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230(2 / 2)

一看就是这孩子夺走了自己母亲的健康!

秦悬渊曾反驳过,但他越是反驳,传出留言的人就叫嚣的越厉害。

到最后,他们甚至认定他是索命鬼投胎。

薄倦意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又气又心疼。

“要是我在就好了,我可以让侍从帮你打他们,我还有鞭子,你可以用我的鞭子去抽他们。”

薄倦意没有遇到过这种被欺凌的情况,毕竟他是薄家的小少主,谁敢欺负到他的头上?

但他却帮助过那些被欺凌的人。

他不用动手,只要小少主一个眼神,他身边自然有无数人乐意为他效劳。

秦悬渊也想到了薄倦意身边那浩浩荡荡的排场。

有这些人在,秦家那几个怂包别说敢吱声了,恐怕胆都要给吓破了,他们也就只敢欺负欺负弱者。

他那时候也会反击。

但碍于力量之间的差异,他的反击只能是迂回的,用一些手段来算计他们。

总的来说,秦悬渊不算吃亏。

可在薄倦意说要保护他的时候,他还是仍然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说了一句:“好。”

薄倦意这才满意。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

说着说着,薄倦意的声音越来越弱。

他断断续续的,在秦悬渊背上睡了好几回,这几次倒没有再做过梦了,但每一次醒来他的身体都特别沉重。

而更糟糕的是,他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待在储物袋内的窥天镜也提醒了他。

【你在血池中沾染到了怨气,这些怨气就会像是附骨之疽一样入侵你的经脉,将你体内的生机抽离。】

【而你现在失血过多,怨气此刻已经进到了你的心脉,想要拔除已经很难了。】

“我知道了。”

对此,薄倦意表现得却是很平静,仿佛他听到不是天道对他下达的死讯一样。

又一次陷入了半昏半睡之后。

薄倦意听到了秦悬渊的呼喊声。

“月伴儿!月伴儿!”

对方的声音忽远忽近,薄倦意一时间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他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眼睛虚虚地往前面看了半天,瞳孔才缓缓对准了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些惊慌的面孔。

秦悬渊的眼睛变回了兽类的竖瞳,这是他情绪激动的表现。

剑修半跪在他的面前,脸色无比得凝重。

薄倦意从来没有看过秦悬渊的脸色有这样难看过。

对方已经尽力压制了,但他还是在剑修的眼中看到了担忧的神情。

阿渊在担心他。

薄倦意抬起手,他想安抚他的道侣。

可他身上没有力气,手掌落在对方身上的力度也是轻飘飘的。

“抱歉,又吓着你了。”

“你又睡了好久。”剑修垂着眸。

“我只是有一点困……”薄倦意企图想要解释,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秦悬渊打断了。

“我知道。”

“走了这么多天也确实是累了,但……”

秦悬渊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他才道:“你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薄倦意听出了秦悬渊话语中祈求的含义。

他想说好,可一张口就是一连串剧烈地咳嗽声。

剑修赶紧拍抚着他的脊背。

薄倦意却根本止不住这阵咳嗽。

他的身体在颤抖,那弯下来的腰身比以往要消瘦不少。

这段时间里,薄倦意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了下去。

此时,秦悬渊感觉自己一只手就能把人圈进了怀里。

他红着眼睛,想要为自己的道侣做点什么。

但剑修却发现他连帮薄倦意缓解痛苦也做不到。

反倒是薄倦意已经知道他现在的情况糟糕透了,他淡定得不行,甚至还有心思语气虚弱地和秦悬渊开着玩笑。

“你是入赘我薄家的,我要是死了,你可得给我陪葬。”

薄倦意只是想打趣一下秦悬渊。

却不料剑修毫不犹豫道:“好,我要和你葬在一起。”

第227章 梧桐巨树

对秦悬渊而言,他这一世的执念是想要找出真相,但意外的,他遇见了薄倦意。

他的明月。

少年从高台上走下来,牵起了他的手,也将他这个恶鬼从地狱拽到了人间。

从此春和景明,他的世界也迎来了四季。

所以在当得知了所谓的真相以后,秦悬渊原本以为自己会感到很愤怒。

可事实上却是,他虽然是有被戏耍的愠怒,但他已然和上一世的境遇不同了,这一世他有剑道,有道侣。

真相于他来说俨然已经不再是全部,支撑着他走下来的是薄倦意。

但倘若薄倦意不在了呢?

那这个世界似乎也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而这些话秦悬渊都没有对薄倦意说。

反倒是薄倦意沉默了片刻,忍不住低低地骂了一声:“笨蛋!”

他只是开个玩笑,却并不想秦悬渊真的和他一起死。

什么为了爱情殉葬的桥段,就连凡间的话本里也不流行再写这种狗血俗套的剧情了。

作为被骂笨蛋的对象,秦悬渊却是很轻地勾起了唇角,他的眼底浮现出一丝微不可闻的笑意,周身的寒气也稍稍有些消融。

他倒宁愿月伴儿能够多骂一骂他。

至少这样,少年的脸上才更有生气一些。

不再像是一尊精致易碎的瓷娃娃,仿佛一闭眼就再也不会睁开。

只可惜的是,薄倦意现在的身体连稍微有些激烈的情绪起伏也不太能够承受得住了。

他又咳了几声,脸色愈发苍白。

秦悬渊刚刚有所和缓的心情瞬间又坠回了谷底,他手足无措地轻抚着少年的背,双唇紧紧抿起,眉头微皱。

薄倦意看着秦悬渊这幅样子,他有心想要安慰他的道侣。

但眼下似乎说什么宽慰的话都显得有些苍白。

想了想,薄倦意眨着眼说道:“我想吃糖……可以吗?”

说着,他还朝着身前的剑修小小地抱怨了一声:“你喂的丹药太多了,我现在舌头都有些发苦了。”

薄倦意知道他这个要求有些无理取闹。

他们在地宫内,这个鬼地方哪来的糖?

但薄倦意就是想任性一下。

而幸运的是,他也拥有着永远都不会让他感到失望的道侣。

秦悬渊没有说话,他拿出了一个小木盒。

上面的盖子掀开以后,露出了底下晶莹剔透的糕点,而一股带着桂花香气的甜味也瞬间传了出来。

薄倦意有些讶异。

这股甜味他很似乎并不陌生,仿佛在哪里他曾闻见过……亦或者是品尝过。

而下一刻,他就想起来了。

——在那个凡人小镇上。

他双目失明的那段时间,秦悬渊曾带着他上街到糖铺买过一种糖糕,而那个糖糕的味道就和眼前这股桂花香气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薄倦意的舌尖似乎又泛起了那股丝丝缕缕的甜味。

他笑着问道:“你怎么还带着它?”

秦悬渊闻言却是犹豫了片刻,才低声缓缓道:“因为我想存下一个可以留念的东西。”

他把那次的相遇,当成是与薄倦意最后的一次接触。

而薄倦意似乎是没有想到秦悬渊会给出这样的一个答案。

他愣了一下。

随即视线在瞥见秦悬渊耳尖上的红意时,薄倦意……

他捻了一块盒子里的桂花糖送到了秦悬渊的唇边。

秦悬渊本想说这些都是他留给薄倦意吃的。

然而,少年却像是早有预料般地说道:“你帮我尝尝看,还甜不甜?”

秦悬渊依言尝了一口,可还没等他说出结果,一抹柔软的触感就落在了他的唇角。

一触即分。

微微往后撤开的少年一本正经地评价道:“挺甜的。”

秦悬渊的耳根已经彻底红了。

一盒桂花糖,就这样几乎全部进入了秦悬渊的胃里。

薄倦意只在一开始尝了一下味道,他现在吃不了太甜腻的东西,干脆就全投喂了给他的道侣。

看着秦悬渊吃,他的心情也好上不少。

但这样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吃完了桂花糖,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秦悬渊又将薄倦意背了起来。

他们还要继续往前走。

而这一路上,为了不让秦悬渊担心,薄倦意几乎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再睡过去。

他有一种预感,要是这一次睡过去了,很有可能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秦悬渊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变得更沉默了,脚步也变得更加匆忙。

就在薄倦意以为他们还要继续走下去的时候,赤红的火光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而这些火光是出自一颗树的身上。

那是一颗堪比山峦一样高耸的巨树,无数根虬结的枝干宛如山脉般粗壮,不断向天空的方向延展,又在顶端张开了巍峨繁茂的华盖。

薄倦意他们看到的火焰正燃烧在这颗树上,可诡异的是,无论赤火怎么灼烧,这颗巨树却仍然毫发无伤。

几乎是无比神奇的,这两种本该是相生相克的存在,此刻却像是彼此相安无事地共存在了一起,形成了眼前这种火与树并存的奇观。

但薄倦意惊讶的却并不是这些附着在树上的火焰。

他惊讶的是这棵树的本身。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是一颗梧桐树。

——一颗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梧桐树。

“难怪……”

薄倦意喃喃道。

难怪殷长厌会说裴柞雪怎么杀都杀不死。

可不是杀不死吗?

裴柞雪把梧桐树藏到这地宫的深处,如果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这梧桐树的光泽非常黯淡。

虽然它给人的感觉仍然充满了古老磅礴的威严,但萦绕在树身上的黑气却透着邪异的气息。

而这整颗梧桐树也被浸泡在血池中。

那血池里不断有一道道红色的流光注入进树身,随着它们的消失,梧桐树的光泽也愈发黯淡。

类似的画面……薄倦意在无忧城的地底下见过。

那是素婴为了复活伏霖,抽取了无忧城居民的生机企图想要修补伏霖的身体。

想到这里,薄倦意刚想要让秦悬渊带他走近一点,剑修就警惕地拔出剑看向树干的后面。

“出来!”

秦悬渊冷声道。

这里还有人?

薄倦意蹙了蹙眉。

果不其然,就在秦悬渊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一道身影从巨树的后面走了出来。

他抬起头,露出的是一张薄倦意熟悉的面孔。

“霍天陵?”

他诧异道。

而秦悬渊却不认识薄倦意口中的霍天陵,他依旧没有放下警惕。

后者也在距离他们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停下。

“是我。”

霍天陵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遇见薄倦意。

薄倦意则是直接询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天陵并不知道薄倦意在无忧城的地下见过他,他此时还有些犹豫该怎么说。

见状,薄倦意说道:“无忧城之事我已经知道是裴柞雪在背后谋划,后面无忧城被毁,我们并未找到你和你母亲的踪迹。”

霍天陵:“那地下还设有阵法,我们是从阵法离开的。”

薄倦意并不意外。

“那你现在是……?”

“我与母亲离开后,知道无忧城出事的消息传回去势必会引起魔尊的震怒,而且一旦没了利用价值,不用魔尊动手,戮杀城的人也不会放过我们。”

霍天陵的语气平静。

他和霍秋心看似在魔域地位尊崇,一个是魔尊之子,一个是寒蛛城的城主,可实际上,无论是魔尊还是无煌血祖,都把他们当成是棋子。

霍秋心从前被仇恨和想要复活伏霖的执念蒙蔽了双眼,等到她在爱人的帮助下醒悟过来,她才意识到他们眼下的情况有多么危险。

她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但她却在意霍天陵。

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一直对霍天陵的情况有所忽视,或者说她从未真正关心过她的儿子。

以至于霍天陵把所有缺失的情感都寄予在了霍家人身上。

结果换来的却是满心的失望。

霍秋心自知她亏欠的太多,但她却没有时间来好好修补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了。

她最后能做的,就是把霍天陵藏进了这里。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地宫的禁区,就连裴柞雪也不会想到霍天陵会藏到这里。

他体内有一半妖族的血脉,在关押了无数妖兽的地宫内,他身上的气息能够将他很好地隐藏起来。

薄倦意也没能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他往霍天陵的身边看了看,问道:“你母亲不在这里吗?”

霍天陵笑道:“她爱我,但她更爱我的父亲。”

霍秋心没有进入地宫,她选择了回去——回到伏霖的身边。

她犯下的罪孽太多。

她杀死了伤害伏霖的人,却也杀了许许多多的无辜之人。

霍秋心想到了她和伏霖最开始相遇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是为了保护凡人会挺身而出的玉倾仙子,她知道自己学剑的意义是为了什么。

——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只是后来,她忘了本心,任由仇恨将她扭曲。

而现在,她想,她该去赎罪了。

她做错了事,现在也该轮到她去偿还了。

……

霍天陵说完,薄倦意久久没有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会把此事告知原长老。”

原长老就是霍秋心当年的师父,也是她教导出了霍秋心嫉恶如仇的性格。

当年霍秋心出事,最难过的人就是原长老,她一直都不相信霍秋心会不顾廉耻与人私奔,这么多年以来,她还一直保留着霍秋心的弟子身份,想要等着对方回来。

霍天陵也是知道原长老的,他在太衍神宗时,原长老也常常照顾着他。

因此,他向薄倦意道了声谢。

而作为回报,在知道薄倦意他们的来意后,霍天陵将他们带到了梧桐树的后面。

走到那里,薄倦意才发现树身的中间似乎被挖空了一块。

而一个人则正端坐在树干的中心。

“这是……?”

“这上面的就是无煌血尊的本体,你们之前看到的都只是他的分身,他的本体留在了这里,由梧桐树和血池为他续着命。”

霍天陵抛下一个惊人的消息。

“不过……”他拧着眉:“你们想要伤他并不容易,我尝试过很多次,所有的攻击都会被这颗梧桐树给挡了下来。”

秦悬渊试着挥出一道剑气。

果然,剑气在靠近裴柞雪的时候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一样消失了。

而杀不死裴柞雪,他们就出不去地宫。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想办法摧毁裴柞雪的这尊本体。

秦悬渊还想再试一次,但薄倦意拦下了他。

“我有办法。”

说着,薄倦意抬起头,一双凤眸中清晰地倒映出那树冠上的火光。

第228章 涅槃重生

薄倦意的办法很简单也很冒险。

在此之前,他已经从天道的口中知道这地宫里面有着一棵梧桐树。

裴柞雪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从梧桐境内盗取了这棵梧桐树。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棵梧桐树的存在恰好为薄倦意提供了一个可以活下去的机会。

天道想要利用他这个唯一的凤族来帮忙对抗乌布萨玛和他召唤出来的怨魂。

薄倦意对此没有拒绝,但他的要求是他必须得先活下去。

他能感觉到体内生机在不断流逝,按照天道之前所说的,那些怨气已经侵蚀到了他的心脉,想要拔除绝非易事。

裴柞雪在高台上设下的那道阵法不过是一个障眼法。

他猜到薄倦意一定会想办法去破除阵法,在体内的灵气被封禁的情况下,薄倦意能够使用的手段也就只剩下用自己的血来催动剑意。

而阵法一旦被破除,里面封存的怨气必定会爆发出来,薄倦意离得最近,又在刚刚耗费了不少心力,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根本无力来抵抗这些怨气。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局,裴柞雪料到了薄倦意会做出的各种反应,而他的目的也很明确。

——他想要和薄倦意换命。

薄倦意体内流失的生机,会进入到他的那具腐朽的身体。

待所有的生机被他悉数掠夺以后,有了凤族的精魄,他就可以在梧桐树上实现真正的浴火重生。

届时,他会取代凤族,成为那永生不死的存在。

裴柞雪挑选的时机很好。

眼下仙门正被源源不断的怨魂弄的焦头烂额,太衍神宗和薄家都鞭长莫及,况且他们暂时也无暇去顾及薄倦意的情况。

唯一难搞的薄云烨也被乌布萨玛用阵法困住。

至于无边海的龙族就只剩下了句煌,他需要留在海域,以免海上的风暴会侵入大陆,造成更严重的损伤。

就连魔域现在也都是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

可以说,不出意外的话,裴柞雪的计划确实是万无一失。

他算计了所有,就连乌布萨玛也被他给利用了,但他却唯独没有预想到的是天道会主动参与进来,或者说他猜到了,可裴柞雪不知道这个世界已经重启过两次了。

他的野心,他的算计,早在前两世的时候就已经被天道看得清清楚楚。

在之前,他的计划或许都成功了,可这一次,有了秦悬渊和薄倦意这两个变量,他的计谋再想成功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天道告诉了薄倦意地宫有棵梧桐树。

裴柞雪将自己的本体寄放在梧桐树内,靠着梧桐树和血池为他源源不断注入着生机,这才让裴柞雪这个本该早就死去的人茍活到了至今。

但这样做也仅仅只是能保证他不死而已,裴柞雪真正想要的是可以完全摆脱这具孱弱的病躯。

而梧桐树能够成为延续裴柞雪生命的存在,自然也能成为薄倦意的生机。

怨气无法拔除?那就不拔了!

梧桐树是凤栖之处,也是所有凤凰诞生的巢xue。

他们生于此,也最终会归于此。

据说,每一个死亡的凤族都会在熊熊燃烧的梧桐树上浴火涅槃,在这里,他们将会获得再一次的新生。

因此相比起裴柞雪,薄倦意显然更有资格获得梧桐树的认可。

没错,薄倦意打的主意也是要选择在火中重生。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裴柞雪也很快会知道他们来到这里,与其继续等待什么虚无缥缈的救援,不如干脆直接放手搏一把!

——他要进入到那棵梧桐树内!

天道此前警告过薄倦意。

【所有违背天理的事情都是在天地法则作对,凤族的涅槃也是如此,它并非是一件易事,哪怕在凤族最昌盛的时期,也没有几个凤族能忍受得住烈火的灼烧成功完成涅槃的。】

【你最好再慎重考虑一下,倘若失败你连自己的魂魄也保不住,我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再开启第三次的回溯,也就是说,你这一次死了就真的是死了,彻彻底底的,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而薄倦意当时的回答是:“我知道失败的后果,但我想试一试。”

【你不决定再等一等?或许很快你的家人和薄云烨就会来救你了。】

“不等了。”薄倦意摇了摇头,“以前总是他们在保护我,薄家也好,宗门也好,他们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庇护着我。”

小时候的薄倦意身体不好,又生得精致可爱,天然就能激起旁人的保护欲,无论是长辈,还是同龄的玩伴,都把薄倦意当成是一个脆弱的瓷娃娃来看待。

薄倦意知道他们都是出于爱他才会如此。

因为爱他,舍不得他受一点的伤害。

也因为爱他,他们把所有的危险都隔绝在了外面,留给他的永远都是无忧无虑、没有烦恼的世界。

在今天以前,薄倦意一直都是这样享受着家人亲友对他的呵护,他是幸运的,能够遇到那么多爱着他的人。

也正因此,薄倦意才想要为他们也做点什么。

“这一次,我也想做那个能够保护他们的人。”

他对着天道开口。

【你想好了?】

“想好了。”薄倦意没有犹豫,“传闻上古时期的凤族能福泽万民,希望我也能给这天下苍生带来一丝好运吧。”

镜灵不再言语。

它看着薄倦意,莫名地忽然想起了当年它骄傲地指着凤族向秦苍介绍道:【这是我最钟爱的造物。】

而这份喜爱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

或许是从它渐渐地,越来越在乎它的地位开始。

身为守则和秩序的化身,它不再公平,不再公正,它也有自己的私心。

上界如今所面临的一切,未尝不是它的缘故。

……

薄倦意走到树下,眺望着那端坐在树干中央的身影,他能感觉到他的生机正在源源不断流入对方的体内。

他越来越虚弱,与之相对的,则是裴柞雪的身体一点点恢复着年轻的样态。

薄倦意知道过不了多久,对方的身体就会完全恢复。

但他并不打算给对方这个机会。

从他身上夺走的,他要全部夺回来!

薄倦意伸出手搭在树干粗粝的外皮上。

梧桐树的情况并不太好,它的枝叶萎靡,树身也泛着灰败的惨白,加上那若有若无的黑气,整棵树都显得有些邪异和不祥。

但薄倦意却没有感到害怕。

相反,他在这棵梧桐树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母亲那温暖的怀抱一样。

让他忍不住想要去亲近。

他把额头紧贴着树身,缓缓地、试探性地、薄倦意把神识沉入进了树身之内。

“沙沙……”

迷迷糊糊间,薄倦意感觉自己的耳边似乎传来树叶摇晃的声响。

那声音的动静很温柔,却透着一股欣喜之意。

莫名的,薄倦意仿佛就像是听懂了一样。

他开口说道:“你在这里一直等着我?”

树叶再次摇动,这一次幅度似乎比之前还要大。

“你说你可以帮助我?”

树叶晃动,薄倦意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树枝一样的东西轻柔地抱了起来。

他被托举着一路来到了最顶上的树冠处。

在这里,薄倦意看到了一个有些发旧的小窝。

它被梧桐树藏了起来,用无数枝叶遮挡着,直到薄倦意来到,这些树叶才像是献宝一样,把这个小鸟窝呈现在薄倦意的面前。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薄倦意忽然心口有些发堵,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见状,反倒是那些枝条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就像是母亲在安慰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谢谢你……对不起……”

薄倦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但话到嘴边的时候,他忽然就想这么说了。

枝条照样很轻地抚摸着他的脊背。

随即,梧桐树又将薄倦意往鸟窝的方向推了推,像是想要让他躺进去一样。

薄倦意也顺从地躺进了鸟窝里面。

很软。

这是他的第一感受。

所有尖锐的、粗硬的、会伤害到幼鸟的东西都早已经被摘了出去,留下的只有柔软温暖的巢xue。

树叶轻轻开始晃动,沙沙的响声轻柔平和,如同哄睡幼儿的摇篮曲,伴着这样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困意就袭来了。

薄倦意放任着自己陷入了沉眠。

他并不知道,在他入睡那一刻,他的身体着起了火焰。

凤凰涅槃,要经历最为残酷的烈火焚烧。

但在这之前,哪怕只有短暂的时光,梧桐树也想要给它的小凤凰有一个宁静、舒适的安眠过程。

薄倦意也确实感到很安心。

他心中对于涅槃的恐惧也仿佛被抹平。

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幼鸟毫不犹豫冲入进了火中。

剧烈的痛苦瞬间袭来。

火焰吞噬着他的身体,那是宛如抽皮剥筋一般的痛苦,仿佛有人把身体的骨头全都敲碎,又把经脉从体内抽了出去。

薄倦意疼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好疼……!

他咬牙坚持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必须得扛过去!

他不能失败!

他蜷缩着身体,舌尖已经被他咬出了血。

最疼的时候,薄倦意甚至忍不住开始往身上挠,他把翅膀上的羽毛一点点拽了下来,似乎这样他会好受一点。

越来越多的羽毛脱落,而留下的是一具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身体。

可即便是这样,火焰灼烧的痛苦仍然不减。

它仿佛是想要摧毁薄倦意的意志,薄倦意越是坚持,那焚烧的痛苦越大。

太疼了……!

薄倦意的眼前一片模糊,泪水夺眶而出,没能从脸颊落下就被火焰所蒸发了。

“啾啾……”

幼鸟虚弱地叫着,他的眼中倒映着火光。

绵密的痛苦中,他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了许多道身影。

这其中有老祖的,也有薄延风和江宣君,以及太衍神宗的人、薄家的人,还有……秦悬渊。

他想到了老祖跟他说过,他的名字是母亲取的。

江宣君不求她的孩子天赋出众,她只求他能健康平安地长大。

“叫倦意吧,看他一直在睡,长大以后肯定是个小懒鬼。”

倦意……

薄云烨垂着眸,他想到那些死去的凤族,或许叫倦意也不错,懒一点,娇气一点也没关系。

毕竟在此之前,他的小凤凰已经承受了太多不该由他承受的痛苦了。

这一次,就享福一点吧。

那时老祖的话似乎还犹在耳边,家人为他取名倦意,是想让他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

这就是他的家人。

他们都爱着他。

薄倦意不想辜负这些人的爱。

何况……他也还想再和秦悬渊去吃一次下界的桂花糖。

第229章 瑰丽盛景

覆盖在幼鸟身上的赤色火焰中,逐渐浮现出了点点的金光。

它散发着近似日轮一样璀璨耀眼的光芒,如绚烂的焰火。

在这一片火光中,幼鸟的形态终于开始有了变化。

它的身体一点点舒展开来,像是经历了漫长而艰难的蜕变,在熊熊烈焰的包裹下,先是从燕颔蛇颈的凤首,再往下是一对华贵雍容的巨大羽翼,纯白无暇的尾羽恍若银霜絮雪,轻拢着长曳逶迤而下,似是洒落了一片皎皎如月的凝辉。

影影绰绰间,一道华丽修长的身影在火中显现。

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一团诡异的黑雾不知是哪里钻了出来,忽然朝着正在涅槃的凤鸟袭去。

还没能等它靠近,薄倦意就有所察觉地睁开了双眼。

他看见了冲上来的黑雾,也看见了那掩藏在黑雾中的、属于裴柞雪的身影。

无需言语,也无需确认对方的来意。

薄倦意的眸色一冷,矜贵漂亮的眉眼在此刻仿佛含有着无形的威严,带着不容被挑衅的高傲。

华丽的凤鸟挥动起了羽翼。

无数翻涌的火焰瞬间扑向了黑雾。

灼热的气息在逼近。

黑雾也已经来不及往别处逃窜。

接触到火焰的那一刻,凄厉的、扭曲的尖叫声骤然响起。

那是阴魂的哭泣。

薄倦意这才意识到那些被裴柞雪挡在身前的黑雾,竟然是一些活人的魂魄。

这些魂魄早就被裴柞雪用特殊的手段给炼化了,这会儿正受他的驱使,张牙舞爪地想要来撕咬吞噬薄倦意的身体。

在之前已经中过一次类似的算计了,栽过了一次跟头,薄倦意这会儿自然万分警惕。

而且,他对裴柞雪这种肆意残杀凡人,将活生生的人拿去抽魂炼魄的行为也本能地感到厌恶。

不能放任对方逃出去!

薄倦意眯了眯眼。

恐怕裴柞雪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就是把他的本体放在了这棵梧桐树内。

要是在外界,薄倦意还真不一定能在复杂的地宫内将裴柞雪给杀死。

可在这片烈焰焚海中,他才是那是唯一的主宰。

凤族自降生的那一刻便伴随着赤火,烈焰既是他们的生命之源,也是他们的最锋利的武器。

——所有与凤族为敌者,皆焚于烈火。

裴柞雪眼下主动跳出来,还省了薄倦意亲自再去把人给找出来。

他再次降下火焰。

黑雾在烈火的灼烧下变得越来越稀薄,凤凰的火焰是所有邪祟的天敌,这些黑雾甚至连挣扎都没能挣扎一下就消散了。

胜负已定。

早在之前的袭击失败的那一刻,裴柞雪的败局就已经注定了。

他只有那一次机会,趁着薄倦意刚刚涅槃最虚弱的时候。

成了,他就能彻底夺舍,而一旦失败,也同样意味着他要迎来属于他的死亡。

裴柞雪甘心吗?

他当然不会甘心。

他做了那么多的谋划,等了那么多年,眼见渴求的长生就近在眼前,他怎么能甘心?!

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成功了。

上界已经乱了,而魔域也悉数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所有的计划都在按照他最初的设想在进行,只要他能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

有了健康的身体,他可以想做他一切想做的事情,再也不用担心那时刻笼罩着他的死亡,也再也不用承受那如附骨之疽般永远摆脱都不掉的彻骨寒意。

他只想活下去,这有错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都不可怜可怜我?!为什么世人皆这么冷漠!”

他轻声喃喃道,脸上的神色在一次次质问声中变得愈发癫狂。

“我只想活下去,我没有错!”

裴柞雪抬起头,他的目光穿过火海,径直地落在了薄倦意的身上。

他们离的很近,却又很远。

光是眼前的火海,就是他完全无法跨越的距离。

忽然间,他笑了。

笑的很肆意,也很讽刺。

“像你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懂,一个凡人,一个无法修炼一出生就被断言活不下去的人,他每天都面临着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所有人都说我活不了,就连给我接生的婆子也说这个孩子以后肯定长不大……”

“可凭什么呢?”

他这样问道。

“凭什么一出生我就命运就被定下?!凭什么别人就可以拥有健康的身体,他们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哭也可以闹,他们未来还很漫长,他们未来会考取功名,会娶妻生子,会过着美满幸福的人生!”

“而我呢?我却只能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你知道海边的冬天有多么冷吗?每一个夜晚我都感觉我快熬不过去了,但我还是活下来了。”

“因为我不想死,我不想我的人生就这么可悲,死在草席上,无人问津。”

裴柞雪冷笑着,他的恨意是浓烈的,是仿佛要把所有人都吞噬进这黑暗之中。

但不管他怎么说,薄倦意却始终不为所动。

裴柞雪的经历是很可怜。

可说一千道一万,他都不该用自己的不幸去祸害他人的生命。

他可怜,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就不可怜吗?

光是一个无忧城,裴柞雪就害了多少人?

何况,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裴柞雪给薄倦意的感觉就很奇怪。

之前他一直不明白,现在他明白了。

因为裴柞雪的身上自始至终都有着一种对别人生命的轻慢。

在他的眼中,他只能看得见自己,旁人都对他而言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他想活,别人就是他可以肆意掠夺的容器。

这样的人,他是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也因此,裴柞雪绝不能活下去。

薄倦意不打算留手,但他没有折磨别人的爱好,干脆利落的死法或许是他对裴柞雪唯一的宽恕。

火焰吞噬了裴柞雪的身体。

他站在火中没有挣扎。

烈火灼烧,带来了炽热的温度。

这似乎是裴柞雪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大面积的温暖。

他的身体仿佛也不再寒冷。

真暖啊……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用手指去接触着火焰。

这样的暖意让他不禁想起了他想起了他第一次握起刀的时候。

他杀死了他的新婚妻子,挖出了她的心脏。

还会跳动的心脏是那么的温暖。

他捧着妻子的心脏,只觉得被血液浸染的身体都暖透了。

为了这一点点的暖意,他后面还杀了很多人,可他们的血液总会慢慢冷却,就像是他无论怎么挽留,也留不住他的生命一样。

姐姐说他是出生在一个冬天的,天上还下着雪,他们的门口刚好有那么一棵柞树。

可只有裴柞雪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冬天。

那冷冽的空气充斥着鼻腔,他躺在草席上,身体也冷得僵硬了,浑身上下能动的只有两个眼珠。

他以为他要死了,以这样难堪的方式。

然而太阳升起来了。

他没有死。

他又活过了一天。

他哭着,笑着,像个疯子一样。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就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由阳光漫过他的身体。

仿佛这样身上也能暖了一点。

但裴柞雪很清楚,这不过只是他的错觉。

他的身体依旧僵硬,依旧冰冷。

真不甘心啊……就这样死去。

他怔怔地看着虚空。

两个时间线的画面仿佛在这一刻重合。

裴柞雪触摸到了火焰。

他的身体也终于变暖了。

……

降下了火焰以后,薄倦意就没有再往裴柞雪的方向去看一眼。

或许一开始,对方确实只是想要努力活下去。

可人的贪念却永远没有尽头。

裴柞雪害了那么多人,让这些人给他延续生命,可他却不会因此就感到知足,他会还想着要给换一具更健康的身体,而有了健康的身体,他就会停手吗?

不会的。

这个答案裴柞雪清楚,薄倦意也很清楚。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只想要活下去,可裴柞雪这样的人,即便达成了他的目的,他的野心也不会停止。

地宫内的血俑和魔域最近频频入侵仙门的动作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杀死对方,薄倦意甚至没有任何负罪的感觉。

裴柞雪该死,他活着始终是一个祸害。

……

梧桐树下。

秦悬渊和霍天陵都在下面等待着。

他们各自站在一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两个人都不是那种话多热情的性子,秦悬渊是除了薄倦意以外,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这个情况在他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以后愈发变本加厉。

霍天陵倒是对秦悬渊有诸多的好奇,不过眼下并不是适合交谈的好时机。

他们还在焦急地等待着树上的情况。

梧桐树已经完全烧起来了。

炎炎的火光完全隔绝了他们的视线,树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也并不清楚。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

突然,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无数碎石从周边坠落下来。

地面在龟裂,岩石不断脱落。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任谁都能意识到——这是地宫要塌了!

“怎么回事?”

霍天陵的神色一沉。

地宫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倒塌?

似乎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

那就是……这个地宫的主人,戮杀城的无煌血祖出了什么事!

就在霍天陵思索的时候,秦悬渊已经动了。

剑修没有犹豫,他目的明确地直接往梧桐树树冠的位置冲了过去。

霍天陵慢了一步,而当他也想跟上去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凤鸣声蓦然响起。

如碎玉落珠。

整个戮杀城都听见了这一声凤鸣。

很多人还有些茫然,凤族在上界已经消失得太久了,久到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都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众人已然不记得在上古时期,有凤鸟携着丹霞从天际掠过,那赤绮流焰,华光千里的画面。

那一幕何其绚烂壮丽?

凡是有幸看到这幅画面的人,他们终其一生也再难忘记这样宛若神迹的美景。

而时隔了上万年,消失已久的凤鸣声再次响起。

这也宣示着昔日与龙族并肩的凤族再次重临了大地。

这一刻,底下的众人也和万年前的那些人一样,被眼前的一幕所深深的震撼到了。

晨曦越过了天际,一线横袤,有绮丽的朝霞似朱砂漫涌,将整个天光都照亮了。

这已经是世所罕见的美景。

然而那万道霞云的光彩,却在另一造物的衬映下也变得有些黯然失色。

它于赤火中逐渐浮现出了身影。

那是一只凤鸟。

霞光落在了它的身上,似降帷浮动,也如灼日初凝,仿佛一时揽尽了日月之光曜,煌煌生辉,令人目眩神摇。

而当它冲向天幕,曳尾掠过之处,山河皆失其色,双翼翻腾间,其下金浪滚滚,赤火流金,翩若惊鸿,瑰丽得不可方物。

只有亲眼见识过这一幕的人,才能明白为何在万年以前,凤族会被誉为是整个上古洪荒最完美也是最惊艳的造物。

这已经是一种超脱了世俗意义上的美丽,华贵绚烂到了至极。

霍天陵神色怔怔地抬头看着天空,和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他们的呼吸都顿住了。

似乎生怕会惊扰到那在天边蹁跹的身影。

作为被如此小心翼翼对待的目标,薄倦意却丝毫不知道他的出现引起了多么大的轰动。

他还在努力适应着这具新的身体。

没错,新的身体。

涅槃之后,他的体型不再是幼鸟那副娇小的模样,而是骨骼和线条都延展开来,身体变得纤细、变得修长。

虽然还不及成年凤鸟那般雄壮强大,却已经可以窥见日后的光彩。

他在梧桐树的上空徘徊着。

涅槃结束以后,这棵梧桐树也燃尽了。

薄倦意小心翼翼地把它的幼芽收了起来。

待把这一切做完,他的身后也传来了一声低沉的龙吟。

一头威势赫赫的黑龙来到了他的身边,那双血红色的眼眸正专注地看着他。

——是秦悬渊。

薄倦意没有感到意外。

他只是轻轻地朝对方说道:“我赌赢了。”

——他成功活着回来了。

看着这样明艳肆意的小凤凰,秦悬渊根本舍不得说出一句指责的重话。

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月伴儿还好好的出现在他面前更重要。

至于其他的,他都可以不在意。

“裴柞雪已经被我杀了。”

“嗯。”

“有殷长厌和金毓在,魔域接下来的事也不需要我们担心,我们在这里也待得够久了,我想回去宗门去看一看。”

“好。”

薄倦意絮絮叨叨地说着,无论他说什么,秦悬渊都会附和。

而黑龙的态度也很明确,薄倦意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他们不会分开。

薄倦意也很喜欢这种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都有人会陪着他的感觉。

秦悬渊在这一点上总是做的很好。

他们两个决定了以后,也不需要通知其他人,他们径直赶往了上衍郡。

……

而在上衍郡这边,情势却很危急。

隆隆的鼓声敲破了天际。

高达十几丈的城墙上,一群仙门修士正严守以待地站在上面。

怨魂入侵的速度太快。

无数座城池接二连三地失守,死在这些怨魂手里的修士也会迅速就转化成它们的一员。

仙门这边不断遭受损失,反观这群亡灵大军却越打实力越发强劲。

他们只能一步步往后退,而上衍郡已经是整个仙门最后的退路了。

这里坐落着上界最为强盛的宗门——太衍神宗,又有一些薄家这样庞大的世家,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上衍郡的防守已然是整个仙门内最为严密的了。

在其他宗门也纷纷退到这里之后,耿邢岳立刻决定和他们联手一致共同对敌。

就连妖族也来帮忙了。

洛水天姬没有亲自前来,她还需要坐镇万妖之都,被派来的是洛清霁和洛清澜。

这一对兄弟一同出现的那一刻,无数人纷纷侧目。

不过他们也就打量了一眼,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面前的战场上。

毕竟即将到来的战斗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战攸关着他们的性命,也攸关着整个上界的命运,不容有失。

仙门已经做好了准备,上百个宗门和千千万万的散修联合起来,势要将这群本不该存在于世的怨魂拦截在外。

而哪怕仙门这边如此严阵防守,乌布萨玛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就像是消失匿迹了一样,在怨魂冲上陆地的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的身影。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距离上衍郡不远处的断崖上。

在几个月之前,殷长厌曾站在这里俯瞰着底下的城池。

而在几个月之后,这里也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被仙门中人苦苦寻找的乌布萨玛就站在这里。

他依旧穿着一身简朴的粗布麻袍,山崖上的风吹动着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如果只看外表,他几乎和寻常的耄耋老人没有什么区别。

可谁能想象的到,就是这样一个并不起眼的老人,却几度掀起了上界的战火,让无数生灵涂炭。

而他自己却隐匿在暗中,稳稳当当地做着那个幕后的操控之人。

薄闻祈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微不可闻的冷色。

他站在乌布萨玛的身后,脸上始终挂着他那副宛如假面一样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可倘若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他的笑意并不及眼底。

但明面上,他还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让乌布萨玛信任的白七。

而在他们的旁边还有一个人。

那就是同样消失了大半年的秦远。

他的神色倒是格外兴奋。

上界越乱,仙门越惨,他最后以天命之子的身份出现救众人于水火的时候,效果就越好。

他已经迫不及待那一刻的到来了!

第230章 结尾(上)

在众人都无比紧张的等待中,血色的洪流终于出现在了地平在线。

它们的身后是刚刚升起的晨曦,赤霞涌出,本该是瑞气祥和的景象,却在那邪异阴冷的幢幢血影下,赤红的天幕也笼罩上了一层不祥的阴霾。

守在城墙上的修士虽然早已经有所心理准备,可当这群浩浩荡荡的亡灵大军真的出现时,众人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数量太多了……

那密密麻麻的怨魂仿佛根本就没有尽头似的,它们蔓延在这片大地上,宛如血色的潮水,源源不断。

几千?几万?还是几十万?

仙门这边已经无法统计出一个确切的数据了。

随着城池的接连失守,他们能够获得消息也越来越少。

耿邢岳只能通过那些城池的人数相加,大概得出了一个将近上百万的人数,但怨魂的真实数量肯定远在这之上。

而整个上衍郡也不过是三十多万的人口,其中修士只有一万人,就算加上其他各地赶来的宗门弟子和散修,也不过堪堪才十万人。

十万人要拦截住这上百万的怨魂,胜算何其渺茫。

更别提在这群怨魂之中,除了人类,还有一些是妖兽的亡魂,这才是最让人感到棘手的。

似乎是越担心着什么,就越会出现什么。

就在耿邢岳那一众宗主感到担忧的时候,最先映入仙门弟子眼中的也正是一排形态各异的妖兽。

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众象群,它们的肢体格外僵硬,眼睛空洞无神。

而骑在它们上面的,是一个个头顶犄角,身绘图腾的人。

看见他们的一瞬间,仙门这边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凝。

“是魔族!”

“那些人是魔族!”

诧异的声音在城墙上此起彼伏。

谁也没有想到被放逐到从极幽渊的魔族会再次席卷而来。

他们来势汹汹,无疑是给在城墙上防守的修士带来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凡是对上古历史了解一些的,都知道魔族骁勇善战,他们力大无比,身躯犹如岩石一样坚硬,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种族愿意和这样刺手的敌人作战。

眼看士气逐渐低沉,谷麟直接站了出来,他的手臂上还缠着绷带,这是他从镇海洲与怨魂一路厮杀回来的证明,他愿将其称之为是荣誉的象征。

而此时这条负伤的胳膊也为他说的话增加了不少的信服力。

“别一个个磨磨唧唧的!魔修又如何?!只要敢来犯,就是我们的敌人!万年以前我们的先祖能把他们赶出中央大陆,万年以后,我们也一定能再次把他们赶回去!”

“赶回去!!”

“把他们赶回去!!”

由太衍神宗的弟子带头,激愤的情绪逐渐带动了城墙上的所有人。

他们必须要把这些敌人给赶走!

不为别的,他们的身后有他们的亲人,有他们的师门,有千千万万户的人间灯火。

他们不能退,唯有死战而已。

而城墙上的动静自然也落入了魔族的耳中。

他们看着城墙上枕戈待旦的修士,其中有一个魔族女子忍不住向最前方的人开口道:“阿九,我们真的要和仙门的人交手吗?”

被称为阿九的人穿着一袭紫色的蟒袍,他是下界南澜国的九王爷,然而他的真名却叫哥舒九,是魔族这一任的首领。

听到女子的发问,哥舒九沉默了片刻,随即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大祖的命令是不会有错的,我们能有今天都是大祖带领着我们。”

魔族的制度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更接近于上古时期的部落。

他们是一个集体,在这个集体里面,最高的权力由首领和巫共同执掌,首领可以几经易主,只有大祖这么多年始终不变。

他是魔族最有智慧的老人,也在他的带领下,魔族才能在万年前具有与妖族抗衡的能力。

因此,在魔族人的心中,大祖就是绝对正确的,没有人会去质疑大祖的命令。

魔族女子闻言也不再说出什么反对的话。

她只是嘴唇嗫嚅着,低低地叹了一声:“可我总觉得……大祖变了。”

他似乎变得让人感到陌生了。

她记忆里的大祖,明明是会告诉她杀戮并不是一件好事,每一个生灵的生命都是珍贵的,即便是被他们狩猎的猎物,他们也要带着感激之心让对方没有痛苦地死去,来年的春季,他们还要送上丰饶的水草反馈给那些兽群。

而这样的大祖,却不知为何在这万年的时间变了。

他变得冷漠,变得不再与人亲近。

甚至在前不久,他将他们唤醒,说他们回到中央大陆的时机已经到了。

对此他们自然欢欣鼓舞,从极幽渊的冰原太冷也太苦了,没有人喜欢待在那里,即便是魔族也亦然。

但那时候的她也只以为他们会以一种和平的方式回去,魔族剩余的族人已经经不起第二次的战争了。

然而事情还是往她没有想到的方向发展了。

大祖让他们去攻打仙门。

直到现在,她也仍然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

不过有时候就是这样,当战火席卷时,时代的洪流会裹挟着每一个人按照既定的方向前进。

魔族女子不想来,可她还是来了。

谷麟也害怕死亡,可他不能退。

他们的心中都不想这场战争爆发,但他们却又在命运的推动下同时出现在了这片战场上。

哥舒九在下面看不清楚城墙上那些人脸上现在的神情。

但他想,不外乎也就是那几种表情。

坚毅的、严肃的、冰冷的……

他在下界带领过军队,知道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的。

也知道他这一声令下之后,会造成多少的生灵涂炭。

但他还是举起了长矛。

号角声被吹响,在呼啸的风声中,苍茫的号角也显得有些低沉呜咽,似是哀恸的哭声。

而听到的号令的那一刻,魔族带着浩浩荡荡的怨魂冲向了城头。

城墙上,谷麟一把抽出长剑,他沉着眉眼,这位太衍神宗向来待人温和的大师兄也破天荒地在脸上流露出几分肃杀之意。

“随我,迎战!”

说着,他一人握着剑,身先士卒地砍落冲在最前面的怨魂。

其余修士也按照他们此前训练好的阵型,有条不紊地迎击着这第一波的攻城。

战前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漫长。

然而等到战争真正开始之后,会发现战争的爆发其实也很迅速。

没有什么阵前喊话,也没有彼此先切磋试探。

只有刀与剑,血与肉的厮杀。

很快,就有第一个伤亡的修士出现,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搬运尸体的弟子忙得焦头烂额,他们抬着尸体下去,而一旁是源源不断继续填补上去的人。

他们一边往下,一边往上。

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是显得如此的清晰。

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不管是在城上还是城下,他们都已经杀红了眼。

迸溅的鲜血喷洒在城墙上,血迹还未干涸,就有一层新的血液覆盖了上前。

整面城墙都已经被血染红了。

这里有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宗门弟子,也有酷爱一掷千金走马章台的世家子弟,还有着……此前曾经常被人看不起的那些散修。

到了这一刻他们是什么身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现在都在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整个仙门而战。

一批人倒下了,很快又有新一批人站了上来,就连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们也走上了城墙。

谷麟始终站在了最前线。

他的胸腔在剧烈跳动,手臂已经累得完全不听使唤了,只凭着本能地举剑挥落。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后退,更没有回去歇息。

他不能走。

他走了,他的师弟师妹们该怎么办?

他走了,他的宗门该怎么办?

那是他的家,那里面住着的也都是他的家人。

外表严肃却异常疼爱他的师父、会被他们这些顽劣的弟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长老们,还有那些叽叽喳喳、为了一个小事能吵个不停的师弟师妹……

他们,都是他的家人啊!

谷麟咬着牙推开差点被怨魂撕咬的弟子,径直挡在了对方的前面。

只要……

只要他能再杀多一点,他的师弟师妹们也就能再安全一点!

——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怀着这个信念,谷麟跳下了城墙,与怨魂彻底厮杀在一起。

而受到他的鼓舞,有不少弟子都不再被动防御,他们也干脆直接和怨魂进行交战。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这场战斗持续了多久他们也已经不知道了,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

谷麟和一小股修士背对背站在一起。

跳下城墙的人中,也就只剩下他们还活着了。

而现在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谷麟连举剑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看着不断逼近的怨魂,心想或许这就是他的死期。

可临死前,他却想到了园子里刚刚栽下去的药草,这本来是他打算给薄倦意的一个惊喜。

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不能亲自带师弟去看这份惊喜了。

也不知道他不在那些小兔崽子能不能把药草给照顾好……师弟最在乎这些药草了,连旁人摸都不肯给摸一下,要是被别人给弄坏了,师弟会哭的吧?

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师弟哭?

他可是说好了要做能够保护对方的大师兄……

想到这里,谷麟又感觉体内有一股力量涌了上来。

他看着眼前的怨魂,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产生。

哪怕是要死了,他也不想放过这些害死他那么多同门的怨魂!

与其就这么死了,不如干脆让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给他陪着好了,黄泉路上也没那么寂寞。

谷麟周身的气息不断在攀升,周围的弟子也似乎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

“大师兄……”有人哭着在呼喊他。

谷麟却像是听不见,他神色疯狂地看着眼前的怨魂,眼中无比决绝。

就在有弟子不忍心去看这一幕的时候,天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凤鸣。

谷麟似有所觉地抬起头。

一道华丽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上空。

踏着漫天霞光而来的凤鸟神圣高洁,当它蹁跹飞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像是出现了幻觉。

不然……他们怎么会看见已经在中央大陆消失了上万年的凤凰?

然而薄倦意却用接下来的行动证明。

他不是幻觉。

昔日能与龙族并肩的凤族的的确确回来了。

他带着复仇的火焰,势必要烧死那些曾经谋害了凤族的仇人!