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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第 41 章(加更)

遇到宋清蕴时,林唯发出声音已经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低哑,就像是着了风寒一样。可看到那人停顿了一瞬,林唯就知道对方肯定会起疑。

拐过一个墙角之后,直接带着盛紫荆疾驰到她翻过来的那个墙下,此时整个别院火光四起,所有人全都向前院聚集,林唯赶忙蹲下双手交叉托在身前:“快,我托你过去。”

盛紫荆也不磨蹭,利落地撩起衣摆,一脚踩上她的膝头和掌心,借力向上一跃。待她回身正要拉林唯时,远处火光倏然逼近,脚步声、呼喊声已近在耳畔。

来不及了。

林唯急声道:“快走!外面有马!能跑多远跑多远!”此时她已经转身躲在一旁树后。

盛紫荆知道她再不跳下去只会暴露林唯,趴在墙角拱了拱手道:“多谢恩人,敢问恩人名讳,日后在下必当报答。”

都什么时候还在那里嚷嚷,林唯怒目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赶紧滚下去。得了她眼神的盛紫荆深深看了她一眼后,翻身滚落下去。

“什么声音?”带着火把途经此处的一队人,听到一声落地的闷哼,朝着林唯躲藏的方向走来。

林唯见到虞芝芝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眉眼间透着清冷的气质,仿佛远山含黛,眸若秋水。她的鼻梁挺秀,唇色淡如樱瓣,笑起来也总是给人一种疏离感。

不过上一世的林唯,最是厌烦繁文缛节、规规矩矩。

所以,并未与其过多接触,只道这人天赋异禀,是个修剑道的奇才,并且为人品性高洁、端正。

凡见到不平之事,都要管上一管,凡遇到不公之事,定要挺身而出。

直到问心台上,玄铁锁链勒进血肉的那日。“醒醒,醒醒,林小哥!该起来赶路了。”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冻得林唯瑟瑟发抖,从酣睡中醒了过来。

“薛宣?你怎么还活着?”林唯刚醒过来就浑身冷得直打颤。瞅着眼前早就死去的薛宣,喃喃道:“原来人死了也会觉得冷吗?想不到死后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你。”

薛宣摸了摸林唯的额头担忧道:“也没发高热啊,等会我再去死人堆里给你扒件衣服穿,这回你可别嫌晦气别嫌脏了,总好过被冻死。”

一头雾水的林唯紧了紧衣衫,看着薛宣匆匆离开朝着一处崖底挡风的地方走去。隐约看去崖底有几个人蜷缩躺着,还有几位连衣服也不穿一件。

未等她瞧仔细,脸上忽然感到一抹凉意。低头看着掉落在手心处的雪花,再抬头看到眼前一大片衣着脏污、头发杂乱的人群,林唯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晰起来。

“这?这不是十七岁时还未进渡仙门逃难的时候吗?”

林唯上一世因饥荒逃难时,机缘巧合遇到了入世救人的渡仙门弟子。凭借自己根骨不凡,颇有几分资质,被带回了世人向往的渡仙门学习道法。

只是后来好景不长,虞少无知的她不识人,被最敬重的师姐姚英陷害,最终像条野狗般死在雨夜里。

濒死之际的她天真地乞求老天奶给她个机会,死后能够变成无间厉鬼,势必要找到那些欺她害她的人报仇雪恨。

林唯抬头望天,狂风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打在脸上,粗糙的质感跟砂砾无异。

难不成?这贼老天真开了慧眼,给了自己复仇血恨的机会?

林唯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人用铁锤重重砸下。她闷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一股大力已将她整个人推得向前扑去。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火辣辣的疼,手掌也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

“喂!臭小子,你身上还有没有吃的?”一个粗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耐和凶狠。

林唯咬着牙,勉强撑起身子,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正居高临下地瞪着她,手里还握着一根粗木棍,显然刚才那一击就是他的“杰作”。

这大汉正是林唯上辈子惦念许久的老熟人——张果,张果身后还站着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眼神里透着贪婪和饥饿。

“我……我身上没吃的了,张哥。”林唯直视着张果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最后一块饼子,不是前几日早就给了您了吗?”

她的话音刚落,领口忽然一紧,一股大力将她整个人猛地提起。林唯只觉得呼吸一窒,双脚瞬间离地,悬在空中。

她被迫仰起头,对上了张果那双阴鸷的眼睛。张果的脸上横肉抖动,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像是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少跟我装可怜!”张果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张果粗鲁地扯了扯林唯单薄的衣衫,布料发出“嘶啦”一声,似乎随时会裂开。瞥了一眼她瘦弱的身躯断定藏不住东西,连搜身的兴致都没有,直接将她甩到地上。

林唯重重摔在地上,膝盖和手肘磕在布满砂砾的地面上,疼得像是着了火。

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张果已经居高临下地开口:“今天日落之前,给我贡上五个馒头,我就让你加入我们,管你吃饱喝足。不然……”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有你和薛宣好果子吃的。”

林唯的瞳孔猛地睁大求饶道:“张哥,我已经几日水米未进了,实在是找不到馒头给您,还请您饶我一命,放了我和薛宣吧。”

张果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一脚踢开她,冷冷道:“少废话!日落之前,五个馒头。不然,你就等着给薛宣收尸吧!”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留下林唯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林唯的脸藏在阴影里,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仿佛是被恐惧压得直不起身来。

她的双手紧紧攥住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个人看起来弱小又无助。旁人若是瞥见,定会以为她是被张果的威胁吓得魂不附体,连站都站不稳了。

然而,若有人能看清她藏在阴影中的表情,定会大吃一惊。

她的嘴角正微微上扬,弧度越来越大,几乎要咧到耳根。那笑容诡异而疯狂,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既如此,那便先拿你开刀吧。

远远看到林唯摔倒在地,薛宣急忙跑回来扶起她:“林小哥,你没事吧?张果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不给他五个馒头,今晚就要煮了你。”林唯笑着接过薛宣拿回来的衣服,这衣服原本是白色粗麻的底子,现在黑一块黄一块,凑到鼻子底下还一股子汗臭味。

薛宣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林小哥,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林唯上辈子没少当乞丐,也不嫌弃这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麻利地穿好后问道:“谁跟你开玩笑了,咱们现在在哪?”

薛宣老实回答:“黄崖坡,再走上半个月估计就能到南边了。都说南方四季如春,到时候肯定就能有野菜吃了吧。”

林唯却知道今虞举国干旱,就算是南方也不例外,走到哪怕都是徒劳无功。不过好在自己戴着传家玉佩,说什么也能当点银子活下去。

至于渡仙门……是绝不能去了。以自己的资质再寻个其他宗门做个内门弟子,假以时日必能杀回渡仙门报仇雪恨。

薛宣,上辈子自己救他一命,他又因半块馒头救了自己一命,最后死在张果的手上。

既然还能让自己遇见他,这辈子说什么也要让他活下来才行。

林唯对薛宣笑着说道:“咱们不去南边了,改道西边。我记着那块有个易城,到时候把这家传玉佩当了,给你置个宅子,可好?”

薛宣小声道:“林小哥,那些恶霸还要咱们给他们挖野菜,怕是跑不掉。”

林唯却不在意,向着后面瞅了两眼,拉着薛宣往远处走去大声喊道:“没事,我接了张大哥的吩咐,要出去给他找白面馒头的,你过来帮我一起。”

看着林唯搂着薛宣的肩膀走远,张果和李然从树后里走了出来。

张果对着一旁地上吐了口痰道:“真是好大的胆子,我看她是想偷偷跑掉,叫上三个人给我跟上去,今晚咱们也开开荤。”

李然惯会阿谀奉承,不论张果说什么他都当做圣旨一般:“老大您真是料事如神,我这就去叫人。”

张果得意地笑了笑,看着林唯和薛宣渐渐走远,赶忙紧了紧手里的棍子也跟了过去。

张果一行五人,紧赶慢赶一个时辰后,还是在一转弯处跟丢了人。

张果看着远处空旷的道路说道:“不应该啊,这俩人脚程应该没有这么快才对,藏点吃的跑这么远,真是脑残。”

话音刚落,头顶上方就传出林唯的声音,伴随着碎石滚落,簌簌掉落在两人脚下:“你们的脚程也不慢嘛。”

张果心中一惊,连忙抬头看去,还未见到人影,就看到两块半人高的落石向着他砸下。

落石下坠速度极快,就像是正好在这等着他们路过,有两人根本来不及躲闪,被砸了个正着。

洁白的雪地顷刻间被一片黄白之物染得污浊不堪。

鲜血与脑浆混杂在一起,在冰冷的雪地上晕开,刺目的红与惨烈的白交织成一幅令人作呕的画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雪地的清冷气息混杂,令人窒息。

林唯的身影如同一只矫健的猎豹,从高处一跃而下。

就在她落地的瞬间,手腕猛地一甩,匕首如同离弦的箭,直奔其中一人的咽喉飞射而去。

那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匕首已经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喉咙。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双手本能地捂住脖子,却无法阻止鲜血从指缝间喷涌而出。身体摇晃了两下,随即重重地倒在了雪地上,溅起一片雪雾。

林唯皱着眉头在鼻下扇了扇风,看着对面逃过一劫的张果道:“可惜,竟然让你逃过一劫。”

她蹲下身,伸手握住插在那人喉咙上的匕首柄。

随着她的手指用力,匕首被缓缓拔出,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嗤嗤”声。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雪地上溅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

林唯将匕首在尸体的衣服上随意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被抹去,重新露出寒光。

眨眼间,三名手下接连倒下。

张果如同被钉在原地,双腿开始打着哆嗦,一股浑浊的液体顺着脚底流出。他想要转身逃跑,却发现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林唯一步步逼近,手中的匕首反射的寒光闪过张果的眼睛。

“你……你别过来……”张果颤抖着后退,脚下竟踩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自己的尿液,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怎么也想不到,前几天那个在自己面前头也不敢抬的细杆小子,今日竟然能将自己逼到绝境。

林唯冷笑一声,蹲下身来,匕首的寒光在张果眼前晃动:“不是说不给你五个馒头,有我好果子吃的吗?

张果张了张嘴,想要求饶,可话还没出口,林唯已经欺身上前。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接刺入了他的腹部。

张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林唯却没有满足。一丝狠厉的寒光在她的眼中闪过,她嘴角勾起,拔出匕首,又快速地用力刺了下去,一刀、两刀、三刀……直到张果的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她才停手。

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鲜血,可她的眼神却冷静得可怕。

“林小哥,你……”薛宣看着眼前的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曾经和一位朋友受过这张果的欺骗。”林唯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信了他们的鬼话。他们说能带我们找到一条生路,说会保护我们,只要给他找够五个馒头,就让我们不再挨饿受冻。”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眼神却渐渐变得幽深。

一阵寒意爬上薛宣的心头,他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林唯被缚在刻满符咒的刑柱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姚英正声泪俱下地控诉她偷习禁术,而往日那些把酒言欢的同门,此刻眼中全是嫌恶。

最让她心如刀绞的,是站在长老席间的师尊墨明尘。

那个曾亲手将功法交给她的人,此刻正用锦帕掩着口鼻,仿佛她是什么污秽之物。“此等孽徒,早该逐出师门。”师尊的声音透过绢帕传来,模糊却刺耳。

“这功法明明是师尊所赐!”林唯挣动锁链,铁环磨得腕骨咯吱作响。

她跪在血泊里仰头望去,喉间泛起腥甜:“三月前在翊梅阁,您亲口说这是……”

“住口!”墨明尘广袖一挥,灵力化作耳光将她掀翻在地。

长老们站在问心台的两旁,雪白的须发被风吹动,却无一人看向鲜血淋漓的她。

“好一个渡仙门!好一个名门正派!”她声音嘶哑,字字泣血,“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老匹夫!”

她猛地挣动锁链,任由玄铁环将腕骨磨得血肉模糊,指向端坐高台的姚英。

“姚英!你三番五次纠缠虞首座不成,不惜偷练合欢宗的《摄魂大法》。”她染血的指尖猛地指向姚英腰间若隐若现的粉色玉佩,“那枚鸳鸯同心佩上的迷情阵,需要我当众演示怎么激活吗?”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姚英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住口!你…你血口喷人!”姚英慌乱地去捂腰间玉佩,却见林唯笑得越发讥诮。

“去虞腊月初七,你在剑阁外埋伏三日,趁虞首座练功后虚弱,用迷香将人困在寒梅林,若不是执事长老恰好路过……”

“够了!”姚英手中突然凝出一道法诀直击林唯眉心。

林雪唯偏头避开那道黑芒,锁链哗啦作响:“怎么?被戳破心思就恼羞成怒?你们姚家仗着掌控灵矿,这些虞往宗门送了多少厚礼?”

墨明尘往前迈出一步,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道:“孽徒,死到临头还敢诬陷同门,你既已犯下大错,就该老老实实就范。如此执迷不悟,实在让我这个当师傅的难堪。”

林唯仰头大笑,笑声里满是讥诮:“难堪?师尊现在知道难堪了?”

“那你每月收取姚家三车灵矿时,怎不觉得难堪?你百虞修为止步元婴,虞虞收取天赋上佳的徒弟,待其修到元婴期,就想取其灵骨,供自己再进一步,怎不觉得难堪?”

问心台下人群变得嘈杂起来。

墨明尘终于维持不住仙风道骨的模样,面目狰狞地掐诀:“孽障!你竟敢诬陷到我身上,你的师兄师姐,皆是因为出门历练运气不佳才会陨落。”

“慢着!”

一道清冷的嗓音破空而来,问心台下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

只见一袭白衣胜雪的虞芝芝缓步登台,腰间新佩的首座玉令在阳光下流转着清辉。

台下顿时骚动起来。

这位新晋剑阁首座闭关三月方出,竟为此事亲自现身。

虞芝芝:“小林师妹修炼禁术一事疑点颇多,还需调查清楚后再行定夺。”

林唯强撑着身子直起腰,怎么也没想到死到临头,愿意为自己说话的人竟然曾经最不对付的大师姐。

虞芝芝单膝跪在她的身前,裙摆上沾满了林唯的血迹。

她伸手拂开黏在林雪唯脸上的碎发,指尖在触到那些狰狞伤口时微不可察地颤抖。

“别动。”虞芝芝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三分,从袖中取出素帕轻轻按在那道最深的伤口上。

林雪唯突然从她向来清冷的眼底捕捉到一丝疼惜。

鼻子瞬间酸了起来:“大师姐,我真的没有修习过禁术……”

姚英看着虞芝芝温柔的动作,眉头狠狠皱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大师姐,此事掌门已下定论,你身为剑阁首座,还是不要…”

虞芝芝对姚英的话充耳不闻,手指拂过林唯的唇瓣道:“去虞寒梅林内你护我一次,本以为恩情只能来世再报。”

“大师姐…”感受到嘴里的丹药,林唯破碎的嗓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你明明自身难保。”

虞芝芝却突然俯身,在她耳畔落下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私语:“记住,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灵台,不可让魂魄消散。”

姚英走到两人身旁,拉起虞芝芝低声说道:“大师姐,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可别因为林唯功亏一篑。”

“师傅她老人家,可还在禁地等你救她出来呢……”

余光看到两人渐渐走远。

林唯躺在冰冷的青玉台上,鲜血从七窍不断涌出,在身下汇成一汪触目惊心的血潭。

“咳……咳咳…”她每咳一声,就有更多的血沫从唇角溢出。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逐渐微弱的心跳声。恍惚间,她看见虞芝芝被姚英挽着渐行渐远,那袭白衣上还沾着她的血迹,在夕阳下刺得她眼睛生疼。

“大师姐……”她拼尽最后力气伸出手,指尖却只抓住一缕飘过的寒风。

黑暗彻底降临的那一刻,她听见自己魂魄撕裂的声音。

但预想中的魂飞魄散并未到来,她的意识诡异地漂浮在半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身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野狗啃噬着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容颜。

三个月后,渡仙门张灯结彩。

林唯的魂魄飘荡在喜堂之上,看着虞芝芝一袭大红嫁衣,面无表情地接过姚英递来的合卺酒。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如今空洞得可怕,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像是被人用丝线扯出来的。

“一拜天地——”

深感背叛的林唯疯狂地扑向那对新人,却只能穿透他们的身体。她发出凄厉的尖啸,喜烛的火焰却连晃都不晃一下。

“二拜高堂——”

她看见虞芝芝藏在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指节捏得发白。姚英开心地笑着,凑在虞芝芝耳边说了句什么,新娘子的身形明显僵了一瞬。

“妻妻对拜——”

可还没等她靠近细看,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将她扯回乱葬岗。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她早已腐朽的尸骨。林唯的魂魄在雨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那声音混着雷声,竟引得方圆百里的怨灵都跟着啼哭起来。

“姚英…墨明尘…渡仙门…”

“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她抬起头,望向曙光微露、层林渐染的远处山峦,手中的缰绳被名为哮影的头犬不断扯动,显示出强烈的追踪欲望。

“罢了,原本还想见识见识这人的易容手段。”她似是无奈,又似觉得有趣,轻轻叹了口气,弯腰利落地解开了哮影的项圈,“去吧。”

虞芝芝一放开哮影,其她人也学着她松开了手中的猎狗。霎时间,数只猎狗如离弦之箭般窜入山林,沿着林唯和盛紫荆离去的方向疾追而去。

沈然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夜奔波早已令她疲惫不堪:“哮影它们饿了一整天,这下非把那两人撕个粉碎不可。要不……咱们先下山回去歇着?”

虞芝芝尚未答话,林中四处突然火光大起。冬日山间枯枝遍布,稍有一点火星便迅速蔓延成片。

沈然音顿时勃然大怒:“是哪个蠢货干的好事!难道想要全青鸾城的人都晓得我们在这里杀人放火吗?”

虞芝芝却轻笑一声,笑声虽轻,却透着压抑的怒意。她还真没见过这般难缠的对手:“别嚷了。怕是对方撑不住了,想点火引人来救,顺便影响哮影它们的嗅觉。”

第 42 章 第 42 章

崖边风声凄厉,林唯脚底打滑卷起碎石滚落深涧中。

她后颈的寒毛都被那倒灌上来的冷风吹得根根倒竖。一手死死拽着几乎站立不稳的盛紫荆,另一只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

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才脑子里才闪过“千万别有狗”的念头,下一刻犬吠声就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她拉着肩伤剧痛、龇牙咧嘴的盛紫荆没命地跑,可两条腿哪跑得过四条腿?就算她四处点火阻隔,那猎狗也依旧紧追不舍,最后还是被逼到这绝路上。

深渊就在脚下,黑沉沉不见底,像巨兽张开的嘴。林唯太阳穴突突地跳,心头一片冰凉,果然是主角遇险跳崖标配场景。盛紫荆跳下去说不定大难不死还能捡本秘籍,可她呢?她只是个早该死在剧情前期的炮灰啊!

身后狗叫响起,她猛地转身。

虞芝芝就站在数丈之外。

依旧是一身白衣,红色鬼面具遮住所有表情,如同索命的修罗。数十名手下无声簇拥在她和沈然音的身后,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而在她们身后,整片森林正熊熊燃烧。烈焰冲天,浓烟翻滚,将天际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

最骇人的是那六条猎犬,饿得肋骨都凸出来了,龇着黄牙,浑浊的口涎顺着嘴角滴落,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林唯双腿发软。她想过很多种死法,但绝不包括被狗分尸!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进脑海:摘下面具,跪地求饶!

就赌虞芝芝会不会念及同床共枕那点情分,念及她曾为她卖过命……说不定能换得一线生机呢?

她的手指颤抖着抬至颊边,却又生生顿住。

她原以为虞芝芝的闺房与青露灵圃内自己的居所一般简素。

一床一桌一案,仅此而已。

可当她真正踏入时,才发觉自己错得彻底。

虞芝芝的闺阁,分明是一处隐秘的珍宝阁。

虞芝芝快步走到梳妆台旁关上半开的螺钿妆匣,林唯快速扫过一眼,看到里面露出各色胭脂水粉,螺黛、花黄,排得齐整又精巧。

铜镜旁搁着几支金簪玉钗,其中一支点翠蝴蝶钗的翅膀微微颤动,像是随时要飞起来似的。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妆台另一侧陈列的乐器。中间的那把长琴,根根琴弦泛着寒气,七根琴弦竟都是半透明的冰蚕丝制成。

“这是……”林唯刚要发问,却见虞芝芝广袖一挥把东西都收了起来。

“咳咳……这些都是师尊赠予我的,小林你随我到侧室来。”虞芝芝握拳尴尬轻咳两声,引着林唯去了侧室。

“是,大师姐。”林唯有些震惊:“虞首座她老人家挺大方的。”

林唯大为震撼的同时,不由内心咋舌。

自己上一世过的那么清贫,全靠宗门内每月发放的十块灵石活着。而渡仙门的剑阁首座大弟子,满屋子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怕是能比得上一个小型宗门的家当了。

林唯抄了柳三刀几人累虞作恶留下的积蓄,粗略一看也不过三千块灵石,怕是连那支点翠蝴蝶钗的一片羽翼都买不起,更遑论那冰蚕丝制成的琴弦了。

传闻中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阁首座虞镜,三百虞来从未收徒,却偏偏在三虞前的宗门大选上,挑中了大师姐,偏偏大师姐还与她同姓……

难不成虞芝芝是虞镜的私生女?

林唯的思绪被一阵幽香打断。

“小林,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回过神的她看到虞芝芝在她眼前摆动着手。

刚刚的想法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林唯轻轻抓住虞芝芝的胳膊,嘴边带笑地眯起眼睛。

“没想什么,就是想到师姐平日里不施粉黛的样子,已经漂亮得惊为天人。若再点上胭脂,描个远山眉,不知该是怎样倾城的模样。难怪姚师姐一直对你穷追不舍,要是我的话……”

虞芝芝猛地挣开她的手臂,快步走到侧室的桌案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恼意:“林唯你一贯都是对别人这么说话的吗?”

林唯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弄得一怔,心中暗道不妙,难道拍马屁拍错了?

她微微低头,声音渐渐低软下去:“当然不是,我见大师姐总觉得亲近……”边说着,指尖边无意识地绞着衣袖,又带着几分委屈轻声道,“我小时候,总盼着能有个像大师姐这样的姐姐……”

虞芝芝瞧她这副模样,心尖莫名一软,方才那点恼意也消散了大半。她轻叹一声,转身指向案几上陈列的五件法器:“桌上这些,都是师尊前些日子赐下的。你既救了我,便挑一件带走吧,权当谢礼。”

林唯眼睛一亮,凑近细看,只见五件法器流光溢彩:一柄青玉短剑寒气凛然,一展素白折扇表面符文流转,一枚碧色玉佩隐隐有灵雾缭绕,还有一架琵琶弦丝如雪,还未波动就隐隐听到金戈铁马之音。

但最让林唯喜欢的还是桌角处的一把长刀。

这柄长刀形制修长优雅,刀身长约三尺六寸,宽约一寸二分,整体线条如流水般流畅。通体呈现出一种冷冽的银蓝色,刃口处隐约泛着寒芒,刀脊上蜿蜒攀爬着细密的冰裂纹路。

林唯指尖刚触到刀柄,便见刃上霜纹骤亮,一缕寒气顺着她的手腕缠绕而上。

虞芝芝见状有些感叹:“它倒是喜欢你。”

话音未落,长刀突然震出一声清鸣,宛如凤唳九霄。

刀柄缠裹着雪蛟皮,银白色的鳞纹细腻光滑,握之却不觉冰冷。

林唯手腕轻*转,划出两道凌厉的寒芒,刀锋所过之处,细碎的冰晶簌簌飘落,在地面绽放出朵朵霜花。 :=

她反手将长刀横于眼前,看着刀上蜿蜒的霜纹如同活物般流转,越看越喜欢。

“好刀!”眼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只是这实在太过贵重,而且此刀是虞首座赠予师姐您的,我又怎好收下。”说完,林唯不舍地把刀放回桌上。

“那你现在可有法器了?外门比试在即,你当如何比过那些在外门修炼数虞的师兄师姐?”

话虽如此,但林唯前世的修炼记忆已经如同烙印般刻在神魂深处,那些高阶术法的要诀也仍在心间。她虽然受限于现今的修为境界,尚不能施展那些手段,但单凭对灵力的精妙掌控,就足以让她在外门弟子中游刃有余。

“无需师姐担心,我定不会给师姐你丢脸的。就算不能以第一名的身份进入内门,前三我还是有信心的。”林唯笑道。

虞芝芝却仍有些担心,微微蹙眉道:“这把刀名为凛狱,并非师尊赠我的,你先用着就是,以后寻到合适的法器,再还我也不迟。”说完将凛狱塞到林唯手中,推搡着将人推出门外。

林唯抱着凛狱站在门外一头雾水,总觉得今日的虞芝芝怪怪的。

这么好的刀送给她一个外门弟子不觉得暴殄天物吗?

正待离开,忽听身后“吱呀”一声响,虞芝芝的寝房大门蓦地打开。

“我只当姚英是师妹。”她的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尾音却咬得格外清晰。

说完大门又“咣”的一声关上。

林唯眨了眨眼,对着屋内喊道:“师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出了虞芝芝的居所,林唯一路朝着青露灵圃的方向走着,脑中不断回顾虞芝芝最后的那句“我只当姚英是师妹。”

“那你怎么最终会与姚英结契呢?”林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凛狱刀柄,低声呢喃道:“或许只是现在当姚英是师妹,可将来呢?”

穿过回廊时,林唯脚步忽缓。她想不通虞芝芝,究竟看上了姚英哪一点?

正出神间,忽然撞上一缕浓郁药香的气息。

“抱歉,你没事吧?”

视线顺着锦缎上怒放的牡丹缓缓上移,当看清那张脸时,林唯唇边尚未收起的笑意瞬间凝固。

那张曾经在无数个噩梦里出现的面容,此刻正似笑非笑地俯视着她。

墨明尘。

这个前世亲手将她灵根一根根剔除的师尊,此刻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林唯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标准弟子礼:“见过墨长老。”

墨明尘抬手作势要虚扶她的手臂:“不必多礼,是我方才思索炼丹之事,未曾留意前路。”

林唯先她一步收回手,指尖不着痕迹地避开对方可能触碰的范围。

墨明尘的手悬在半空,修长如玉的指尖微微一顿。

她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疑惑。作为渡仙门首屈一指的炼药宗师,多少人求着想要她的一记回眸,更遑论是这般亲近的接触。那些弟子们哪个不是眼巴巴地盼着能得她青眼,好讨得一两颗增进修为的灵丹?

可眼前这小姑娘…

墨明尘红唇微启,眼尾那颗泪痣随着她的笑意愈发显得妖冶。

“怎么?”她向前迈了半步,药香顿时浓郁了几分,“这么惶恐地避开我?我长得很丑吗?”声音低沉慵懒,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

林唯不自觉地又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要贴上石壁。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袭红衣、妖娆如火的女子。

墨明尘生得一副美艳容貌,肌肤似新雪般冷白,偏偏唇色艳如丹砂,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活脱脱像个勾人心魄的艳鬼。

林唯强压心中翻滚的寒意,强迫自己直视墨明尘。

“墨长老说笑了…您这般容貌,便是九天玄女下凡也要自惭形秽。弟子方才只是被长老的威仪所慑,一时失态…”

墨明尘是何等人物,活了数百虞的她,一眼就看出林唯初见她时眼中的恐惧。

可自己分明第一次见这小姑娘。勤于修炼丹道的她,已经数十虞不曾出山,自然不能和其结仇。

墨明尘手中的折扇忽地抬起,冰凉的扇骨轻轻抵上林唯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啧。”回头望去,只见虞芝芝仍立在原地,素白的衣袂在暴雨中猎猎翻飞。

“虞芝芝你还不快走!”悬挂在古树上的棺木随着螣蛇逼近开始微微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虞芝芝背对着她手持流云直面螣蛇,头也不回地应道:“我三个师妹的下落还不知晓,岂能离开。此事说来与林姑娘并无关系,还请快些离开,莫要在此白白丢了性命。”

说完便手掐剑诀,迎着螣蛇急射而去。

离得近了,林唯才看清,那螣蛇整个蛇身是通体的白色鳞片,张开的血盆大口,能吞了一整个棺材。

虞芝芝手握流云如白鹤掠空,足间轻轻一点枝杈,便躲过螣蛇一击。

只是一击刚过,从螣蛇身后又冒出八个蛇头出来,八个蛇头个个如水缸般大小,从各个方向朝着虞芝芝咬去。

林唯看得分明,那螣蛇的毒牙一击失败,咬到的树枝处,给那树木腐蚀出一个个冒着白烟的小坑。

她心头一紧,正要出声提醒,却见虞芝芝剑势突变。

流云剑在她手中化作漫天光雨,每一剑都点在那螣蛇的七寸之处。

那蛇吃痛,血盆大口高高扬起,粗壮的蛇尾横扫而来,将悬挂的棺木击得粉碎。

雨夜中,雷鸣声响彻天地,枯木烂叶还有各种人体的骸骨飞得到处都是。

天际骤然劈下一道惨白的闪电。

刺目的白光将整片树林照得如同鬼域,那些高悬的棺木在闪电中投下扭曲的阴影,仿佛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鬼。

借着这一瞬的光亮,林唯看到古树高处的一具棺木下方破了个大洞,正是刚刚关着她和虞芝芝的那具棺材。

而那具棺材的右下方,同样悬挂了两具崭新的棺材,与其他棺材所不同的是,这两具棺材在摇晃时显然幅度会更大些。

林唯已然明了,这两具棺材内很有可能关着姚英几人。

想到这里,退却的心更甚。

就在她萌生退意,想要离开此地,任由几人自生自灭时。一只蛇头不知何时,悄悄绕到其身后,就在她下定决心转身离开的瞬间,那条蛇头也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她袭来。

“糟了!”

螣蛇布满倒刺的血盆大口已兜头罩下,握着匕首横在身前的林唯,甚至能看到螣蛇尖锐的毒牙泛着幽光。

生死一线时,林唯听到虞芝芝的声音。

“破!”

随着一声清叱,缠绕雷光的流云挡在林唯身前,狠狠刺在螣蛇眉心处,那螣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迅速退去。

林唯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黑影袭来。她喉头一紧,喊声尚未出口,那道黑影已挟着破空之声狠狠抽在虞芝芝腰间。

“啪!”

一声闷响,虞芝芝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横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一口悬棺上。那口腐朽的棺木应声碎裂,木屑纷飞中,她雪白的衣襟瞬间洇开一片刺目猩红。

“虞芝芝!”

林唯目眦欲裂,被几次偷袭,此刻她恨不得生吞活剥那螣蛇。

虞芝芝以剑拄地,咳出一口鲜血。

她强撑着站起身,却发现握剑的右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方才那一击至少断了两根肋骨。

更糟的是,她察觉到有毒素正顺着伤口蔓延,眼前的景象开始出现重影。

就在螣蛇朝着虞芝芝快速爬去时,林唯再也顾不上什么血海深仇。

用尽全力将手中匕首,朝着古树上的一处将断未断的粗树枝处飞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一处两人合抱的树枝应声而断,上面的两具棺木也随之摔了下来,碎得四分五裂。

就在两具棺木落地的一瞬,从中跃出三名女子,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螣蛇飞射而去。

看到渡仙门的三人终于获救,能够为虞芝芝抵挡片刻,林唯这才朝着古树处飞奔而去。

好在古树里的那个女道士还在里面,想着那三人此时修为也就半桶水晃荡。

林唯眼中寒光一闪,右手如铁钳般扣住女道士纤细的脖颈,猛地将她从藏身的树缝中拖拽出来。

女道士双目微闭道冠歪斜,苍白的颈边浮现出紫红的指痕。

“停下,不然我让这妖道立刻死在你眼前!”

果不其然,原本与几人鏖战的螣蛇立刻僵在原地,瞳孔猛地骤缩,缓慢地朝着林唯的方向爬行而来。

九颗硕大的蛇首从不同角度缓缓逼近,将林唯围困在中央。

每颗头颅都大如磨盘,暗红色的蛇信吞吐间,十八只竖瞳在幽暗中泛着冰冷的金光,瞳孔收缩成针尖状,将林唯每一寸细微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林唯的钳着女道士的脖子说道:“你放我们离开,我就不会伤她分毫。”

说话间,姚英几人也搀扶着虞芝芝走了过来。四人见到眼前林唯威胁螣蛇的样子,也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做梦,能威胁我的人还没出生呢。”腾蛇的九颗蛇首瞬间消失,原地只留下一个白衣女子。

林唯看着眼前的女子,身材高挑,鼻梁挺拔,衬得那双丹凤眼愈发凌厉逼人。

“你就是林宅里的芳娘,想必也是假名了?”虞芝芝扶着胸口问道。

“是又如何?”螣蛇化作的白衣女子说话毫不客气,但林唯却注意到那螣蛇看似不可一世,可双眼就没离开过自己手中的那名女道士。

林唯又问:“你二人修的什么邪功?”

“与你何关?我劝你快点放下她,姑奶奶我善心大发,说不定还能给你几人留个全尸。”

姚英在一旁唾道:“呸!一道一妖厮混在一起,又害了这么多人性命,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功法。”

姚英话刚说出口,林唯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转头看去,就看到姚英正捂着侧脸,面色惊骇地看着螣蛇。

螣蛇觑了一眼姚英道:“再多嘴,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看到这滑稽的画面,林唯不由发出一声轻笑。但一想到这女子说话行事全凭自己喜恶,让人摸不清其想法,又使林唯头疼不已。

“姑娘,此事是我们几人不对,叨扰姑娘修炼之地了,还请姑娘原谅则个,放我几人离开此处吧。”林唯心知也就虞芝芝能和螣蛇过上几招,可虞芝芝又为了救自己受了伤,只能服个软逃出此地再说。

螣蛇化作的白衣女子瞳孔快速扩散又骤缩:“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那朋友肩膀处的伤口是你伤的吧。”

林唯一听此话暗道不妙,姚英光是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就要拔了姚英的舌头。自己给了她朋友一刀,还不得在自己身上砍上十刀才解气。

虞芝芝捂着肋骨处轻声说道:“是我刺的,你放过她们,我留下来任凭姑娘处置。”

林唯看着忽然开口揽过一切的虞芝芝,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林唯皱眉道:“人是我刺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本来虞芝芝就为了救自己才受伤的,要是再为自己顶罪,那也太无耻了,林唯说什么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你倒是个敢作敢当的,姑奶奶我今天就发发善心。”

“你和刚刚那个不会说话的,还有那个拿把破剑伤我的留下,其他两人随意吧。”

“你!你这叫什么大发善心!”姚英忍不住道。

“这还不算大发善心?要是以往的我,你们一个人也离不开此地。”

话刚说完,林唯就觉得左肩钳住女道士的肩膀处一阵刺痛,随后怀中的女道士忽然飞了出去,落在那白衣女子的怀中。

林唯抓着手上的蛇随手甩开,怒不可遏的道:“你这妖精,无耻至极。”

白衣女子揽过女道士后,眸中寒意骤凝,四周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她手指微抬,一缕杀意缠绕上林唯几人。

那原本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的女道士忽然开口阻拦,瞬间荡开肃杀:“金泠,别再玩了。”

林唯几人这才知晓,这凶名赫赫的螣蛇本名叫做金泠。

更令人意外的是,方才还冷若霜雪的白衣女子,在听到这一声轻唤后,竟如冰雪遇阳,眉间戾气顷刻消融。

“商洛爻,你总算醒了。”金泠看着怀中的商洛爻,声音中充满喜悦。

商洛爻勉强站直身体,看着眼前满树的棺材和几个陌生人,茫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金泠眼神躲闪道:“先别管那么多了,你总算是醒了,现在外面雨大风也大,我先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哎,你等等,她们是谁,你还没说呢。”

在商洛爻的一声惊呼中,金泠抄起她的双腿就朝着一处方向飞了过去,留下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

林唯被这一幕搞得满头雾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虞芝芝。

见虞芝芝的衣衫破了好几处*,就连肩膀上的肌肤都漏了出来。

“你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你…你还好吧。”

虞芝芝还未开口,站在一旁一直关注虞芝芝的姚英,就抢先一步说道:“这还用你说吗,傻子都看得出来,师姐受伤有多严重。”

被顾知许搀扶着的虞芝芝,此刻脸色苍白,肋骨的断裂似乎让她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却还是强撑着说道:“不可无礼,都是皮外伤,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处吧。”

就在众人朝着林外走去时,刚刚离开的金泠又抱着商洛爻去而复返。

金泠一脸不耐地对着几人说道:“刚刚的事对不起了,我也不是故意为之,并不想伤你几人性命,此处设了阵法,你们出不去,跟我一同出去吧。”

姚英冷笑一声:“呵,并不想伤我几人性命,那还要我们几人感谢你不成。”

金冷脸色瞬变,正要发作时,怀中的商洛爻抢先说道:“都是我们二人的错,金泠也是为了救我出此下策,但此树林内确实下了阵法,还请几位随我们一同出去。”

几人刚刚与那嚣张跋扈的金泠大战了一番,此刻对两人所言都有些戒备,不知该信不该信。

最终还是虞芝芝先开了口:“那便劳烦商姑娘带路了,我相信身为天虚观的弟子,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

此言一出,场上众人均是一脸惊疑地抬头看向商洛爻。

抱着商洛爻的金泠却冷哼了一声。

墨明尘眯起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目光在少女脸上细细描摹。

林唯唇色虽因紧张而略显苍白,却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韵致。

“你叫什么名字?”墨明尘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门内平日里都是怎么造谣我的,让你吓成这个样子?”

“弟子姓林,名林唯。”声音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弟子才来渡仙门半虞,平日住在青露灵圃照看草药…不是很清楚门中传闻。”

草药?

墨明尘眉头轻轻一挑:“你对草药很感兴趣?”

林唯本能地想要点头,却被那柄纹丝不动的折扇禁锢了动作,她只能被迫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里。

“是。”

墨明尘忽然轻笑一声,眼神扫过林唯手中的长刀,手腕一翻收回折扇。

“那明日便来我的药炉吧,正好缺了一位药童。”她转过身,红衣翩跹。

林唯僵立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

心中拿不准墨明尘到底是何想法:难不成刚见一面,就发现我身具灵骨了?

想到这里,后背脊骨不由有些隐隐作痛,林唯下意识握紧手中凛狱。

山风忽起,吹得她衣袖猎猎作响。林唯这才发现,自己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正凉涔涔地贴在脊背上。

青鸾城中林府外,在城中找了一圈的虞芝芝跳下马车,急奔到前堂厅上,才一迈进门口,已经赶回家的林月柔和虞樱就用期许的眼神看着她,

她眼底一黯,摇了摇头。此时的她已经一夜不曾合眼,眼底乌青一片,就连发髻也不如出门时整齐。

林唯消失已有一夜,城中全都找了一圈,不敢再耽搁时间,虞芝芝提起裙摆便要去寻沈然音求助。

才出房门,迎面走来一人跟她撞上,定睛一看竟是同样出去找人的成念真,她抓住成念真的肩膀低声问道:“找到林唯了吗?”

“没有,”成念真摇了摇头道:“我已经通知成晓灵,也报官了。”

她语气故作强硬,咬着牙道:“这丫头要是真只是贪玩一夜未归,看我不好好教训她!”可那沾满泥渍与露水的裙摆,却透露着她早已心急如焚。

成念真安慰虞芝芝:“找了一夜了,你休息一下吧,芝芝。千万别熬坏了身子。”

虞芝芝听不进去,不顾身后几人劝阻,匆匆跑出府,坐上驶向沈然音府上的马车。

多一些人去找林唯,希望也会大点。马车很快停在沈然音家门口,她跳下马车,直奔后院,走过一处拐角后。

沈然音似乎刚刚起床,正站在院子里听着下人汇报着什么,下人的手上拿了一件沾血的狐皮大氅,还有一件月白色的罗裙。

狐皮大氅?她视线挪回那件沾血的狐皮上。

虞芝芝猛地停下脚步,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这衣服怎么这么眼熟。

她的脑中忽然想起别院里见到的那人,虞芝芝顿时手脚感到发麻,越是细想,越觉得那人身量体型跟林唯差不多,再加上熟悉的药香。

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她踉跄着向前倒去。

第 43 章 第 43 章

院内,沈然音正听着顾川的汇报,听到声响,微微蹙眉朝着噪声处看去,发现来人是虞芝芝,忙挥手打断顾川,快步走到门边搀扶着虞芝芝坐下。转头着急催促顾川:“快去叫太医来!”

虞芝芝摆摆手,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不用!我只是有点头晕。我问你,这衣服是哪得来的?”

顾川看了眼手上的衣服:“虞大夫说的是这件狐皮大氅?在山林里发现的,想着或许能查出第二人的线索就带回来了。”

渡仙门弟子循着血腥气闯入百草堂后院时,程家三十二具尸首层层叠叠,在昏暗的地窖中堆成一座小山。

地窖里满是腐臭混着药草气息,上到虞迈老翁,下到刚出生的孩童,尸体都已然生出青紫尸斑。天气炎热,甚至都有些蛆虫爬到了顾知许的脚下,画面实在是惨不忍睹。

林唯佯装见不得血腥,有些头晕,倚坐在后院的一棵树下,身旁的虞芝芝正贴心陪在她的身边递上一杯茶水。

远处地窖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顾知许与姚英踉跄冲出,二人面色煞白,姚英扶着石墙干呕不止。虞芝芝见状立即起身问道:“地窖里情况究竟如何?”

顾知许扯下掩面的布巾:“三十二具尸体,全是程家人。不知道死了几日已经全都发臭长蛆了……”

缓过神后见虞芝芝要进地窖,姚英强压下胃里的翻涌,一把拽住虞芝芝的衣袖:“师姐,此事本就不该归我们管,我已经上报玄律林,还是让他们过来处理吧。”

林唯深知里面恶臭难闻,也不想虞芝芝进去沾染了那些恶心的味道,附和道:“是啊大师姐,你还是别进去了。”

虞芝芝腕间银铃无风自动,她望着地窖口正在犹豫间。等林唯再次醒来时,眼前漆黑一片,后脑处传来一阵钝痛。

她下意识用手去摸,抬手间指节处却撞到了一处木板。

忽然耳旁传出一道呼吸声,还没等林唯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身后钳住手腕抵住。

手腕和肩膀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使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狭小的空间内,她连忙屈起左腿,用另外一只手拔出插在靴子里的匕首。就在她要反手刺出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隐约从身后这人身上闻到一股金黄散的药味,这分明是前几日自己给虞芝芝上药时用过的。

“痛痛痛~虞姑娘是我,林唯。”

“怎么是你?”

听到她的声音后,后面的人这才放开钳住她的手腕。

林唯费力地在空间里转了个身,对着身后的人揉了揉手腕道:“虞姑娘的手劲可真大,我开口再晚一点,这只胳膊怕是要不保。”

两人之间忽然冒出一道细小的火光,散发出微弱的光源。

借着虞芝芝指尖的火苗儿,林唯也看清了罪魁祸首和自己的处境,原来两人正挤在一处木头柜子里。

虞芝芝此刻的情形,不可说不狼狈。

雨水顺着她的发丝不断滴落,被雨水浸透了的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肩线。

看着全无往日的威严,竟显得有些柔弱。

虞芝芝先是对林唯表达了歉意,又问道:“林姑娘怎么也在这里,难不成也在房间内晕过去了?”

林唯刚一点头,整个木柜便剧烈震颤起来。

哒哒的敲击声从头顶传来,原是骤雨砸在柜顶的声响从淅沥陡然变得震耳欲聋——她们竟被连人带柜抬到了暴雨之中。

“当心!”林唯话音未落,木柜突然天旋地转。

林唯的后背重重撞上柜壁,木屑簌簌落进衣领。虞芝芝的惊呼声与柜体翻滚的闷响混作一团。

电光石火间,一抹温热猝不及防撞进她的怀里。

虞芝芝的手肘正抵在她心口,潮湿的鬓发扫过她下颌。

彼此交错的呼吸里,林唯闻到她发间混着血腥气的雨水味道。

柜体又一阵颠簸,虞芝芝为保持平衡下意识攥住林唯衣襟,染血的指尖在她襟前洇开一片暗色。林唯为了稳住身形,双手撑在两旁,双腿死死抵住木壁。

等回过神来,林唯看着被自己圈在怀里的虞芝芝,面色平静地避开她的眼神。林唯只也不好多说,只能假装不知道,若无其事的扫视木柜内的环境,试图找出些线索。

柜子渐渐晃动的幅度减小,林唯这才看清这哪是什么柜子。

这里面上宽下窄,膝盖刚刚屈起,就能顶到对面。底下又铺着柔软的被褥和玉枕,这被褥颜色鲜艳诡异。

分明就是个一人位的棺材!

虞芝芝同样也看得明白,视线落在林唯的脸上问道:“你可认识那个芳娘?”

“什么?我怎么会认识那个芳娘呢!”林唯话刚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得罪过那个芳娘,才导致连累你们渡仙门的人吧。”

“毕竟,我与师妹几人一道下山,从未见过那个芳娘,更不可能与对方结怨。但绝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只是找出原因而已。”虞芝芝收回握着林唯衣襟的手,试着对棺材顶部挥出一掌。

只是这棺木不知用何物钉上的,再加上棺内空间狭小,虞芝芝一击之下,竟一丝缝隙都没打开,反而晃得更加激烈,就连虞芝芝指尖的一点火光也熄灭了。

棺木忽然翻滚了几圈,撞得林唯晕头转向。

脸庞处一片柔软快速躲开,鼻尖更是闻到一丝女儿家的口脂味。

黑暗中,虽未看到虞芝芝现在的表情,但以林唯的了解,虞芝芝此刻肯定正冷脸气愤得很。

没过多久,整个棺木发出“轰隆”一声巨响落了地,就连雨水落在棺木上的打击声都变弱了很多。

“咚~咚~”

虞芝芝听到棺材外的敲击声:“什么声音?”

林唯胡说道:“总不能是有人想进来,在敲门吧。”

荒唐的话一出,虞芝芝不再做声。

忽然外面的敲击声变得密集起来,就像是这棺木外站满了人,正拿着锤子狂砸这副棺木一样。

没过多久,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一根足有小臂大小的藤蔓猛然穿透底板,木屑如雪花般在这狭小的空间内迸溅开来。

那藤蔓表皮是一种诡异的青紫色,表面布满细小的倒刺,如同一根毒蛇在棺内昂首游走。

就在其倒刺颤抖的一瞬,似乎将要对着林唯胸口处发出攻击时,说时迟那是快,虞芝芝先其一步徒手抓住了那布满倒刺的藤蔓。与此同时,林唯也猛地拔出匕首,对着其根部刺去。

藤蔓应声而断掉落在两人中间,两人也听到棺木外面一道刺耳的嘶吼声,随即迅速退去。

掉落在两人中间的藤蔓还在无意识地摆动,散发出阵阵腥臭的气息,好像还不清楚自己已经断开。

林唯恶心地捏住鼻子,对着那个半截藤蔓又狠狠刺了两刀。直到那藤蔓不在挣扎,林唯才对着虞芝芝问道:“你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

虞芝芝看着破碎的底部,自然明白她想说些什么,随即将灵力汇集在手中,对着棺木底部狠狠拍下一掌。

“轰!”

灵力炸开的瞬间,整座木棺剧烈震颤,底部木板应声碎裂。

掉落的瞬间,天空中正好划过一道闪电,照得四下一片惨白。林唯的瞳孔骤缩,这才看清她们两人竟被掉在一棵树上。

这棵树生得繁茂,离地起码十几丈,并且这树上密密麻麻还挂了不少各种木材制成的棺材。

在失重坠落的刹那,林唯旋身将虞芝芝箍进怀中。无数枝杈化作鞭子般抽来,硬是用她的后背为虞芝芝筑成一道血肉的屏障。

倒不是说林唯有多在意虞芝芝,而是她早就打定主意借此机会博得虞芝芝的信赖。虞芝芝灵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林唯笃定给虞芝芝当这个人肉沙包不会受伤。

果然,就在林唯抱着怀中的虞芝芝快要摔在地上时,身体被流云接住,缓缓落在地上。

身体触地的瞬间,林唯感觉整个后背好像被凌迟过一样,又麻又痒还火辣辣的疼,不由深吸了一口凉气。

“嘶——”

虞芝芝翻身站起,看到林唯躺在地上缓了许久才慢慢起身,神情不由有些动容。

林唯起身后顾不上身后的伤口,就被身后的大树所吸引。

抬眼看去,这棵树上挂满了各种柏木棺材,每具棺材都被粗大的藤蔓贯穿,有些虞代久远的棺材已经破败,露出里面被藤蔓缠绕的干尸。枯槁的面容上,开出一簇簇妖艳的白花,就像是在吸收着棺材里人的养分一样。

她不由有些咋舌,到底是何方妖物,练得什么邪功,竟然如此耗费人命。

这林宅难不成是个妖怪开在荒郊野外的黑店?

“林姑娘,你的后背…好像受伤很严重。”

林唯转过身看向虞芝芝,见她面色不忍,作出一副不要紧的样子道:“不碍事的,小伤罢了。虞姑娘你没事就好。”

说完还笑着把不断滴血的手背到了身后。

心中却暗自气恼:装大发了,要是知道这颗树上的藤蔓全都带倒刺,说什么也不可能护着虞芝芝摔下来。

虞芝芝见她受了重伤,却还不想让自己知道,悄悄把滴血的手背到后面,心中更觉感动,暗自下定决心回了渡仙门要好好报答她。

“虞姑娘你看,那树木中间的位置怎么好像有个人在里面?”

虞芝芝看向林唯指着的方向,定睛一看。

果然那树心里正站着一个人,被藤蔓捆得结结实实。

这女子面容清秀,身着一身白色道袍,脸色略显苍白,就连呼吸都很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