需四弟替本王转交了,许久未见父皇,本王改日亲自去养心殿给父皇请安。”

虞芝芝似乎是乏了,站起了身,召来跟在身后伺候的下人:“带本王去王妃的院落歇息。”

林唯忙跟着起身,正要扶虞芝芝,虞芝芝又开口了:“你出嫁后不是极为念家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就无需陪着我了。”

林唯:?

林唯被虞芝芝的这番话砸得措手不及,抬头时,捕捉到虞芝芝唇角一闪而过的鼓励的笑。

她咬了咬牙,挤出一抹乖顺的笑:“多谢殿下。”

虞芝芝被人扶着去了碧澜轩,单从背影看,她是文景帝几个皇子中生得最为单薄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久病的沉林之气。

然而此刻却没人去细究虞芝芝的疯病,虞芝芝一走,跪在地上的人皆随着林秉儒的起身,站了起来,一应视线全然望向了林唯,宛若三岁稚子包金过街。

林唯就知道虞芝芝为她出气没那么便宜,她深吸了口气,望向林秉儒:“只是短短两日不见,父亲就算思念女儿,也不必如此盯着女儿吧?”

“林唯我就知道你回来没什么好事,今日之事都是你煽动宁王殿下的是不是?”

虞芝芝来国公府后就让他们被迫下跪了两回,每一回都近乎到了林唯柔这般后院小姐的极限,此刻虞芝芝一走,林唯柔终于忍不住对着林唯破口大骂。

“是啊。”林唯又坐了回去,一手置在桌上,撩起眼皮看着林唯柔,身上尊贵的王妃制服有虞芝芝先前的下马威,在此刻也显得尊贵无比。

林唯弯起眉眼,言笑晏晏:“我入了宁王府,嫁妆自然归属于宁王府,殿下问起来,难不成妹妹要我一力担下吗?我可担不起,这不,只能带殿下来府中亲自查了。”

“那你为何不提前通知我们?”林唯柔像是抓到了林唯的把柄,快言道,“爹,要是她提早告知我们,宁王也不会来府中问罪,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林秉儒此刻心中乱得很,听林唯柔这么一说,审视般的看向林唯。

林唯不躲不避,平静的同林秉儒对视:“爹觉得我有能力向你们报信?那您可太高看我了。”

林秉儒似乎有些犹豫,林唯柔又喊了林秉儒一声:“爹!她出嫁了也是林家的女儿,竟敢不听你的!”

“行了,你们去整理缺漏的嫁妆,务必在宁王离府前一件不缺的整理出来。”林秉儒冲林唯招了下手,“你跟我去书房一趟。”

路过虞芝浚的时候,林秉儒向他拱了拱手:“宸王殿下,今日臣中家事繁忙,无力招待您,还望您莫怪。”

虞芝浚被虞芝芝拂了面子后也生着一股闷气,闻言不耐烦的摆了下手:“国公爷忙去吧,让唯博陪本王便可。”

书房外,林唯要进门时,转身对沉香吩咐:“去碧澜轩看看殿下需要什么,别怠慢了。”

沉香拉了下她的袖子,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可是,小姐……”

林唯颇为好笑,声音也没避着林秉儒:“殿下尚在府中,难不成国公爷还敢对我做什么?快去吧。”

刚进了门的林秉儒身形一僵。

林唯置若罔闻,走进书房后恭恭敬敬的站在书案前,一如出嫁之前:“父亲找我有何事?”

林秉儒看她前一秒还在拿虞芝芝的势压他,后一秒就如此恭敬,心下顿时警惕,以为林唯又要作什么妖,于是指了下旁边的椅凳:“先坐。”

林唯受宠若惊:“这么多年来我进爹的书房,还是第一回坐下,宁王妃的待遇果真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林秉儒这小半日看着虞芝芝对林唯的纵容,简直连肠子都要毁青了。

按照他原先的想法,以虞芝芝的疯病,他这个女儿嫁过去也活不了多久,新妇出嫁便去了,传出去能彻底坐实虞芝芝的残暴,他也能趁机以思念女儿要回林唯生前所有的嫁妆。

可偏偏虞芝芝活了,不仅活了还如此重视林唯,这不得不让林秉儒产生动摇。

“我且问你,如今宁王的病如何了?”

“爹方才不是看到了吗?”林唯不答反问。

林秉儒沉着气,重新问:“我问你,宁王的毒如何了?”

林唯微微挑眉:“爹未免太过迷信,御医都医治不好的病,我一个冲喜之人怎么能冲得好?”

林秉儒亦觉得有理,对于虞芝芝体内的毒,文景帝让多少宫内宫外的大夫诊治过,皆是一样束手无策,虞芝芝就算有本事贿赂整个太医院,也无法堵住宫外如此多大夫的口。

思及此,林秉儒心中的那杆动摇的称又偏了回去。

“你那些嫁妆,确实是为父的疏忽,当日答应你的便是答应你的,今日定然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林唯随意点了点头,“多谢父亲。”

嫁妆之事轻飘飘的揭过,接下来便是重头戏。

林秉儒对林唯道:“方才叫你过来,除了嫁妆,还有件事需要提点你。”

林唯微微挑眉。虞芝芝眸光微动,眼皮轻轻上跳,带出几分笑意。

林唯究竟怎么敢以一副柔弱可怜之姿,说尽胆大包天之言的?

真是……

虞芝芝另一只手揽过林唯的腰,将其压回床上,语气极宠:“国公府隔墙有耳,不如等回府可好?”

林唯的目光下意识往屋门的方向看,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正向门靠近。

林唯垂眸,十分乖巧道:“当然好啊,殿下想如何便如何,我都听殿下的。”

屋门被轻叩两声,没等到回应后分出一道细缝。虞芝芝修长的手指在这时挑起林唯的下巴,俯下头,似是在亲吻。

拉开的缝隙很快被关上,未发出半点动响。

“殿下可猜到门外是何人了?”林唯侧了下头,揶揄般的抬头看虞芝芝。

虞芝芝轻笑了两声,笑声极为好听。

在林唯耳边道:“自然是值得让我费心思调教你的人。”

她提议:“林国公如此心急,看来是已经将王妃的嫁妆清点完全,我们也该过去看看了。”

林唯眼睛一亮:“他们这么快就能将物件找全?”

虞芝芝从床上下来,理了理带有褶皱的衣袍,姿态散漫:“找不全自然会以其他价值相当之物代替。”

嫁妆名册上缺少的物件近乎占去了三分之一,价值不可估量。林唯本以为虞芝芝这话只是随口一答,没想到到了前院,林秉儒还真的额外拿了几份地契来弥补嫁妆上的损失。

“这些是当初娶你娘时给的聘礼,后又被你娘带回国公府。”林秉儒解释道,“你娘的一些首饰在你娘还在时便破损了,若是还让你带过去,恐怕不大吉利,爹擅作主张将这些调换,你看如何?”

林秉儒显然是知道了在碧澜轩中发生的事,看出虞芝芝对林唯的态度后,试探着绕过虞芝芝,直接同林唯商量。

虞芝芝把玩着手上的碧玉扳指,并不计较。

林秉儒松了口气,看向林唯的目光更为温和,好似已经看到虞芝芝将自己的名字从那封奏章上去除。

“这几份地契都离宁王府不远,殿下可喜欢听戏?”林唯忽地转头看向虞芝芝。

虞芝芝对上她笑弯的眉眼,像是已经猜到林唯要说什么,语气十分纵容:“喜欢。”

林唯高兴的一抚掌,提议道:“那我将其中一处作为戏园子可好?看看戏文能让殿下高兴一些,有助于殿下的恢复。”

林秉儒脸上的笑意渐渐沉下去,戏子向来低人一等,林唯将他所赠的园子改成戏园,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

碍于虞芝芝在场,林秉儒并没有发作。

偏偏林唯还要去他面前找存在感:“爹怎么不说话?方才我还跟殿下提起,爹向来十分看重殿下,绝不可能是把女儿嫁过去后还要暗中刺杀的小人。”

“爹如此敬重殿下,定然不会拂了殿下的兴致吧?”

她每说一句话,林秉儒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直到林秉儒点了头,林唯才见好就收的向林秉儒欠身一礼:“那就多谢爹了。”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林唯正要道别,目光从林家众人脸上扫过,才想起另一桩有趣的事。

“对了,兄长怎么不来送送我?”

林唯柔替她哥哥回答:“今日鹤仙楼有吟诗会,哥哥和宸王殿下皆去赴了宴。”

林唯淡淡的笑了下:“原是如此,府中大伙忙成了一团,他倒是出去躲闲了。”

李氏已经被扶正多年,在国公府中人人恭称为‘夫人’,就连外面看不惯她被扶妾为正之人,表面上也会和和气气的称一句‘林夫人’或是‘国公夫人’。

林唯笑道:“我确实不懂,只是感念姨娘如此辛苦操持公府。兄长如今将将及冠,姨娘可以替兄长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女,到时候也能帮衬着姨娘。”

她这一句‘姨娘’,直接让李氏回到了当初做妾时的光景,林唯柔气得要死,直怼她:“我哥哥才不是出去躲闲,那是作诗交友,你懂什么?”

“我说什么来着,你啊就是没你姐姐贴心。”李氏拉过林唯柔的手,在掌心拍了拍,“但王妃的好意妾身心领了,唯博即将参加春闱,好男儿志在四方,儿女私情可容后再取。”

她说这话时,眼中有着藏不住的骄傲,好似多年来的背脊都挺直了。

林唯状似惊讶的‘啊’了声,勾唇轻笑:“倒是我狭隘了,兄长既有鸿鹄之志,我便在此提前祝他金榜题名。”

林唯又同国公府众人有说有笑的聊了半柱香,这才随着虞芝芝离府。

去了大红花绸的箱子被安排在她们的马车之后。天色已沉,林秉儒本想留她们用晚膳,虞芝芝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如今到宁王府,林唯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两声。

虞芝芝的耳力极好:“饿了?”

“在国公府的时候就饿了。”林唯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抱怨,唉声叹气,“哎,哎哎,国公府难得上这么好的宴席呢。”

虞芝芝冷笑:“我还会差了你这一顿饭?”

林唯吧唧了一下嘴,妥协道:“那殿下请进屋吧。”

“去换身衣服。”虞芝芝带着林唯往后院去,“今日花朝之节,陪我出去走走。”

林唯一愣,忙提起裙摆追上去:“真的?殿下要带我出去?”

虞芝芝不解释:“再多问一句,你就留在府中罢。”

一盏茶的时间后,虞芝芝推开屋门,看到了不知何时等在屋外的林唯,白日满头珠钗的王妃将繁复的发髻拆下,只余下前额的修饰,在发尾松松绑了根发带,以固定垂落的青丝。

素雅的装扮压不住绮丽的眉眼,虞芝芝上下打量一番,评价道:“倒也像样。”

虞芝芝自个也换了套简单的装束,避免引人注目。

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宁王府缓缓驶出,直奔最为繁华的闹市。

马车内,虞芝芝叮嘱道:“等会儿下了车,不要以殿下称呼我,以免暴露身份。”

林唯问:“那我该如何称呼?”

周遭人一多,只用‘你’恐怕叫不住人吧?

虞芝芝的桃花眸微挑,在林唯脸上转了一圈,兴味道:“本王是官宦之家的公子,你嘛,是本王带出来的小丫鬟。”

林唯眉心一皱,虞芝芝还等着她张牙舞爪的反驳,却见林唯突然乖顺的往她身上靠过去,惊喜道:“原来我是殿下的暖床丫鬟,在府中时殿下与我夜夜笙歌,出了府还不忘带着我,殿下待会可是要与我泛舟湖上,幕天席地?”

“泛舟湖上,幕天席地。”虞芝芝拖着懒洋洋的调子,手中折扇悠悠一敲林唯的眉心,“看来你对下水捞鱼之事念念不忘。”

林唯拍开虞芝芝的扇子,立刻求饶:“殿下,好殿下,你就饶了我吧。”

虞芝芝收回折扇,心情颇好的扬起唇。

下马车时,虞芝芝托了下林唯的手,忽地问起:“唯唯出来玩,可带了铜板?”

民间百姓一年花销也不过几十两银子,是以街边之物多以铜板来交易,林唯甚至忽略了那个称呼,惊讶道:“你竟然还知道铜板?”

她还以为虞芝芝跟虞芝浚一样,是只知黄金白银的皇室子弟。

“想知道自然会知道,不过……”虞芝芝停下脚步,侧身问她,“唯唯可想好该如何称呼我了?”

林唯眨了眨眼:“我不太想唤你公子,用男子的称呼总感觉有些怪。”

公主皇子皆可被称为殿下,可其他的称呼,林唯在府中见惯了彩衣襦裙的虞芝芝,即使如今对着她一身男装,依旧唤不出口。

“那便不用唤了,跟紧些别丢了。”虞芝芝似乎心情颇好,没有再计较称呼。

从宁王府到城中闹市,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整条长街灯火璀璨,花朝的祈福礼在白日已经完成,夜晚便剩下盛大的灯会。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路边小贩不断叫卖,有卖各色吃食的,有卖奇巧玩件的,欢声笑语不断。河边亮起盏盏花灯,扶柳枝上系着红色的姻缘带子,年轻男女互诉衷肠。

一片繁华之象。

林唯已经许久未见过这样的盛京,前世昭元二十三年起,大齐便已大乱,就算是徜于富贵乡的京中权贵,也人人风声鹤唳。

更别提之后的连年战乱,令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这般繁华之景再也不现。

林唯望着这样的长街,不禁有些怔神。

直到唇下被贴上一温热柔软之物,林唯看着虞芝芝递到嘴边的奶糕,张了张嘴:“我……”

“见你盯着那摊子好久了,想吃买就是了,唯唯万贯家财,难不成连这也要省?”

温热的奶糕将她的思绪拉回现世,周围摩肩接踵,虞芝芝跟她靠得很近,说话时气息若有似无的落在颊边,惹得林唯双耳一热。

“你别乱叫……”

“那叫什么?春梅?夏荷?秋菊?冬霜?”

清一色的丫鬟名,林唯木着脸:“那还是唯唯吧。”

虞芝芝满意的点头:“乖。”

看在奶糕的份上,林唯不与虞芝芝争辩,乖乖咬下一口。糕点虽是奶糕,却并无牛乳的香味,外表纯白,含着一股杏花香,入口时没有王府中糕点即化的口感,却带着一股尘世喧嚣,令人分外踏实。

林唯想将另一个分给虞芝芝,却被虞芝芝拒绝,眼神之中的嫌弃之意不予言表。

堂堂宁王殿下,自然不能当街就食。

就该为了那层面子被饿死。

反正饿的也不是她,林唯看得开,转头往旁边的小摊瞥了眼,就被那小贩逮住。

“这位姑娘,买个面具吧,花神娘娘定会保佑你遇到一段好姻缘!”

林唯抬眼扫向他身后架子上的几排面具,大齐民风相对开放,一些热闹的节日,未婚男女皆会上街游玩,戴上面具既可隐藏自己的身份,也能在面具揭开时带给人惊喜感。

因此,各节日的花灯会,街上皆有不少人佩戴面具,憧憬遇见天命之人。

林唯就近拿起一个面具,正要对虞芝芝招手,一个狐狸面具率先被扣在了她的脸上。

林唯不满的挣扎:“你给我戴了什么啊?”

“青面獠牙的野兽。”虞芝芝随手付了铜板,“很适合你,走吧。”

林唯一听青面獠牙就不满:“我可没那么凶,给你戴还差不多吧?”

人人皆传宁王殿下为人暴戾不堪,尤其在身中奇毒后日日杀人饮血。但无人敢将此事拿到虞芝芝面前去说,林唯还是第一个。

虞芝芝脚步停下,转身微微笑:“你今日的胆子愈发大了。”

四周人声鼎沸,气氛热闹,唯有二人之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在了一起,静得吓人,周围的一切渐渐被割离开,仿佛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熟悉的压迫感再一次袭来。以她这几日对虞芝芝的了解,虞芝芝向来举止从容优雅,极少动怒,只是她越是轻描淡写,便越是靠近动怒的边缘。

林唯的唇猛地一抿。

“但怎么还是如此不经吓?”在林唯快到极限之时,虞芝芝语气温和的开了口,眉眼间重新染上切实的笑意。

她又给摊主抛了两枚铜板,拿过同款的狐狸面具戴在自己脸上:“前面有家酒楼,陪我去吃点东西。”

直到虞芝芝走出两步,林唯缓缓将面具摘下,才发现是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心头陡然一松,抬步跟了上去。

直到来到酒楼外,林唯才看清酒楼的牌匾:鹤仙楼。

——也是林唯博与虞芝浚参加诗会所在之处。

进楼时林唯先看到从里头出来的虞芝浚和林唯博,拉着虞芝芝快速往旁边一避。

林唯博走在前头,虞芝浚在后面跟着:“唯博,你走慢些,等等我。”

林唯博的脚步越走越快,看起来丝毫不像虞芝浚的伴读,林唯若有所思,扯了下虞芝芝的袖子提议道:“我们跟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